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致命打击
无论在屋里还是在农场,家里的生活依然如旧,与泰山出发前没什么区别。杰克有时步行,有时骑马跟着农场帮工或牧人去干活,有时是独自一人去干活,更多的时间是与他们的白人管家杰维斯一起去。当他们骑马前往时,简也经常会一同去。
杰克给金毛狮子套上一条皮带,因为他不完全相信自己有能力控制这头野兽,担心主人不在家时,杰达·保·贾会逃入森林,恢复自然的兽性本能。如果在丛林里,这样的一头狮子对人类生命将会是巨大的威胁。对于杰达·保·贾来说,虽然它是被人类养大,但依然缺乏人类的温和,而这正是所有野兽的明显特征。它曾被训练咬断假人的喉咙,所以杰克不难想象,如果对金狮完全失去限制,回归到它自己的丛林中,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泰山离开后的第一个星期,从内罗毕来的邮差给格雷斯托克夫人送来一封电报,说她在伦敦的父亲接二连三得了很多病。她和儿子就此事讨论了一番,泰山要再过五六周才能回来,就算现在差个人给他送信,如果等着他回来简再出发,她将很难赶上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即使现在立马动身,她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的希望也非常渺茫。因此,他俩决定让简立刻出发,杰克把她送到内罗毕,然后回来管理农场并处理其他日常事务直到泰山回家。
从格雷斯托克家到内罗毕的路程漫长而艰苦,在杰克没有回来,也就是泰山离家的三个月后,照顾和喂养杰达·保·贾变成了一个黑人的工作。每次打扫卫生时,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打开笼门。他在笼子里挥舞扫帚的时候,狮子就在他的附近走来走去。他们是老朋友了,瓦兹瑞人并不害怕这头巨狮,所以他有时背靠着狮子也浑然不知。这天黑人在笼子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工作,狮子待在笼子口。狮子看见笼门开着一条缝儿,便把厚实的爪子伸入缝中轻轻一推,笼门便打开了。
金毛狮子突然间把它的鼻子伸向了笼门外面,惊恐的黑人发现时狮子已经一跃跳出了笼子。
“别跑!杰达·保·贾!别跑!”这可吓坏了黑人,他一边尖叫一边紧紧追着狮子。但是金毛狮子却反而加快了脚步,跃过篱笆后,朝森林方向大步跑去。
黑人挥舞着扫帚追赶狮子,他的大声呼叫惊动了侧屋内的瓦兹瑞人,他们一起加入追赶的行列。但是出逃的狮子行踪不定,动作敏捷。无论对他们的甜言蜜语还是恐吓威胁,它都概不理睬。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金毛狮子消失在原始森林中,虽然他们一直辛苦地找到天黑,但最终只能放弃,垂头丧气地回到农场。
“哎!”那个伤心的黑人叹息道,他得为杰达·保·贾的逃跑负责,“主人回来后会怎么说呢?他发现是我让金毛狮子逃跑后会怎么处理我?”
“应该驱逐你离开家,基瓦兹,”老人慕维洛肯定地告诉他,“毫无疑问,一定会送你去东边很远的牧场看管牲口,那里将有很多狮子与你做伴,只不过它们不会像杰达·保·贾一样友好。但是这也不足抵消你一半的罪责,如果不是我们的主人对他的黑人孩子充满爱,如果他像慕维洛老人见过的其他主人一样,你就一定会受到鞭笞,打得你皮开肉绽,站也站不起来,甚至送命。”
“我是一个男人,”基瓦兹回答,“一个勇士,一个瓦兹瑞人,不管主人给我什么样的惩罚,我都会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承受。”
就在同一天晚上,泰山到达了他所追踪的陌生人的篝火边。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泰山把自己隐藏在他们营地中心正对面的一棵茂盛的大树中,周围是浓密的荆棘丛。星星点点的篝火照亮营地,中央有几顶帐篷,一顶前有四个白人,其中两个人身材高大,粗脖子红脸,显然属于英国的低层阶级。第三位看起来是个矮胖的德国犹太人,第四位是个高大英俊的青年,长着一头棕黑色的卷发。年轻人显然不是英国后裔,泰山感觉他应该是一个斯拉夫人。泰山到达后不久,这个人站起来走入附近的一顶帐篷,里面不久便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他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但从语调可以听出,其中有一位女性。围着火堆的三个人断断续续地交谈着,离他们最近的荆棘丛突然传来狮子的吼叫声,划破了丛林中的寂静。
受到惊吓的那个犹太人一声尖叫,一跳离开地面一英尺多,然后又倒退几步,失去平衡,掀翻了自己坐着的折椅,仰面摔倒在地上。
“我的上帝呀,布卢布!”他的一个伙伴叫道,“你要再这样大惊小怪,我就扭断你的脖子。我们都在这里,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鬼,难道我们连头狮子也不如?”另一人吼道。
犹太人慢慢爬起来,“我的上帝呀!”他用浓重的德国口音叫道,“我以为它会从篱笆爬过来!救救我,太可怕了!如果不是为了非洲的金子,我永远不要再过最近这三个月以来的生活。哎,哎,让我想想都难受,狮子、豹子,还有犀牛和河马,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他的同伴笑了起来:“我和思罗克一开始就说过,你不应该进入这种是非之地。”
“但我为什么要买下这些东西?”德国人嚎啕大哭,“我的上帝呀,这套衣服,花了我二十基尼(英国旧货币名,一基尼约等于一镑)!这正是我跳起来的原因。哎,如果知道这样,我花一基尼买行头就足够了,但我却花了二十基尼,除了狮子和黑人,还有谁来看我的衣服!”
