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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亡者的沉默

  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尝试依你的建议行事。不过你似乎较畏惧载体。我提醒你,这是你理解中的一大谬误。

  摧毁信芦的数周后,娜凡妮对接触他们的那个灵究竟是什么来历,依然毫无头绪。他们对信芦做的三角定位把他们带到塔城第四层一个诡异的黑暗地点,位置在修道院附近。定位不够准确,无法判断对方确切位于何处,搜索亦一无所获。

  然而,娜凡妮有太多事要烦恼。维持一个王国运作是一项令人疲倦的任务──就算这王国只包含一座巨大的城市。

  商人、浅眸人、执徒,还有其他数以千计的人需要她关注,她鲜少能在这些需求间喘息片刻。只要她有机会休息,她便退避塔城地下室,在这里她可以一窥手下学者的进展。今天她只空得出一小时──但她想善加利用。

  她一走进去,法理拉的年轻亲戚托莫便跑过来拦截她,手上拿着一个古怪的装置。「光主!」他火速鞠躬。「您在这里!请看,终于完成了!」

  托莫拿起一个看似皮手套的装置。他在研究乘载法器,她想起来了。我叫他把法器跟深竖井里的砝码连结。她还是因为这个可能性而感到兴奋:利用飓风的力量吊起砝码,再透过法器启动砝码,抬起乘载器。

  那个装置更大、更重要,乘载法器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娜凡妮迟疑地接过法器。「你……把它做成手套?」

  「对,如您要求!」托莫说。

  「我没有要求做手套。」娜凡妮说。「我只是希望装置做得更容易携带、更优雅。」

  「像是……手套?」他问。

  「用意是要装上乘载器,托莫执徒。」娜凡妮说。「我看不出这形状对功能有何帮助。」

  「但有了这东西,您就不需要乘载器了啊!」他热切地说明。「看看,这里,戴上它!」

  娜凡妮将装置套上手和手腕,他在一旁渴切地点头,接着帮娜凡妮绑好带子,一路牢牢绑到手肘。装置以硬皮革制作,说是手套,还更像臂甲。宝石藏在侧袋内,以金属笼固定,笼外还可再盖上另一块皮革。

  「看,看!」托莫说。「您可以透过食指这一边的转盘结合不同法器,可以用拇指拨动,因此单手就可操作!握拳就可以减缓松开砝码!张开手掌就是全速,完全握拳就停止!」

  「全速……」这两个字显示出他想表达的情况。他预期人们被扯着手升上塔城的中央竖井。他还真是发挥狂野的想象力应用了她想要的效果──同时也是糟糕的设计。

  「托莫,」娜凡妮努力在不打消他热忱的前提下解释清楚。「你不觉得这有点危险吗?我们应该设计的是乘载器。」

  「但已经有那种用途的法器了啊!」他说。「想想看这会带给达利纳光爵多大的灵活性。戴上这个臂甲,他不需要等乘载器就可以一路窜到塔顶!在塔城外走着,不想大老远到中央竖井搭乘载器?没问题。嗖!直接来到高楼层。」

  她试着想象达利纳因为启动这疯狂的装置,「嗖」之后挂在空中的样子,忍不住莞尔。如果她丈夫有这需要,他会请逐风师带他上去──但他从不曾这么做。尽管听起来方便,不过其实不值得那样大费周章,还不如跟其他人一样搭乘载器就好。

  「这是个很不错又有创意的设计,托莫。」她说。「我有时候会忽略年轻人脑袋的弹性──我们成熟的智能永远不会想到该注意某些途径,而年轻的心智确实能带领我们探索那些被忽略的作法。你做得很好。」

  他闻言显得容光焕发。好了,如果她能驱使他去做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请试试看吧!」他说。

  试试看。噢,要命。她瞥了一眼他热烈的微笑,没漏看今天当值的首席学者克丝缇尔从后方经过,用一落纸遮住她的笑脸。研究室中的其他学者假装在他们的逻辑灵之间忙碌,不过娜凡妮感觉得到他们的视线。

