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紫而生 五
“另一件事。”我忽然停住脚步。李奥达斯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又走回我身边。
“什么事?”他问。
“皇帝陛下,”我回道,“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
“我们演的这出该死的闹剧啊。他知道吗?说啊?”
李奥达斯犹豫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被问住。“知道。”他说,接着他又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
李奥达斯叹了口气。我知道他认为现在讨论这个不合时宜。“前一阵子,我们向他提出了这个主意。我们问,要是他病得厉害,我们去弄个替身顶替他怎么样?他很喜欢这个主意,把它当笑话听。”
“前一阵子,”我重复道,“多久?”
李奥达斯耸耸肩,“两年?”
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人冒充他吗?说啊,他知道吗?”
“不知道。没机会提起。”李奥达斯迅速地补充道,“医生没料到他的病情这么快就恶化了。在他第一次发病后的几天,我们听说了你的事,这纯粹是运气。我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你。是你自己把事情复杂化的。逃得飞快还东躲西藏,我们浪费了几周时间才找到你。等我们带你回来时,皇帝陛下已经病得不轻,没法听取任何汇报了。”
我感觉膝盖一软,“他不会死吧?”
“哎呀,我的老天爷,不会。他会好起来的。只需要多休息一段时间,就这样。好了,拜托你别再浪费时间了,议员们等着呢。”
“让他们等。”我对他说,“你以为我是谁,小职员吗?”
我把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李奥达斯还在我耳边低声说:“皇帝陛下不是个斯文人,而且他不怎么看得上他那班忠实的顾问们。但他对金钱非常感兴趣,谁让我们总是缺钱呢。”然后他勉强对我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容,“自然点儿。”我很想揍他一拳。可惜不能,我只能拉开门把走进去。
正如我前面说的,做贼,需要充分的勇气,还需要对他的同胞保持一种高高在上的蔑视,至少是那些他想要偷窃的对象——那些非富即贵或有权有势的人。你得让自己有那种“凭什么你什么都有,我却一贫如洗”的态度。他们凭什么不劳而获?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人,都是无敌骄阳的子孙,我也有权过上体面的生活。因此,你不光偷他们的东西,还要把他们的房子翻得乱七八糟,还可以自行取用他们的白兰地酒。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你对自己说,让大革命爆发吧。如果不这么想,你根本没胆子偷他们的东西。
你可以说我有勇气,说我秉持自然公正的原则,甚至可以说我胆识过人。反正,如果我不是贼,我还真没胆子走进议事厅,端坐在桌子的上首,开始发号施令。同时,我很幸运地有我的父亲作榜样。我问自己,他会怎么做,然后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好了,”我对议员们说,“快点儿坐下开始吧。”
一个糟老头站起来,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但我已经从李奥达斯那里听过了。“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我厉声说道,他坐了下来,“提起这事,给值勤官一个嘉奖。那些甲虫危害很大,我要一连的卫兵看守那个蓄水箱。”
除了坐在我左边的老头子在奋笔疾书以外,其他人一动也不敢动。那种目瞪口呆般的安静不是出于震惊,不是那种察觉到皇帝陛下举止怪异而做出的反应。我提醒自己,皇帝陛下将欧东廷从内战的深渊中拖出来,走向和平与繁荣,靠的就是强硬的个性。议员们如此战战兢兢不过是因为他们一如既往地怕我。“行了,”我说,“现在,说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应对?”
