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金毛狮子
母狮子在给它的孩子喂奶,一个毛绒绒的小球,像美洲豹一样长满斑点。它躺在自家的岩洞口,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侧身舒展着四肢,虽然半闭着眼但内心依然警觉。母狮原来有三个这样毛绒绒的小球: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它与它们的父亲曾以拥有三个孩子而自豪,心中充满幸福。但是由于可获取的食物不多,母狮因营养不足而无法分泌足够的奶水喂养三个饥饿的幼崽。不久便到了冰冷的雨季,幼崽相继生病。两个女儿不幸夭折,只有最强壮的儿子活了下来。母狮当时非常伤心,不停地在它们湿漉漉的小尸体边走来走去,不断用鼻子闻着它们,发出“呜呜”的悲啼,仿佛要把它们从长眠中叫醒。
但是,它最后还是只能面对现实。虽然悲痛难忍,它还是全身心扑在唯一的小雄崽上,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它。这也正是它比平常更加警觉的缘故。
公狮子两天前杀死猎物并拖回它们的岩洞,它昨天晚上再次出去觅食,但现在还没有回来。半睡半醒的母狮子想到了那只肥硕的羚羊,或许它雄壮的配偶此刻正拖着它穿过杂乱的丛林朝自己走来。被拖着的猎物也有可能是一只斑马,这种多汁水的肉类正是狮子的最爱。想到鲜美的斑马,母狮不觉流出了口水。
咦?这是什么声音?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到了母狮敏锐的耳朵中。它抬起脑袋,竖起耳朵先听一个方向,接着又换另一个方向。尽管耳朵有些刺痛,但它还是听到了某种不断重复的细微的声音,它变得不安起来。
它用鼻子闻闻空气,只有一丝微风。但发出声音的方向的确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说明发出声音的东西正在逼近。声音越来越近,母狮开始警觉起来,它翻了个身,停止喂奶。幼狮不满地小声叫唤,表示抗议,母狮子用低声怒吼制止了它。小狮子安静地站在母狮的旁边,它先看看母亲,然后又望着母亲注视的方向,把自己小小的脑袋竖起来,先翘起一边,接着又翘起另一边。
尽管母狮不能确定听到的声音是否为凶兆,可那显然包含某种骚动的成分,即使算不上真正的恐惧的感觉,它还是有些坐卧不安。也许是它的丈夫回来了,但听起来不像狮子走路发出的声音,也不像有狮子拖着沉重的猎物回来的感觉。母狮看了一眼自己的幼崽,像它一样哀伤地“呜呜”叫着。这是它小家庭中的最后一个孩子,总有恐怖威胁着它。但是,只要母狮子在,就会捍卫它的安全。
此刻,它的鼻子在微风中感受到了一种气息,正有某种东西穿过丛林向它挪近。原来是可恶的人类的气息正在向它靠近,这位母亲遇到了麻烦。母狮子目露凶光,一脸狰狞。它站直身体,高高地昂起脑袋,弯曲的尾巴紧张地颤抖着。通过动物交流的特殊媒介,它告诉幼崽躺下别动,一直等到自己回来,然后就迅速而敏捷地前去会见侵略者了。
幼崽现在也听到了母亲听到的声音,捕捉到了陌生的人类气味。这种气味以前从来也没有光顾过它的鼻子,让母狮的反应如此强烈,应该是一种敌人的气味,它立刻明白了这一点。小幼崽脊背上的鬃毛立即倒竖起来,露出尖尖的兽牙。当它的妈妈迅速而隐蔽地藏到灌木下面时,小幼崽忘记了母亲的警告,摇摇晃晃地跟在了母亲的身后。正如所有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狮子一样,它的后半个身子左摇右晃,滑稽可笑的步态与前半身高贵的样子极不协调。但是母狮子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并不知道幼崽跟了上来。
它俩面前一百码左右是片茂密的丛林,其间有一条狮子们平日踩出的小路,像隧道一样通向它们的洞穴;接着是一小片空地,一条清晰的丛林小路穿过空地,小路始于丛林外面与空地的连接处,另一头连着对面的树林。母狮到达空地时便看见了让它恐惧的人类,不愿进入其中。如果不是来捕杀它和它的孩子,这个所谓的人类会来干什么?如果他从不曾想到过它们的存在,怎么会来到这里?母狮今天对这些一无所知。照理来说,如果不是距离太近威胁到幼崽的安全,母狮应该会让他平安通过;或者说,如果没有幼崽的话,一旦察觉他接近,它就会立马逃离。它把本应给予三个孩子的爱现在全都给予了身边唯一活下来的孩子,由于格外担心它的安全,母狮今天既紧张又害怕,认为绝不能等着让人类威胁自己的孩子。因此,它没有逃离,而是选择主动会见人类并阻止他靠近自己的独苗。因为温软的母爱,它变成了一个具有毁灭性的动物,此刻它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他!