  「我假设,」她对托莫说。「你应该自己测试过了?」

  「对!」他说。「我在这里测试几天了!」

  好吧,至少多半安全无虞。娜凡妮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接着检视操纵器。对……所以这法器装了几颗独立的红宝石,各自与一个远处的砝码相连。把手套指向想去的方向──假设上方吧,不过手套应该也能让人水平移动──然后结合其中一颗红宝石,再用另一个操纵器解开砝码,手套便将你拉过去──利用砝码掉落的力。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手。

  「一定要先握拳喔!」托莫说。

  她照做,接着结合装置。手套锁定。她放开其中一个远处的砝码,接着小心松开拳头,远处的砝码缓缓下移。

  娜凡妮渐渐升起。有点不舒服地被她自己的一只手臂拉高、升空数呎。托莫高呼一声,几个在旁边观看的书记纷纷鼓起掌。

  娜凡妮握紧拳头,停止上升。她悬在半空,靠她的手臂挂在大约四呎空中,拳头几乎碰到天花板。

  「看吧!」托莫说。「看啊!」

  「那……到底又该怎么下去呢,托莫?」她问。

  「嗯……」他跑到一旁拿起靠在墙边的大踩脚凳。「我都用这个……」

  他帮她放好,然后──谢天谢地──也容许她关掉装置。她往下掉了几吋,落在踩脚凳上,然后又是一阵鼓掌。这次纯粹是在逗弄她。

  无论如何,托莫一片忠诚,而且或许能为这装置找到些用途。例如,如果有人需要登上已经起飞的飞行船。

  「我喜欢,」她告诉托莫。「不过对肩膀负担有点太大。不要做手套,改做成腰带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

  「腰带吗……」他瞪大了眼。「飞行腰带。」

  「嗯,应该是浮空腰带吧。」娜凡妮解开那装置。「我们的法器还是有个问题,那就是一次只能朝一个方向移动。」

  「对,但若有两条腰带,」托莫说。「妳就可以升上高空后又射向远方了!」

  「只不过砝码落到竖井底部后就得停下来。」娜凡妮说。「除非我们改用一整套附数十个人员的刍螺组持续移动,就像第四座桥一样。」

  「嗯嗯,好多待解难题……」

  「我也建议,」娜凡妮赶在他被腰带的点子分心前接着说。「改变加减速的操纵方法。我觉得通常惊讶的时候摊开手掌比较自然,所以这动作应该是停止装置才对。利用加上一根横过手掌的控制棒──像是打开压力阀的节流圈一样,透过紧握控制棒而加速。」

  「对,对……」他坐下来开始画草图。「暂时先维持臂甲的形式,迭代调整,而且手指上的转盘太容易意外触动。或许我们该放弃单手操控,才能更精确地控制……」

  娜凡妮丢下他,走向克丝缇尔。她虽然身材矮小,但人品不俗,红润的脸颊挂着笑容。娜凡妮靠过去低语:「妳乐在其中,对吧?」

  「我们针对妳到底会不会试用开了一个赌盘,光主。」克丝缇娜低声说。「我赢了七个透马克。」她咧嘴而笑。「妳要我把他导回他的正途,乖乖制作乘载器吗?」

  「不用。」娜凡妮说。「鼓励他继续朝这方向努力。我想看看他会发明出什么。」

  「了解──不过若妳可以为我们破解高度和水平移动排斥性的问题,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获益无穷。」

  「那得靠比我聪明的脑袋才做得到,克丝缇尔。」娜凡妮说。「请我们最优秀的数学家投入研究──但不要找露舒。我要她思考如何保护塔城免于──」

  研究室外传来一声叫喊。娜凡妮转身大步走向门,但是一名年轻士兵用一只手伸向她,挡住她的去路。他挥手要研究室的守卫先去查看噪音是怎么回事。「抱歉,光主。」士兵说。「如果妳出了什么意外,黑刺会罚我钱球的。」

