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雨势如雾的五月雨不一会儿便加剧,化成了细小的雨滴,把调布新町包裹进了淡银白色的幔幕之中。
照理说应该在进行插秧作业的水田却莫名不见半个人影。每一块水田上面的秧苗都只插了一半,被雨淋湿的小狗无助地从空无一人的田畦上跑走。
无论是耕地或居住区都看不到任何人影,平时常有小女孩嬉戏闲聊的水车小屋和水井旁,这时也是一片空荡荡的毫无人迹。
就连铁匠铺、裁缝店、鱼贩、杂货店等商家林立的大道上,也不见平日色彩缤纷的门廉和招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笼罩在有如身在棺木之中的寂静里。
满是泥泞的大道上散布着许多奇怪的脚印。数量高达好几百副形似银杏的三趾痕迹,杂乱无章地深深踩压在地上,仿佛曾有一群鸵鸟从这里奔驰而过似的诡异画面。在脚印的四周可见好几道同样压得很深的车轮痕迹,雨水流入那些像是拖拉着重物行走般的痕迹里,彼此相连的
痕迹最后汇集成了一滩滩茶褐色的积水。
循着脚印指示的方向前进,可追踪到身披绯色外套的纯白色军团的背影。
那是步兵与骑兵混编而成的大队。步兵是由配有铁矛的重步兵以及使用短弓和细剑的轻步兵所组成。铁锈色的水珠自扛在骑兵背上的十字形铁矛频频滴落,弥漫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军团全然不把降雨放在心上,井然有序地摆出阵势,在昔日的自行车运动竞技场人口大门前待命。渴望有地方发泄的战斗意欲转化成了热气,一股朦胧的蒸气从所有士兵的身体散发而出。
“那个弓手不是好惹的呢。”
姬路移民地第三大队兵曹长·岩佐木满男一边仰望耸立在眼前的运动竞技场外墙,一边开口向身旁的大队长·鸟边野米盖尔攀谈。那张白皙的侧脸启齿答腔道:
“他使用的是特制的弓弦吧。射出来的箭速非比寻常。虽然不至于无法应付,不过我想把气留到跟薰交手时使用。暂时忍耐一下吧。”
“她真的会来吗?”
“如果是一般凡人应该早逃之天天了,但薰肯定会来。她就是那样的女孩啊。”
鸟边野斩钉截铁的说法令岩佐木把接下来的话给吞了回去。
猛然一瞧,有个影子从运动竞技场观众席的最上层探出身子朝这里拉满了银色的弦。
随着岩佐木发出的咋舌声所射出的那发箭,宛如受到牵引般在半空中描绘出精巧的一直线,目标鸟边野的眉心直射而来。
昨舌的余响尚留在虚空未逝,鸟边野便拔出腰际的军刀往前跨出了一步。
空间顿时爆出了“嚓”的一声。
“不晓得我够不够格当使用军刀的剑士呢?”
鸟边野把被一刀两断落地的银色弓箭狠狠踩在脚下的同时,一面喃喃说道。这把军刀是昨晚由纪留在野营地没有带走的武器。这把武器主要是作为突刺之用,但鸟边野则是拿来胡乱挥砍。
“继续待在这里我军只会成为活靶,小的建议还是让士兵撤退吧。伫在这儿充当木头人没有意义,不如纵火烧掉居住区,或许对方就会主动展开攻击了。”
岩佐木的提案可谓妥善之策。目前调布新町的居民全被带往运动竞技场避难,因此镇上形同空城。避难的民众当中也包含成功从昨天袭击死里逃生的一之谷与两名马夫。这场守城战是由独留镇上的特进种斋藤所指挥,意外的是他似乎相当熟于这种作战方式,看来不是轻易就能攻陷。
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逼迫对方固守在障壁的内侧,我方则尽情掠夺镇上的资产。如此一来防守方势必士气衰退,攻击方则士气高涨。只要烧毁民房,对方很有可能会按捺不住火气自投罗网。这样不仅能避免弓箭的威胁,同时也是第三大队百利而无弊的手段,只不过——
“不行,我军要留在这里待命,直到薰出现为止。”
鸟边野二话不说予以驳斥。岩佐木抖动着松垂的下巴,不死心地继续进言:
“把气耗光的那个女孩不足以为惧。纵使她蓄了一整晚的气,也谈不上威胁。对她那么执着不知究竟有何益处呢?”
“因为我想在她的面前烧掉这座镇。我的梦想就是在烧毁了一切之后,在薰的眼前亲手把居民一一勒死。光是想像她那张哭天喊地的嘴脸,我的心脏就狂跳得无法自持。等到把她逼到快疯了以后,再抓理绪当肉盾,做尽各种令她发指的事。这一阵子不分昼夜,凌虐薰的点子就像温泉一样不断泉涌而出,不实际实行的话,我的脑袋感觉就快炸了。所以为了让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军要继续在这里待命下去,不准动。”
鸟边野用仿佛在话家常般的平淡语调如此说道后,开始吹起了不曾听过的诡异旋律的口哨。
岩佐木担任鸟边野的副官固然已长达三年的时间,但至今仍无法完全掌握这长官的心性。就在他打算继续进言时,一旁传来了通报。
“发现涩泽薰了。她正从对岸朝这里前进。”
鸟边野的脸颊堆起了会心的一笑。
“那个奴隶也在吗?”
“不,只有涩泽薰一个人。而且手无寸铁。预测会行经多摩川铁桥。”
接获报告,鸟边野面露冷笑转头面向了背后。
“骑兵随着兵曹长散开待命,各自设法克服敌人的冷箭。步兵随我前往铁桥。”
干净俐落地下令后,鸟边野迳自往目标铁轨走去。镇民所退守的运动竞技场的前方不远处即是旧京王相模原线——多摩川铁桥。
鸟边野明白由纪刻意自暴行踪度桥而来的理由——因为她想在那里决一死战。在桥上开打的话便不怕遭到敌人包围,只需要专注面对单一方向。尽管现在的由纪应该没有能力打得出气弹,但不管如何,那里都是利于以寡击众的地点。
即便看穿了由纪的意图,鸟边野却依然执意领兵前往铁桥。毕竟自姬路出征以来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鸟边野只想花时间慢慢地和由纪玩到心满意足为止。
由鸟边野领头的四十名步兵,从距离运动竞技场约五十公尺远的京王多摩川车站,进入高架桥铁道,俯视着堤防前进。不过片刻工夫,便来到拥有广大泛滥平原的多摩川上方。
毛毛细雨有慢慢增强的趋势,将步兵们的视野染成银色的斑驳画面。
铁桥上杂草丛生,扎根于泛滥平原的山毛榉以桥墩为倚靠,扶疏的枝叶在轨道上头遮蔽成荫。桥面两旁架有w字形的钢筋梁柱,涂漆斑驳的表面上爬满了一圈圈牢固顽强的常春藤。雨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滴落在勉强从茂密的草丛探出一点面孔的碎石地上。
身上裹着湿漉漉的藤蔓所散发的湿气味,鸟边野用单手遮在眼睛上头定睛凝视着雨景。
子鹿色的军服从对岸接近中。
那名人物撕裂了银灰色的帷幕,毫无迷惘地渡桥而来。鸟边野的口中不自觉地念出了那名人物的名字。
“薰。我的天子。”
那语调就仿佛是在向恋人呼唤似的。在他的身后,步兵一同将铁矛扛到了肩上。
“四列横阵。万万不可以杀了她,给我断她的手脚生擒回来。”
以吆喝声回应号令,倾注每一天的精力在战斗训练上的四十名精锐摆出四列横阵开始前进。
由纪停下脚步,毅然地直视前方。
敌人以十人为单位,呈横队队形占据了整个桥面逐渐往这里逼近。队伍合计共有四列,鸟边野则跟在后头脸上挂着冷笑。
由纪在内心默默点头。现阶段形势的发展一切符合由纪的盘算。
约莫三小时前,由纪越过了多摩川原桥的桥头,趴在野生麦丛里观察对岸调布方面的状况。
乍见之下似乎毫无异常的风景,但由纪并没有漏看从自行车运动竞技场飘出的炊烟。那显示姬路军团对镇上展开攻击,而居民们已往运动竞技场内进行避难。
之后由纪继续藏身在草丛中往调布新町接近,在多摩川铁桥的底部更仔细观察近在眼前的调布新町的情势,进而掌握了相当详细的现况。镇里没有传出劫掠时所伴随的嘶吼和哄笑,也不见有火舌乱窜,而且透过三不五时有人从运动竞技场外墙上朝正下方射箭的迹象判断,可知姬路军团正包围了运动竞技场。
目前镇上还平安无事。这个事实固然令由纪姑且感到放心,但状况也不容许自己再拖延下去。发现对岸的堤防有敌方的哨兵在巡逻,由纪便重新回到多摩川原桥上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一路直奔。而敌人也如自己所愿前来奉陪。依鸟边野的个性,他很有可能明知是圈套仍执意前来。无论如何,能在铁桥上一决胜负就够了。
由纪长吁一口气整顿呼吸,远望逐步逼近的山羊色士兵。
左脚微微向前挺出,右脚稍稍往后带,左手掌放在肚脐附近,右手则自然垂下。这是以前身在姬路时,代理师范所传授的练气使着基本架势。短促地吸气的同时唤出下气海的气,使其往左手掌和右脚跟凝聚,接着让从那两个部位溢出的气环绕身体四周作为防壁。战斗准备就此宣告完成。
