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重生
灿烂。
──《艾尔沉思录》,最终十日之首日
一场黑色的飓风。
黑色的风。
黑色的雨。
然后,如矛般穿透黑暗的,是一道光。
卡拉丁.受飓风祝福者。
重生。
卡拉丁炸穿黑暗,一千个喜悦的风灵包围他,如旋风般旋转。「去吧!」他大喊。「找到他!」
虽然感觉像他已坠落了数小时,但在那段时间中,他大多待在片刻之间。如果他仍然在下坠,那应该只经过几秒钟,他父亲应该也还在他下方的某处坠落。
还活着。
卡拉丁对准下方,伸出手。数百个风灵迎上飓风,将它吹退,创造出一条畅通的通道,他做好准备。一道光指向一个在空中翻滚的人影,距离遥远。
还活着。
卡拉丁的捆术一层迭上一层,西儿在他身旁打转、欢笑。飓风啊,他真想念她的笑声。卡拉丁伸长一只手,看着一个风灵撞上去后一闪,他的手随即覆上一层发光的透明臂甲。
另外十几个风灵撞上他,欢欣鼓舞。光线随着灵转化而在他身旁爆开──它们被拉入这个界域,选择与他联系。
他看着那个翻滚的小人影越来越近。地面,好近啊。他们在飓风中坠落了整个塔城的高度,以及塔城下方的数百呎。
地面上升,迎向他们。
几乎。几乎。卡拉丁伸出手,然后──
❖
不够格。
这三个字撞击娜凡妮的灵魂,在这一刻,她忘了摩亚许,也忘了塔城。她在其他地方。
不够好。
不是学者。
不是创造者。
妳没有声望、成就,也没有属于自己的能力。妳之所以出色,完全都仰仗其他人。
「谎言。」她低声说。那是谎言没错。
确实是。
她一只手贴着宝石柱。「接受我为你的盟铸师。我够格,手足。我说出箴言。生先于死。」
不要。回应如此轻柔,我们……差异太大……妳捕捉灵。
「谁能比两个有不同信念的人更适合合作?」她说。「力先于弱。我们能够妥协。这难道不是建造缔结的精神吗?团结的精神?」
摩亚许踢开菈柏奈,她宛如娃娃般软绵绵地撞上墙。
「我们能够找到答案!」鲜血从娜凡妮的唇间滴落。「连手。」
妳……只是想……活下去。
「你不想吗?」
手足的声音变得太低微,难以听见。摩亚许的视线穿过走廊,射向娜凡妮。
因此她闭上眼,试着哼唱。她试着找到飓光的音调,纯粹而又充满生机的音调。但她的声音颤抖。娜凡妮听不见音调,现在听不见。一切分崩离析,她的生命点滴流逝时便听不见。
但她发现自己哼起一种不同的音调。菈柏奈总是对她哼的那一种,节奏混乱的音调。对,如此接近死亡,娜凡妮只听得见这种音调。他的音调,渴望占有她。
手足呜咽。
但娜凡妮将那音调反转。
唯一需要的是意图。憎恶给了她这首歌,但她反转之后还给他。她哼唱反虚光之歌,手贴着宝石柱。
娜凡妮!手足的声音略略转为强劲,黑暗微乎其微地撤退了一些了。妳在做什么?
「我……为你创造了这个……」娜凡妮说。「我试着……」
娜凡妮?手足说,娜凡妮,不够。歌不够大声,但似乎对那男人造成伤害。他原地冻结了。娜凡妮?
