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一种知识 A Knowledge
73 跟随哪位主人
八年前
凡莉能听见新节奏。她努力掩饰,在其他人周遭时调谐为无趣的旧节奏。但好难啊。新节奏是她的尊严,证明她鹤立鸡群。她想喊出新节奏、炫耀它们。
安静,乌林姆在她的宝心内说,暂时安静,凡莉。之后有的是时间享受称赞节奏。
她调谐为狂喜,不过穿过手下学者工作的房间时,她没有哼出来。乌林姆暗示过她该如何找到另一个新形体,灵活形体,但不告诉她确切的程序,因此她召集这些学者,要他们开始研究。
随着时间过去,她打算藉他们揭露许多重大发现。包含乌林姆先前的承诺:更伟大的形体。力量。
妳很特别,乌林姆低声说,她晃到两个学者附近。有只风灵飞进来逗弄他们,而他们正试着捕捉它。我从远方便能感觉到妳,凡莉。妳被我们的神选中,所有歌者的真神。祂派我来说明妳有多特别。
这些话语让她感到安慰。对,没错。她会接受有力量的形体。只不过……她原本不是希望……由她母亲接受吗?那不是重点所在吗?
妳将变得伟大,他在她宝心内说。所有人都将承认妳的威严。
「嗯,我想要快点得到灵活形体。」她对乌林姆低语,走出房间。「发现战争形体后已经过了太久。我姊姊和那些拍她马屁的人在城里昂首阔步,像英雄一样到处展示。」
让他们去吧。那些是妳的卒子,一旦我们的计划完成,他们将会被派去跟人类死战。妳应该要花时间「发现」灵活形体才对。太快找到另一种形体会显得可疑。
她盘起双臂,聆听新节奏赞扬她。城市纷纷攘攘,来自十二个家族的数千聆听者穿行其间。伊尚尼和其他人在促成真正的统一方面大有进展,不同家族的长老们正展开交流。
谁将从中获得荣耀?凡莉精心安排这场浩大的汇聚,所有人却都忽略她。
或许她也该接受战争形体。乌林姆曾怂恿她加入第一批,但她犹豫不决。她并不是害怕,不是,但她认为她不接受那种形体才能操弄得更好。
那是个错误的想法,而这就是她的报偿:所有功劳归于伊尚尼。下次,凡莉会自己来。
「乌林姆,」她低语。「下一个虚灵什么时候会准备好?」
说不准。经过那么多年,那个蠢神将依然屹立不摇。我们必须绕过他。
「新飓风。」凡莉低语。
没错。新飓风已在幽界发展数百年了。我们必须在这一边把我们的间谍弄到距离够近的地方──请注意,该处位于海上──他们才能利用宝石把我的兄弟姊妹拉过来。然后那些宝石的实体必须被运送到这里。妳不知道这整个过程有多麻烦。
「我现在很了解了,」她用嘲弄说。「因为你说个没完。」
嘿,我只有妳这个谈话对象,而我喜欢说话。因此……
「灵活形体。什么时候?」
我们有更严重的问题。妳的族人尚未准备好接受力量形体。彻彻底底。他们太过胆小,还有他们战斗的方式……
「我们战斗的方式有什么不对?」凡莉用倨傲问。「我们的战士强大且令人生畏。」
行行好吧。几百年来,人类一直记得该怎么打造好钢铁,甚至还想通一些我们不曾知晓的事。同时间,妳的族人像原始人一样对彼此掷矛,叫喊、跳舞多过战斗。真是丢脸。
「那你或许该去找人类。」
别幼稚了。你们必须知道你们面对的是什么。想象身穿闪亮盔甲的十万个人类,一大批一大批井然有序地行动,举起一面由盾牌交织而成的墙──只有在他们的矛探出来刺向你们的躯体时才会出现破口。
想象成千上万弓箭手放箭,洒下一阵致命的雨。想象骑马冲锋的人类──有如无闪电的惊雷──马蹄踩过任何挡路者。妳以为能靠几次半协调的叫嚣迎战他们?