第一列的士兵以肩扛矛,
矛尖的位置抵在臀部的后方,渐渐加快脚步逼上前来。
由纪按兵不动,左眼目光炯炯地紧盯前方,重复着规律的吸气。
第一列的士兵终于冲锋了。纯白的士兵们一边发出示威的杀伐声,一边撼动着桥的吊梁展开突击。
和士兵的冲锋相呼应,由纪原先退到后方的右脚轻轻地擦过了地面。金黄色的气一如火花般在脚跟下方迸射。
刹那间,由纪的手肘深深地打进了位在最右翼的士兵的心窝。
雨水的飞沫慢了由纪的动作半拍才喷散,士兵的身体向前折成ㄑ字状。一旁的士兵甚至没有注意到隔壁的异状,继续往前冲刺。由纪的速度就是有这么快。
山纪旋转身子,运用回旋踢的要领,以无慈悲的靴底狠狠踢击一旁士兵的背部。
还来不及发出悲鸣,不幸的士兵在靴底和背部之间被夹进了作用形同跳板的气,整个人高高地弹至半空中后,便往桥面的对侧坠落了。
其余仍在冲刺的士兵,直到这时眼睛才跟上由纪的动作连忙想停下脚步,但由纪的掌心还是抢先扫中另外一名士兵的侧腹。
火花又喷溅而出。被打进士兵体内的气在身体里头爆炸。
可悲的士兵往旁边横飞和隔壁的同僚撞成一块,两人一同飞在半空中,又接着往旁边撞
去,一整排的士兵宛如炸裂般全都被撞得飞了出去。数名士兵毫无反抗之力地溅起水沫坠入了河面。
由纪连一眼也没看,直接提起了铁矛的握柄,同时长而俐落地唤出气来,注视桥的对头。第二列杀来了。第一列的剩余四名士兵在由纪的背后撑起单膝,意图重整态势。
只能把寥寥可数的气拿来赌了,把昨晚所蓄得的气全都用在这里。
由纪下定决心,把矛尖旋到腰后,左肩微微向前挺出重心压低。如果用的是军刀,单凭一只手就能挥砍,不过现在使用的是颇具重量的矛,因此左手也得托住握柄。用矛能否击出气弹由纪自己也不清楚,但现在也只能放手一搏。
——首先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由纪做出确认。目标只有鸟边野米盖尔一人。
背后有脚步声接近﹒前方的第二列也随着咆哮展开了突击。
——贯穿吧。
由纪咬紧牙关,使出浑身之力将铁矛挥往右斜上方。
金黄色的光从矛尖所描绘的轨迹溢出,几千万的光粒子和自天空飘落的雨滴相应,在铁桥上向四方飞溅。
一道白银的闪电在天空飞翔。
由纪所释放的气扭曲成了钩状,扑向猛攻而来的第二列士兵扬起头部,眨眼间使横阵中央的士兵化为焦炭,接着吞噬后方第三列中间的士兵,随后势不可挡地咬破了第四列的布阵。
轰声与飞砾、漫天的尘烟在雷光消逝之后才接着撼动了桥梁,附着在藤蔓上头的雨露不约而同哗啦啦地洒下,庞大的飞沫遮蔽了在场所有人的视野。
人肉组成的障壁在那短暂的一瞬间露出了一道缺口——在场只有由纪和鸟边野能在瞬间对此做出反应。
由纪借着向上挥击的劲道顺势抛开铁矛,右脚跟下方喷出了火花。眼角的余光看到第二列的士兵被自己甩到脑后。紧接着向前伸出左脚,用力踩下轨道旁的碎石地,剩余不多的气在此刻发出灿光。由纪腾空飞起,突破了第三列、第四列的士兵。没有半个士兵注意到有人从身旁穿了过去,由纪所抛出的铁矛还停留在半空中描绘抛物线。
当那把矛抵达抛物线顶点时,由纪也来到了鸟边野的眼前。
由纪挺出右脚铲碎地—的碎石减缓身体的速度,上半身重心放低,挤出剩余所有的气往左手掌心集中。
由纪的翡翠色眼眸发出灿烂的光辉,和鸟边野的紫罗兰色视线正面交锋。
面对由纪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所击出的左手掌心,鸟边野竟以右手的掌心硬碰硬。
“!?”
金黄色的粒子在两个气街之间互相排斥。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练度较低的那一方会遭到到弹飞。
——危险!
基于近似脊髓反射的判断,由纪左脚脚跟施力向后方高高跃起。
只要再慢个一秒退开,由纪的左手臂恐怕就从肩关节的地方破裂了吧。能逃过这一劫说是侥幸也不为过。左手臂的微血管爆裂,导致手上毛孔喷出了鲜血,由纪弓着背部腾空高飞,仅用一只右手在碎石地上着地。
没有时间可以喘息。前方有鸟边野,后方则有步兵展开夹击。
由纪短促而俐落地吸气。左手肘前半段的皮肤整面都在流血,即使传递讯号给肌肉纤维也没有反应。不仅如此,由于大量消耗了体内的气的缘故,原本透过气的运作,密合起来的左大腿严重刺伤如今又二度撕裂。她的左半身几乎成了残废。
——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由纪万念俱灰时,感应到了空气的低吟。由纪整个人趴在地上,闪过从后方挥下的铁矛。另一名士兵接着挥下第二击。倒在铁轨上的由纪,尽管以滚动身体的方式成功避开,但随即有其他士兵把铁矛的十字形矛头插在她的头旁。由纪因此停止了身体的动作。第四、第五把铁矛紧接着垂直地插在倒地的由纪的四周。
一晃眼,姬路士兵们便完成了捕获目标的任务。
鸟边野喜不自胜地睥睨被十来把铁矛定在地上,有如被作成标本昆虫的由纪。
“又逮到你了,这回我得让你插翅也难逃。”
语毕,鸟边野单手握持的军刀刀尖抵住由纪大腿上的刺伤,向饱受屈辱而面色铁青的由纪露出刻薄的冷笑后,用力将刀身刺进伤口。
由纪全身受制无法动弹.紧咬嘴唇强忍悲鸣,几乎快渗出血来。包围四周的士兵齐声发出粗鄙的哄笑;军刀毫不留情地翻搅由纪的伤口,不仅皮开肉绽,甚至还把血管神经切断得支离破碎。即便如此由纪还是一声不吭,嘴唇咬出鲜血强忍痛楚。
鸟边野一面玩弄伤口,一边用响亮的声音开始自吹自擂:
“高尾修验有一个叫做吉荒大先达的人物,他练就了十分优秀的气……不对,修验者都称它为验力的样子,算了管它叫什么都无所谓,总之他调养了品质相当精纯的气,而我成功地全部占为己有了。本来照理说依我的气是赢不了你的气的,可是多亏大先达的贡献,我这才能跟你平等地互较高下。只不过唯独我一个人获利未免有失狡猾,所以我决定分一点给你好了。”
鸟边野握紧军刀的握柄,将从吉荒夺来的气连同恶意,一起注入由纪的伤口。
这个效果就等同于拿高压电线的切断面贴在伤口上。
数道电流在由纪的身体表面流窜,随着强烈的光线闪烁,苦撑多时的悲鸣终于从由纪的喉咙深处迸发,尖锐地在铁桥上回响。
貌似快意地享受着那个余音,鸟边野连点了两次头。
“你这么高兴真让我欣慰。当初在姬路的时候,你总是对我非常冷漠呢。尽管我们是同道场的,毕竟你贵为天子而我只是一介军人,两人的身分相差太悬殊了。但我是这么地喜欢你,你又何必一直无视我的存在呢。我都主动跟你攀谈了,陪我闲聊个几句也无伤大雅吧?”
鸟边野面目狰狞地批判着由纪过去的举止。或许是旧恨突然涌上心头,他又再次把气注入由纪的大腿。电光愚弄着可悲猎物的全身,刺激由纪发出沙哑的惨叫,背脊就像尺蠖虫一样从地上绷起。哀愁、追忆、残虐、与怜悯之情,轮流在鸟边野脸上时而显现、时而消失。
分送吉荒的验力直到气消为止后,鸟边野总算将军刀从伤口抽离。直接把血淋淋的刀子收回刀鞘后,鸟边野向士兵扬起下巴,示意他们从地上拔起定住由纪的铁矛。
由纪宛如一条破旧抹布般,四肢无力地瘫倒在轨道上,任凭风雨吹打脸颊。左手的毛孔依然持续出血,一缕硝烟般的气体随着鲜血自大腿飘出,就连面孔也满是血液与污泥,或许是失神的关系,两只眼睛呈现半开半闭的状态。换作一般人类肯定早已一命呜呼,但特进种不知该说是幸或不幸,通常都拥有强韧的生命力;由纪四肢的末端频频发出轻微的痉孪,还保有一口气。
鸟边野用手扶住自己的下巴,神色泰然地睥睨由纪的躯体。接下来该怎么折磨她好呢?干脆那么做好了,还是这么做好了?就在鸟边野沉浸在此般愉快的梦想时,步兵之间传出了一个声音。
“真的是笨女人哪,这跟故意跑来自投罗网有什么两样。”
那语调充满了瞧不起人的意味。同时,士兵排成的人墙被粗鲁地推成了两边。
“不晓得她要傻到什么地步才会收敛一点哪。明明根本没有胜算嘛。而且也不想想自己瘸了一条腿,还全力冲刺跑到这里来哪。拜托,也体谅我这个追在后面的人好不好。”
现身在鸟边野面前的,是伤势比由纪还要严重的玉。
一头黏着血块而凝固纠结的头发,浮肿未消的脸孔,从裂开的上衣隙缝隐约可见血淋淋的撕裂伤和凹痕;他拿泛黑的四角木棍作为拐杖之用,以仿佛垂死老人般的动作,拖着右脚走到由纪的身旁。
“呿……累
死我了。”
玉简短地咒骂了一声后丢掉拐杖,盘起腿在铁桥上席地而坐,深深地垂下脖子气喘吁吁地喘息着。他的腰上没有佩带短剑,完全是赤手空拳的状态。
鸟边野从宛如垂死野狗一样、伸长舌头整理呼吸的玉头顶上方提出了一个至极理所当然的疑问:
“你来做什么?”
