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
每年的这一天,调布新町都会举办当地的特色活动“星夕祭”。
这项活动原本是以振兴世界污染前的文化风俗为目的,于二十年前首度召开,热闹的程度每年有增无减,最近甚至可见有来自附近共同体的观光客共襄盛举。那些观光客搭乘一部又一部的马车,由士兵或佣兵护卫前来。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人人都垂涎着祭典带来的热闹。
设为会场的多摩川河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祭典的准备工作。町内的人临时搭建出来的摊位排成了长龙,上头张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在少了天花板的街头剧舞台前面甚至还架设了观众席。
今天是一年仅有几回的节庆之日,准备过程固然辛苦,但每个人却甘之如饴。调布新町的活力充满了辽阔的河滨。曝晒在午后烈阳下汗流浃背辛苦工作的人们,啃着冰镇在水桶里的小黄瓜来驱暑纳凉。
堤防上已聚集了不少来自其他共同体的观光客。男子穿※甚平,女子则身穿浴衣,在堤防的斜坡上或松树的树荫下铺起了草席。有人打开行李、有人饮用竹筒的水、有人抓着圆扇替胸口扇风,大家莫不引颈期盼锣鼓当一天的场面。(译注:甚平是日本男性的传统服饰,多作夏天家居服之用。)
他们全是来自零星散布在多摩川沿岸的共同体的观光客。虽然东京另有其他位在隅田川和荒川沿岸的大中小共同体,不过倒是不见来自那两地的客人。这是因为两地相隔遥远,况且双方过去为了回收大都市里所蕴藏的物资常发生零星冲突,互有戒心也是难免。另外,受到前些日子白河移民地所寄来的信函的影响,来自该地的游客尤基受到高度的警戒,若有突发状况也可就地逮捕。
多摩川沿岸的共同体之间的交流行之有年。
调布新町町长高比良启十就任町长约二十年间,一直以务实稳健的态度构筑和邻近势力的交流体制,像是捐赠食物给予饥荒村落、遇盗匪作乱则会派遣士兵援助作战。另外,高比良町长也积极讨伐破坏农田的怪物,藉此稳定周边共同体的粮食收成。对此,乐善好施的高比良町长几乎都是分文不取。他总是呼吁周边的共同体要学会“信赖”。信任彼此,以相互合作的方式来复兴世界。虽说实际上不是那么容易,但对于这个被污染前的文明社会最后仍未达成的目标,高比良町长不曾放弃。
就这样,高比良町长投入漫长的时间、脚踏实地的努力,结果虽然仍称不上全盘信赖,不过关于粮食问题和战争方面的合作态势,以及相互依存的关系,已经慢慢在多摩川水系一带成型。星夕祭能有今天的盛况,也是拜他长年的努力所赐。
堤防上,万头攒动的观光客们手中皆握着如短签大小的板子。这是一种名为“丁”的调布新町专用货币。面额以笔墨书写而成,两端则盖有半截高比良町长的印鉴。这货币只能在调布新町使用,无法流通到其他共同体。
自远方前来参观星夕祭的游客可以利用米、肉干、沙金等物质来换取“丁”。由于离开调布新町后身上的丁就形同废纸,所以只能想办法在一个晚上将它花完。远地观光客的光临对调布新町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外来资源。
倾刻间,太阳爬落到低矮山峦的后头,与水面融为一体的蓝紫色也沉入了黑夜,挂在成排摊子顶檐前的灯笼便点亮了灯火。
川流不息的人潮,同样也点亮了手上所提的小型灯笼来为自己照路。每具灯笼里都装了各式各样的透光图片,而且灯笼表面所贴的和纸也染成了五颜六色,因此色彩缤纷的柔和光晕旋即点亮了河滨。
华丽的不只是色彩。笛子与大鼓组成的乐团在舞台中央奏起祭典的伴奏音乐,那热闹梦幻的旋律令游客出手花钱更大方了。商人铺在地面的席垫上,排放了用纸折成的狐狸和狸猫的面具、砂糖人偶、手工麦芽糖和马口铁玩具,小孩子吵着要父母买东西的撒娇声此起彼落。