凡莉的信心动摇了。她远眺破碎平原,他们的战争形体正在其中一块台地上受训。她先前在乌林姆的建议下怂恿他们这样做。他知道很多操弄人心的方法,有了他协助,基本上她能要其他人做任何事。
有一部分的她认为她应该注意这件事。然而当她试着沿那些思路思考,她的思绪便变得模糊,最后落得又回头想先前在想的事。
「伊尚尼猜想人类是在吹嘘他们拥有的城市数量。」她说。「但若真如他们所说,他们拥有数十座城市,那我们的人数大致相同。前提是我们要让所有家族都听我们说。」
大致相同?乌林姆笑了起来。一种可憎的声音,喧闹,令她的宝心颤动。你们和他们?对等?噢,妳这个受祝福的小白痴。
凡莉感觉到自己调谐为悲痛。她恨他有时候对她引发的某些感觉。他会喃喃诉说她有多伟大,不过当他们深谈下去,他会变得更口无遮拦、更加诋毁。
「好吧。或许我们没必要跟他们战斗。我们或许能找到其他方式。」
小鬼,你们在这部分并没有选择权。他们会确保如此。妳知道他们对这世界所有其他歌者做了什么吗?那些歌者都是奴隶。
「对。证明我的祖先离开是明智的。」
是啊,请不要在我任何一个朋友附近说这种话。妳会害我丢脸。妳的祖先是叛徒。而无论你们怎么做,人类都会逼你们战斗。相信我,他们总是如此。
你们这里的原始小天堂注定毁灭。你们最多只能训练一些士兵、练习把地形化为你们的优势,准备好接受一些实际的形体。你们无法选择拥有自由之身,凡莉,只能选择跟随哪一位主人。
凡莉撑墙而起,迈步穿过城市。乌林姆不太对劲,她也不太对劲,还有她现在的思考模式……
妳不知道等待着妳的力量是什么模样,凡莉。乌林姆用渴切说,过去,力量形体只保留给最特别的人,最有价值的人。他们无比强壮,拥有惊人技艺。
「那我们怎么会输?」凡莉问。
呸,对方只是侥幸。我们制服不了最后一名神将,人类找到方法将整个誓盟钉在他身上,因此我们被困在布雷司。最后,魄散决定没有我们也要开战。事实证明那决定愚蠢至极。过去是由憎恶赋予力量形体,但巴亚多米什兰认为她也能做,结果轻易交出力量形体,就像炼魔给予彼此称号那么简单。她把自己跟整个歌者种族联系,变成一个小神。太小了。
「我……听不懂。」
就说妳肯定不懂。基本上,所有人都太过仰赖一个超大的灵。问题是,灵有可能会困在宝石内,而人类想通了这件事。最终结果,巴亚多米什兰获得一个有够小的牢狱,而所有人的魂魄被弄得一塌糊涂。
需要一个大东西才能恢复世界各地歌者的心智。因此我们可以说是要用妳的族人启动帮浦,让他们变成飓风形体,把大飓风从幽界拉过来。憎恶认为行得通,祂自认绝不是什么小神,我们都得听令于祂。不过这比另外一种情况好。另一种情况一般而言都涉及一大堆痛苦,偶尔还有别具风味的解体。
凡莉向经过的几个聆听者点头。那是另一个家族的成员,她可以从他们辫子上的发带和男性胡子上的小宝石种类分辨出来。凡莉刻意哼起一种软弱的旧节奏让他们听,但尽管她这么重要,这些新来者却没多看她一眼。
耐性。一旦回归时代到来,妳会因身为启动者而受到赞扬──也会因身为所有聆听者中最重要的一人而获得妳应得的一切。
「你说我的祖先是叛徒,」凡莉低语。「但你需要我们。如果他们没有分裂离去,你在你的阴谋中就没办法利用我们了。你应该感激他们的作为。」
他们运气好,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是叛徒。
「或许他们知道巴亚多米什兰打算做什么,因此在他们的行动中调谐为智慧,而非背叛。」
她当然知晓这个名字。身为歌谣守护者,她知道所有九个魄散的名字──他们也属于那些她的族人发誓永不再追随的神祇。但她跟乌林姆谈得越多,她对那些歌谣就越不屑一顾。过去的聆听者都记了些错误的事物。他们怎能记住魄散的名字,却一概忘记像如何接受工作形体这么简单的事?