“这女的有东西忘了带走,我拿来还给她。”
玉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气喘如牛的声响,一边从裤子后面的口袋掏出弄脏的手帕,粗鲁地将它丢给濒死的由纪后,继续接着说:
“既然东西还完了,那我就顺便帮忙吧。只不过不是帮你,是帮她。”
连个头也懒得抬,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指着由纪答道。鸟边野的冷笑中泛起了一丝冷漠的讥讽。
“哇,好强而有力的援军啊。”
“是啊。你们等一会就要全死光了,不想死的人趁现在快跳河,我应该不会连跳河的人也追杀。”
玉那副形同风中残烛的相貌,和出自口中的豪言壮语落差之大,逗得包围的士兵捧腹大笑。鸟边野用假惺惺的动作耸起肩膀。
“好可怕喔。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才没有什么作战,只是打爆你们而已。我丑话先说在前,到时才哭着求饶那就为时已晚了。如果不想让故乡的家人伤心,劝你们趁现在跳河。这是警告。”
玉用严肃的声音提出声明。士兵们不禁面面相觑,隔了半晌才发出干笑。
鸟边野抬起一只脚,靴底抵住玉的额头,轻轻一踢。
玉的身体毫无抵抗之力地往后垮下呈仰卧之姿。鸟边野一脚踩在他的侧头部后,施加全身的体重用力践踏。
尽管嘴里吃进轨道上的碎石子、脸被踩在鸟边野的脚下,玉依然设法小声地向倒在旁边的由纪说话:
“喂……低能女,快起床啊……你是要睡到……什么时候……”
耳边响起这一个月间听到耳朵快长茧的粗话,由纪瞳孔里的虹膜亮起了微弱的光。
视野尚模糊不清的由纪把头往旁边一转,受伤的玉脸被靴底踩住的模样顿时映入了眼帘,她不禁睁大眼睛。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别管了……给我听清楚了!等一下我就再也不是我了……不是我的我会跑出来,把这些家伙扁得满地找牙……那是很痛快没错……可是有个问题存在,那就是凭我的力量……阻止不了……不是我的我……”
“你在说什……”
“交给你来阻止了。要抱着杀掉我的决心来阻止。只要射出大型气弹,哪怕不是我的我也得束手就擒。要怎么射击你自己想。马上能派上用场的气就近在咫尺。听到了没,懂了吗?”
由纪痛苦地上下起伏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回答:
“我懂……才有鬼。这事情跟你无关……快逃……”
“少啰唆、闭嘴、笨蛋、不准命令我。总之交给你来阻止就对了。另外,有件事你牢牢记清楚别忘了,我是绝对不会死的,就算被杀我也死不了,所以你一定要抱着杀死我的决心。”
脸部遭到毫不留情踩踏的玉,拼了命地兀自向由纪传达自己的诉求。
“知道了吗?你要负责阻止我!不计任何手段阻止我!”
就像屈服于玉的魄力般,由纪不安地点头答应了,玉见状,也放松了军靴底下那张被血泥弄得脏兮兮的脸。
“拜托你了。”
玉一句简单的话打动了由纪。听到这话,有某个东西紧紧勒住了由纪胸口的深处。
“你在碎碎念什么东西?”
鸟边野再次抬起脚,重重地朝玉的脖子踩下。一个颈椎断掉的沉闷声音穿过靴底响起。
“死了吧。”
鸟边野疑惑地将脑袋歪向一旁,玉没予以理会,迳自跟自己的意识内侧说话——
“出来吧,桐人。随便你破坏了。”
“……?”
刹那间,玉眼中的光辉变成了黯淡的铁灰色。
接着土两边的嘴角往耳朵撕咧了开来,挟带奇怪音韵的台词直击了鸟边野的耳朵。
“好久不见了,世界。”
从玉口中突然冒出的那句话语中所暗藏的异常,令鸟边野情不自禁地把腰往后缩。
“阔别三十年之久的空气。”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在耳里听来那只是三个单音结合而成的合音。一种有如透过铁桶发声的金属音调——类似管风琴的音色。
“那个没屁用的废物‘意志’,这次轮到你被封印了吧。休想我会放你出来,活该。”
理当颈椎受伤的玉在感到错愕的鸟边野面前以诡异的动作开始从地上爬起。无视遍及全身的撕裂伤恶化,利用肌肉纤维的力量强行带动受损的身体部位,膝盖跪在地上撑起上半身,用两只脚站立。
一道光滑的蓝色气焰从玉的轮廓冉冉升起。
贴在那张脸孔上的,是一种和先前的玉判若两人,鼓鼓地装满了嘲笑与侮蔑、傲慢与自大、堕落与颓废与卑俗、对弱者的偏见、毫无根据的优越感等所有受人类唾弃的要素的笑容。
深不可测的目光射穿了鸟边野,一个极尽所有的侮蔑、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在前一刻还是玉的生物的脸上扩散了开来。
“向上天祈祷吧,你们这群垃圾。”
听到新的合音,鸟边野的本能敲响着非常警告。
“尽管害怕得尿失禁吧,该死的人渣。”
原本遍布那个生物上半身的裂伤长出薄桃色的肉填补了伤口,不仅如此,隆起的肉块还在伤口上继续膨胀,身上的上衣也随着膨胀撕裂了开来。一晃眼工夫,全身爬满了剧烈的条状红肿,隆起的无数道丑陋筋条彼此纠结缠绕,在身体表面描画出黑蔷薇色的条状图纹。
模样变得不同的不只是肉而已,损伤的骨头也作势再生成奇怪的形状。仿佛体内有其他生物在活动似地,原本因骨折而凹陷的部位四处隆起,背后急速再生的肩胛骨刺穿了皮肤,一边弯曲一边就像在形成外壳般慢慢遮覆身体。
“膜拜吧,粪蛆们。”
鸟边野无意间往后倒退了三步,脊椎惊恐得整个凝固,脑髓无法用逻辑处理眼前的光景,四肢僵直动也不能动。原先以玉为中心团团包围的士兵们也在不知不觉间放大了包围的半径。
前一刻还是玉的生物已经彻底变貌为不属于人类的不祥物体了。
“我劝你们快点一边脱粪一边在地上爬着逃走,否则的话我要揪出你们的大肠挤出臭死人的粪便,再把大肠头塞进你们的嘴巴喂你们吃屎了。不想的话就快点拉着大便拼命逃吧,你们这群可悲又肮脏的蛔虫。在娘亲的肛门上蠕动一辈子吧!死蛲虫们。”
面露嘴角咧开到耳垂下方的笑容,喜不自禁似地口出丑恶的秽言后,那个生物用刺耳的合音发出了阴柔的笑声。
这时,鸟边野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何谓恐怖;那样的情感会如何瘫痪四肢、阻碍思考的流畅、并且使背后起鸡皮疙瘩,他在灵魂的深处有了透彻的认识。尽管头盖骨里的神经细胞连系从刚才就狂敲“跳进河里”的警钟,鸟边野却无法动弹。不光是大队长,在场的所有姬路兵全都宛若被蛇盯上的青蛙。
同一时刻,在自行车运动竞技场入口闸门前待命的岩佐木背脊也感受到了战栗。
骑在镰鸟上的岩佐木甩动下巴的赘肉,把绷紧的脸面向多摩川。从岩佐木所在的位置,抬头只能看见高架铁轨的下腹,看不到桥上的状况。可是,有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闷淤塞从那个方向徐徐传来。
察觉到异状的人只有岩佐木,其余的士兵则分散在运动竞技场四周,闲散地采取包围态势。
“兵曹长,怎么了吗?”
一旁边的士兵困惑地询问道。
“你没闻到什么味道?”
听长官如此反问,骑兵一时露出疑惑的表情吸了吸鼻子。
“小的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岩佐木朝隔壁的士兵瞪大眼睛后,用舌头舔了干燥的嘴唇。
“抱歉,这不是味道,而是一种类似奇怪波动的感觉。你感受不到吗?”
“小的什么也……”
骑兵脸上依旧挂着诧异的表情,在铁桥和岩佐木的脸之间来回打量。
就在这段期间,空气当中所充斥的塞满了负面要素的波动,持续不快地搔弄着岩佐木的脊椎。岩佐木忍受不了恐惧,全身汗毛直竖,拉起了跨下镰鸟的缰绳。
“兵曹长?”
“你们在这里待命,我去巡视一下。”
骑兵的脸愈来愈显困惑。人队长明明下令要全队在此待命,这名兵曹长会擅自采取行动,这可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听好了,假使我一个小时之后仍旧没有回来,你们立刻撤回高尾。明白了吗?”