从各摊子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夜色中散播诱人的香味。傀儡师的拿手好戏、耍猴戏或狗杂耍以及斗犬等街头演出也陆续吸引了众多围观的群众。有些表演搏得了热烈的掌声;也有些不精彩的惹得满场嘘声不断。霭霭白烟里绽放着一朵朵朦胧的灯笼花,脸上洋溢着欢笑的游客络绎不绝,玉那张吊儿郎当的笑脸也出现在其中。
“那个也想吃,这个也想吃。”
换上了甚平的玉牵着身穿蓝色浴衣的理绪,一边如此说道,一边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跑遍了大小摊子。每当玉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理绪就会开心地露出无声的微笑。由纪则以冷淡的视线远眺两人的背影尾随在后,她向上盘起长发并且别了发髻,身穿百合花纹的白色浴衣。同行的还有东张西望、笑得开怀不已的牛丸,和始终面无表情、一路往前走的静,以及一脸笑咪咪地直接拿起酒瓶对嘴猛灌的斋藤。牛丸跟斋藤也都换上了甚平。然而,不变的是全身上下都是胭脂色运动服的静,她秉持一贯的作风,毫不把祭典的气氛放在心上。
町役场的职员必须留在本部帐篷里,负责星夕祭的运作管理……照理说应是如此,不过为了慰劳众士兵最近这阵子一直都忙于扫荡近郊地区怪物、保护外地游客的辛苦,特别允许他们也能去祭典四处晃晃。被连日严苛任务折腾得身心俱疲的士兵四人和佣兵一人,在接获町长的贴心安排后雀跃万分,旋即结伴出来逛街。
一路上理绪的心情都很不错。瞧她一下子戴面具搞笑胡闹,一下子又教唆用绳子绑住的乌龟咬玉,不然就是随意抓着玉的手臂当秋千荡,笑得好开怀。玉也面带憨笑奉陪她的嬉闹,从旁人的角度看来,他们就像是感情很好的兄妹。
至于由纪则是闲得发慌。虽然她大略环视了一下摊位和表演,可是都没有能引起她兴趣的事物。即使偶尔跟斋藤和牛丸闲聊上几句,也净是感觉有些不着边际且平淡无奇的内容。偶而她会从后面偷看玉和理绪相处愉快的模样,接着闷哼一声把头转到其他方向。
一行人漫无目的地在各摊位开溜达闲晃,随兴买了些竹叶丸子、糖葫芦、煎饼等各自喜欢的食物边走边吃。
玉买了棉花糖送给理绪,两个人一起共享。一转头,看到顶着一张臭脸的由纪独自一人边走边吃章鱼烧,于是理绪递出了棉花糖想与她分享。由纪盯着棉花糖上玉和理绪咬过的痕迹,摇头表示拒绝。理绪不懂为何由纪会闷闷不乐。玉见状露出爽朗的笑容询问:
“由纪你怎么啦,月经来喔?”
由纪只顾嚼着口中的章鱼烧,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采语带惊讶地接着说道:
“没想到你也有月经喔。本来还以为你没有这种东西勒。啊,你缺少的应该是理性才对。抱歉抱歉。唉,是我误会你了。”
呵哈哈哈——玉讥笑了一番后,转身背对由纪。
由纪把口中的食物吞进肚子里,默默不语地把手上的章鱼烧盒子递给了身旁的静。
她忽然一手搭住玉的肩膀,用力一拉使他面向自己,然后双手揪住他的胸口,使出浑身之力,一举将他的身体高高提到半空并用力勒住脖子,她将嘴巴张大到有半张脸宽放声大吼:
“把月经两字吞回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去!”
“住手咯噗!我会死略噗住咯噗手咯噗!”
“给我改口口口口口口!”
“别勒了别勒了别勒了我真的会死~~~~”
误以为这是什么表演的群众,在两人四周围起了人墙,指着玉快窒息的表情嘲笑。可是情绪激动的由纪压根没注意到有人围观,她露出恶鬼般的凶相紧勒玉的脖子破口大骂。
由纪把想得到的羞辱话语全都搬出来,痛骂了此刻呼吸困难的玉一顿,“我生理期怎样你管不着!” “你这性骚扰变态!” “超级笨蛋大王!” “无耻烂人!” “无耻将军!” “无耻总理大臣!”看热闹的群众听得捧腹大笑,把打赏扔给了玉和由纪。不过看热闹的群众扔出来的不是丁,而是当时他们手中所拿的食物。
尽管被人扔了烤鸡、芋头干、花枝干、烤竹荚鱼片等一堆食物,由纪还是一心只管把玉吊得高高的。直到看不下去的牛丸和理绪出面制止,由纪这才松开了双手。
玉一获得解脱之后——
“你想杀了我啊!”