它在空地的边缘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给出任何一点警告。黑人勇士的第一直觉是距离他二十英里内有一头狮子,长着恶魔脸孔的大猫,这头令人惊骇的幽灵正像离弦的箭一样穿过空地向他袭来。其实黑人并不是来猎取狮子的,如果知道附近有狮子,他一定会给它一个更广阔的活动空间。或者说如果有地方可躲的话,他早就逃之夭夭了。他距离最近的一棵树比距离狮子远多了,估计在他还来不及穿过空地四分之一时,狮子就可以将他生吞活剥。他感觉自己没有任何希望,只能坐以待毙。可是就在几乎被扑倒的一瞬间,黑人看到了母狮身后小小的幼崽。他用右手顺势将随身携带的刺枪引向身后,就在母狮跳起来向他扑去的同时,猛地投掷出去。刺枪穿过野兽的心脏,几乎同一时刻,狮子巨大的嘴巴咬断了黑人的脖子和头盖骨。母狮子身负两样沉重的东西瞬间倒在地上,除了部分肌肉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死去。
变成孤儿的小狮子在二十英尺外停了下来,用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审视着它生命中的第一次大灾难。它想要跨过障碍,但对人类气味的恐惧使它不敢靠近。它开始哀鸣,这种声音通常会让妈妈匆匆赶到自己的身边。但是妈妈今天却没有过来,甚至没有抬起身子看它一眼。它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感到困惑不解。它只好继续哀鸣,仿佛更加伤心更加孤独。它慢慢地爬向母亲的身边,看到母亲杀死的奇怪动物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便少了些害怕,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走向母亲,闻闻它的身体。它依旧向母亲哀鸣,但母亲依旧没有反应。最后它突然明白,原来什么东西出了错,它强大而美丽的母亲发生了某种变化。它依然紧紧粘着它,不停地哀叫,直到最后依偎着母亲的尸体睡着了。
泰山就是这时发现了小狮子,他和妻子简以及他们的儿子杰克刚从神秘的帕乌尔顿回来,两个男人正是在那里救出了简·克莱顿。听到他们走近的声音,幼狮睁开眼睛站起来,竖起耳朵朝他们咆哮,倒退着靠近死去的母亲。泰山看见它的样子时不由得笑了。
第一眼看到这幕悲剧时,泰山称赞道:“勇敢的魔兽。”他走向咆哮的幼狮,原以为它会转身逃跑,但它却一点逃跑的迹象都没有。相反,当泰山靠近时,它咆哮得更加猛烈,还扑打泰山伸出的手。
简大声说:“多么勇敢的小家伙!可怜的孤儿!”
杰克说:“它将会成为一头了不起的狮子!准确地说如果它能活下去的话,一定会的。它那笔直的背,简直就像一支刺枪,可惜的是这只魔兽就要死了。”
“它不会死的。”泰山回答。
“它能存活的概率极小,它还需要再吃几个月的奶,谁能给它呢?”
“我会的!”泰山回答。
“你准备要收养它?”
泰山点点头。
简和杰克笑笑,简说:“那太好了!”