岩佐木交代完事项,便把骑兵留在原地,自己驾着镰鸟往旧京王多摩川车站出发。
穿过腐朽的剪票口,爬上楼梯,来到高架铁道的上头,赶往多摩川铁桥。毛毛细雨成了银灰色的帷幕垂挂在前方。愈是前进,那
股异样的波动愈是刺痛皮肤。
——我对这个感觉有印象。
当年舍弃出生的故乡、追随篡夺王的记忆,在岩佐木的脑海闪现。
那天,躲在巷子的垃圾桶后面偷看神追军行军的画面——跟当时一样的味道现在又在岩佐木的身边窜起。
挥动缰绳驾着镰鸟在雨中奔驰的同时,岩佐木松垮的臃肿身躯急速从内侧绞紧。
棱角锐利的肱肌、隆起的肩胛骨、一如连绵的山峰般盘据了大片面积的僧帽肌与背阔肌,其他全身的肌肉纤维也纷纷隆起,一个万夫莫敌的身影在鞍上显现了。
少年时代,岩佐木因为这身肌肉纤维特进种的能力饱受父母在内的大人们利用,失去了自由,郁气长期积压在心,所以才会在十五岁的冬天追随篡夺王、抛弃了自己的家乡。
在单枪匹马地奔驰于铁轨上的岩佐木的内心里,遥远昔日所割舍的梦想的遗骸化成了一幅又一幅的影像乍隐乍现。激起这些陈年往事的,正是从雨幕的前方飘来的残虐波动;是某种满满孕育着污辱、残暴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负面因子,无比凄厉的不知名物体。
越过了堤防的正上方一带之后,镰鸟的脚开始不听使唤,似乎深深畏惧着位于铁桥前方的存在。不管怎么用缰绳抽打抑或紧拉,镰鸟的反应都很迟钝,不久甚至无视主人的命令停了下来。
岩佐木放弃镰鸟,单手揣起铁矛在铁轨上奔跑。
从雨幕的前方传来了人的悲鸣;声音不是只有一人,那是多数人所放声发出的临死哀号。
血腥味和雨和在一起直窜鼻孔,一股惊人的恶寒从丹田涌出。现在不难理解镰鸟的心情;可以选择的话,没有人会愿意前进。但岩佐木的双脚和脑子里的念头背道而驰,一步一步往前送。驱使岩佐木的,就是这股愈靠近、强度与振幅就愈强大的波动。现在的岩佐木踩着机器人般的步伐,只是愚直地穿过细雨的帷幕,宛若纵身扑进熊熊营火将自己烧死的飞蛾。
然而——那一双脚冷不防在原地定住。
原本慌乱的呼吸也陡然平复了下来。相对地,岩佐木脸上的嘴唇开始打起了哆嗦。
哆嗦沿着喉咙流经人胸肌,从腹部往腰下传递,使粗壮的大腿频频打颤。
原本紧抓在掌心的铁矛从指间脱落,发出沉闷的声响掉在碎石地上。岩佐木脚软到无法站直,当场跪了下来。一会儿甚至连跪也跪不稳,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地。
心脏下方有某种坚硬的东西不断往上重击岩佐木,直教他发疼。看来视野会摇摇晃晃并不单只是下雨的缘故,有一无法控制的凶猛感情从胃部汹涌高涨。
现在映射在岩佐木眼中的,是三十年前的十一月,冒着熊熊烈火矗立在沸腾得变成了熔岩色的天空底下的水泥建筑群。
洒落在柏油路上的肉片与血潮,焚烧皮肤表面的热风——
被打爆头的父亲、变成了碎肉堆的大人们、被踏毁的屏障——
身染鲜血的纯白部队、身影朦胧摇晃的镰鸟、领在他们的前方穿越路上迷濛的雾气、以及迎风飘扬的利维坦旗!
“桐人大人。”
昔日自己不惜肝脑涂地所侍奉的主子之名,从颤抖的嘴唇剥落。
在五月雨描绘出的白地银斑光景之中,理当早已消失在遥远过去的篡夺王——雾崎桐人在轨道上脚踏姬路兵的尸体,现在正向岩佐木投以从容自得的浅笑。
桐人的身体表面上披覆着许多层形似白大理石结晶的外壳——泛着灰白色光泽的那个外壳,其实是刺穿了皮肤的发达肩胛骨。两边的肩胛骨从背肌的两边刺出露到体外,就像鸟类把翅膀收起来一样形状复杂,同时又发挥了保护身体的铠甲效果。
壳与壳之间隐约露出的肉体的颜色,乃是仿佛会将光吸走般的污秽暗色,状似蒸煮凝结而成的肉质看起来就好似在表皮流动一样。表皮上可以看到有不停蠕动、状似月饼的瘤状突起,突起物在破裂并释放出苍白色的气焰后便消失不见;也有好几条筋浮出相互纠结缠绕,形成大块的肌肉在体表上移动,流动从来不曾静止过。
但比外壳和肉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脸上的表情。脸的肤色和肉体一样,同是类似腐败脏器的污秽暗色,五官勉强能看出人类的原形,但头发以肉眼能辨别的速度快速滋长,铁灰色的双眸带着令人不快的同情笑意,透过发隙忽明忽暗地闪烁,嘴巴则明显是在大笑的模样,而黑蔷薇色的奇怪图纹替肌肤表面增添了不祥的色彩,为这副品味俗恶的外观做整体作结。一直缠绕在岩佐木脊椎上的不快波动似乎就是源自于他的大笑。那身影就和岩佐木记忆中的雾崎桐人完全一模一样。
——篡夺王再临!
这句话贯穿了岩佐木的脑髓。横行全身的颤抖逐渐夺走岩佐木的思考能力。纵横沙场三十年的老练战士只能东手无策地慢慢变成路上的石头。
“兵曹长,救我——”
听到脚边有微弱的声音在呼唤,岩佐木回过了神来。低头一看,纯白的军装染满了鲜血的步兵们,一如马口铁人偶般散乱地倒在地上。
从尸体的损伤状况判断,他们应该是惨遭蹂躏、至死方休。有人像压花一样,身体被压扁成了平面;有人身体被揉成了一团,气绝身亡;有人关节以外的部位被折弯,就像鱼干一样被吊在钢梁上;有人身体各部位被细细地扯碎成数十来块排列在地面上;有人五脏六腑全被掏空,只剩一副臭皮囊仰卧在铁轨上;有人被当成抹布一样连指尖都被拧成螺旋状而死——精英士兵被以各种惨绝人寰的手法杀害。
篡夺王心满意足地享受着阔别多年的虐杀。这个事实瞧那些凄惨无比的死状便不言而喻。现在爬到岩佐木脚边求助的步兵,也被断了手掌跟脚掌,凄惨的士兵一边用喷溅着鲜血的棍状四肢蹒跚地在碎石地上爬行,流着满脸的涕泪与口水豁出一切想逃命。
“继续哭喊吧。”
由三单音组成的合音响起,向岩佐木求救的士兵身体被往反方向拖了回去。嘶哑的尖叫从他的口中喊出,但岩佐木害怕得整个人无法动弹。
桐人双手抓住士兵的脚踝,将他高高提起到自己的面前后,发出霹霹啪啪的刺耳声响将那具倒吊的身体从胯下撕裂成两半。
令人无法想像是出自于这个世界的哀号响遍了铁桥。膀胱跟尿道随着大量的血水从被撕裂成两半的胯下探出了脸来,直肠、大肠、小肠则接连从白色的骨盆里面溢出掉满一地。直到横膈膜被撕开,士兵的哀号才总算停止,但桐人无视玩具已经断气,露出冷笑用手劈进身体撕开的裂缝,一路精准地劈开到锁骨的正下方。
“模仿牛仔。”
篡夺王貌似开心地如此说道后,抓着脏器洒了一地的士兵遗体的其中一只脚,开始在头顶上不断挥舞。他似乎真的是打算模仿牛仔。五脏六腑被掏空的尸体扮演绳子,头颅则扮演绳子前端的铅坠。被桐人用蛮力高速挥舞甩动的尸骸频频和桥面、钢筋、四周的尸体发生撞击而早已失去原形,最后变成了一条血红色的牢固绳子,随着篡夺王的一句“腻了”被随手抛进河里丢弃。
岩佐木的脑干早已麻痹,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连根手指都无法凭自己的意志来挪动,宁可说是处于一个根本不知“动”为何物的状态,但还是可以认出如今在眼前沉迷于小孩子般游戏的怪物是货真价实的雾崎桐人。
桐人悠然地在岩佐木的面前物色姬路兵的尸体,夺走身材最接近的军服穿上。
“果然还是这身打扮最适合侬。”
穿好山羊色的军服,一板一眼地扎好皮带,披上绯色的外套后桐人欣喜地顾影自怜。姬路兵的军服是直接沿用神追军的款式,现在的桐人就跟三十年前事变当时的身影一模一样。
“有肉的味道。”
桐人抽动鼻子,看向耸立在河岸边的运动竞技场被雨淋湿的漆黑外墙。他脸上挂着垂怜的笑意,拖着绯色的外套,对岩佐木视若无睹,迳自朝京王多摩川车站的方向离开铁桥。不知是在运动竞技场避难的居民,还是散开的骑兵,也有可能是两边的味道都被他嗅到了吧。他全然没把惊愕过度以至于忘记表露出愤怒、胆怯、与战斗意欲的岩佐木放在眼底,注意力全跑到有办法更加取悦自己的玩具上。
——镇上的居民还有士兵,将一个也不留地全被杀死。
这个念头从动弹不得的岩佐木的脑海中掠过。就在他试图提振自己的气力时,飘着五月雨的前方传来了宛若啜泣般的声音。
“好痛喔,救我……”
惊觉那是鸟边野的声音,岩佐木拼了命提起沉甸甸的腰,一边闪避散落四地的凄惨遗骸、一边朝凄凉的大队长身旁走去。
“好痛,真的好痛。”
以不幸的意味而言鸟边野似乎特别受到桐人的恩宠,饱受别出心裁的凌虐。
摊在地上的手脚的关节全部都往反方向弯曲,两只眼珠都被挖掉,空洞的眼窝被塞进了本人阴囊里的东西——这是桐人喜欢的游戏方式。
“凡是俊美的男人,那个王就会用这样的方式贬低对方。看来是您运气不好哪。”
在鸟
边野的身旁盘腿坐下,岩佐木用沙哑的声音向他说道。鸟边野的哭声空虚地响荡。
“救我、救我……”
在鸟边野的恳求下,岩佐木拿出塞在眼窝里的东西后,割下鸟边野军服的袖子代替绷带缠在两眼的伤痕上。昔日那白净的美貌已不复存在,如今躺在铁道上的只是一具被婴儿破坏得不成原形的人偶。之所以还能留有一口气在,或许全拜练气能手生命力的恩赐,但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得拯救部下。
鸟边野惨不忍睹的模样加深了岩佐木的决意。撤走留在运动竞技场前的骑兵,暂回高尾山重整态势,才是这个状况下的上上之策。
就在岩佐木下定这个决心,打起干劲准备站起来的那个当下,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四肢完好地倒在地上的久坂由纪。
“你还活着吗?运气真好。”
一出声攀谈,由纪在痛苦地呼吸过后,把视线转向岩佐木。
“那个……怪物呢……?”
