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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非过去二十年你都在宇宙深处冬眠,不然你一定听过一个传言:罗浮宫现存的许多大师杰作(包括「迦拿的婚礼」、「梅杜莎之筏」、「自由引导人民」)其实都是无比讲究的赝品,以最精密的现代技术复制而成,肉眼看不出它们与真品的差别。传言提到,当「蒙娜莉萨」遭窃第三次时,法国文化部下定决心要把其他无价之宝挪到固若金汤的秘密地点储藏。罗浮宫于是闭馆三个月,以「加装新保全系统」为幌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原画运到新的藏匿处。据说它在远程月面的地下密室,温度受到严密控制。真空密封。

  你一定也听说过另一个传闻(比前一个具体得多):「蒙娜莉萨」窃案是胆大包天的上流社会窃盗集团犯下的,他们最广为人知的绰号是「维苏威六号」。他们第一起,也最著名的案子是亿万富翁拿坡里豪宅洗劫案。知名火山喷发出大量危险火山灰与毒烟时,所有人都逃亡了,维苏威六号却闯了进去,冒着窒息甚至被烧成灰的风险炸开亿万富翁的金库,将金银财宝全堆到面包车上,走烟雾弥漫的无人街道逃亡,完全没被临检。往后几年内,他们也进行了好几起铤而走险式的犯罪,方法近似第一起:在洪水泛滥的巴黎打劫(偷走「蒙娜莉萨」),然后也在菲律宾暴风雨、加州野火肆虐、土耳其地震时活动。后来大家发现,他们显然列了一大串散布世界各地的洗劫目标(房子、银行、艺廊),然后等到有迹象显示毁灭性灾难即将发生、大批人员可能撤离时,他们才电光石火地展开行动。不过维苏威六号最主要的动机仍不明,是受财富诱惑吗?还是逼近死亡的体验,或单纯在享受游戏的挑战性?甚至有传言说,他们某天打算将所有战利品归还给法律上的所有人,就像钓鱼爱好者把抓到的渔获全放回海中;这说法太合宜了,不怎么可信。

  那帮匪徒的领导人是爱尔兰人达拉‧葛林南,自己就家财万贯。影视作品中的演员把葛林南诠释得魅力十足,不过他本人并不像那样,犯罪集团的其他成员也不像剧中那么特立独行、机智、穿着色彩缤纷。不过他们确实很狡滑,犯罪手法高明得不得了,在压力下也能保持冷静,是值得称道的宿命论者。他们也对自己的犯行引以为傲,如果有人视他们为自我美化的打劫者,他们可是会恨得牙痒痒的。

  最后他们达成了共识:将来要说出自己的故事,要改正那些错误的纪录,让大家适切地崇拜或辱骂他们。不过目前为止,他们还是对一切保密到家,组织严密。他们知道不能永远打劫个没完,之后也会等待最佳时机将筹码变现。他们完全不知道那一刻什么时候会来,因为他们不断找到令人激动的新挑战,不过他们大致的共识是:那一刻来临时,他们立刻就会知道,连说半句话讨论都不需要。看够了就会收手。

  现在,有五位原始成员和新成员(有个创始成员犯下跟维苏威六号无关的窃案,因而入狱)正在远程月面,四散在雷达数组内,其中两人待在三个十公尺高的碟状天线后方。这些天线账面上属于西班牙科学部,确实也都在运作,可获取有效的天文学数据。但事实上,它们只是个掩护。同样的,数组中央那看起来像标准天文台的建筑物也是掩护。达拉‧葛林南花了一大笔钱才得知这消息,接着又花了更大一笔钱才得到所谓「天文台」的建筑蓝图。它其实深入月球地底,共有六个真空密封保险柜。保险柜内装着西班牙普拉多博物馆收藏的大师杰作真品,包括「人间乐园」、「侍女」、「圣母之死」、「半埋的狗」。因为在馆内展出赝品的其实是普拉多博物馆,不是罗浮宫;「蒙娜莉萨」失窃后选择把珍宝藏起来的不是法国文化部,而是西班牙文化部。

  葛林南知道,如果他们摸得走任何一幅画,这所费不赀又高度危险的任务就值得了。事实上,这将会为他们加冕。

  维苏威六号已经策画二十个月了。他们曾伪装成BBC自然历史团队的工作人员亲自登月,待了六星期,在微重力环境下练习操作程序,反复检查装备,一再仿真流程。他们曾在远程月面上来去,侦查西班牙秘密基地附近的土地。他们一如往常地,等待自然灾害的发生。

  那一刻来临时(这次是强大的太阳闪焰),他们已准备万全。他们立刻破坏了一间变电所和两个远程月面中央通讯缆线的接线盒,然后在佩列佩尔金陨石坑内的指定地点会合,冲向西班牙基地,然后在西方一公里外,也就是三个天线后方等待日夜交界线通过。因为在月球的日暮会造成种种视觉和温度上的异象,监视摄影机和红外线传感器容易在这时出差错、故障,他们毫无疑虑,确定这是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