“怪你自己吧。”
在看热闹群众鸟兽散后的人潮里,由纪别开脸不甩面无血色的玉,一副与我无关的态度用圆扇替自己扇风。
牛丸提了个主意,试着缓和这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对了,大家要不要去参加试胆大会?役场的人告诉我堤防后面的神社正在举办。那好像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活动喔。”
理绪状似高兴地点头对那个提案表示赞同,斋藤和静也没什么异议。于是一行人便拉着仿佛老死不相往来的玉和由纪往神社出发。
河滨是星夕祭的主会场,其他场所另有应祭典举办的各式余兴活动悄悄地进行着。
“就在那里。看,有很多年轻人在排队。”
牛丸所指的方向有篝火在黑暗中燃烧,将荒废没落的神社门前照耀得火光通明。有几个年轻
人在临时摆出来的柜台前排成了一条短短的队伍。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可以听见封闭在黑暗中的林子里传来了参加者的惨叫。大概是有装鬼的人埋伏在安排好的路线上吓人吧。
士兵一行人排在队伍的最后。
“哎,哈哈哈,试胆大会这种活动,果然还是得一男一女参加才有意思嘛。”
早已喝得烂醉的斋藤露出醉醺醺的模样,把路上准备好的签条递给了三名女生。那些签条是在白纸写下一到三的数字再搓制而成的。
“一号代表我,二号是阿牛,二号就是阿玉啰。”
最好不要抽中三号——还没气消的由纪一边默默许愿,一边打开签条看里面所写的数字。
“为什么我一定要跟你搭档不可。”
“问我干嘛?抽签的人明明就是你。”
“啰唆,给我闭嘴!还不都怪你偏偏是三号。”
“又不是我决定的!”
“不要大吼大叫!笨蛋!闭嘴乖乖走你的路。”
玉把差点冲口而出的谩骂吞了回去,啐了一声后眼睛又挪回路线上。
手上所提的灯笼照亮了地上破旧的石材。半路—没有篝火,一旁还插了根画有箭头指示前进路线的立牌。玉和由纪一语不发,各摆着一张臭脸,顺应箭头指示的方向举步前进。
这是一场洋溢着恐怖气氛的试胆大会。
两人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怯色或沉浸在气氛中的模样,只是顶着不耐烦的臭脸往前走。最早出发的斋藤·理绪这一组大概已经抵达终点了。至于排第二个出发的牛丸,静这组照理说应该领先玉和由纪一大段距离。规定的路线是走到境内石板路的尽头,在本殿前拿取牌子,然后通过林子前往终点。
玉一路都迈大步大摇大摆地走。
由纪则穿了不习惯的木屐,很难走得快。由于灯笼只有玉一个人提,所以如果被他抛在后头太远的话会看不见路。
“你稍微走慢一点可以吗?”
“不要吵,笨蛋。谁教你要勉强自己穿那种东西。”
“我又不是自愿的,有人会穿浴衣搭靴子吗?”
“那你干嘛穿浴衣?穿平时的军服不就好了。”
“……如果不是理绪要我穿,我也不会穿。你以为我喜欢穿吗?我很清楚这衣服不适合我。”
由纪的口气显得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地向前伏下了头。
玉往后回头侧眼打量了身穿浴衣的由纪。向上盘起的头发和白皙的颈子,衬托白色浴衣的百合朦胧地浮现在灯笼的火光中。
——还挺适合她的啊!
玉是真心这么认为。
可是玉并不打算说出口。只见他先是一声闷哼对由纪的话不表苟同,接着开口说道:
“一点都不适合——是不至于有那么凄惨啦。偶尔穿穿感觉还不赖啊。”
由纪嘴巴嘟成一圈,一副自信心不足的模样向上窥看。
“……真的吗?”
“就跟表演猴戏的猴子穿红背心一样适合。”
“这算是在夸奖吗?”
“你说呢?”