“而且,你的身家看起来全部都在这里了。”他的另一个同伴说。
“再看看这个,已经又脏又破,我怎么能知道衣服会弄成这样?在电影《蒂尔特公主》中,我亲眼目睹主人公花了三个月时间在非洲猎取狮子杀灭食人族,但等他出来时,裤子上甚至连一个小污点都没有,我怎么能知道非洲不仅肮脏还有荆棘?”
人猿泰山正是选择在这个时候跳到他们面前的篝火旁,两个英国人立马站了起来,显然是大吃一惊。犹太人的第一反应是转过身想要逃跑,目光呆呆地固定在人猿身上。泰山仿佛从天而降,令他满眼恐惧,最后才渐渐缓和下来。
“我的上帝呀,埃斯特班,”德国人大声叫道,“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又为什么突然从天而降,难道你没想着会吓着我们吗?”
泰山的世界本来充满和平与秩序,这帮人没有他的允许就冒昧闯入。对这些野蛮的侵略者,他非常生气,额头上的伤疤这时变得腥红。那是巨猿在很久以前留下的,当时还是小男孩的泰山在一场决斗中碰上了那个大家伙。泰山这个相对弱小的白人,面对的几乎是需要匍匐在其脚下的庞然大物。他那天刚好带着父亲的猎刀,第一次认识到了刀的价值。
泰山眯着灰色的眼睛,用平静而冷漠的声音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没有森林之王的允许,你们怎么敢侵略瓦兹瑞人的国家、泰山的土地?”
“你在说些什么?埃斯特班?”一个英国人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快就一个人回来了?你的搬运工呢?闪闪发光的金子呢?”
人猿静静地盯着说话的人看了一小会儿,“我是人猿泰山,”他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只知道我是来寻找杀死巨猿戈布的凶手,同时也是未经我允许就杀死了鹿的凶手。”
“哦,那好,”另一个英国人大声说道,“收起你的废话,埃斯特班,如果你只是为了搞笑,我们大家不想欣赏你的笑话。我们是干正经事的,没什么别的兴趣。”
泰山刚才在树上看到的第四个人进入的帐篷内有个女人,当泰山在篝火中突然现身时,她明显是被吓着了,紧紧抓住同伴的胳膊,用手指着几乎全祼的高大的人猿。“上帝呀,克拉斯基,”她用颤抖的声音自语,“你快看啊!”
“怎么回事?弗洛拉?”她的同伴问道,“我只看到埃斯特班啊!”
“不是埃斯特班,”姑娘倒抽一口凉气,“是格雷斯托克勋爵!人猿泰山大人!”
“你疯了,弗洛拉,”她的同伴回复,“不可能是他。”
“不会错,的确是他,”姑娘坚持,“你以为我不认识他?我曾经在他家工作过好几年,我过去几乎每天都见到他。你以为我不认识人猿泰山?看看他额头上的红色疤痕,我以前就听说过其中的故事。泰山生气时,这道疤痕就会变成猩红。疤痕现在那么红,人猿泰山生气了。”
“好吧,就算他是人猿泰山,他来做什么?”
