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脚印的秘密
金毛狮子杰达·保·贾两岁的时候已经长得高大健美，成为同类中的佼佼者，是格雷斯托克家见过的最好的狮子。它的块头已远远超过多数成年狮子，比例也和谐完美。高贵的头颅和长长的黑鬃毛无不显示成熟雄狮的风姿，智力上更是超过了它在森林中的野蛮兄弟们。
对于煞费苦心训练他的人猿来说，杰达·保·贾永远是他的骄傲和喜悦。为了充分激发杰达·保·贾潜在的力量，人猿设计了各种巧妙的训练。狮子已不再睡在主人的床头，泰山专门在房屋的后院给它建了个牢固的笼子。因为人猿知道，对于一头狮子来说，无论是在哪里养大也无论是怎么养大，它都依然是头狮子，一种野蛮的食肉动物。第一年时它可以在家里家外随意走动，后来只能在泰山的陪同下出去，比如一起在平原上或丛林中漫步打猎。狮子与简和杰克也一样熟悉，他俩既不害怕也没有不信任杰达·保·贾，但狮子唯有对人猿表示了特别的亲近。杰达·保·贾忍受了泰山家里最阴暗的笼子，从没侵犯过家里养的其他动物和禽类。在它还是个幼狮的时候，只要稍微接近畜栏或鸡舍就会立马受到惩罚。但主人从来不会让狮子挨饿，这对农场牲畜的安全至关重要。
人类和兽类之间互相理解得如此完美。毫无疑问，狮子理解泰山对它说的一切，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泰山首先得把自己的意志准确地传达给狮子。泰山的严厉与疼爱，使得杰达·保·贾幼狮时代养成的习惯变成了成年时的绝对服从。为了泰山的命令，它会去很远的地方猎取并带回羚羊或斑马，但从不会自己主动品尝猎物，而是把猎物完整地放在主人脚下，然后便退下。这就是与它神圣的主人一起在原始森林中游荡的金毛狮子。
就在这时，一些谣言开始流传，人猿听说他家的西边和南边有强盗在活动，还有象牙盗窃、奴隶逃跑和虐待奴隶等丑闻，但这些并没能打扰人猿平静的丛林生活。到了艾默·本·卡特尔首领时代后，又不断有新谣言传来，人猿泰山不禁皱起了眉头，开始思考相关问题。但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泰山并没有听到什么从西边传来的流言。
战争大大减少了格雷斯托克家的收入，他们几乎把全部收入都捐给了盟军，自己只留下少量的钱用于恢复泰山在非洲的庄园。
“看来似乎不可避免了，简，”泰山一天晚上对妻子说，“好像我得再去一次欧帕。”
“我想到这件事情就害怕极了，我不想让你去，”简说，“你前两次离开那里时只是侥幸逃脱，但这第三次也许就没那么幸运了。约翰，我们的财富已经足够，可以幸福而舒适地在这里生活，这比你再次去冒险获取财富重要得多。”
“不会有危险，”泰山向妻子保证，“上一次沃佩紧跟着我的脚步，地震夺去了他的生命，我却幸免于难。但是这次不会再有那么危险的环境影响我。”
“约翰，你不会一个人去吧?”她问道，“你带着杰克一起?”
“不，”他回答，“不能带，他得留在这里陪着你，因为我长期离家对你更危险。我会带五十个瓦兹瑞人当搬运工，这样我们就可以带回来很多金子，维持较长一段时间。”
“还有杰达·保·贾，”她问道，“你会带着吧?”