  「我颇确定我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小队长。」虽然这么说,她还是迭起手臂在原地等待,聚集在她身后的学者语带关切地低声讨论。娜凡妮探头窥看走廊,她派去协助卡菈美调查的那群士兵抓着一个挣扎不休的人,四周都是惧灵。希望不是假警报。

  「什么事?」小队长询问一名小跑过来的手下。

  「不确定。」士兵说。「那些人说他们是在娜凡妮光主的命令下工作。」

  「抱歉,光主。」小队长退后让娜凡妮通过,不过她走到走廊上时,他手下的士兵还是在她身边戒备。

  被抓住的男人体型精瘦,雅烈席人,不过肤色偏白。他四处搜索,眼神狂乱,不停挣扎但不发一语。

  她的工作站是饵,她故意把无人使用的工作站设在大厅的另一头,位于一个大多用于储藏书本的房间,一个僻静的阅读空间。她的工作站一直是诱人的情报窃取点,离门很近,而且上周几乎无人闻问。

  娜凡妮先前派一个名叫查娜娜的士兵暗中监视工作站,这时她上前交出半颗小红宝石,受困其中的灵发着光,微微照亮宝石。信芦法器。塔城里的魅影灵上钩了。对方听见她搞丢前一枝信芦,决定送来替代品。

  娜凡妮从士兵手中拿起红宝石,走近俘虏。他疯狂地左右张望,但已不再挣扎。「这是谁给你的?」娜凡妮将宝石拿到他面前。「谁叫你把东西藏在我的工作站?」

  他只是瞪着她,一言不发。

  「另一个也是你藏的吗?」娜凡妮问。「我飞行球里的那一个?说话,男人。你的处境不利,但若你合作,我会从轻发落。」

  男人颤抖一下,还是没说话。红宝石开始在娜凡妮指间闪烁,显示魅影灵想与她通话。可能是声东击西,不过无论如何,这次她响应时,希望身旁有个织光师──就算其他人看不见灵,织光师还是能够看见幽界里的他们。

  「带他过来。」她对士兵说。「我们带他到我的晋见厅好好审问。依莎碧,传讯息给卡菈美,要她也到晋见厅找我。」

  这名年轻学者原本也挤在那群人数越来越多、探头探脑的学者之中,接到命令后随即快步离开。娜凡妮挥手示意士兵把俘虏拖走,随后也要跟上,不过另外一名士兵走上前。

  「光主,」他低声说。「我想我认得那家伙。他是跟灿军一起的。」

  「侍从吗?」娜凡妮惊讶地问。

  「更像仆人,光主。我上个月参加逐风师选拔时,他在那里协助准备餐点。」

  嗯,这样就能解释他是怎么进入她的飞行球,放置第一颗宝石──逐风师常常拿飞行球来练习,训练维持那装置在空中飞行的技巧。她对这个魅影通讯者的判断错了吗?对方会不会是荣耀灵?多数荣耀灵确实和目前的灿军骑士处于敌对状态。她将不停闪烁的红宝石塞进手套腕部的囊袋。你可以等,她对着魅影灵想着,现在对话由我主导。

  不幸的是,正当她要离开时,娜凡妮注意到依莎碧从她的一枝信芦取得讯息,看起来一脸焦虑。娜凡妮走到那女孩的桌旁,做好心理准备。这次会是什么?赛勒那人提出更多有关关税的抱怨?