“他往运动竞技场去了。防壁已经失去意义。那些居民死定了。”
“什么……?”
“战争结束了。我要率领骑兵回高尾,你就在这里装死吧。桐人大人似乎已经玩腻了,等到他杀光居民、烧掉镇上之后,应该会离开寻找下一个目标,在那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
由纪凝视了岩佐木的脸孔一段时间,接着身子往旁边一翻,试图用腕力撑住身体爬起来。
岩佐木先是将鸟边野背在背上之后,一脸惊愕地低头俯视由纪的苦斗。
“你还是听我的劝告。用那副身体跑去挑战桐人大人,这次一定会被当玩具的。即便是妇孺他照样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怎么可能装死。”
由纪用双手的掌心撑地,以伏地挺身的要领支起上半身,右膝往胸前提作势从地上站起。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便使原先受伤的右手臂跟左大腿又淌出鲜血。岩佐木见状皱起了眉头。
他背着鸟边野,单手握住由纪的左手腕,一把将她向上拉起。尽管脚步仍有些不稳,多亏岩佐木的相助,由纪总算能以自己的双脚站立。
一时之间由纪一脸诧异,从近距离抬头仰望岩佐木。等呼吸平稳下来,由纪理解了状况的变化。
“现在这个状况可以解释为和姬路兵休战了吗?”
“啊啊,就当双方势均力敌吧。”
“我明白了。请问尊姓大名。”
“……第三大队兵曹长,岩佐木满男。”
“我是久坂由纪。我以名字发誓,绝不会藉这机会对姬路兵出手。”
“哼,你的名字明明是涩泽薰吧。”
“我的本名是久坂,薰这名字只不过是市长擅自帮我取的。”
由纪说罢闭上眼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吁出,调理体内的气脉对体内外的伤势做紧急处理。
岩佐木看出由纪做好了不惜一死的准备。她大概是以为即便气早已耗尽,只要尽自己的全力,好歹能和桐人拼个同归于尽吧。虽说年轻气盛,但也太过有勇无谋了。他看着由纪,感觉仿佛在看自己的少年时代一样。
“你打算和桐人大人一战吗?”
“是的。对了,那个怪物就是雾崎桐人吗?”
“是啊,只是大概没人会相信吧。’
“不敢置信。”
“不信就不信吧,我也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么我出发了。”
“……别去了,不要糟蹋自己的性命。”
由纪用深邃沉静的眼睛注视岩佐木,以严肃的声音开口表示:
“谢谢。你虽然是敌人,却是个好人。”
语毕由纪掉头转身,拖着满是血和泥泞、浑身是伤的身体,手提军刀独自离开铁桥。眺望往雨幕中消失的纤细背影,岩佐木吁了一口深深的叹息。
可以理解为何涩泽市长会属意那个女孩作为天子人选。
“真是让人不舍。”
岩佐木像是不让人听见似地喃喃自语后,向扛在肩上的鸟边野投以愧疚的视线。
“大队长,恕属下冒犯,属下在此有个计策。”
“嗯……?”
“对大队长来说,就某个层面而言或许也能算是达成了目的也说不定。当然了,纯粹是就某个层面而言……”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岩佐木做了一个提案。闻计,鸟边野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这主意实在是太棒了,兵曹长。即刻实行那个作战。好,就这么说定了,快跑!”
尽管四肢的关节残缺不堪,两眼被挖掉、阴囊也被扯断,但鸟边野还是显得神采奕奕。
在内心的一角岩佐木对自己的献策感到后悔的同时,他仍拔腿跟踪在由纪的后头。
雾崎桐人堆起满面的笑容,用右手单手抓住镰鸟的脚踝,顺势一拉硬是将四百公斤以上的体重拖倒在地。
镰鸟发出刺耳的悲鸣,绿色的外皮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重砸在地。鞍上的骑兵没能从马镫抽出脚来,连人带鸟一起狠狠地摔在柏油路面上,一股沉沉的低音在狭小的巷子响起。
“咿嘻!”
桐人咧开的嘴巴迸出快活的怪声。
倒地的镰鸟在半空中挥动两只镰刀痛苦挣扎。桐人脚一抬,瞄准那副比脚还长的脖子狠狠踩下。引人怜悯的叫声从鸟喙泄出,桐人一把抓住其中一只镰刀,硬生生地从镰鸟的身体拔开。
刺穿耳膜般的镰鸟叫声划破了风雨,身体的伤口喷出绿色的体液,以被桐人踩住的脖子为支点尽其所能地疯狂挣扎。因为这里本来是作为单行道之用的狭小巷弄,因此镰鸟挣扎的双脚不断发出巨响踢击道路两侧的水泥墙,老朽腐化的墙壁因此慢慢坍垮。
不知是失神还是断气了,还固定在鞍上的骑兵,像人偶一样毫无反抗,配合鸟的动作前后左右甩动脖子,两只手则有如脱臼似地,时而双手高举、时而往左右两边摊开、时而上下交叠。
“高兴吧,蠢鸟。侬收下你的这玩意儿当武器。”
桐人手拿切断面还有体液滴落的镰刀,四处挥来挥去好不快乐。
“试砍。”
嘟嚷一声,桐人举起扯断的镰刀朝骑兵的头颅砍去。随着锐器刺入骨肉的声音,镰刀上锯齿状的突起虽然刺进了瞄准的地方,却未能一刀砍断。
“唔奴,砍不断哪。真是奇了,这是何故,以前明明能砍断。”
原先包围运动竞技场散开的骑兵们重新整队集合,在风中拖曳着绯色外套,排出阵势朝着一脸困惑的桐人展开突击。但桐人并未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反倒是恼羞成怒地想把镰刀从骑兵脖子上拔出。
“喝呀!”
骑兵的头颅一如木栓般随着桐人的吆喝声从躯体拔下,朱红的鲜血如泉涌般在五月雨中喷洒飞溅。桐人用只眼瞥视镰刀喃喃自语道:
“刀刃都磨损了不是吗?好歹做个保养吧,该死的蠢货。”
镰鸟的镰刀并非单纯是巨大化的螳螂镰刀,而是姬路移民地的研究者利用基因工学制造的。是一种具备无数的锐利突起、适合斩击的刃器。原本替镰刀作保养是骑兵的分内工作,但现在死在桐人脚底下的那名士兵似乎疏忽了。
就在这时,十八名骑兵在狭小的巷弄排成二列纵阵,直朝着桐人冲来。桐人退无可退,本人也没有逃走的意思。他威风凛凛地迎接姬路骑兵,并且咧开脸孔下半部的嘴巴大笑。
“侬要砍烂你们。”
做出宣言,桐人单手牢牢握住刀锋受损的镰刀握柄,掀起绯色外套,采取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动,主动冲向骑兵展开迎击。
也难怪打头阵的两名骑兵会人感吃惊,毕竟面对为数如此可观的镰鸟还胆敢只身闯阵的笨蛋,他们这一生还不曾看过。
“踩扁他!”