她的声音颤抖,血淋淋的手滑落身侧,在宝石柱上留下血痕。
我能听见我母亲的音调,手足说,但没有我的音调。我想是因为我父亲已死。
「荣誉……」娜凡妮低语。「荣誉没……死。他活在他孩子……的心中……」
是这样吗?真的吗?这似乎是个恳求,而非质疑。
是这样吗?娜凡妮搜寻内心深处。她一直在做的事是荣誉的吗?创造法器?囚禁灵?她真能那么说吗?她已停止哼唱反转音调,但憎恶的音调仍在她耳中鸣响。
接着,一首纯粹的歌从她内心升起,有序、强大。她是否造成伤害却不自知?有可能。她是否做错了?绝对是。但她一直努力帮忙。那是她的旅程。去发现、学习、并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旅程。
荣誉的歌在她心中迸发,她唱了出来;手足则唱起培养的歌,宝石柱开始振动。命光的纯粹声音。那声音开始转变,娜凡妮调整她的音调,一点一点越来越靠近……
两种音调冷不防调谐。培养那无穷无尽的能量,不停生长与改变;以及荣誉那沉着的稳固──条理分明、结构清楚。它们共振。结构与自然,知识与奇迹。混合。
科学本身的歌。
这就是了,手足用塔城节奏(Rhythm of the Tower)低声说,我的歌。
「我们的乳化剂。」娜凡妮也用塔城节奏低语。
共同点,手足说,介于人类与灵之间。那是……如此久远之前……创造出我的原因……
一只粗糙的手抓住娜凡妮,旋过她的身子,将她压向宝石柱。摩亚许举起他的荣刃。
娜凡妮,手足说,我接受妳的箴言。
力量涌入娜凡妮体内,灌注她,让她的痛苦像加热板上的水一样蒸散。她和手足一起,她们创造光。那能量如此饱满地在她体内奔涌。当她抬头看摩亚许并说话,她感觉光从自己的眼和嘴爆出。
「旅程先于终点。你这杂种。」
❖
李临悬在空中,双眼紧闭,不停颤抖。他记得自己在坠落,还有可怕的暴风雨。黑暗。
全部消失了。有东西扯住他的手臂──以够小心的速度减慢下来,不至于扯断他的手臂,但那震撼还是令他发疼。
静止。在一场飓风中。他死了吗?
他睁开眼,查看上方,发现有一个在空中延展数百呎的灿烂光柱挡住飓风。风灵吗?成千上万的风灵。
一只套着臂甲的拳头把李临吊在空中,拳头的主人是个一身光辉碎甲的碎刃师。盔甲缝隙散发明亮蓝光,看似活物,桥四队的符文刻在胸膛上。
飞行的碎刃师。飓风啊,是他。
卡拉丁证实了这个想法。他转动身子,让他们右侧朝上,接着紧紧抱起李临。神奇的是,当李临碰触碎甲,他竟感觉不到碎甲的存在。它变得完全透明──事实上只是一层包覆卡拉丁的模糊轮廓,仅勉强能见。
「我很抱歉,父亲。」卡拉丁说。
「抱歉?为……为什么?」
「我以为你的作法或许是对的,」卡拉丁说。「而我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但我不认为有这么简单。我认为我们都是对的,对我们而言。」
「我想我或许能接受这论点。」李临说。
卡拉丁往后仰,还抱着他,他们则悬在离岩石不到二十呎的高度。飓风啊,离地面那么近了吗?「不觉得有点太惊险吗,儿子?」
「医师必须及时又精确。」
「这算及时?」李临说。
「嗯,你确实很讨厌人浪费时间。」卡拉丁咧嘴而笑。接着他顿住,一手放开李临──虽然李临现在彷佛能靠自己飘浮,他却莫名惊慌。卡拉丁碰触李临的额头。他的手指虽然罩着臂甲的模糊轮廓,感觉起来却很平常。
「这是什么?」卡拉丁问。
李临这才有点难堪地想起来,他终于让那个独臂傻瓜诺瑞尔对他做了什么。李临的额头也画了一个沙须符文。
「我觉得,」李临说。「如果整座塔城要对我儿子展现信念,我或许也该试着跟他们一样。我很抱歉,儿子。为我所做的事。」他伸手拨开卡拉丁的头发,露出底下的烙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疤痕一片片剥落,烙印彷佛生长过度、被抛弃的壳一样掉落在岩石上。
卡拉丁震惊地伸手碰触自己的额头。他戳戳那里的皮肤,彷佛觉得很惊奇。然后他哈哈大笑,更加用力抱紧李临。
「小心啊,儿子,」李临说。「我不是灿军。我们凡人是会受伤的。」
「灿军也会受伤。」卡拉丁低声说。「然后,幸运的是,我们用更强大的东西填补裂痕。来吧。我们必须保护塔城里的人。你用你的方法,我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