  她靠过去越过依莎碧的肩膀阅读讯息,瞥见「爆炸」和「死亡」几个词,立即提高警觉,领悟这并不是她原本预期会发生的事。

  ❖

  永飓的到来跟飓风有所不同。

  荣誉的飓风来袭时彷佛剧烈的暴风雨,有一面狂风席卷、雷霆万钧的飓风墙。那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叫,一声战嚎,一个狂喜的激情时刻。

  憎恶的风暴则是一阵缓慢、无法避免的渐强。云朵堆栈翻腾,不停增长、向前汹涌,直到遮蔽阳光。就像一抹火花,不停蔓延直到吞噬整座森林。永飓是持久热情的出神恍惚──是一种体验,而非事件。

  凡莉说不清自己喜欢哪一种。飓风很狂暴,但又莫名值得信赖。飓风数世代以来证明聆听者存在的意义,给予安全的形体,实现飓风骑士对她族人的远古承诺。忠诚或可改变,但这无法切割她族人的魂魄和飓风的关系──根据远古歌谣,是飓风赐予了他们生命。

  然而面对永飓的到来,带着强烈的红色闪电和不间断的能量,她还是忍不住感觉到一股兴奋。她憎恨憎恶对她族人的所作所为,也恨他可能放入她心中的持续性诱惑──他甚至现在就可能正在这么做。虚光,经虚光搧风点火的情绪,还有红火在天空中爆裂,光芒横扫大地的美……

  在愤怒神祇的扭曲双眼之下,凡莉小跑步跟上其他人。他们历经数周的行军即将结束,存粮告罄。他们最后这天都躲在森林里等待永飓。永飓到来后,山区地貌蒙上恶梦的气氛。

  五百人的军队爬上最后的斜坡。

  闪烁。

  瞥见多节瘤的树干投下可怕的长影。

  闪烁。

  前方山坡上的粗石碎岩。岩石沐浴在火红色的光中。

  闪烁。

  附鲜明图案和邪恶甲壳的皮肤,在她身旁大步跑着。

  每一次爆发的闪电似乎都捕捉了时间冻结的一刻。凡莉跑在前排附近,尽管她的形体比不上部分歌者矫健,她仍坚持随着突击部队奔上坡顶。

  他们在这里碰上一片岩壁,一般山脉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程度的陡峭。他们在塔城下方极远之处,她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城市。或许已在黑云之上吧。若是如此……飓风啊,这一刻之前,她一直无法完全充分想象某个宜居之处竟会建在那么高的地方。

  一名最深者滑向凡莉和菈柏奈,双脚没入岩石中。她移动时带着一种超自然的优雅,彷佛她的骨头并非完全实心。这是一位斥候,菈柏奈今天早晨派她出去探勘合适的入侵点。

  「来。」她用命令说。

  凡莉跟上,加入菈柏奈、洛杉、三名最深者,以及一个她不认识的士兵。菈柏奈没有阻止凡莉,其他人看起来也不介意她的加入。他们迈步绕山而行,经过一堆看起来像腐烂谷子的东西和几个破木箱。人类会走这条路?

  不,她领悟,这些一定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或许是一批透过誓门运进城的食物。

  「这里。」那名最深者拿出一颗飓光钱球照亮一小片岩石。接着她的手沉入岩石中,彷佛岩石是液体。或者……不对,那样说不太精确。当那个最深者把手伸进地面,她没有挤开任何东西,岩石似乎直接与她的皮肤融合。