从惊愕中回神,其中一名骑兵下了号令,两人便双双将矛头往前方刺出。镰鸟也以训练有素的动作朝桐人高举两把镰刀。一旦在无处可逃的狭窄巷了里遭到二列纵阵的骑兵的突击,凡是一般人必将会被踩成绞肉。
“去死吧,你们这群臭小子。”
不是一般人的雾崎桐人语带轻佻、挥起刀锋欠损的镰刀,带着满面笑容和姬路骑兵正面冲突。
刹那——五月雨所描绘出的白地银斑光景,顿时被改涂成了白地朱斑。
画面中没有悲鸣,只见光景中喷洒出颜色千变万化的飞沫和肉片。
绿色的外皮、纯白的军服、黄土色的肉片、黑色皮革的系带、断成两截的一上身、流泄的肠道、撕裂的外套、鸟喙、绯色眼珠、手肘后半段的手臂、挂着勇猛表情的头颅,等诸如此类的物体一如吹雪般覆盖了半空中。
紧接着,绿色的体液盛大地喷洒而出。颈部以上的部位消失不见的镰鸟们从切断面喷出绿色的潮水,摇摇晃晃地纷纷发出巨响倒地。
在镰鸟的鞍上,则可见两脚还插在马镫里的骑兵的下半身。那些被截成两半的躯体从切断面喷洒出鲜红色的血泉,同时零零落落地把脏器撒满一地,重心不稳地左右晃动着。
空中飞舞的十八具上半身的胸腔里落下了内脏,在狭隘的巷子下起了五脏六腑的腥风血雨。
沾附在墙上的黏膜、红黑色富有光泽且弹性十足的不知名物体、形似暗褐色馒头的组织、断掉的长长管子、外表难以形容,看似柔软的体内组织——桐人独自满足地欣赏着这片呈现了尸横遍野惨状的土地。
身上的纯白军服早已染成了一片血红。尽管身体插着四把铁矛,然而桐人却一副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踏着肉片与脏器所铺成的地毯,扬起嘴角冷笑、把手中的镰刀举到胸前。
“削铁如泥哪。”
桐人心满意足地如此说道,凝视手中损坏得体无完肤的镰刀。能以刀锋损坏的镰刀连人带鸟将骑兵队一刀两断,与其说是削铁如泥,不如说是脱离常识的蛮力使然,然而桐人丝毫不在乎那样的逻辑,只是忘我地沉浸在欢悦之中。
“侬乃世界最强,也是世界最帅。”
孤芳自赏的同时,桐人率性地拔起插在体内的铁矛随手四处乱丢。肉体的修复方式并非透过细胞增生来修复伤口,而是类似用高黏性的树汁塞住破洞。再生效率比身为玉的时候更好,复原得也更快。
就在这时,一只弓箭随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声响命中了桐人的太阳穴。
来势汹汹的箭力道之强,让桐人应声向右倾倒。
“痛啊。”
自现身以来便一直把哄笑挂在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扭曲。
侧头部深深地插着一只弓箭,桐人狠狠瞪了耸立在坍倒的墙壁对侧的运动竞技场。可以看到斋藤正从观众席的最上部探出身子准备射出第二发。
“他马的弓手,侬一定要把整束弓箭塞进你的肛门。”
桐人随手一挥,轻易地扫开了咻一声以音速飞来的第二只弓箭;然后抓着第一只弓箭的羽毛,使劲从太阳穴拔出。
“好痛、好痛啊。”
红色的鲜血从那伤口一举喷出。由于头部的组成跟身体不一样,这个部位所产生的常人的痛觉折磨着桐人。
“等着,侬这就去宰了你。”
丢下染血的箭头,桐人转向往运动竞技场出发。
处在玉意识的内侧里时,桐人也总是时时观察外界的情况,所以他早就知道调布新町的所有居民目前都在运动竞技场内避难。
可以痛痛快快地玩弄一五○○人的玩具,桐人兴致勃勃地在脑袋里做着愉快的想像。光是让常人窥看到其空想内容便会疯狂而死般无比凄绝的企图一个个接连从脑干深处涌出,桐人兴奋得无法自持。
但就在这个时候,意识的角落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的任务结束了。快点缩回来,笨蛋殿下。
桐人十分清楚那是谁的声音。
满怀恶意的笑声连同更为狰狞的感情在脸上绽开。
“心急了是吗,‘意志’?呀哈哈哈哈,笨蛋,谁要跟你交换了。这回轮到你被封印了。你就束手无策地待在那里观赏侬的行动,捶胸顿足后悔一辈子吧。实在是爽死了,笨——蛋,笨——蛋。”
——呜哇,你惹怒我了。给我记住,下次我死也不放你出来。
“少啰唆、闭嘴、笨蛋。很遗憾没有下次了。别再跟侬说话了,听了就烦。”
桐人半强硬地打断“意志”的声音迈开大步前进,来到运动竞技场的入口闸门前。
或许是哨兵通报了紧急事态,可以听见运动竞技场里传来居民的悲鸣。
桐人竖起耳朵舒服地聆听着那个哀鸣,一想像待会儿即将掀起的场面,体内的细胞便喜不自禁地热血沸腾。今宵要举办阔别三十年被解放到外界的喜宴,就拿一五○○人份的血肉当作垫子,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明月吧。
就在桐人做好决定,双手攀着带刺铁线的障壁准备翻进旧自行车运动竞技场的那个当下,背肌有一道微弱的电流流窜而过。
桐人抬头仰望身后,高架轨道的漆黑下腹和一排排的水泥支柱映入了他的眼中。接着露出喉结继续将视线往上扬——捕捉到了伫立在高架轨道侧壁上的纤细人影。
“丫头。”
手中的军刀斜指下方,久坂由纪挟着绵绵细雨低头俯瞰着雾崎桐人。尽管她浑身都是自己流出的鲜血,不过瞳孔中炯炯有神的虹膜从地上依然清晰可见。
“捡回一条命的家伙,跑来是想尿失禁吗?”
桐人大喜过望地喃喃说道。即兴演出是再欢迎也不过的了。摘下美少女的头颅用双手压扁挤爆后再召开宴会感觉也不赖。目光如炬的铁灰色眼眸上下打量着由纪的肢体。
在他的目光焦点处,由纪那只挺拔的脚朝空中踏了出去。
一如纵身跃进满是沸腾岩浆的火山口中的殉教者般,由纪朝着桐人一直线往下坠。
但她的行为并不是殉教。细长眼睫毛底下的翡翠色视线牢牢地锁定了目标,军刀的刀尖旋往了腰后。
——凭那跟屁一样的练气你能干什么?
由纪早就耗尽了气的事桐人也心里有数。
对手不足以为惧——照理说事实应是如此,但发光的粒子却开始在军刀的刀身上凝聚。
“唔?”
空气烧焦的气味夹杂在雨水中飘进了桐人的鼻孔。
蕴藏了膨大能量的振动音缓缓从上空降临。
“怎么可能!”
那声喃喃自语尚未结束,由纪的军刀在半空中扭曲成了鞭状。
金黄色的光从裂开的空间溢出。在静止的画面中,唯有那道光持续在膨胀。和从雨云飘下的白银色飞沫相应,整片视野被金黄与白银给掩没了。
刹那,粗如圆木的闪电昂起了前端。
眨眼间那道闪电钩破了半空,斜向剖开了试图以侧跳闪避的桐人的腹腔。
“噫呀!”
那一声悲鸣旋即被落在柏油路上的气弹所发出的爆炸声和漫天卷起的尘烟给遮盖过去。
被击溃的桐人侧着身子动也不动地倒在路上,高黏性的黑色血液从腹部被打穿的伤口淌出。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强烈的疼痛与愤怒使桐人咬牙切齿地环视四周。从地上飘起的尘烟已经被雨势浇熄。桐人一面修复腹部的裂伤,一面放眼在五月雨中巡视。
在那一瞬间,右前方的雨被划出了一道缺口。
军刀的刀尖从缺口中猛然刺出。
刀身上有练气包覆,直接挨刀会有危险。桐人灵敏地侧身闪过攻击后,用明显毁损的镰刀直朝着由纪横劈。
刀锋上头迸出了火花。
由纪一脚踩在横劈而来的镰刀上,把练气当成跳板般踩在脚跟与镰刀之间纵身高高跃起,接着在半空中踩住雨水一蹬,旋转着身子在桐人的头顶飞舞。桐人紧盯着由纪的行动,轻轻地在口中咂了一声。不晓得由纪是用什么方式、又是从什么地方在短时间内充足了气,这么一来,由纪顿时变成棘手的人物。桐人透过玉的眼睛知悉由纪是一名天赋奇才的练气能手。在甲州街道打在变异牛身上的那招气弹——要是吃了那一发,就算身怀不死身细胞的再生能力一样岌岌可危。即使不至于丧命,也恐怕会跟重蹈当年西征的覆辙,被“意志”趁自己失去战斗能力时夺走身体。
想阻止她射出气弹,只要别让她有蓄气的空档就得了。在心中跟自己确认过后,桐人毫不惋惜地抛下镰刀,跳跃着追向在半空中飞翔的由纪。
桐人的跳跃并未经由气的辅助,凭藉的纯粹是肌肉的爆发力。不过桐人的爆发力跟一般特进种不能相提并论,他一如弹射器所射出的弓箭般,以惊人的速度向斜上方飞去直逼由纪。
“!”
这回换由纪大吃一惊。
拖着随风剧烈摆动的外套下摆,身躯状似笨重的桐人以惊人的高速突飞至上空。
来不及闪避了。看破这一点的由纪一边在空中飞舞一边在腹部集中练气作为防御。
下一瞬间——桐人的头顶捣入了由纪的心窝。
“咕!”