“你不了解他,”姑娘回答,“你不明白他在这块土地上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那是一种可以生杀予夺的力量。如果让他知道了我们的目标,谁也别想活着回到海岸。他或许是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目标才来到这里的,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能靠上帝保佑我们了——除非——”
“除非什么?”同伴问道。
姑娘静静地想了一小会儿,“只有一种办法,”她最后说道,“我们不能贸然杀死他,否则他那些野蛮的黑人朋友一定会知道,到时就没人能救得了我们。不过,如果马上行动,还是有办法对付他的。”她低头在自己的口袋里找到一个装有液体的小瓶子,然后递给那人,“出去与他聊天,”她说道,“与他交朋友,向他撒谎,对他说什么都可以,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他。无论如何都要与他非常友好,这样你就可以请他喝杯咖啡。他不喝葡萄酒也不喝任何含酒精的饮料,但我知道他喜欢咖啡。他深夜从剧院或者舞会回来后,我以前经常去他的房间送咖啡。如果能让他喝咖啡,那么你就知道这个可以做什么了。”她指的是那人依然拿在手中的瓶子,克拉斯基点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完转身离开帐篷。
他才刚走一步,姑娘又叫住他:“不要让他看见我,也不能让他猜到我在这里,不能让他知道你认识我。”
他点头答应后便离开姑娘来到火堆边,那里的几个人都显得有些紧张,他则用愉快的微笑和欢乐的语调向泰山问候。
“欢迎!”他说道,“欢迎陌生的客人来到我们的营地!请坐吧,给这位先生拿个凳子来,皮伯斯。”他向皮伯斯说道。
人猿看看克拉斯基,又看看其他人,他并没有用友好的眼神回答俄罗斯人的问候。
“我一直想弄明白你们这帮人来此地的真实目的,”他直截了当地对俄罗斯人说,“但他们一直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不是傻子就是无赖。因此我会弄明白你们的目的并想办法对付。”
“来吧,来吧,”克拉斯基说道,“我想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人猿泰山!”人猿回答道,“未经我的允许,任何猎人都不许进入这片非洲丛林。众所周知,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可能到达海岸。我需要一个解释,干脆些!”
“噢,原来您就是人猿泰山!”克拉斯基大声说,“事实上我们还是很幸运的,从现在开始就可以顺利前进,逃离进退两难的尴尬。先生,我们迷路了。由于向导的无能或故意欺骗,我们完全迷路了,他在几天前丢下我们逃之夭夭。我们当然知道您,谁人不识人猿泰山?但我们不是故意闯入您的领地。我们本来是想继续向南,寻找当地的动物标本。我们的好朋友和雇主阿道夫·布卢布花费大价钱收集这些东西是要捐献给他家乡的美国博物馆。现在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告诉我们身在何地,并给我们指明正确的方向。”
皮伯斯、思罗克和布卢布都被克拉斯基的伶牙俐齿弄得不知所措,还是德国犹太人首先明白怎么回事,两个英国拳击手的脑子太糊涂,一下子不能理解俄罗斯人的机智策略。
“正是如此,”满脸冒油的布卢布说,一边搓搓他肥厚的手掌,“是这么回事,让我慢慢告诉您。”
泰山立马把脸转向他。“那么关于埃斯特班又是怎么回事?”他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称呼我?”