“不，它也最好留在家里。杰克可以照顾它，偶尔还可以一起去狩猎。我这次旅程要轻装快捷，这对它来说有困难，因为狮子不喜欢在太热的太阳下行动，而我们又会白天赶路，我恐怕杰达·保·贾受不了。”
人猿泰山就这样又一次出发了，重新踏上通往欧帕的漫长道路。在他身后跟着五十个瓦兹瑞人，他们全是从这个好战的种族中选出来的精英，他们已经把泰山当成了自己的首领。简和杰克站在家门口向他们挥手告别，金毛狮子杰达·保·贾从房子后面发出的低吼也传到了泰山的耳朵。尽管已走出很远，狮子的声音却依然伴随着他们在绵延的平原上前进，直到很远的地方才彻底消失。
泰山本来可以走得相当快，但他的速度最终还是由最慢的那个黑人决定。如果他们只是白天行走，那么从庄园到欧帕要步行二十五天。如果回程要背上取来的金锭，他们的行程估计会更慢。正因为如此，人猿为这趟冒险计划了两个月时间。他的旅队都是有经验的勇士和猎人，途中经过的又是猎物丰富的山村地区，不需要像白人出猎一样背负繁重的补给，所以可以快速行进。
一些荆条和树叶便可为他们搭建夜晚的睡棚，刺枪、弓箭和他们伟大的白人首领永远有魔力不会让他们饿肚子。泰山计划与这些精选出来的勇士花费二十一天时间到达欧帕。如果泰山一人行动的话，他的速度还可加快两三倍。泰山一人快速旅行时，他几乎可以飞着穿越丛林，而且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都像在家里一样，从不知疲倦。
第三周一天的中午，泰山远远走在黑人的前面去寻找猎物，他突然看见一只鹿的尸体，其侧腹上插着一支带羽毛的箭。它应该是在稍远的地方受的伤，中箭的位置说明它不可能是立即死去的。特别引起人猿注意的是这支箭的设计，从鹿身上拔出来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惊异。他知道这支箭的来头，就像你我在百老汇或者施特兰德看到斯威士土著人的包头巾一样清楚。这是在公园或郊区出售的用来比赛的箭，世界上任何大城市的体育用品商店都可以买到。这种玩具箭现在竟然插在非洲野兽身上，实在太不可思议。尽管人猿知道这支箭是未经训练的野蛮人射出的，但已发挥了作用，鹿的尸体就是证明。
泰山的好奇心促使他不禁想要弄个清楚，这也正是他与生俱来的丛林警惕性。要在丛林中长久生存，就要熟悉他的丛林，就要让任何非同寻常的事情或环境得到合理的解释。泰山沿着鹿过来的路追溯回去，他还要尽可能弄清杀死鹿的猎人的情况。有血的足迹很容易辨认，鹿明显前一天就已经死了，令泰山困惑的是，猎人为什么没有追上来取回猎物。他发现鹿跑了很远，在找到猎人的第一个标志物前，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这是一些人类脚印的痕迹，在泰山心中激起了与见到箭时同样的惊异。他弯下腰仔细地进行了观察，甚至用他敏锐的鼻子闻了闻。这不大可能，甚至是绝对不可能，那些光脚丫的脚印是一个白人的，而且可能是一个与泰山一样高大的白人。人猿站起来盯着神秘的陌生人的脚印看了很久，用手指梳理着自己浓密的黑发，这正是泰山遇到困难时的典型动作。
祼体的白人来泰山的丛林干什么?还用箭术俱乐部的漂亮的箭杀死泰山的猎物?泰山的脑中想起了一个几周前听到的模糊的传说，难道真有这样的一个人?太不可思议。他决定解开心中的谜团，于是便沿着陌生人脚印踩出的小路出发。飘忽不定的小路似乎要穿过丛林，但明显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只是试探着前进。泰山料想应该是某个没有经验的猎手迷路了。眼看夜幕就要降临，泰山还是没能解开心中的谜团，他只能转身回去自己的扎营地。
泰山知道他的瓦兹瑞勇士正在期待着自己打回去的猎物。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天晚上唯一在附近寻找猎物的食肉动物，不过他还是不想让他们失望。泰山首先听到附近有一头狮子咳嗽时发出的嘟噜声，接着又听到远处传来另一头狮子的低声咆哮。这绝不是泰山第一次用自己的智慧、力量和敏捷的身手与野蛮世界的猎手相较量。包括人类和动物都在内，别的猎手何时抢走过人猿的猎物?