由纪的身体伴随着呻吟弯成了ㄟ字的形状,樱色的嘴唇淌出了鲜血。
桐人的速度并未就此减缓,在空中用双手粗鲁地一把抓住由纪的头发和脚踝,架住她的身体,硬生生撞在运动竞技场的外墙上。
咚——沉重的声音响彻了调布新町,被雨淋湿成了黑色的水泥外墙,以撞入壁面的由纪身体为中心陷没成圆锥状。
瞬间,由纪的白皙颈子长长地向前探了出来,从那喉咙吐出的鲜血洒在了桐人的笑脸上。
确认予以充分的打击后,桐人用手指攀在墙面的凹凸处,悬在运动竞技场的侧壁。
失去了支撑力的由纪无力地垮下坠落。桐人跟在由纪的后头往下跳,并且让双手十指在脑门上头交叉紧扣。
朝着重摔在地的由纪的脸部施以头锤攻击,在柏油路上压碎她的头部——这就是桐人所盘算的主意。
以头下脚上的倒吊姿势一直线坠落的同时,由纪拼命设法保住逐渐远去的意识。
尽管靠练气形成的铠甲避开了致命伤,还是感觉得出来有几根肋骨折断刺进了内脏。但至
少呼吸还不成问题。既然还能呼吸,自然也能把气提出来。
桐人跟在后头展开追击是预料中事。胜负就决定在落地的瞬间。由纪以意志力维系逐渐模糊的视野,全副神经都集中在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静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风的声音变了。山纪双目圆睁,强忍着痛楚,快如疾风迅雷地以猫的动作上下一百八十度翻身,靴底踏稳了地面。
她仰头瞪视上方,只见双手紧扣在脑门上的桐人直朝着这里落下。
由纪将从下气海提出的气往左边的气街集中。
那里顿时有一道苍白的闪电乍现,金黄色的光粒子往白银的刀身缠附。
灌注了浑身之力,向上刺出的刀尖巧妙地避开桐人的头锤,深深地贯穿了他的右肩。
——对不起了,玉。
由纪合上眼睛,在心中如此默默道歉后,让凝聚在刀尖的练气在玉的体内炸裂。
耀眼的光东呈放射状往四面八方散去,随着深厚沉重的爆炸声响,桐人右肩的部位被炸得残缺零碎。
在弥漫的硝烟中,即便强如桐人也不禁发出短暂的呻吟,踉跄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丫头!”
桐人撕开身上的白色军服,从中露出的右手臂冒着苍白的硝烟,处于仅靠一张薄皮和一根骨头勉强维系住的状态。但还不至于构成致命伤。
桐人气喘吁吁地就地静止不动,将全副精力投注在伤口的修复上。铁灰色的目光非但没有衰退,反而怀着强度更增的恨意。
——我得追击才行。
尽管由纪极欲向前迈开步伐,可是双脚就是不肯听话。桐人是玉变身而成的事实令由纪无法狠下心痛下杀手。就在她踌躇不决之际,好不容易制造的伤害,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就在自己的眼前被修复完毕了。
“蠢货。”
轻松地转了转原本藕断丝连的右手臂后,桐人气势汹汹地跨步向前逼近。
由纪情急之下所刺出的军刀被轻而易举地闪开,下一个瞬间,这头敏捷的怪物擒住由纪的腰部将她推倒在地。
“呜!”
后悔已经太迟了。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由纪推倒,整个人跨坐在胸膛上的桐人露出丑恶的笑容睥睨着她。
“如何,很重吗?觉得难受吗?”
得到稳固的胜利,桐人一副龙心大悦的模样从上方压迫由纪受伤的身体。刚才折断的肋骨因此刺进了内脏,让由纪痛苦得整张脸变了形。
“侬这就挖出你的眼球。”
发出三个单音,桐人将双手的拇指放在由纪的下眼睑,直接往眼窝里面推挤施压。
“哭喊吧,尖叫吧,求侬赦你免死。”
桐人的拇指陷进眼球的正下方,连蚊子泪滴大小的怜悯之心也没有。由纪紧闭的视野染上了一抹红色。这就是鸟边野刚才所受到的酷刑。
由纪不惜渗血紧咬嘴唇,倔强地不肯发出悲鸣。宁可失去双眼,由纪也不愿向这种怪物表示屈服。
负责转动眼球之用的下斜肌渐渐撕裂,带着铁味的剧痛在头盖骨中嗡嗡作响。就在由纪思考眼球被挖掉之后该如何反击时,桐人的身上传来了撼动筋骨的沉重声响。
“!?”
原本陷入眼窝的拇指连同那个声音一起被抽出,体重的压迫也跟着消失。
由纪见机不可失,凭借着臂力让倒在地上的身体往后退避,睁开了眼睛。鲜血跟泪水刺痛了下眼睑的伤口,同时在雨势的影响下,视野异常模糊不清。
一个刚强的背影映入了那个朦胧的视野里。由纪伸出手臂揉眼,用雨水洗去血液跟泥巴后,确认眼前所发生的状况。
一副可以与钢铁媲美的肌肉装甲耸立在落雨中。僧帽肌、三角肌、背阔肌高高隆起,交叠得像重重山峰般;雨滴沿着肌肉的棱线向下滑去,汇集成川流往腰部的凹陷处。棱角锐利的肱肌前方则握着一把还垂滴着血肉的铁矛。
隔着那个雄壮的背影,可见头部血流如注的桐人只脚跪倒在地。他用手按着头部塌陷的地方,向半路杀出的敌人露出凄厉的笑容。
“岩佐木先生。”
由纪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声音。但岩佐木头也不回。
“你还好吧。”
“勉强没事。”
“我来争取时间,你就趁这机会好好蓄气。”
“岩佐木先生……”
“回答呢?”
“——是。”
确定身后的由纪许诺后,岩佐木瞪眼怒视桐人。
头盖骨的裂痕获得修复,桐人脸上带着卑劣的微笑起身,失血的部位也已经止血完毕。单凭铁矛的打击只能予以暂时性的伤害,无法使其致命。
吃了秤坨铁了心,岩佐木用力握紧铁矛。
如今,自己正和当年踏上旅途的那天一样,躲在巷子瞻仰的篡夺王一对一单挑。心头固然有一股自然的感慨袭上,但现在可不是悠然地耽溺于回忆的时候。
随着时光的变迁,人心与状况都有了改变。
此时此刻,在这里对峙的并非篡夺王与他的下仆,只有杀害了部下的敌人,以及前来为士兵报仇的兵曹长。
岩佐木右脚大步向前跨,挥动右手的铁矛横劈,落下的雨滴在半空中横洒溅起飞沫。
桐人脸上依旧挂着倨傲不恭的笑容,毫不费吹灰之力地以单手挡下了横劈;接着顺势用力掐住矛头,反过来作势从岩佐木手中夺走。铁矛在两人之间嘎嘎作响。
“唔呣,很有蛮力嘛。”
“我的荣幸。”
岩佐木简短答腔后牙一咬,岔开双脚加强施力,粗大的血管随之浮现在太阳穴、二头肌还有大腿上。岔开的双脚因为施力的反动渐渐向后退。
然而桐人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承受着岩佐木的力量。
最先承受不住双方较劲的是铁矛。哔叽哔叽的金属碎裂声响才刚入耳,铁矛就在两人的手上碎成了粉末。
“耶嘻嘻嘻。”
或许是很兴奋能和强敌对战,桐人发出奇妙的声音笑了。岩佐木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壮如铁锤的右手提到耳边,朝桐人的颜面挥拳灌下。
桐人用左手掌心接住了那一拳,接着从上方握住岩佐木的拳头,以握力向上一拧。
“呜!”
令人不可置信地,岩佐木的铁拳下面临毁在桐人的握力之下的危机。桐人刺在岩佐木手背上的指甲陷进肉里,使五根掌骨发出了刺耳的悲鸣。受制于被桐人握住的力量,岩佐木也无法解开拳头。
手腕发出尖锐的声响向上折起,痛苦不堪的岩佐木在湿透的地上跪下了单脚的膝盖。桐人让身体的重量也压上去,一点一滴地粉碎岩佐木的拳头。单论体格,岩佐木大上了桐人两号,然而桐人却不以为意,单手就制伏了壮汉。
“奴呜呜!”
岩佐木用空下来的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腕,接着重新调整跪姿稳稳踩牢地面后﹒使尽浑身的力气坚持要让身子站起。上半身的肌肉颜色变得通红并且体积膨胀,上头浮出了仿佛用筷子夹住般的粗大血管。
“加油、加油。”
岩佐木使出浑身解数的抵抗,对桐人而言只不过是段即兴表演,桐人用轻视对手的语气如此调侃后,鼻子发出“哼”的一声稍稍拿出了真本事。
“咕啊啊!”
岩佐木的右手腕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声音碎了,而且肌腱断裂、皮开肉绽,桡骨和尺骨整个露了出来。原先拼命要抬起的腰再也使不出力,岩佐木就固定在弯腰的姿势忍不住放声哀号。
“呜嘻。”
桐人眉开眼笑地抓住岩佐木的左手,易如反掌地折弯了不属于关节的部位。但岩佐木没有继续衷号。即便痛苦得揪起一张脸,他还是发挥毅力强忍叫出声的冲动。篡夺王顿时面露不快。
“真无聊。快叫、哭啊、哀号啊!”
篡夺王用力一把抓住岩佐木剃得短短的头发,毫不留情地用膝盖踢击昔日部下的面孔。
岩佐木塌掉的鼻子血流如注。桐人这回以更强而有力的膝击直捣他的胸腔。确认肋骨断了几根之后,再继续用膝盖往同一个地方撞击。折断的肋骨刺进内脏,导致岩佐木的口中淌出了浓稠的血液。
“怎样,很痛吧。哭啊哭啊快叫啊。”
桐人执拗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挺出膝盖撞击岩佐木。雄壮的肌肉装甲每承受一击就发出沉重的声响,并且断裂陷没,半晌甚至开始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岩佐木的口中垂流出鲜血跟呕吐物搅和在一起的流质物体。
单方面施暴的桐人貌似痛快地开口向岩佐木问话:
“你想变得跟肉丸子一样圆,还是金属板一样扁?让你自己选。”
浑身浴血的岩佐木转动眼珠睨了桐人一眼,“呸”的一声从口中吐出血块后低声宣言。
“看来准备似乎已经完成了。”
“嗯?”