“格雷斯托克勋爵,要做幼狮的养母了。”简笑着说。
泰山对他们笑笑,但注意力依然在小狮子身上。他突然伸出手抓起小狮子的后脖子,轻轻抚摸着,同时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调与它说话。虽然我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是小狮子应该明白了,竟然停止抗争,不再挠抓和撕咬那只抚摸它的手。再后来泰山便抱起小狮子,搂在怀里。小狮子不再害怕,不再把尖尖的牙齿伸向靠近它的人,在以往,人类身上的气味是它最憎恶的一种气味。
“你要把它怎么样?”简问道。
泰山耸耸肩说道:“你的同类不会害怕你,所以你当年想把我教化成自己的同类。但这些才是我的同类,这正是我表示友爱时它们不害怕的原因,小家伙似乎是明白的,是不是?”
“我向来都弄不明白它们的意思,”杰克说,“虽然我认为自己对非洲的动物相当熟悉,但我还是不具备与它们沟通的能力,也没有你那么好的理解力。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泰山!”简说。
“别忘记我是生在野兽中、长在野兽中,”泰山提醒儿子,“也许因为我的父亲是只巨猿吧。你知道的,卡拉一直坚持认为它是我的母亲。”
“约翰,你怎么能这样说?”简大声说道,“你明明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泰山严肃地看了儿子一眼,闭上一只眼睛,说道:“你母亲从来也不愿意试着去理解巨猿的优秀品质,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以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嫁给了巨猿。”
“约翰·克莱顿,如果你还说这样可恶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为你感到惭愧。你是一个未开化的野人,这本来就已经够糟糕,别再添油加醋,还说自己是个猴子。”
他们从帕乌尔顿回来的旅程就要结束,一个星期内应该可以看到过去的家。德国人留下的废墟中究竟有什么东西保存下来目前尚不清楚,谷仓和其他附属建筑都已付之一炬,正屋内应该留下了一部分东西。格雷斯托克的忠实家仆,那些当年没有被施奈德的士兵杀死的瓦兹瑞人,由于战争的原因团结到一起,由于他们身上所具有的对人类伟大的战争事业的能力,英国人便指挥他们去了别的地方。泰山在动身去寻找简以前就知道这些情况,但是究竟有多少热爱战争的瓦兹瑞人在战争中幸存,泰山并不知道。自己庞大的庄园中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泰山也不知道。有些游荡的当地部族,也就是阿拉伯人俘虏的奴隶,或许已经彻底摧毁了德国人建造的房屋。这一切,就像被洗劫过的丛林又重新安静下来一样,一望无际的葱绿森林埋葬了人类侵略旧世界的所有痕迹。
决定收养小狮子后,泰山在安排赶路或休息时,必须开始考虑小狮子,因为它需要食物,而且吃的东西只能是奶。
狮子奶是不可能了,所幸村庄并不罕见,他们已经到了有人类居住的区域。这里的人们都知道丛林之王,害怕他、敬畏他。泰山发现小狮子的当天下午,为了找到奶,便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刚开始时,当地人看他没有带领巨大的旅行队,便对这个白人不冷不热,用轻蔑的眼光看着他,没有恐惧只有轻蔑。没有旅行队,这个白人便不会给他们带来礼物,吃了他们的食物也无以回报。没有当地士兵帮助,泰山他们就不能得到食物,也不能强行购买。虽然当地人沉闷而冷漠,但并不是完全不关注他们,他们对这些白人不同寻常的外表和装饰还是感到很好奇。他们看见白人几乎像自己一样全祼,除了其中的那个年轻人拿了一支步枪,其他装备都差不多,三人都戴着从帕乌尔顿带回的饰物,原始而野蛮。在这些思想简单的黑人看来,实在有些奇怪。
泰山大步跨入村庄时只看见了妇女、孩子和汪汪叫的狗,于是便问道:“你们的首领在哪里?”
几个在屋子下面的阴影中躺着打瞌睡的士兵站起走过来。
“首领在睡觉呢,”其中一个说,“你们是什么人?叫醒他有什么事?”