泰山最后终于猎获了一只肥美的羚羊，而且是从一头既愤怒又失望的狮子鼻子低下抢到的美味。泰山与抢食的狮子走的几乎是同一条小路，他把羚羊扛在肩上，脸上带着对大猫的嘲弄，轻轻摇晃着身体走向低处的农田，静静消失在浓密的夜色中。
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营地和饥饿的瓦兹瑞人，他们给予了他巨大的信任，一直坚信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给他们带回来肉。
第二天早上，泰山又独自出发去欧帕，而让瓦兹瑞人沿着原来的方向前进。他之所以离开他们是想要去弄清前一天丛林中见到的神秘情景，探索那支箭和脚印在他心目中引起的疑问。
泰山再次来到前一天因天黑而放弃的地点，跟随着那个陌生人的足迹前行。还没走多远，泰山便发现了那个可恶的人类的进一步罪证：小路上躺着一只巨猿的尸体，那是养育泰山长大的巨猿部族中的一员。在这只巨猿肚子上突起的是另一支用人类文明制造的箭，泰山眯起眼睛，愁容爬上他的眉头。谁竟敢如此侵犯他的领地，无辜屠杀他的臣民?
人猿的喉咙发出不平的低声鸣叫。回到丛林的泰山脱掉了人类的外衣，他身上白人的虚伪文明也消失殆尽。没有哪个英国绅士会重视他满身是毛的兄弟，但是作为丛林人的泰山，胸中却对射死巨猿的人类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怒火，这是丛林养大的孩子与生俱来的脾性。泰山仔细查看了人类残暴的屠宰现场，并没有感觉自己与杀手之间具有任何一丝血缘关系。
泰山意识到小路上的痕迹到了第二天就可能被蹭掉，他决定加快追寻杀手的速度。泰山的脑海中明白，这是明显的蓄意谋杀。因为他对巨猿的性格了如指掌，除非被迫无奈，否则它们不会故意追杀别人。
泰山沿着小路蜿蜒前行，在发现巨猿尸体大约半小时后，他敏锐的鼻子嗅到了其他同类的气息。知道它们是些胆小但又天性凶狠的森林居民，泰山便轻手轻脚地前进，以防它们甚至还没认清他的身份，就吓得四散逃走。他并不经常见到它们，但知道它们中往往有一些巨猿能认识他，通过这些认识自己的巨猿可以与它们的部族建立起友好的关系。
由于地上的灌木太浓密，泰山决定从中间的梯田前进，他像荡秋千一般轻松而敏捷地抓住长满叶子的枝条，不一会儿便赶上了一群身材魁梧的巨猿，它们总共有二十只左右，正在一片空地上寻找毛毛虫和甲壳虫。对猿群来说，这是它们重要的日常食物。
在一个巨大的树枝上停下来后，人猿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把自己隐藏在一棵叶子茂盛的大树上，看着下面的猿群。巨猿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泰山不由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的童年时代。那时，在天性凶猛的母猿卡拉的保护下，他归类于养父塔布拉特的部族。在嬉戏喧闹的青年时代，他又一次见到了尼塔和其他童年伙伴。成年后，他征服了青年时代畏惧的许多野人。人类的生活方式或许会改变，但巨猿的生活方式却永远一样，昨天，今天，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静静地观察了几分钟，等它们认出他的身份后该会是多么高兴!因为人猿泰山知道丛林的深度和广度，他可以作为朋友保护巨猿部族。