“……哼!你什么意思啊?莫名其妙。”
嘟囔了一声后,由纪摆出不高兴的臭脸直视路径的前方。
夜晚中废弃的神社确实使人毛骨悚然。
林子的树叶随着夜风摆动,“沙沙……”地发出不祥的声音。设置在远方的篝火使遥远的本殿蒙上一层模糊的色泽,浮现在黑暗之中。由纪和玉踩在境内满是裂痕的石板路上朝本殿前进。石板间的隙缝杂乱无章地滋生着水润的青草,而且处处开满了模样奇特的花朵。在跟石炭一样黑的夜色中,有一股温热的大气低垂,仿佛里头有什么东西正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这里看似的。
玉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对了,听说这里好像是有名的妖怪神社。”
“是这样吗?”
“役场有人跟我说过。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有水电瓦斯可用的时代,这里好像是自杀圣地。我也不晓得丸什么,可是听说平均每个月都有一个人在这里的树林上吊自杀,林子里面好像还发生过集体自杀之类的事件呢。我看啊,这里一定是那种会吸引阴魂聚集的地方。”
“哦……”
“这个世界是真的有那种阴魂不散的场所。懦弱的人会被那种阴魂附身,最后自己也成了阴魂之一。我以前也曾在那样的地方,有过好几次不可思议的经验呢。”
“喂,你该不会是想要吓唬我吧?我告诉你,那种恐怖故事我可是没在怕的。”
“不是啦,我是说真的,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喔。会传出那种谣言的场所,往往真的会有啥不干净的东西存在。那些恶灵为了依附在那些好奇前来冒险的人身上,还会想办法让谣言更加甚嚣尘上。借那些胆小之人的嘴巴把自己的存在传出去使更多的人感到害怕,这就是恶灵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的技俩啊。”
“…………”
“所以说啊,其实像这种试胆大会其实并不是很好耶。因为对栖息在这里的恶灵来说,简直是有肥肉自己送上嘴边一样。对他们的恐惧与害怕,正是一让那些恶灵得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养分喔。”
由纪想不到有什么话好回,只是默默地听玉说下去。
——他这人真是奇怪。
由纪心想。玉平时总是吊儿郎当态度轻狂,不过偶尔会像突然恢复本色一样一本正经。他在那种时候所说的话格外具有说服力,也因此很难反驳。由纪知道玉的真实身分,所以明白玉实际上并非是平凡无奇的笨蛋,不过光看他平时那副模样,怎么看都感觉只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而已。虽然这两种个性有可能都是属于玉这个人的其中一面,可是两者落差之大常令由纪感到无所适从。
“……开玩笑的啦。怎样,有没有吓一跳?”
玉面露老样子的憨笑得意洋洋地看了由纪。由纪连口气也没叹,只是以冷冷的口气说:
“依你的程度而言勉强还算可以。可惜不怎么恐怖耶。”
“真的吗?你其实早就吓得尿失禁了吧。”
“不许再说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了,小心我踢你。”
由纪说罢,立刻提脚用木屐的鞋尖轻轻踢了玉的小腿。
“你明明边说边踢我,还小心个头!”
“你很啰唆耶,不要鸡蛋里挑骨头了。”
由纪从玉的面前别过脸。玉嗤笑了一声后,重启步伐前进。他的步伐配合由纪,放得非常缓慢。
两人穿过色泽黯淡的红色乌居,抵达了本殿前。两具篝火令爬满了藤蔓的※八幡造建筑在黑暗中格外突出。瓦愣剥落的人字形屋顶所散发出的孤寂氛围,使周围的阴森气息更显毛骨悚然。(译注:八幡造足〣本神社的一种建筑样式 一让两座建筑的前后结合成一社殿。)
即使是胆大包天的由纪不免有些害怕了起来,前一刻玉所说的那番话从她的脑海掠过。
“记得是要拿牌子折〣去对吧。”
仔细一看,油钱箱旁边有一张安放行李用的木制桌子,桌上的蜡烛旁摆了几张牌。
“就是这个。”
一心想尽早离开这里的由纪立刻走到桌边,伸长了手想要取牌。
就在这时——桌子另一头伸出了一只手,用力抓住了由纪伸长的手腕。
由纪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紧接着,一直屏息躲藏起来的扮鬼人,从桌子的另一端倏然探出了涂满红色颜料的脸来,用吓人的嘶哑嗓音说“偿命来——”。
“呀啊————”
非常难得地——由纪的惨叫声响遍了境内。
她挣脱鬼的手往后跳开,用力抓着刚好站在背后的玉不放。
扮鬼的人向两人比了个痛快的胜利手势后,高高兴兴地躲到桌子后面,等候下一个牺牲者的出现。
由纪一时之间吓得说不出话来,手揪着玉不放,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木桌和牌子。
“刚刚听到了一声女孩子的惨叫呢。”
由纪的耳边传来了玉的揶揄。
回过神,由纪仰头看着一脸贼笑的玉。发现自己紧紧抓着玉不放,由纪羞得满脸通红,立刻纵身跳开和玉保持距离。
“你、你管我!突然有手伸出来抓住我,谁不会被吓到啊!是装鬼吓人的人比较卑鄙啦!”