“哦,”布卢布大声说,“这是皮伯斯的小玩笑,他不太了解非洲,以前从没来过。他以为你是个当地人,皮伯斯把所有的当地人都叫作埃斯特班。他自己只是觉得与当地人开了个玩笑,以为他们都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嗨,皮伯斯,事实是不是这样?”但是精明的布卢布不等皮伯斯回答继续说,“你知道,我们迷路了,您带我们走出丛林吧,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请您自己开个价吧。”
人猿虽然半信半疑,但由于他们友好的话语平静了下来。也许他们只是讲出了一半的真相,也许真是不自觉闯进了他的领地。但是,他会从当地脚夫那里弄明真相,他还会从瓦兹瑞人身上了解实情。对埃斯特班的误解依然让他的好奇心受到伤害,他依然要弄清楚谁是杀死大猩猩戈布的凶手。
“请您坐下吧!”克拉斯基热情地说,“我们正要喝咖啡,请您一起来吧!我们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我向您保证我们非常高兴非常愿意向您弥补我们的过失,向所有我们无意伤害的人道歉。”
与这些人一起喝杯咖啡不会有什么大不了。也许是错怪了他们,无论如何一杯咖啡不需要承担什么义务。弗洛拉的猜想没错,如果说人猿泰山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偶尔在深夜喝杯咖啡。他没有接受请他坐的凳子,而是用猿的方式蹲了下来,野外篝火照得他皮肤呈古铜色,神一样起伏的肌肉松弛下来。人猿泰山的肌肉不像铁匠或其他职业身体强壮的人,而是像墨丘利神(罗马神话中众神的信使、商业神)或阿波罗神一样匀称美观,暗示了他肌肉中蕴藏了巨大的力量。这身肌肉不仅力大无比,而且被训练得非常敏捷,恰似他高大身躯的外套,泰山因此而赢得了半人半神的美誉。
思罗克、皮伯斯和布卢布原地坐着,对他看得出神。克拉斯基走到用来做饭的篝火边准备咖啡。两个英国人这时才似乎明白他们把这个新来的人当作另一个人。皮伯斯依然抓着自己的头发,含糊不清地抱怨着克拉斯基,还不能完全承认泰山的新身份。布卢布心里受到了惊吓,但他强大的智慧还是马上明白了克拉斯基认出这个人真实身份的事实,而皮伯斯和思罗克却依然糊涂。由于布卢布不知道弗洛拉的计划,心中害怕极了,想象着泰山在他们还没迈入欧帕的门槛时就认出他们的后果。他没有像弗洛拉一样认识到他们的生命危机,他们要对付的是人猿泰山——丛林中的野兽,而不是英国贵族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布卢布更为他在这次即将结束的探险之旅中花掉的二千英镑而遗憾,因为他熟知人猿的名声,知道他永远不会答应他们带走或许埃斯特班此刻正在欧帕宝库窃取的金子。事实上,当克拉斯基端着自己的咖啡返回的时候,布卢布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弗洛拉正从帐篷的暗影中窥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非常害怕前主人发现自己,因为她在格雷斯托克伦敦市的家里和南非的庄园里都当过女佣。她相信只要有机会看见一眼,泰山勋爵就会立马认出她。现在,她在他的森林小屋中招待他,心中的恐惧要比泰山真正可能给予的惩罚大得多。由于背叛了一向对她仁爱友好的主人,姑娘的心中有种强烈的犯罪感,同时也因想象中遭遇的惩罚而恐惧。
弗洛拉一直梦想着传说中的欧帕财富,她从格雷斯托克家的谈话中听说了许多重要的细节后,慢慢开始酝酿一个计划,希望从藏宝洞中盗窃许多金子,从此过上富裕而独立的生活。她首先对克拉斯基发生兴趣,他又推荐了两个英国人以及布卢布一起合作,他们四个集资了一大笔钱用于支付此次探险的一切费用。找一个可以在丛林中成功模仿泰山的人也是弗洛拉的主意,因此她找到了埃斯特班,一个英俊强壮、毫无道德的西班牙人,作为演员的能力正可以帮助他假扮泰山。泰山曾是弗洛拉过去的主人,使得埃斯特班几乎能够惟妙惟肖地扮演她所期望的角色,至少可以在外表上非常相似。
西班牙人不仅强大活跃,而且也非常勇敢,他刮去胡子,穿上泰山的丛林服装,可以从各个方面模仿人猿泰山,几乎从不会失手,这正是他演员的能力所在。但是,他不会丛林生存的技艺,单独与动物交手时只能吓得逃跑。不过他可以用刺枪和弓箭猎杀小动物,也会自己编草绳,这也正是他的表演之一。
此刻,弗洛拉眼看着自己精心编造的计划就要泡汤,篝火边的男人更是让她不自觉地心中颤抖,对泰山的恐惧那么真实。她看见克拉斯基一手拿着咖啡壶,一手拿着咖啡杯走近人群的时候,变得越来越紧张。克拉斯基把咖啡壶和杯子放在泰山后面的地上,在他倒咖啡时,弗洛拉看见他把自己给的小瓶子里的东西倒入其中的一个杯子。她看到克拉斯基端起这个杯子递给人猿,脸上不觉冒出了冷汗。他会喝下去吗?他会怀疑吗?如果他真的起了疑心,他们鲁莽的行为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她看到克拉斯基把其他的杯子递给皮伯斯、思罗克和布卢布,然后回去自己端起一杯。俄罗斯人端起杯子礼貌地向泰山鞠了一躬,五个男人便开始喝咖啡。这一切都让她虚弱,让她精疲力竭,弗洛拉转过身倒在小床上,全身颤抖不止,把脸深深地埋在两臂中间。外面,泰山喝干了他杯中的最后一滴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