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底文字
我爱他们的艺术。他们将我们描绘得丝丝入扣,使用各种红色色调与黑色线条。我们显得有如恶魔又令人生畏;他们将所有恐惧与恐怖投射于我们。
──《艾尔沉思录》,最终十日之首日
达利纳步入首座的战营居所,立即觉得自己似乎进了一栋错误的建筑。这无疑是一间储藏室,他们从周围废弃村庄搜集而来的额外家具都存放于此。
但不对,达利纳只是习惯简朴而已。指挥官戒绝舒适是一种雅烈席卡战时美德。有时达利纳或许把这观念延伸得太远了──但他已变得就算只有简单家具、裸墙也能感到舒适。就他自己的品味而言,连他在兀瑞席鲁的房间也已经变得太过杂乱。
年轻的亚纳高来自不同的传统。眼前这个前厅充斥奢华家具,所有不是厚绒布材质的表面都是彩绘青铜,而家具形成了迷宫,达利纳必须穿行其中才能抵达另一边。难上加难的是,这房间也挤满整整一个营那么多的仆役。达利纳有两次遇上一身明亮亚西须图案的人群,他们必须整个爬上长沙发,达利纳才过得去。
他们从哪找来这些东西的?还有那些从墙上每一处可见空间垂坠而下的绣帷。他们大老远带来的吗?他知道亚西须人比较注重长距离补给链,他们不像雅烈席人一样,有这么多会制造食物的魂师可用──但这太过头了,对吧?
不过,他走到另一端时又转身环顾,如果有刺客或军队试图闯进来攻击首座,这绝对会拖慢他们的速度。
来到下一个房间,眼前的景象更加怪异。首座──亚纳高一世,马卡巴奇人的皇帝──坐在长桌首的宝座上。没有其他人在桌边用餐,但桌上满是点燃的枝状烛台与一盘盘食物。亚纳高的早餐主要是切好的水果,已经快吃完了。他身穿一层厚重衣物,佩戴华丽头饰。他的吃相拘谨,用一根长叉戳起每一口水果,拿到唇边,几乎看似完全没动,一只手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操持长叉。
他的两侧站着大队人马,大多看起来像营地仆从,有洗衣妇、车匠、雷熙刍螺饲育员、女裁缝。达利纳只看到几个穿军服的人。
为了召开会议,加丝娜已经到来,站在刚刚那几群人之中,仆役引领达利纳往那方向过去,因此他也加入古怪的展示中,站在那里看着皇帝一次一小口雅致地吃他的水果。
达利纳喜欢亚西须人,事实也证明他们是好盟友,军队惊人地有效率。但飓风在上沉沦地狱在下啊,他们真是古怪。不过诡异的是,他觉得他们的过头没有雅烈席藩王放纵时那么令人厌恶。在雅烈席卡,这会是一种傲慢与欠缺自制的表现。
在这里,这场展示有某种……凝聚感。最高层级的雅烈席卡仆役都身穿简单的黑色与白色,但亚西尔仆役身上的颜色几乎跟皇帝一样丰富。满溢的餐桌似乎并不是为了亚纳高而准备。他只是另外一件装饰品。这不只是一人之跃升,更关乎首座的身分,以及帝国本身。
根据达利纳所听闻,亚西须人当初选出这位最新首座时遇上一些麻烦。当然了,原因就站在达利纳正后方:赛司,白衣杀手杀了前两位首座。同时间,达利纳无法想象谁会想当首座。他们必须应付这所有排场,总是处于展示状态。或许那就是为什么他们的「学者共和」能以一种这么赢得加丝娜欢心的方式运作。他们意外地让皇帝的身分变得如此可怕,没有哪个神智正常的人会想要当王──因此他们需要找其他方法统治国家。
达利纳学会够多社交风范了,因此保持安静直到展示结束。旁观者这才各自领到一个装满食物的盘子,他们则在向皇帝鞠躬后接下,接着一一离去。仆役随即迅速为加丝娜和达利纳在桌边清出空间,虽然根据达利纳臂甲上的时计,距离会议还有几分钟时间。
那可真是沉沦地狱的装置哪,让他像首座一样到处跳来跳去。但无可否认地,达利纳慢慢意识到,现在所有人都清楚知道什么时间该碰面开会,白白浪费的光阴大幅减少。不用说一个字,娜凡妮就为他的生命带来了秩序。