开始时，它们一定会对他咆哮吓唬他，因为它们不会单独凭着自己的眼睛或耳朵就相信他的身份。等他进入平地后，愤怒的雄猿们首先会祼露着尖牙将他紧紧包围，只有近距离时用鼻子闻到他的气味后才能确认它们用眼睛看到和耳朵听到的，这时它们才会最后接纳他。毫无疑问，它们将会兴奋好几分钟。人猿的想象中，它们接下来会因为一片风吹动的树叶，一只毛毛虫或者一颗鸟蛋而离开他，会各自去干自己的事，才不会对他比部族里其他成员注意更多。但是这一切得在部族里的每个成员闻到他的气味之后才可能发生，之前则有可能用无情的双手抓破他的皮肉。
此刻，泰山首先发出了友好的问候，巨猿们抬头仰望时，他便从隐身处出来让他们看见。“我是人猿泰山，”他说道，“无所不能的勇士，巨猿的朋友，泰山因为友谊而回到他的部族。”说完这些话，他便轻轻地跳落在平地上草木茂盛的地方。
一时间，草地上乱作一团。在一片恐怖的尖叫声中，母猿赶紧带着孩子逃离草地，雄猿则毛发直竖，朝着侵略者大声咆哮。
“嗨!”泰山大声叫道，“你们都不认识我了?我是人猿泰山，巨猿的朋友，卡拉的儿子，塔布拉特部族的首领。”
“我们认识你，”其中一个年老的雄猿咆哮道，“我们看见你昨天杀死了戈布。滚远点，否则我们就杀了你。”
“戈布不是我杀的，”人猿回答，“我昨天发现了戈布的尸体，所以就去追赶凶手，这才在路上遇到了你们。”
“我们看见过你，”那个老雄猿重复，“走远点，否则我们就杀了你，你已不再是巨猿的朋友。”
人猿站在那里双眉紧蹙想着对策，这些巨猿坚信自己看见泰山杀死了它们的部族成员，该怎么解释呢?如何才能说明事情真相?难道他追踪的白人大脚印意味着什么秘密?远远多于他的猜想?泰山有些迷惑，他抬起头，再次向雄猿发话。
“戈布真的不是我杀死的。”泰山坚持道，“大家从小就认识我。你们知道，只有在公平争斗中，一个雄猿才会袭击另一个，我曾经因此才杀过一个巨猿。但你们知道，在所有丛林人中，巨猿是人猿泰山最好的朋友，泰山也是巨猿最好的朋友。那么，我怎么会杀死自己人呢?”
“我们只知道，”老雄猿继续说，“我们看见你杀了戈布，而且是亲眼看见你杀了戈布。所以还是快点滚远吧，否则我们就杀了你。人猿泰山是无所不能的勇士，但比他更强大的是所有帕加斯雄猿。我是帕加斯，帕加斯部族的首领。在我们杀死你前赶快滚开!”
泰山试图继续讲理，但它们根本不听。它们确信一定是泰山杀死自己的伙伴雄猿戈布。最后，为了避免冲突，泰山只好伤心地离开，他担心会有巨猿在冲突中被打死。但是泰山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一定要找出杀死戈布的凶手，他要让那个侵犯自己领地的人做出解释。
泰山一直跟随那个脚印，直至最后融入许多脚印之中——其中有光脚的黑人的脚印，但大多数是穿着靴子的白人的脚印，还混杂着不知是妇女还是孩子的脚印，这个他说不清。脚印的痕迹最后进入了环绕并保护着欧帕的贫瘠的石头山。
泰山几乎忘记了他刚开始的任务，他脑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弄清这些丛林闯入者的真实身份，给予杀死戈布的人应有的惩罚。此刻，道路变得宽广而清晰，离开他与瓦兹瑞人原定集合的地方不会超过半天。泰山继续沿着道路前行，也就是说那些人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欧帕谷的边缘。他们究竟来此地做什么，泰山无法想象。
他过去一直密切关注着欧帕的情况。据他所知，除了简和他们的儿子杰克，没有其他白人知道这座被遗弃了的古代亚特兰蒂斯的城池。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着这么一大帮白人，来到欧帕周围的荒蛮之地?
泰山沿着通往欧帕的小路行走时，脑中一直被这些念头占据着。天黑后，他们的痕迹依然清晰。人猿虽然不能看清他们的脚印，但依然可以凭着气味跟踪。远处，他清晰地看见了他们营地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