我环顾四周,周围的人全都避开了我的眼神。“说吧,”我说,“我要听听你们有什么点子。”
另一个糟老头——我看过他的画像,知道他是供应大臣,但记不得他的名字了——站起来说,萨尚处理这种甲虫的方式值得借鉴。我们必须在甲虫造成的威胁与它能带来的经济效益之间取平衡点。因此,找一个岛屿,最好是近海岸但又完全隔绝的——
“好了,这些话都省省吧,”我说,“给我推荐五个合适的岛屿。如果你们说不上来,我来替你们说。先从普拉提岛说起。谁能详细地说说普拉提岛的状况。”
“陛下恕罪,普拉提是下下之选。岛上有几百个居民,很难防止偷渡上岛的人(因为岛的一面全是悬崖,悬崖下方分布着一连串的小海湾)而且岛上没有淡水水源。”又有人推荐阿克瑞斯岛,问题是,从阿克瑞斯无法游到大陆海岸,你会淹死的。好吧,诺伊岛怎么样?有淡水,而且——
“等等,”我说,“这见鬼的诺伊岛在哪里?”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有那么一阵子,我以为自己出了大丑。很快我意识到,除了提名的那个糟老头以外,居然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岛的名字。就连提名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岛究竟在哪儿。和什么委员会扯上关系确实会把人的智商降低至少三分之一,这是我学到的第一条有用的经验。
“我们查一下,”我说,“来人,拿地图来。”
(第二条经验:懂得适时地耐住性子。)
我们发现,诺伊岛居然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是一个新月形的狭长岩岛,距北岛东北海岸有一里,位置偏远,海滩平坦,而且没有凛冽的海风。它位于大陆之间的海峡,常年风平浪静,水深不足以让海船进入(是我提出了海盗攻击的问题,我很骄傲)。岛上缺乏表层土壤,但那又如何?再说,岛上已经有现成的建筑了,是一座废弃已久的修道院遗址。
“很好,”我说,“问题解决了。把那见鬼的铅箱子用船运去诺伊岛,越快越好。在此之前胆敢开箱的,处以断手之刑。在修道院遗址上重建出可供五百名驻军入住的营房——别对我愁眉苦脸的,财政大臣阁下,这些常规军,我们反正都要出钱养的,不如让他们出点儿力。还有,要建石谷仓和木料棚,我要所有的建筑材料不是石头就是砖头。三个月内我要看到染料的样品,然后我们再考虑怎么赚钱。”我顿了一下,“还有什么事吗?”
在回去的路上我差点儿吐在走廊里,但我忍住了。等我们平安回到宫殿里的时候,李奥达斯问我:“你确定以前没见过皇帝陛下吗?”
“我熟悉那一类型的人。”我说,“我没搞砸吧?”
他没回答,古怪地看了我很久。“这下,计划得调整一下。”他说。
“哦,老天爷,”我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眼中闪闪发光。“我们会成功的,”他说,“我真的认为这次我们能逃过一劫。”
我真是自作自受。这是早在我被母亲抱在膝头,她让我折被单的时候我就该学到的教训。如果有人强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别拒绝,把事情搞砸就行了。很明显,我做得太好了。
“我们原本估计着,可以教会你所有的宫廷礼仪,”李奥达斯继续说,“我们寄希望于你能大致学会他的习惯、怪癖以及口头禅之类的。但我们没料到你居然连思维方式都和他一样。”
我耸耸肩,“我是个小偷。”
“别扯了。真的,你完全可以当个演员。”他站起来,倒了一杯酒。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以至于酒泼了一半出来,“我从内战时就跟着他,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了,但是——我不知道,你的某些举动跟他一模一样。我之前居然没有觉察。”他转身看着我,“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了七年前的他,在他开始沉迷酒色,昏天黑地之前。那时他心里有一股不自觉的冲劲。最近几年,他几乎是在扮演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在某些方面,你比他还要像他。你不知道我心里——”
他的话让我很不自在。“随你怎么说,”我说,“但这不是重点。我是说,刚才的会议是突发状况,我们都没意见。但我可不想再掺和进类似的场合了。剩下的应该全是场面活。等事情一完,我就可以脱身了吧。”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深远令我永生难忘。“我要坦白一件事,”他说,“皇帝陛下两天前去世了。”
我十二岁那年病得很厉害。家里人从赞吉安给我请了个大夫。他让我喝下用一个小棕瓶装的油腻腻的玩意儿。喝了就能止痛,他说。他骗人。这玩意儿并没有减轻一丝痛苦。但我已经疼得不在乎了。就好像疼痛隔着桌子坐在我对面,我可以直接转身背对着它。你疼你的,我对它说,我完全不受影响。