一定要安全,我的生命之光,我的宝心。
另外两名君主都没留卫兵在房内,因此达利纳也遣走了赛司。最后几名旁观者离去,而他们坐定,诺拉对首座鞠躬,在桌边选了一张地位刻意低于其他三人的椅子坐下。帝国内有些人认为达利纳、加丝娜以及芬恩坐得跟首座一样高是一种羞辱,但亚纳高坚持如此。
「达利纳、加丝娜。」年轻人说着取下头饰放在桌上,放松下来。诺拉为此朝他瞥了一眼,但达利纳微笑。她显然认为首座应该保持端庄,不过达利纳很高兴看见这名年轻人对自己的地位以及与君主伙伴们的共处越来越自在。「很抱歉,没帮你们也准备装好食物的盘子,」亚纳高继续以亚西须语说。「早该知道你们两个都会提早到的。」
「那会是很好的纪念,陛下,」加丝娜把几张纸摆在桌上。「但我们今天并非获选之人,受此恩惠感觉并不适当。」
男孩看着诺拉。「就跟妳说过她懂。」
「您的智能日益增长,皇帝陛下。」较年长的女子说。她是亚西尔辅政──高阶公务员,服装上的金饰比首座少,除此之外一样色彩缤纷得荒唐,搭配便帽以及附有多种图案与颜色、形成强烈对比的外套。她的长发花白,编成一股辫子,从便帽的一侧垂下。
「好吧,加丝娜,」亚纳高倾身检视加丝娜的文件──不过就达利纳所知,他并不会读雅烈席文。「直白地告诉我吧。」
达利纳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几乎不可能收复兀瑞席鲁。」加丝娜以亚西须语说,近乎一点腔调也没有。「我们的斥候证实靠近塔城后法器便无法使用。这表示如果我们将我母亲的飞行机器改造为较小型的版本用来运送军队,飞行器只要靠得太近就会摔落。
「他们也堵住了山洞。我叔叔先前派遣一支小队去过塔城底部,那次行动看来已告知敌人他们的伎俩被看穿了。他们不再透过信芦传递假讯息,我们也在阳台上看过歌者军队。
「我们发现只要碎刃尚未缔结,就能将碎刃带入受防护的区域,军队能藉此切开底部的封锁。只是这么做的同时,他们也暴露于更高位置的弓箭手射程之下。况且,如果我们成功通过碎石堆,一路打上敌方的隧道系统也会是一场恶梦。
「士兵沿山顶行军因诸多理由而不可行。若我们确实能抵达塔城,依然会输。我们的战场是灿军对抗炼魔、碎刃师对抗锐者、士兵对抗士兵的巧妙平衡。如今我们在兀瑞席鲁没有了灿军,因此整个策略将岌岌可危。」
「我们有卡拉丁,」达利纳说。「他的力量还能用。飓父认为这是因为他够深入他的誓言。」
「我个人对卡拉丁无比尊敬,」加丝娜说。「但他只有一个人,而且你在我们离开前解除他的职务了。」
当然,她说得没错。依据常识,一个人对上炼魔大军根本毫无用处,然而达利纳不禁心存怀疑。在战营时,大家曾经以为这名年轻逐风师已死,但卡拉丁的士兵依然为他守夜,达利纳还与他们有过一番辩论。事实证明,当时的达利纳错了。现在,他发现自己抱持着与当时那些士兵相同的信念。
被打倒、崩溃、遭敌人包围,卡拉丁总是会继续战斗。他知道该怎么迈出下一步。他们不能让他独自承担。
「成功机会最大的作法,」达利纳对他们说。「是透过幽界把我和一支军队送去塔城。我或许能在那里开启垂裂点,我们可以对敌人奇袭,让他们大吃一惊。」
「你或许能在那里开启垂裂点,叔叔。」加丝娜说。「飓父怎么说?」
「他不确定我是否够深入我的誓言、技巧够熟练,足以做到这件事。」达利纳坦承。
加丝娜轻点她的笔记。「透过幽界攻击需要用上大量船只──而我们在那一边并没有这样的配置,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方法能取得。」
「我们必须设法支持卡拉丁、娜凡妮,以及他们正在组织的任何抵抗。」达利纳说。「我们或许并不需要以大量船只运送大量兵力,训练精良的小队士兵也许能溜进去,解除敌人用来阻碍灿军的法器。」