“你不用再狡辩了,快点拿牌子啦。”
“我不要,你自己去拿。”
“吓人的技俩你都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喂,扮鬼的,你不会再故技重施了对吧?”
“不会了。”躲在桌子后面的人听到玉发问确认,使用审慎的口吻如此回答道。
“不可以抓我喔。绝对、绝对不可以抓我喔!敢抓我别怪我踢死你!”
由纪半弯着腰抓了两张牌后,旋即火速跳到后面退开。心里头依然七上八下的由纪,绷着一张脸面向了玉说:
“我们快点回去。我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由纪一说完,果真立刻举步朝箭头指示的折回路线前进。返回的路径一路深入环绕着本殿的苍翠树林里。
于是两人走
进了那片林子。
阿玉手提的灯笼,将丛生在小径两旁的树木照映得若隐若现。两人的头上可见树枝错综复杂地纠结着,在摇曳的橙色火光照耀下,感觉仿佛那些树木正低头嘲笑着两人。
一如要把地上与地下缝合起来般,粗壮的树根盘绕在地面上,上上下下地高低起伏着。回途和去程不同,沿途少了篝火,因此感觉比刚才还要漆黑,而且僻静得教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由纪用僵硬的声音向玉下令:
“你快说些话。”
“说什么东西啊?”
“我不喜欢这么安静,你讲点玩笑啊。”
“你这家伙真的很任性耶……”
“少啰唆,给我闭嘴,快点讲话就对了。”
“到底我该闭嘴还是开口讲话啊?”
“讲、讲话吧。快讲一些你平时最爱讲的无聊鬼扯。”
“无聊鬼扯吗……”
玉托着下巴思考。短短几秒间脑海里浮现了各式各样的无聊鬼扯,玉从中挑选了一个格外没有意义的故事。
“我想到了,以前某个地方曾有一只笨到无可救药的狗。”
“嗯。”
“它不会握手、不会坐下、不会看地点而到处尿尿大使、不爽的话还会咬主人。别看它平常总是一副傻呼呼的模样笑咪咪的,不只是乱摸它头的陌生人会被咬,连认识的人摸它也照咬不误。一点都不可爱。既不亲近人,个性也不乖巧,总之是一无是处的逊狗。”
“嗯、嗯。”
“可是有一天主人死了。由于主人的遗族没人愿意收养这只逊狗,逊狗就此沦为了无家可归的野狗。它既然是只没救的逊狗,所以它也完全不介意自己没人饲养。看不出它感到悲伤,也不会在半夜吹狗螺。后来它不改那张松垮的蠢脸,以偷吃隔壁人家养的狗的饲料维生,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嗯?”
胡说八道的途中,玉瞅了路的左手侧、灯笼照不到的暗处一眼。他眼睛一眯,定睛审视那个暗处。
“你在干嘛?失去了主人的那只狗后来怎么了?”
由纪不想让玉发现自己很关心这段鬼扯的后续发展,于是尽其所能地装出兴味索然的样子如此间道。玉一语不发。他驻足停在原地,深锁着眉头观察枝干交错的黑暗。由纪的语气开始显得不耐烦。
“喂,你说有一天到底怎……嗯?”
话才说到一半由纪焕住嘴,转头面向跟玉同一边。
有什么东西躲在那里。
某个散发着凶恶感情的来西,从黑暗的内侧一直盯着这里瞧。
两道冷冽的青光在黑暗中瞬间眨了一下,由纪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有怪物……?”
“应该是。”
“奇怪,这一带的怪物应该已经收拾干净了啊?”
“有可能是漏网之鱼。怎么办?”
“放着不管的话,祭典的观光客有可能会遭到攻击。就在这里把它收拾掉吧!”