  「古老的防护没有存续。」斥候说。「我感觉得到下面隧道墙上的拉卡赖司特脱落了。他们怎么能容许这种疏失?」

  「这些新灿军什么也不知道。」另一个最深者用渴切说。「菈柏奈,愿望女士,提议现在出击是对的。妳拥有九尊欠缺的智慧,他们太胆小了。」

  凡莉没忽略这个炼魔用了菈柏奈的头衔。他们都有相似的正式名号;这名最深者此时此刻用上菈柏奈的名号,而且还是以渴切节奏,这表现出他的尊敬。

  「九尊,」菈柏奈说。「留意着不让我们失去在这世界的立足点。我们等这个机会等了数千年,他们不希望我们贪快坏事。」

  不过她说话时用了满足,她的话语充满敬意,但节奏的声调很明显。她接受那赞美,而且也表示认同。

  旁边的其他炼魔哼出服侍节奏,凡莉几乎不曾听过炼魔哼这种旋律。

  「手足沉睡,」斥候说。「正如子夜之母所感。或许手足确实已死,永远被化为无思考能力的生物。」

  「不,」另一个炼魔说。「手足还活着。」

  凡莉大吃一惊。刚刚她在黑暗中误以为其中一个炼魔是士兵,但他不只如此。他是一个炼魔男伦,皮肤上的波纹变化不休。那是马伏塞印,「伪装者」的标记。伪装者,幻术师,他们能够改变自己的外貌。

  「我的形体被破坏了。」伪装者说。「拉卡赖司特或许已经脱落,但那只是物质的屏障而已。塔城的灵力防护至少有部分还在──我们几个月前便确定了,马伏塞印靠近兀瑞席鲁后,便无法再维系我们的诸多形象。」

  「正如我们所料。」菈柏奈说。「我们不需要你们的伪装才能继续前进。只要最深者能在隧道中移动,我们的任务便可实行。去吧。我们在西南洞口会合。」

  最深者褪下袍子,露出赤裸的皮肤和甲壳覆盖的隐私处。他们滑进岩石中,彷佛沉入黑暗海洋那般,只剩颈部以上还留在外面。然后他们闭上眼,消失在岩石中。

  ❖

  「我感觉像是瞎了。」李临对着坐在身旁的卡拉丁解释。今天贺希娜把卡拉丁的病患──战争创伤的那些──带去塔城的马厩。她坚持照料动物对他们有帮助,只不过卡拉丁想象不出待在那些动物附近怎么可能提振任何人的心情。尽管如此,好几个病患听见要去骑马,都表现出渴望的样子。

  「瞎了?」卡拉丁问。

  「上周,我请人读了七本有关神智的教科书给我听。」李临说。「我没料到那些书的内容那么贫乏。大多都是少少几则相同的引述一再重复,引用自更加稀少的原始资料。真不敢相信,这么久以来我们的了解一直都这么少,什么都没记录下来!」

  「也没那么奇怪。」卡拉丁用积木堆起一座塔,让他的小弟推倒。「就算是在比较大的城市,一般人也都以猜疑的目光看待外科医师。这世上有一半的人认为会得精神病是因为待在飓风里、被死灵耍,或是一些胡扯的原因。」

  李临一只手放在膝上的图表上。欧洛登哈哈笑,在积木间走动,一面踢积木。

  「我这辈子都努力助人,」李临轻声说,「而我竟以为帮助疯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们交给执徒。飓风啊,我这么做了几次。拉钦的儿子,记得吗?我还以为他们是专家……」

  「所有人什么也不知道,」卡拉丁说。「因为他们不想知道。像我这种人吓坏他们了。」

  「别把你自己也算在他们之内,儿子。」李临调整眼镜,拿起一幅以符文书写的医学图表。卡拉丁从不知道他父亲这么会阅读符文。李临像个防飓员一样使用符文。

  「为什么不?」卡拉丁又堆起积木。

  「你没有……」李临放下图表。

  「发疯?」卡拉丁问。「那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我们不把他们视为我们的兄弟、姊妹、孩子。他们让我们感觉无助。我们害怕,因为我们无法像包扎断掉的手指一样包扎破碎的心。」

  「因此我们把他们送走,假装我们已经尽力了,」李临说。「或是告诉自己他们并不是真正受伤。因为我们看不见他们的伤口。你是对的,儿子。谢谢你质疑我。」他拿起另一页用符文潦草写下的笔记。其实是图画,不是文字,所以不算写。

  飓风啊,这样不对。医师无法自行阅读诊断;执徒被迫收下一个又一个病患,只为了让其他人能活得轻松一点。许多人认为找医师诊治是不自然的──如果全能之主想要他们痊愈,祂自会让他们痊愈。讽刺的是,缘舞师强化了这种论调。