又有一次,在交易中因为意见不合我被割了一刀。可能那刀不干净,不管怎么说,我挣扎着爬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很快就发起了高烧。我全身疼痛难忍,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过——那又怎么样,没关系,我只要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看它能拿我怎么办。后来,我清醒了。之后还有某一次,我全身又酸痛又僵硬,像一条病弱的狗,但我知道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从这些经历中,我总结出对付疼痛的办法。那就是千万不要试图去避免疼痛,那样行不通。反正迟早哪里都会痛。想要避免疼痛,就好像要甩开你自己的影子一样是不可能的。让它开始发作,让它自己结束,最坏不过是死,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重重地打了他一拳,连指关节都蹭破了皮。他从椅子上翻倒在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糟糕,我想,我把他打死了。在目前这种局面下,这可真是明智之举啊。
老毛病不好改啊,我已经开始盘算怎样才能在不惊动人的前提下穿过庭院到城门楼去。这时,他呻吟着坐了起来。然后他看着我。
“放心吧,”我说,“我没打算再打你。”
刚才那一拳把他的嘴唇打破了。他不太习惯那种感觉,用手指探上去,好像要研究一下嘴唇为什么忽然肿了起来。“起来,”我说,“坐下,我们谈谈。”
我们谈了一整夜,直到我头痛欲裂,眼皮都睁不开为止。我不知道无敌骄阳在漫漫长夜里创造天地的时候是什么感想。我们和他一样,做的都是雄心万丈、影响深远,同时也是自讨苦吃的事。但无论如何,我们做到了。我们根据当前的局势重新制订了最适合我们的计划,一个新的开始,一次重生。
我们决定,必须铲除咨政院。真可惜,他们全都是好人哪,他们中有些人相当聪明,大部分是忠臣。可惜他们追随皇帝时间太久,位高权重,很难将他们降职或是架空,因此必须干掉他们。作为幌子,我们将不得不宣布发现了一起隐藏很深的针对皇帝陛下的阴谋——只有采取快速、果断的行动才能铲除毒瘤,拯救帝国。这种说法应该会得到人民的拥护。
幸运的是,有足够多更加年轻的好人来顶替他们。我把这事交给李奥达斯来处理,因为我对这些人一点儿也不了解。多亏了圣书的荒谬思想,在欧东廷皇朝只有位于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些人(换句话说,就是咨政院)才有资格接近皇帝,了解他。皇帝将政事通过行政管理系统层层分派,其他的人只是系统的一分子。宫里的仆人和侍从将经历一次彻底的清洗,但至少我们不用杀了他们。我们给他们每人发放了一大笔赠金以及一封证明书。
“皇后怎么办?”我问道。
他耸耸肩,“我倒想杀了她,你又不肯。”
“你说得对。”
“这样的话,”他挠挠头,“你就别操心了。她永远不会回宫的。她根本就不想回宫。她有自己的小朝廷以及大笔的财产,别管她,让她就那么过下去。”他顿了一下,说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可能爱着一个多年未见的人,而且正是因为她,你失去了一切,连你的家族都把你除名了?”
“你说得对。”我说,“你压根儿就不了解我。”
他没理我,继续说道:“要是你不顾一切想要和她在一起的话,我倒能理解。但你又不想。你不让我除掉她,但只要一想到要和她见面,你就吓得失魂落魄的。要我说,这种爱情可够滑稽的。”
“我才没有。”
“离婚呢。”我问道。他完全不赞成这个主意。皇后很受欢迎。而且她的家族关系也需要得到安抚,不然战后才愈合的伤口又要被切开。我必须记住(他对我说),理论上,皇后也是政府的执政官,不仅仅是皇帝的妻子,这就是为什么金币的正面是他们并排坐的画像。他本来还要解释这背后的立宪史,但我截断了他的话头。“不过,别担心,”他让我放心,“这对我们有利。她有自己的朝廷和大臣,完全能自给自足。而且她很明确地宣称不想和你——哦,他有什么瓜葛。说实话,她不会给我们添什么大麻烦的。”
染料工厂在两个月又两周零一天的时候建好了。显然,当我的前任给出一个期限,他期待的是提前完工,不然就有麻烦了。实际上,我对他越了解,越尊重他。从本质上来说,这个帝国是由两个人来统治的——醉酒的皇帝和清醒的皇帝。他们很少有意见一致的时候,但由于两个人都有把事情搞定的能耐,同时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又截然不同,因此他们的意见分歧不重要。
“是真的吗,”有一次我问李奥达斯,“是他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吗?”