由纪毅然做出了决定。
闻言,玉死了心。看样子由纪是铁了心肠不会改变心意了,肯定会被她强迫一起驱逐怪物。
“灯笼继续点亮没关系。它如果自投罗网我们反倒轻松。”
两人离开道路,踏入了成片的树林里。
浓黑中传来了低沉的猫叫声。看来暗中偷看这里的生物是一只猫怪物,亦即俗称的妖猫。它的体长将近两公尺,会以发达的爪子袭击人类。
“早知如此就随身携带武器了。”
“我赤手空拳也没有影响,你提好灯笼等着。”
“好啦。”
两人拨开有膝盖那么高的杂草,在茂密的枝干间穿梭移动,往林子内部深入。那只妖猫就像在诱敌般,一边和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一边往后倒退。充满了敌意的眼睛偶尔会在漆黑中发光,但妖猫只是喵喵叫,并不发动攻击。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道分隔境内与外地的水泥墙前。墙壁的外侧同样是成片的苍翠树林。那里在发生世界污染前也曾是住宅用地,如今则是彻底变为无比辽阔的树海。
由纪两人伏低身子,从墙壁垮下的部分钻过来到外头。黑夜在此更显深邃,灯笼的亮度只足以照亮手掌,手腕以上整只胳臂都没入了漆黑之中。扭曲变形的树干和弯成了钩状的树枝,看起来就像是树海欢迎愚蠢的来访者自投罗网的欢愉之舞。
但无论再怎么前进,妖猫也只是不断鸣叫不主动袭来。玉低声嘟囔道:
“我们会不会是误入虎口了?”
“有可能,看来撤退才是聪明的作法。”
就在由纪喃喃回答的那刹那,黑暗被撕裂了。
只见由纪侧头闪过了妖猫的一击,被切断的几许发丝在黑暗中飘扬。
玉手上所提的灯笼,一瞬间照出了全身披覆着茶色体毛的妖猫身影。妖猫以后脚站立,高举右前脚,企图朝由纪的头盖忙挥下黯色的锐爪。映照在它那双青金色眼眸上的,是一名身穿白色浴衣、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
霎时——
妖猫张得十分巨大的口腔喷洒出了鲜血,理应挥下的钩爪却是举得高高地静止不动。
黄金色的微粒子在空间飞散。如今映照在青金色眼眸上的,是一名面无表情地打出右手掌心,以冰冷视线注视着妖猫茶色腹部的少女。
萧瑟的夜风从妖猫鲜血淋漓的背部吹拂而过。由纪的掌心打在腹部上,从中释放出的练气不仅震破了妖猫的内脏,脊椎也为之粉碎,背部的皮毛被掀翻了开来,表面起毛的肉片从中一口气爆发喷出。
原本挺得笔自的身子就像支柱被抽走般垮落。
就着打出右掌心的姿势,由纪垂下眼帘看了模样悲惨的怪物尸体。她的手掌上还缠绕着变成金黄色光芒的练气遗骸。
玉吹了声带有敬佩之意的口哨。
活了这么久,他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特进种,由纪在练气这方面的实力实属超群绝伦。这世上没几个练气能手单靠一击就摧毁妖猫的肉体。若要举出可以和由纪并驾齐驱的练气能手,充其量也只有过去曾隶属神追军的青砥伸了吧。
横尸在地上的妖猫体长将近两公尺半。体积相当庞大。由纪弯下腰抚摸那一身柔软的皮毛说:
“等一下再请役场的人来回收吧。虽然祭典的日子还给他们带来麻烦很不好意思。”
从死亡的怪物身上可以采集到毛皮和兽脂。可是肉并不会拿来食用。因为现在老一辈的第一世代分子非常排斥基因产生突变的动物的肉。可是在由纪这代第三世代的年轻人里,也有人主张“既然现在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类基因也都有突变,那么食用基因突变动物的肉并不会构成问题”。直到目前为止,尚未听说有人因为食用突变动物的肉类而感染严重的病症。
由纪从地上起身后,挺直了背,毅然转动翡翠色的眼眸向玉望去。
“然后呢,那只狗怎么了?”
“狗?”
“我、我不是好奇结局才问你的喔。只是讨厌没有声音安安静静的,随口问问而已。”
“啊啊,你是说那只蠢狗的故事吗。我刚才讲到哪了?”
“你讲到它失去了主人却还是一脸不在乎地偷吃隔壁狗的饲料!”