  「我们需要来场医疗改革。」卡拉丁堆起另一座塔。欧洛登跳上跳下的,卡拉丁盖塔时,他兴奋得几乎控制不了自己。「我们需要改变一切。」

  「改变很难啊,儿子。」李临说。「不太常有人听我们这种小人物说话……」他越说越小声,像是发现这理由再也不存在了。他的儿子尽管退休,仍是生者之中权力最大的人之一,那理由在这种情况下无法成立。

  卡拉丁能造成改变。他能帮医师弄到某种宗教职位,他们就可以学习阅读而不觉得自己打破习俗。毕竟所有人都说达利纳学识字没关系,因为他是盟铸师。

  卡拉丁能改变一般人对战争创伤者或忧郁症患者的观感。除了静养,李临的教科书里没列出任何其他疗法,亦没有做过恰当的测试或研究以判定其他疗法是否有效。好多啊。好多事该做。卡拉丁仔细思考,一面堆起一个又一个积木,他发现自己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角度看待他的誓言。他想着那个附疗养院的修道院,突然领悟一个令人发毛的事实。

  我也有可能落入那种境地,卡拉丁心想。有些家庭和城市的人还愿意尝试点什么,才会把那些病患交给执徒,尽管他们试错了方法。如果他没上战场,他有可能也会害自己被送进其中一间又黑又可怕的牢房。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把他从遐思中唤醒。打雷了吗?他起身眺望窗外。黑云覆盖地平线。永飓。对,他听说今天会有一场。置身这么高的地方,很容易忽略永飓之类的事。

  欧洛登往前冲撞散积木塔。卡拉丁微笑,听见诊所外门打开又关上。不久后,泰夫走了进来。「阿卡,他不在他家里,他们说他几天没回去了。」

  「什么?」卡拉丁问。「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

  三天?

  「你们在说谁?」李临问。

  「我们的一个朋友,」泰夫说。「名叫达毕。」

  「不说话的那个吗?」李临问。「严重战争创伤?」

  「我原以为让他跟其他接受我治疗的人见面会有帮助。」卡拉丁说。

  「或许,」李临说。「你不该让那么忧郁的人无人看顾。」

  「他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卡拉丁说。「他不是残疾者,只是不说话。」或……嗯,可能说得太乐观了。

  「我们问问瑞连吧。」泰夫说。「达毕有时候会去田里帮忙。」

  得知瑞连选择留在塔城而非随军远行时,卡拉丁非常高兴。他觉得他在田里的工作比为逐风师跑腿送水有意义,卡拉丁实在无法责怪他。跟朋友在一起,只能看着他们飞,自己却没办法……那感觉肯定比卡拉丁最近的体验糟上许多。

  我应该更常去找他才对,卡拉丁心想,当个更好的朋友。他觉得他终于了解瑞连的感受了。

  他起身对泰夫点点头,泰夫又在揉额头了。

  「你还好吗?」卡拉丁问。

  「还好。」泰夫说。

  「火苔瘾?」

  泰夫耸肩。「以为几个月前就撑过头痛了,我猜终究摆脱不了。」

  ❖

  凡莉把士兵的头往石墙砸去,骨头碎裂,发出恶心的声音──像木壳破掉。在其中一个飓风形体散发的红色闪电中,她看见士兵的眼睛失焦,瞳孔渐渐放大。但他还是紧抓着她,刀刮擦她的甲壳,因此在惊慌节奏的驱使下,她把他的头往地面砸。