无论如何,谁在乎妳的祖先做了什么呢?我们必须为妳的族人做好接受力量形体的准备,然后让他们召唤憎恶的飓风。在那之后,一切将水到渠成。
「那或许比你所想困难,灵。」凡莉用嘲弄说。另一群聆听者经过,她压低音量。城里近来如此拥挤,让人几乎无法平静下来思考。
力量形体,凡莉。重塑世界的能力。那力量超越妳所能梦想拥有的一切。
凡莉来到城市的中心,双手塞进袍子的口袋。她没意识到自己朝这地方走,朝她的家。她走进去,看见母亲正在撕碎一块她织好的地毯。洁克丝林抬头看凡莉,吓了一跳。
「只是我而已。」凡莉用和平说。
「我又做错了。」洁克丝林趴在她的地毯上。「每次都做错……」
凡莉试着调谐为冷淡,这是其中一种新节奏,但她找不到。在这里,跟她母亲在一起,她就是找不到那种节奏。于是她在地板坐下,盘起腿,就像她小时候聆听歌谣时那样。
「母亲?」她用称赞唤着。「每个人都会犯错。」
「为什么我再也无法做对?」
「母亲,妳能唱第一首歌谣给我听吗?」凡莉低声说。
洁克丝林继续撕扯地毯。
「妳知道的,」凡莉说。「我们唱诵的岁月,我们曾经知晓的岁月?接下来是──」
「苦痛的岁月,」洁克丝林用回忆节奏接着说。「失落的岁月,荣耀的岁月。」
洁克丝林继续唱诵,凡莉跟着点头。这首歌谣更像是在吟诵,有关族人离开战争的原始颂谣。离开他们的神,开始独立更生。
听了叫人痛苦,乌林姆说,妳的族人不知道他们自己在做什么。
凡莉没理他,只是聆听、感受着回忆节奏。感觉……像她自己。重点一直以来都在于找出帮助她母亲的方法,不是吗?刚开始的时候?
不,她承认,妳是这么对妳自己说的,但妳要的不只如此。妳总是想要更多。
她知道形体会改变人的思考模式,但她算是在使用新形体吗?乌林姆解释时总是闪闪躲躲的。她的宝心里显然有一个一般的灵,赋予她工作形体──但乌林姆也在里面,挤在一起。而且他能对她说话,甚至还听得见她的思绪。
妳凭一己之力将战争形体赋予妳的族人,乌林姆低语,一旦妳给他们额外的形体,他们便会尊敬妳、崇拜妳。
她想要那份尊重。她渴望至极。但她逼自己聆听她祖先的所作所为,总共四百个人,使用迟钝形体,独力更生。
那么这些傻瓜就近亲交配啰,乌林姆说,难怪……
「这些人创造出我们。」她低声说。她母亲继续唱诵,似乎没听到任何干扰。「他们不是傻瓜,而是英雄。他们最初的教导保存在我们的一切行为中,教导我们永远不再让我们的神支配我们。永远不采用力量形体,永远不服侍憎恶。」
那就别服侍祂。应付祂就好。你们拥有祂需要的东西──你们能够站在有力的位置应付祂。妳的祖先是卑微的东西,因此他们才想离开。如果他们身居高位,就像将来妳的族人一样,他们想都不会想离开。
凡莉点头。但其他论点更能说服她。与人类之战即将到来。她能从他们的士兵打量她族人武器的方式看出来。他们奴役那些帕胥人,他们也会对凡莉的族人如法炮制。
从伊尚尼带领人类去破碎平原的那一刻起,古老歌谣就变得不再重要。聆听者无法再躲藏。冲突将会找上门。这不再是从他们的神和自由之间二择一,而是在他们的神和人类的奴隶烙印之间二择一。
怎么进行?乌林姆问。
凡莉闭上眼,聆听母亲的字句。她的祖先孤注一掷。「我们也必须同样孤注一掷。」凡莉低语。「我的族人必须看见我所见:我们再也无法维持过去的方式。」
人类将摧毁他们。
「对,帮我证明。」
在这方面,我供妳驱策。乌林姆用服侍说,妳想怎么做?
凡莉聆听。洁克丝林的声音嘶哑,越唱越小声。她又忘记歌谣了。较年长的女伦别过头轻轻哭泣。
这令凡莉心碎。
「你在人类之中有间谍是吗,乌林姆?」凡莉低声问。
我们有。
「让你的间谍影响宫殿里的人。」凡莉说。「让雅烈席人邀请我们去拜访。他们的国王离开前曾谈及这件事,他原本就有此打算了。我们必须把我们的族人带去那里,让他们看见人类是多么强大。我们必须以我们自身的渺小让我的族人折服。」
她站起来,走过去安慰她母亲。
我们必须让他们害怕,乌林姆。凡莉心想,我们必须让他们用恐惧歌唱直到深夜,然后他们才会聆听我们的承诺。
如妳所愿。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