“不要发脾气嘛。我想想,对了,后来有一天隔壁的老婆婆生气了。于是就用绳子把那只逊狗跟主人的墓碑绑在一起。就是那种很常见的日式石碑坟墓。被这么一绑,那只逊狗也没辄了。不但没办法去偷吃饲料,连水也没得喝。”
“好可怜……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老婆婆。”
“然而奇迹却在此时降临了。逊狗想到了……嗯?”
玉才刚开口说没几句话,忽然又转头而朝没人的方向望去,然后停在原地定睛凝视着黑暗。由纪不禁气得大声抗议:
“为什么说到这里就停了!”
“嘘。闭嘴。还有其他东西在。”
玉的侧脸神色十分严肃。由纪把话吞了回去,定睛凝视四周浓密的墨色。
玉所言不虚——有一抹不寻常的颜色沉淀在黑暗的一角。是一种较四周的漆黑色更为浓缩,宛如深邃得无法见底的纯黑——
由纪的瞳孔渐渐泛起一道寂光。
一旁的玉也把气灌注到双眼上,面露与平时迥然不同的正经表情试图瞧出潜藏在黑暗中的东西的真面目。
此时,一股甘甜的芳香窜入了两人的鼻孔。那股甘甜蕴藏着一种仿佛会透过鼻腔的黏膜融化脑髓般的危险物质。
——花。
那是富含饱满欲滴的诱人蜜液、熟成的花所散发出的芬芳——不仅如此,远方还隐隐约约传来了铃声。
铃声一如从人世与黄泉的界线响起般,来源无从洞悉。 二人才判断声音是来自右方,却旋即飘向左方;当以为铃声消失时,前后两方却又同时有叮叮作响的声音。
两人领悟到不对劲。
空间的各处飘起了腾腾的杀气。
前方是以性命相搏的死地,轻忽大意的话会被干掉。
由纪抬头挺胸,睁开炯炯有神的双眼,随地脱掉脚下的
木屐,将浴衣的下摆扯开。接着从缺口轻轻向前踏出柔软并富有弹性的左脚,右脚则稍稍往后一缩、站稳脚跟。从下摆挺出的大腿和细致紧实的脚踝,在夜气中显得冶艳动人。
接着由纪再从四肢的末端释放出涵养在下气海的气,使其缠绕在全身。左手的掌心停在肚脐附近,右手则是随兴自然地放下来,摆出练气能手基本的架势——由纪做好了战斗准备。
玉把灯笼放在地面闷哼了一声,向四面八方投以沉寂的视线。
铃声愈来愈接近。
花香随之更加浓郁,渗透进两人的脑髓。香气和横尸在脚边的妖猫尸体所混合出的浓厚血味混合在一起,味道愈发刺鼻。
不知不觉间,玉和由纪两人背靠背贴在一起,以掩护对方的死角。两人睨视着四周的黑暗,一边隔着肩膀对话。
“看来我们八成是中了白河的陷阱。”
“趁祭典的时候偷袭士兵、削减调布的兵力,这就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吗?”
“他们应该是混在游客里面随时监视,然后像这样伺机采取行动吧。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
“早知道就随身携带武器了,我不是习惯赤手空拳战斗的类型。”
“你只要援护我就够了,不要勉强。”
“好啦。”
两人背贴着背动也不动,因为他们想在灯笼照明之处战斗。要是在视网膜习惯有光的情况下闯进黑暗里,有可能被身分不明的敌人一网打尽。认清敌人真面目固然是首要任务,然而直到目前为止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这时,铃声忽然消失了。
寂静逐渐笼罩四周。两人透过背部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身子缠上了一层黏腻的温热空气,热带花朵的花蜜渐渐麻痹了嗅觉——
同时,某个银灰色的物体在黑暗中浮现。
数量不只一个。两个、三个——灯笼的火光反射在圆弧平滑得有如鸡蛋表面的物体上。
“傀儡。”
视认了模糊的敌影后,由纪简短地呢喃了一声。
滋滋、滋滋。周围响起了沉重的物体从草丛上头辗压而过的声响。四个银灰色的物体团团包围住玉与由纪,步步逼近。原本模糊不清的轮廓从纯黑色中被排出,使黑暗与物体的境界线为之鲜明了起来。