他皱着眉头看我。“没有证据。”他说。
“是真的吗?”
“我放了三粒盐龙首在老爷子的酒里。”李奥达斯回道,“他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只是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而已。这是出于好意。”
这身皇室礼服我永远也穿不习惯,但我忍下来了。我发现,没完没了的仪式看似浪费时间,却是我真正可以用来思考的时段——要考虑的事情多着呢。皇帝得学会在第一次看资料的时候就把他需要的所有信息记在脑子里,这样他就不需要写在纸上的事实与数据了。当他穿着那身白痴服装坐在那里的时候,他的脑子就真正开始工作了。他沉思着,反省着,在脑海里把对立的意见翻来覆去地考量着。他孤独而远离喧嚣,如同一位端坐在沙漠里的一根柱子顶端的哲学家。我们的体制有诸多优点,其中之一就是允许一个人在合适的时间,根据汇总的信息,不受干扰地独立做出决策,而不是受一群吵吵嚷嚷、自我服务的政客所迫。当一个人在有助于成熟且严肃思考的环境下,不受干扰地行事,就是像我这样的傻瓜都能做出明智的决定。我发现,当议员只对我一人负责,并且又怕我怕得要死的时候,他们就既能把事情办好又不会犯规。是的,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六寸宽、十层高的独木桥上,在黑暗中,在雨中,一只手还拿着七十磅重的口袋——但这种情况通常一天只有一两次。不管如何,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所有的一切。勇气,或者说胆量,不管对罪犯还是神皇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总的来说,我过得不错。因此当李奥达斯闯进我的寝室,告诉我,我们遇上了大麻烦的时候,我大为震惊。根据滴漏钟,此时距早朝还有两个半小时。“这全都是你的错。”在我用指节揉眼睛的时候他加了一句,“我就不该听你的。”
我催促他别胡言乱语,讲点儿道理吧。他告诉我,皇宫受到了攻击。
“我们被包围了,”他说,“卫兵此时正在坚守,但你不能相信那些狗杂种。他们迟早会背弃我们的,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脏话。“拜托,到底是谁在攻击我们?”
“是她,”他冲我大声地嚷道,“是皇后。”
我不得不把他推倒在地,用一把刀指着他的喉咙。等他镇定下来以后,我才让他起来。他总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这纯粹是粗心大意酿出的祸,没别的。李奥达斯本该记得我们除掉的资深议员中有四名是皇后的官方顾问,不是皇帝的。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们出身于重要的北岛家族,而皇后有大量的领地在北岛。因四个领头家族蒙羞而产生的不满让她在当地收租时遇到了困难,于是她承诺会展开调查。她的细作(李奥达斯不得不承认他对细作的身份完全没有头绪)报告说,根本没有什么阴谋,如果有他们早该知道的。
皇后自认为对她的丈夫了如指掌,将这场大屠杀视为证据,说明皇帝终于跨过了从堕落到精神崩溃之间那道薄如蝉翼的界限。她把自己的看法和剩余的顾问分享,后者提醒了她身为皇后对帝国的职责所在。既然没有直系的继承人,她本人(既是皇室家族的远亲,又是皇后)即是顺位继承人。将发疯的皇帝控制起来,以摄政的方式掌权,直到皇帝恢复正常或死亡,这既是她的权利,也是她的义务。顾问们还提到,很久以前他们就预见到会发生类似的事件,已经向最高指挥部七名成员中的五名打探了口风。如果皇后想要干预的话,她会得到军方以及本土水军舰队的支持。深水军团已经出海两个月了,正在执行将海盗驱离恩戈尼亚的任务,等他们回师时,一切已成定局,多半不会再插手此事。
“都是你的错。”他不停地重复道,“我让你杀了她,你不干,偏要做浪漫英雄。现在我们死定了。内战注定会爆发,我们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叫卫兵的指挥官来。”我对他说。