「敌人无疑就是利用这种方法进入塔城。」加丝娜说。「他们会提防同一种策略。」
「所以呢?」亚纳高嚼着一些他藏在特大号袍子口袋内的坚果。「加丝娜,妳反驳了达利纳的每一个论点。妳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把兀瑞席鲁送给敌人吗?」
「没了兀瑞席鲁,我们的整个战力会四分五裂。」诺拉说。「那是我们这些彼此迥异的军队得以连结的手段啊!」
「不尽然。」加丝娜拿出几张小幅地图给首座看。「只要我们拥有更强大的海军,以及适当的空援,我们便可控制罗沙的南半。旅行时间将耗费数周或数月,但只要我们有信芦,便能协调各战场。」
「问题依然存在。」亚纳高朝诺拉瞥一眼,较年长的女子点头附和。
「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达利纳说。「加丝娜,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兀瑞席鲁。妳自己也曾耗费数年时间想找出它。」
「我并不是提议放弃兀瑞席鲁,叔叔。」她的声音冷酷。「我只是呈现事实。就目前而言,我认为我们需要表现得像是我们并没有要在近期内夺回塔城──这或许代表应该迎上艾沙位于图卡的军队,我们才能拿下那些地点。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思考如何支持我军在雅烈席卡南方对抗费德人的军队。」
这些论点都有道理,鞭辟入里,属于一套富凝聚力、经过仔细思考的战略。她在学习当个有能耐的战术指挥官,她很努力,而且就快成功了。她自觉需要证明些什么,他不能因此责怪她。她这辈子就是一连串被别人逼着向他们证明自己的过程。
然而,她那么快便放弃兀瑞席鲁,感觉太像塔拉凡吉安放弃罗沙的作法了。一旦觉得被打败,便火速放弃。
「加丝娜,」达利纳说。「我们必须更努力尝试解救兀瑞席鲁。」
「我并没有说不该那么做,只是像那样的行动将会难如登天,并且代价高昂。我正试着概述所有代价,我们才能有所认知。」
「妳说得好像希望渺茫。」
「『希望』,」她在桌上摊开她的纸张。「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多讨厌这个词?想想它的意义、它的言外之意。寡不敌众的时候才怀抱希望,欠缺其他选项的时候才怀抱希望。希望总是不理性的,叔叔。」
「幸好我们并不完全是理性的生物。」
「我们也不该要自己完全理性,」她附和。「不过同时间,『希望』有多常成为一个人拒绝继续前进并接受现实的借口?『希望』有多常造成更多痛苦,或延误痊愈?『希望』有多常阻止一个人站起来、去做必须做的事,只因为他们紧握着一切都将有所不同的希望?」
「我会说,」亚纳高往前靠。「希望定义出我们,加丝娜。没有希望,我们就不是人类了。」
「你或许是对的。」加丝娜没被说服又不想继续争论时总是这么说。「很好,那就让我们来讨论兀瑞席鲁吧。」
「妳能够使用妳的力量,」达利纳说。「至少一部分。妳已经说出第四信念。」
「对。我说了,但飓父不确定第四信念是否真能让灿军抵挡抑制,我说得对吗?」
「对。」达利纳说。「若敌人能藉由誓门重新补给,那么我们对现实情况能做的事只剩一件:我们必须摧毁他们的抑制法器。因此派遣小队潜入的提议最行得通。」
「然后由你带领?」加丝娜问。
「对。」达利纳说。
「你对你力量的掌控还远远称不上熟练。要是你无法在兀瑞席鲁开启垂裂点呢?」
「我持续实验、练习。」达利纳说。「但没错,我还有很长一段路得走,因此我一直在思考另一个方案。」他选出加丝娜的一幅地图,转过去让另外两个人看。「我们来到艾姆欧的此处,是为了展开两面夹攻的策略,把我们的敌人推向这里的一支军队。艾沙的军队,亚西须人称他为塔席。」