“小的这就来陪您一起下黄泉。下次让我们在无间地狱一起重竖那面旗帜吧。”
说完,岩佐木一把攀住了桐人。
两只折断的手将桐人的上半身牢牢环抱
住,尽管断裂的肋骨刺进了内脏,依然以紧贴对方肉体的方式封住行动。
“唔奴?”
“吾等永世效命于利维坦的旗下。”
那是昔日神追军士兵必朗朗上口的誓言。
当中怀带著作恶多端、死后唯有下地狱一途的士兵们微薄的愿望。
岩佐木侧头隔着肩膀向身后完成了气弹准备的由纪说道:
“直接射击。”
压低上半身,刀尖旋至腰后,右肩微微向外挺出,摆出了拔刀术架势的由纪在风雨的吹打之下呐喊:
“请你让开!”
“如果我放手,你是无法命中桐人大人的。”
“岩佐木先生!”
由纪的叫唤高亢地响遍了雨中。
岩佐木使出最后的力量缠着桐人不放。
“侬没兴趣跟男人抱在一起。”
桐人不耐烦地放话后,把手搭住岩佐木的脖子用力勒紧。
“快点流出屎尿来吧。在侬的面前为你的虚张声势后悔!”
“快……射击……!”
岩佐木嘶哑的声音无助地在由纪耳边轻响。
由纪直视前方的视野蒙上了液体。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
砍不下手。这怎么可能砍得下去。然而自己非砍不可。
这时——传来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大叔,你耍帅过头了吧。”
山纪惊愕地扬起视线,睁大眼睛望向桐人。
在道路的前方,被岩佐木牢牢擒抱住的桐人瞳孔的虹膜正逐渐转变成茶褐色。
“你的戏分结束了,接下来轮到我耍帅。”
桐人如此说完后,放开了勒住脖子的手,将自己的手插进了岩佐木两边的腋下。
那个声音不是合音,而是跟人类一样的单音。
“你是——”
桐人轻松提起岩佐木的身体,就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抛到了路边。此举固然过分,但岩佐木也因此得以退离气弹的射线。
桐人望着由纪憨憨地笑了。
“射吧,由纪。”
“——玉。”
“凭你那半残的技术,是杀不死我的。”
桐人的脸上出现了那张熟悉的玉的笑容。
但下一个瞬间,那双眼眸又变回了铁灰色,两边的嘴角向上吊起几乎要咧开到耳垂下,三个声音夹杂在雨中响起。
“去你的‘意志’!没种的废物!到底要阻扰侬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桐人的头发继续接着长长,肩胛骨随着从肉体轮廓喷发而出的蓝色光芒隆起,意图以更厚重的装甲防护全身。那对目光如炬的双眸夹带了地表上所有的恶意射向由纪。
——我死不了的。
——所以由你来阻止我。
直到此时,由纪总算彻悟之前玉在铁桥上所说的那一番话的意思,内心被深深地挖开了一个洞。原来玉打从一开始便抱着最后要牺牲自己的决心选择解放了体内的怪物。
一种难以用言语解释,澄澈又强烈、但又带着痛楚的感情在意识的最深处萌芽了。
那个感情在体内卷起漩涡、起伏翻腾,汹涌地向上窜出,使由纪情不自禁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玉。”
由纪咬紧牙关,眼尾悬挂着两道泪水,全力拔刀往斜上方砍去。
刀尖所划过的轨迹一如丝绢般被撕裂了。
一道强烈到仿佛会灼瞎眼睛的穹窿形光芒,从裂缝昂首窜出。
光的集合体在静止的世界中独自膨胀。这道光富有黏性,当中所孕育的练气威力之强大,使半球体的表面爆发出了好几道细小的电光。
从裂痕完整现身的光芒具有光子转换的质量。
这串发光的泪珠挟带着狂猛呼啸的闪电,一直线射向了前方的桐人。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进了光里。
射线的起点到终点,顿时变成了金黄色的金属棒。无论是身在起点的由纪或是终点的桐人,都被逐渐吞噬进那道令人为之目眩的光辉激流里。
一个仿佛要刺破耳膜般的高亢尖锐声响直窜天际,尘烟和冲击波随之从光辉里爆发喷射。
同时,先前被吸进空间裂痕里的所有声音粒子从中向外界奔流,化作仿佛要打破天空般的雷声,以及无数道呈放射状席卷地面的烈风。
天顶的乌云下腹被自地上喷发的大气波动穿出巨大的缺口,阴暗的天空以此为中心逐渐放晴。
被卷上天空的尘烟、瓦砾与建材和倾盆大雨混为了一体。那些物体被贯穿天顶的轰声震成了碎末状,把雨滴污染成黑色又重新降回了地面。雨湿的运动竞技场外壁微微地发出震颤,突出墙外的老朽楼梯经不起那么一震,好几座楼梯不约而同地崩落。
轰声刺穿柏油路的皮膜,渗透层层的堆积物,甚至撼动了地下的岩盘。如同大地痛哭般的沉厚音浪从附近一带浩大地涌出,使得幽冥的天地轰轰作响。
等到大部分的砂砾和落尘在雨滴的洗刷下从天空飘回地表时,现场只留下以射线为中心、描绘出一如船舶航行过后的水波痕迹的建筑物群和塌陷的柏油路,以及——一个貌似烧成黑炭的毛虫的物体。
军刀从由纪的手中脱落。在重新降临的寂静中,刀尖伴随坚硬的声响落到地上弹起,沙哑的声音自由纪颤抖的双唇抖落。
“不可以。”
在由纪的四周仍可见苍白的硝烟挟着灰烬弥漫在银斑的雨景里,她向前踏出窝囊颤抖的脚,在烟雾中跌跌撞撞地朝着黑炭般的毛虫奔去。
“不可以、不可以。”
被整个掀开的柏油路早因雨形成了积水,由纪在溅起一朵朵水花的深茶色水面屈膝跪下。
“我不要!你别死,不可以!”
从地上搂起桐人焦黑的身子,把烧成了黑炭的头搂在自己的胸口,由纪就像耍赖的小孩一样大叫着。
“对不起,玉,对不起。”
那具身体的轮廓变回了玉的模样,而不再是桐人。虽然是一般人类的形状,却一动也不动。军服早已跟纸一样烧毁剥落,坦露出来的体表面整片被熏成了木炭般的僵硬颜色。
“我跟你道歉。我会为过去的一切跟你道歉的。”
平时那个总是像人偶一样,不为任何事所动的由纪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将自己的情感毫无保留地表露了出来。由纪没有拭去溢出的泪水只是摇着玉的身体,捧着他的脸颊嘶声哭喊。
“你不要死!”
呜咽的由纪把樱色的嘴唇叠在玉烧焦的嘴上,将仅剩的气毫不保留地全灌注给他。
由纪无法坐视让玉就这么死去。只要能救他一命,不惜做任何事。她挪开嘴唇,重新吸气。
“拜托你活下去。”
说完,又毫不犹豫地将嘴唇叠上。
片刻,雨势平患,密布的云层被强风吹散,从层层相叠的云隙间可以窥见泛红的天空。察知战争落幕,在运动竞技场避难的居民们纷纷穿过正面闸门,战战兢兢地来到外头。只不过,不论由纪多么耐心等候,玉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坍倒的墙垣所堆成的小山被施力所发出的吆喝声给推垮,满身伤痕的岩佐木从瓦砾中站起。
确认由纪平安无事,岩佐木的表情显得稍微安心了些。原本强壮的身躯同时变回臃肿的身材。
拖着伤重的身体,岩佐木回到了藏匿鸟边野的京王多摩川车站的剪票口。四肢被折残动弹不得的鸟边野百无聊赖地一个人躺在地上。
“结束了。是久坂由纪获胜。”
“太好了。那声响真是惊人,不愧是吉荒大先达所练成的气。”
“似乎击气的当事人也没想到会有如此惊人的威力。桐人大人都被烧焦了。”
“是吗,嗯嗯,能报一箭之仇实在是太好了。”
尽管整张脸的上半部缠满了绷带,鸟边野的嘴角还是漾出了笑意。
由纪刚才所击出的气弹,是由鸟边野所供应的吉荒的练气。藉由把在高尾山所孕育的旺盛验力——亦即练气——转让给由纪的方式,使她有能力射出特大的气弹。
在转让气的当时由纪所露出的惊恐表情至今还鲜明地烙印在岩佐木的脑中。纵使吃再大的苦向来眉头也不皱一下的由纪表情竟然会扭曲成那副德性,由此可知她生理上的排斥感肯定相当强烈。尽管中间郑重其事地隔了条手帕以防双方的嘴唇直接接触,不过鸟边野在转让途中所露出的幸福表情同样令人永生难忘。
“只不过,我军算是战败了。”
“是啊。心服口服呢。”
鸟边野以一副丝毫不感到心服口服的模样喃喃说道。不久,有复数的脚步声接近,原来是斋藤和手执武装的居民包围了车站。
两人已经无力也无心再战了。
他们乖乖束手就擒,任由士兵绑住一路拖行。岩佐木抬头仰望了天空,从天洒下的阳光将残留在大气中的水气照耀得晶莹剔透,从中诞生的七彩光芒,在天穹的下缘盖起了一座巨大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