在等人的时候,我穿了几件衣服,同时从窗户里向外观望。没戏。皇宫的建筑设计费尽心机,以保证刺客不能从外面爬进来。同样,我也无法从里面爬出去。没有窗沿可踏脚,墙面陡然直落向铺砖的中庭。或许我可以大摇大摆地从门口沿着走廊走出去——毕竟这是我的宫殿。有意思,很想看看我能走出多远。我想起一件事,于是我跪在地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箱子底部,埋在一堆上好的丝绸衬衫下面的,是我那盒染料。我把盒子拿出来,又放回去。自从建了染料工厂以后,我手头这件唯一的家当价值跌了近百分之九十。我可真是天才。
李奥达斯带着卫兵队长回来了。我让他坐在床上,然后转向李奥达斯。“我现在不需要你,”我说,“在外面等着。”
他瞪着我看了一会儿,出去了。我转向队长。“汇报吧。”我说。
情况不妙。他们的的确确包围了我们。唯一有可能瞒得过他们的出路是马厩的院子里一条经酒窖通往河边的地道。到了河边,应该比较容易找条船。到了三指瀑布,再走陆路,明天中午以前我就能到达切里尔。那里肯定有开往佩尔米亚或者维萨尼共和国的船。如果他们已经在监控这些海港了,斯图加湾沿岸的一个小渔村或许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一般来说带上两大袋的宝石和现金——
我摇摇头。“告诉皇后,我要见她。”我说,“最好的解决方式是面对面坐下来谈。”
他看起来很失望。我猜他更喜欢到国外旅行,再说,一个有经验的军官在共和国总能找到工作。“马上去办,陛下。”他说完敬了个礼,离开了。
我发现,逃跑的最大问题,就是最后你总是落得孑然一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让李奥达斯进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满头大汗。我以前不知道他居然还会出汗。“你怎么敢命令我出去?你以为你是谁?”
我很想仰头大笑。“闭嘴坐下,”我说,“不然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他瞪着我,脸色变得惨白。我想他可能认出了老熟人。
我忙着给自己穿上合适的礼服。不是全套的正装,是圣书规定的接待来谈判投降条款的敌人时穿的半正式场合的礼服。我要照章办事。一旦穿上希玛申袍和赫利克莱米斯,戴上小一点儿的三重冕,我就感觉好多了,更像我了,如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话。我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
“你还穿着拖鞋。”李奥达斯指出。
“什么?哎呀,老天爷。谢谢。”我一边把拖鞋踢掉,把脚塞进装饰着金色带扣的便鞋,一边说道,“怎么样?还行吗?”
“什么行不行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打开檀香木盒,拿出我的柳叶刃小刀。在希玛申袍的内褶里,我让人缝了一个装小刀的口袋,以牛皮加固。圣书的规定已经很完美了,但人总要进步。“你最好取消早朝。”我说,“召开紧急会议,拖住他们,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到。别在那里傻站着,快去。”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我坐下来,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不再发抖。然后我等着卫兵护送我去和皇后会面。
“她在蓝色回廊那里等你。”我们沿着后楼梯走下去的时候,队长在我耳边悄悄说道,“她带了五个卫兵。她坚持要这么做。”
“把他们弄走,”我说,“我会在柱廊下等着。然后你也离开,明白吗?”
他不赞成这个主意。守护我的安全是他的首要职责。“没事的。”我对他说,“照我说的做。”
柱廊位于蓝色回廊的西头,以佐纳拉斯的《升天节》壁画闻名。我坐在阴影里头等了挺长一段时间,用指甲抠掉那些松脱的彩色灰泥,直到队长占了上风,皇后的卫兵撤退为止。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争执起来声音又大又清脆,显得很恼怒。队长比我勇敢多了,我应该提拔他做将军。
他出去的时候经过我身边,小声地嘟囔道:“我把她交给你了。祝你好运。”
我朝他一笑,然后站起来走到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