「对,然后呢?」加丝娜问。
「我有斥候在侦查他的位置,」达利纳说。「也得到直观确认──透过织光术展示我眼前──这男人本人就在那里。智臣的画像也证实了。我跟飓父谈过,我们两个认为这是我们的最佳解决方案。艾沙是一个拥有盟铸技艺的大师。如果我能让他加入我们,他会是拯救兀瑞席鲁的秘密武器。」
「不好意思,」诺拉说。「不过我们不是已经确定神将都……发疯了吗?」对她来说,这句话很难说出口,他们的宗教视神将为神。马卡巴奇人崇拜他们,而非全能之主。
「对,」达利纳说。「但艾希指出,艾沙有可能逃过一劫,受到的伤害比其他神将少。她信任他。」
「我们手上有艾沙写的信,叔叔。」加丝娜说。「看起来并不乐观。」
「我无论如何还是想试着跟他谈谈。」达利纳说。「除了把他们当作两面夹攻的其中一面,我们一直以来大多忽略他的军队。若我带着和平之旗去找他,和他谈判,艾沙──」
「等等,」亚纳高说。「你想亲自去?」
「对。」达利纳说。「我需要看见艾沙、问他问题。」
「派出你的灿军,」诺拉说。「俘虏他,把他带来这里,然后再跟他谈。」
「我宁愿自己去。」达利纳说。
「但……」亚纳高听起来完全被搞迷糊了。「你是一个国王啊。这甚至比加丝娜穿上碎甲去跟敌人作战还糟糕!」
「这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传统,陛下。」加丝娜说。「我们倾向把自己放在情况最激烈之处。我会归咎于屹立以久的雅烈席文化熏陶,我们被教导带头冲锋的将军才是最好的将军。」
「我想,你们拥有超多碎具的历史可能让你们觉得自己所向无敌吧。但达利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想法?要我们给你建议吗?」
「更多是要警示你们。我一直刻意让水貂指挥我们的军队,我才能退开,转而照料更……灵性的事务。加丝娜和智臣正在准备一份合约。一旦我们迫使憎恶再次跟我谈判,我便会向他提出这份合约。
「在那件事可行之前,我需要做点有用的事。我必须把艾色拉到我们这一边,然后看看他能否教我修复誓盟、帮助我拯救兀瑞席鲁。」
「哎呀,」亚纳高望向诺拉。「跟雅烈席人结盟真……有趣。我想那就愿亚什尔助你一路顺风了。」
亚什尔死了,达利纳心想,但他没有说出来。
接下来的讨论由加丝娜主导,她向他们解释她为憎恶准备的合约。她和达利纳稍早透过信芦和芬恩女王谈过。达利纳提供一些说明,不过主要是由加丝娜负责说服。她面对一场艰难的战役,因为需要花点力气才能说服君主们同意这场决斗。
加丝娜做得到,他对她有信心。他则越来越确信自己的任务关乎盟铸、誓盟,以及神将。
会议终于来到终点。他们同意再开一次会,进一步讨论合约中的更多细节。亚纳高此时必须为他的人民出席几场宗教仪式,达利纳也需要为图卡之行做准备,他希望在合理范围内尽快出发。
他们起身离开时,亚纳高将头饰戴回头上。「达利纳,」这名年轻人说。「有利芙特的消息吗?我们把她留在塔城里了。」
「卡拉丁说其他灿军不省人事,」达利纳说。「她多半也在其中。」
「可能吧。」亚纳高说。「她常常做些她不该做的事。如果有她的消息,请告诉我,好吗?」
达利纳点头,和加丝娜一起退出亚纳高的宫殿。这栋建筑的外表可能跟村子里的其他房子并无二致,但它就是一座宫殿无误。
他跟帮他拿着一样物品的赛司会合。达利纳接过那本体积庞大的书──尺寸令人生畏,只是他知道实际内容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有份量。书页写满他一行行笨拙的笔迹,又大又粗,实在不合体统,字字都是由他粗厚的手指慎重写下。