  此刻,最后一束阳光从东方地平在线开始消失,黑暗开始吞噬基地。葛林南放下电子望远镜,向诺艾米‧丽兹曼打了个手势。她曾是瑞典国家队队员,拿过射击项目(六百公尺军用步枪射击)铜牌。她曾从窄小到极点的孔洞发射过绳索,目标经常在数百公尺外,不过这次她的任务难度又更高了。

  她的目标是西班牙基地的辅助动力系统,在整整一千公尺外。他们团队的科技专家洛利‧孟克里菲正用雷射光帮她「画」标靶。丽兹曼从某个雷达天线后方走出来,举起G88抛索枪,停止呼吸,绷紧全身肌肉,确认目标静止在视野范围内(彻底应对头盔面罩造成的视觉扭曲),然后扣下扳机。一根弩箭立刻激射而出,拖着一条钢琴线,子弹般飞行在肩膀的高度,完全没遭遇空气阻力。两百公尺、四百公尺、六百公尺。还在飞行,高度几乎没有下降。八百公尺,就快到达辅助动力系统了。一千公尺、一千两百公尺。还在飞,代表没击中目标。它飞向基地后方的黑暗,钢琴线仍拖在后方。

  没时间懊恼。丽兹曼已举起备用的步枪,瞄准好目标。她再次绷紧肌肉,开枪。第二根弩箭飞掠地表,两百公尺、四百公尺、六百公尺、八百公尺。箭头刺入辅助动力系统的侧面了,正中红心。

  他们也没时间庆祝。就算他们的行迹还没暴露,也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行动。洛利‧孟克里菲于是将手中的雷射光一撇,改瞄准基地的外侧气阀门,而丽兹曼用第三把步枪击发弩箭。两百公尺、四百公尺、六百公尺、八百公尺,再度正中红心。维苏威六号现在有两条线连接整整一公里外的西班牙基地了。

  现在轮到爆破小组,布拉尼斯拉夫‧帕利札和布雷德‧泰斯楚上场了。两人用绞盘将线绷到吉他弦的紧度,然后在上头挂了两个有推进装置的容器,各装了四公斤的塞姆汀六火药。他们将开关一扳,那容器就像迷你缆车一样,开始沿着离地仅有一点五公尺的钢索爬行,时速约二十公里。

  对维苏威六号来说,这是难熬的等待时间。炸药通过黑暗的期间,这票匪徒持续等待戴着长程夜视镜的洛利‧孟克里菲打出无危险信号。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什么也没发生,还没发生。其他歹徒也甩上夜视面罩,举起枪,检查冲击榴弹,准备好发动袭击。他们等待着。

  洛利‧孟克里菲转过身来,竖起大拇指。炸药就位了,绿灯亮着。

  时间到了,达拉‧葛林南举起榴弹发射器准备发号施令。另外五名成员将会在落日的最后余晖中冲上前去,抵达中点时,孟克里菲会送出电磁脉冲引爆炸弹。如果顺利的话,目前基地的主要电力来源,辅助动力系统将会立刻中断运作,基地的外侧入口将被炸开。整组人马冲入气阀、通过第三道安全门,迅速夺下控制室的控制权,封住警卫的行动,输入下方保险柜的安全密码。他们预计在进门的十五分钟后离开。

  葛林南于是从天线后方绕出来,看着小队成员,在空中转了几下戴手套的手指,然后指向基地。好戏上场了。

  不过在此同时,他还来不及转身冲第一,就发现其他人看着他身后,脸上挂着不敢置信,甚至震惊的表情。

  他于是定在原地,转身,瞇眼盯着那片黑暗,看到了以下场面——

  一辆破破烂烂的长程行旅车(外型跟他们的有几分相似)犁过石子四散的地表,戴着夜视镜可以勉强看到对方车窗另一头,而映入葛林南眼帘的,是驾驶座上的一道人影,打扮时髦,以及布娃娃似的其他乘客。玻璃上的某些地方沾了深色液体,也许是血。

  不过司机似乎没注意到维苏威六号,或者根本不在乎他们,只顾着不断往北开。车子撞上第一条钢琴线,绷断了它,接着撞上第二条,也绷断了。车子持续往前走,无声地以最高速奔向他们的视野范围外,奔向包覆四周的黑暗。他消失了,西班牙基地的警示灯开始闪动:入侵者警报。基地内进行着警卫调度,防卫机制将会飙高。待在这里不再安全了,达拉‧葛林南眼睁睁看着两年来的计划像阳光般迅速烟消云速,但也没时间哀伤了。他转过身去,做出撤退手势,游戏结束。回长程行旅车上,该撤了,该抽身、逃命了。

  其他人立刻遵照命令动起来,完全没抗议。他们当然没大声说什么话,因为没人听得到(他们没设定宇宙飞行服通讯系统),所有人都缄默地接受了事实。葛林南的表情和有力的手势已道尽了一切。

  一切都结束了,维苏威六号落败,他们该退休写回忆录了,如果他们能活着离开月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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