  这次他不动了。她气喘吁吁地趴在他身上,接着突然感觉像是无法呼吸。她喘着大气,喉咙干哑,放开双手。片刻里,她耳里只听得见她的节奏。

  濒死的男人在地上抽搐。他刚刚划伤了她的头侧,但她几乎一点感觉也没有。音质在她体内轻弹着丧失。

  我不是故意……凡莉心想,我……

  凡莉的听觉忽然恢复。她吓了一跳,左右张望。在那激烈的一刻,她自己的挣扎占去她所有注意力。现在洞穴开口处的剧烈战斗令她不知所措。她退缩,努力弄清楚当前局势。

  「信芦!」有个声音用命令喊着。「别让他们──」

  菈柏奈突然冲过这一团疯狂混乱的中心。其他人都只剩四肢和影子可见,她却不知怎地笼罩在身后永飓的绯红光晕中。菈柏奈直接迎向矛击,然而武器猛刺上她后便立即化为尘土。

  她绕过士兵,走向洞穴侧边的一个人类女性。那女人正摸索着一颗发光的红宝石。菈柏奈的薄刃上挥,刺穿女人的下巴──这把薄刃比剑短,但像大钉子一样又窄又尖。菈柏奈猛力抽刀,回身面对士兵,他已抽出小刀要对阵。她朝他吐息,黑色的东西飘离她唇间,那东西逼得士兵踉跄后退,不停扒抓自己的脸。

  菈柏奈扯下死去女子手中的信芦,若无其事地用手帕抹刀。她看见凡莉跪在旁边。「第一次杀戮吗,孩子?」这名炼魔用荒谬问。

  「是……是的,尊古大人。」

  「我以为你们在破碎平原跟人类作战多年。」

  「我是学者,尊古大人。我没有上战场。」

  「别让他们制住妳。」菈柏奈说。「身为锐者,就算是使节形体,妳也比大多数人类强壮,利用这优势。还有,看在雅多的份上,带把刀吧。」

  「我……是的,尊古大人。我没看到他冲过来,我是说……我以为……」

  以为她能站在一旁就好,她跟聆听者在一起时总是这样。就算是在纳拉克的大战中,他们失去了好多族人,她也没有直接参战。她的心智没有被那个栖息她体内的灵占据;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她很强大。不过事实上,她从过去就已是自私又野心勃勃。

  音质安抚地脉动,但凡莉无法接受这种多愁善感。她对人类没有任何好感──他们杀死她成千上万族人。不过凡莉自己也害死许多聆听者。

  她不想杀任何人。再也不想了。她站起来,浑身发抖。外面永飓肆虐,洞口涌入红光,近处的最后几个人类士兵遭压制或杀害。凡莉别过头不看死者,但又感到愧疚。参与这场任务,她原本期待什么?她希望在这里达成什么?想跟灿军取得连络,同时主动入侵他们的基地?屠杀的同时找寻盟友?

  不,两者皆非。她只想在暴风雨中维持身体干燥。一群最深者斥候终于从岩石中冒出来,像幽灵般从地面浮现。菈柏奈拿出一颗飓风钱球。

  「怎么会这样?」菈柏奈问。「你们说你们清除掉这个洞口的守卫了。」

  「没错。」一名斥候用悲痛说。「看来这是过来查看的巡逻队。我们在岩石里听见他们,但已经太迟了。」

  「我们以为他们都待在更高的地方。」另一名斥候说。「很抱歉。」

  「悲痛于事无补,」菈柏奈说。「拙劣的假设是一种缺失,最不该因此造成诸多死亡。我们再也不会有下一次机会。永远。去确定剩下的路确实都清空了。」

  他们又哼起悲痛,接着融入洞穴的石地中。士兵整队,菈柏奈大步走进洞内,没花时间查看其他人是否跟上。

  他们将隆隆的永飓留在身后,开始上行。尽管他们是由一个高地山谷的洞穴开口进入,从中途开始往上,不过还是要数小时才能爬到塔城本身。紧张的数小时,希望不要再有任何错误或漏网之鱼的人类巡逻队。希望没人注意到亡者的沉寂。

  凡莉焦躁不安地走着,不确定是哪一个比较糟:是听见刚刚身后那个人类的声音时便已刺伤她的原始恐惧感,或是看着他眼中的光消逝时那种令人难以忘却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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