他把书拿给加丝娜。他先前容许初期草稿和部分内容流传,如今已经传遍联盟。然而,一直到这周稍早他做了一些最后的修订,才觉得完成了这本书。
「《引誓》?」加丝娜急切地接过。「完成了?」
「还没,不过我的部分结束了。」达利纳说。「这是原版,但书记已根据我的最后一轮修订誊写副本。我想把我写的这本给妳。」
「你应该觉得骄傲,叔叔。你用这本书写下了历史。」
「恐怕妳会觉得内容大多是宗教相关的胡言乱语。」
「想法并不会因为涉及宗教思考就变得无用。」加丝娜说。「几乎所有我所尊敬的古代学者都有虔诚信仰,就算我不欣赏他们的信念本身,我也欣赏他们的信念是如何形塑他们。」
「妳在会议上提及有关希望的那些论点,」达利纳说。「令我不安,但或许那是好的方式。这世上谁会质疑一个像希望这么基本的概念?因为我们都觉得它重要,便不加以思考、探索它真正的意义。但妳会思考。」
「我尽量。」她回头朝首座的宫殿一瞥。「告诉我,我是不是太用力把自己打造成军事领袖?我觉得这是一种重要的先例,就跟你这本书一样,但……我有点太正对目标了,对吧?」
达利纳微笑,把手放在她握住书的双手上。「我们正在展露一个新世界,加丝娜。而在我们带来光之前,前方的道路一片黑暗。如果我们偶尔在看不见的地面绊倒,我们会获得原谅的。」他捏捏她的手。「我希望妳为我做一件事。我读过的所有伟大哲学文本都附带底文字。」
「对,有关那部分……」数百年来,男人生命中的女人们为其他女人留下许许多多评注,他并不是唯一知道这件事后大受震撼的男人。男人口述的言论底下往往有他妻子或书记的想法注记,从不放声分享。一整个世界,如此隐藏起来,不让自认统治这个世界的人发现。
「我希望妳为《引誓》撰写底文字。」达利纳说。「公开来,让所有想读的人去阅读、去发现。」
「叔叔?」加丝娜说。「这项传统从一开始就有问题,我不确定应该继续下去。」
「我觉得底文字的见解不可或缺。」达利纳说。「它们改变了我阅读的模式。许多人喜欢说历史由胜者撰写,但至少我们拥有观者的相对见解。我想知道妳对我的言论有什么看法。」
「我可不会有所保留,叔叔。」加丝娜说。「如果大部分内容与宗教有关,我将不得不诚实以对。我会指出你的验证性偏见、你的谬误。或许由我母亲来撰写你的底文字比较恰当。」
「我确实考虑过,但我承诺要团结,而非分裂。只把我的书给认同我的人做不到这件事。
「如果我们要展露一个新世界,加丝娜,难道我们不该一起做吗?也包括争论?我感觉好像……好像我们对细节永远无法意见一致,妳和我。但是这本书──它能够展现我们对更重要的事物是有共识的。毕竟,如果一个公认的无神论者和一个正要开创宗教的男人能够团结,谁还能说他们的个人差异太过巨大,无法克服?」
「那么,这就是你在做的事吗?」她问。「开创宗教?」
「起码是修正旧有宗教。」达利纳说。「当这本书的完整内文释出……我想应该会在弗林教中造成更大的分裂。」
「我也牵扯进去不会有帮助。」
「尽管如此,如果妳愿意,我还是想要妳的见解。」
她把书抱紧。「我认为我这辈子不曾获得比这更大的荣耀,叔叔。不过要先警告你,我并非因简洁而闻名。我可能会花上几年的时间。我会巨细靡遗,我会提出对立论点,而且有可能会破坏你的整个论据。但我会心怀敬意。」
「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加丝娜。」他微笑。「有了妳的锦上添花,我希望我们能创造出比我一人独力之作更伟大的事物。」
她微笑以对。「别这样说,听起来像你觉得不太可能成功,而我倒认为那是最有可能的结果。谢谢你的信任,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