“我要和你们的首领说话,把他给我叫来。”
士兵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随后便哈哈大笑。“把首领请过来。”他大声告诉同伴,然后就大笑着用力拍拍自己的大腿,并用胳膊肘推推周围的其他士兵。
“告诉他,”人猿继续道,“泰山要和他说话。”
他们的态度突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马上从泰山身边退下,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刚才那个笑得最大声的人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拿垫子去,”他大声叫道,“让泰山和其他人坐下来,我去叫乌曼格首领。”然后就飞快地跑了。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借口,可以逃离自己敬畏却又冒犯了的大人物。
此刻,尽管他们没有旅行队,没有土著兵,也没有礼物,但一切都没有关系,村民们争相表现自己的敬意。在首领到来之前,很多人已拿来食物和装饰品。现在,乌曼格首领终于到了。他是一位老人,早在人猿泰山出生前就开始担任首领。他行事庄重,颇具领导风度,像一位大人物一样问候了客人。不可否认,丛林之王的到访让他非常高兴,给他的村庄带来了无上荣耀。
泰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把小狮子给他们看,乌曼格首领表示,只要泰山与他们待在一起就是他们的光荣,将会有足够的羊奶供给泰山。他还表示要从自己家的山羊身上挤来温热而新鲜的羊奶喂养小狮子。
在他们谈话的当中,人猿敏锐的眼睛扫视了整个村庄和村民的每一个细节。这里的街道和房前屋后到处都是狗,村民正在一条母狗的旁边点亮了一大堆火。母狗的身子下面是膨胀的乳房,泰山有了一个想法。他伸出手指着母狗对乌曼格说:“我想买下它。”
“它已经是您的了,先生!不用付钱。”首领回答道,“它在两天前产下一窝小狗,可是昨天晚上小狗全被偷走了,应该是一条巨蛇干的。如果您愿意,我另外给您找更多又胖又嫩的狗来代替它,这一只吃起来味道一定不怎么样。”
“我没有打算要吃这条狗,”泰山回答,“我是想带着它给小狮子喂奶,把它捉来给我。”
于是一些孩子便抓住母狗,在它脖子上拴了一条皮带拉到人猿面前。母狗也像狮子一样,开始有些害怕,因为这个白人的气味与其他黑人不一样,它朝着新主人又叫又咬。但泰山最终赢得了母狗的信任,轻轻地摸着它的脖子,它便静静地卧在旁边。不过让小狮子接近母狗又是另一桩麻烦事,因为两个动物都害怕对方身上的敌人气味,小狮子一边叫着一边吐着口水,母狗也露出犬牙汪汪叫。这件事需要耐心,而且是无限的耐心,不过最后终于圆满解决,杂毛母狗终于给狮子的儿子喂奶了。小狮子本能的怀疑终究敌不过饥饿,泰山坚定友好的态度也赢得了母狗的信任。生活往往如此,磕磕碰碰之后总会友好相处。
泰山那天晚上把母狗拴在自己住的屋子时,夜晚两次起床让它躺下给小狮子喂奶。第二天一早泰山就和他的家人离开了乌曼格,而那条脖子上拴着皮带的母狗则跟在他们身边跑。他们再次向家园出发,泰山有时把小狮子抱在怀中,有时把它装在一只挂在肩膀上的袋子里。
他们给小狮子取名为杰达·保·贾,在帕乌尔顿人的语言中,就是金毛狮子的意思。它越来越习惯于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同时也习惯了它的养母,养母对它亦视如己出。他们叫那母狗赞,意思是姑娘,第二天他们就解下了它的皮带。它乖乖地跟随他们穿过丛林,从来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高高兴兴地紧挨着他们三人一起前进。
丛林中的小路已到尽头,伸向连绵起伏的平原,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每个人的心中都变得兴奋起来,有希望也有担忧,但三个人谁也没说一个字。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人猿第一次领着新娘来到那里时,清除了大片错综纠缠的杂草,建起了自己的家园。这一次,除了杂草,还能有什么?
最后他们终于走出碧绿的森林,极目眺望平原远处,依偎在树林和灌木丛中的房屋清晰可见,为平原增添了一抹亮丽的风景。
“快看!”简大声叫道,“在呢,房屋依然在那里呢!”
“但是房子左边的是什么?稍远处的。”杰克问道。
“那是给当地人住的小屋子。”泰山回答道。
“田里有人在耕作。”简兴奋地大叫。
“有些周边的小屋被重建过,”泰山说,“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情,瓦兹瑞人已经从战争中回去,我忠实的瓦兹瑞人。他们重建了被毁的屋子,正在守护着家园,等待着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