当傀儡的全身浮现在灯火中时,两人这才看出原来发出银灰色光芒的物体其实是构成脸部表面的金属薄板。
四具傀儡高度整齐一致,皆在两公尺左右。个个身穿成套的白色衣装,披着一头又长又黑的松散假发,头顶则罩了一层透明的薄纱。透过金银色面纱的隙缝,可以窥见银灰色的面容与冷笑。双眸就像会把光线吸进去一样幽暗深邃。连接胴体的四肢长度明显异常,仿佛具有复数的关节般折成了奇怪的角度。从袖口伸出的手掌包覆着一层金属薄板装甲,上头有仿照咒语的浮雕。
“不会吧,是鬼道众。我拿他们最没辄了。”
阿玉打从心底感到厌忠似地理怨道。
如果修验道是在日本的山岳掌管光的存在,那么鬼道便是掌管黑暗的存在。
过去曾有一群人因宗教囚系遭到严重的歧视并被逐出平地,被迫在人迹罕至的山岳地带谋生——平地人将他们名之丸“鬼”——至于鬼道,则是那些被放逐到山中的人经过千年以上的漫长时间酝酿对平地人所有的憎恨与忌妒,进而使其发酵分娩而出的咒术体系。
修验道使用的是“验力”,鬼道则是利用人称“厌力”的负面能量来施展咒术。虽然验力和厌力两者的性质跟练气使者所使用的“练气”一样,都是透过呼吸所制造出来的能量凝块,但厌力使用的是属于阴阳的阴的黑暗部分,对人类精神的黑暗面造成的效果更为强大。鬼道众所使用的咒术全都以“厌力”为能量。
即便来到一般人皆依赖手机而非心灵感应来作移动通讯的时代,这些黑暗血族仍在山岳的深处过着避人耳目的生活。他们断绝与外界的接触,以自给自足的方式保存原始型态的生活,只跟同族人通婚,藉此让一支诅咒的血脉一脉相传经历了无数世代的近亲婚姻所生出的异形肉体内培养的,是施行鬼道术所不可或缺的血统。
然后在二○一七年,扛了背包的群鸽翱翔于天际,世界毁灭了。
对于长年以来总是隐藏行迹伺机从文明的夹缝寻求再兴机会的鬼道众而言,Original Sin的空中散布简直是上天的恩惠。把原罪病毒所生下的魔怪猖獗的污染世界,说成是专为以人们的绝望与不安为粮的鬼道众所设立的乐园十分恰当。他们下山还俗,命令低等灵魂附身在人类身上,进而奴役他们。无法承受的人将被恶灵啃噬而死,至于承受下来的幸存者则让他们被中等灵附身再继续奴役。当中若有人可以反过来使唤中等灵,则将其迎为血族的一分子,与其交配,分送酝酿了千年以上的诅咒之血。自从世界污染发生以来六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如今鬼道在日本山岳地区,俨然慢慢成为一支足以与修验道分庭抗礼的山岳势力。
麻痹脑髓的甜美芳香是从傀儡身上的白色衣装飘出来的。
玉一边谨慎地观察四具傀儡的行动,一边说道:
“喂,由纪,快屏住气息。不要吸这个味道。鬼道擅用幻戏。”
“嗯,可是刚才已经吸了不少。”
“先别说话了,我也要停止呼吸。”
因为需要灯笼的照明,所以无法离开这块地方,但继续待在这里又摆脱不了那股香味。身为呼吸器特进种的由纪就算停止呼吸也能做不逊于平常的运动,不过这对玉而言是十分不利的状况,战斗时的激烈运动无论如何就是需要呼吸,只能尽量控制吸气的量。
傀儡内部的金属齿轮开始高速转动。
四具傀儡发出坚硬的声响向后弓起背部,两条长长的胳臂斜指下方。两把刀剑无声无息从白衣两边的袖口冒出来,刀长皆有一公尺左右,在深沉的夜色中绽放出了黯淡的白银闪光。
鬼道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将过去机械文明的遗骸融入了自己的咒术体系。以厚重金属装甲护身的傀儡,体内足无妆人小齿轮、制动装置以及许多缆线所拼凑而成的金属机关。安装在身体内部的黑玛瑙在感知到术式的咒语咏唱的波动后,会将填充在玛瑙内的厌力转化为傀儡的动力。所以和傀儡作战时,最佳的方法是找出潜藏在附近的术士将其打倒。
问题是,要在这伸手不五指的黑暗中,找出以只有玛瑙才能听见的非可听音域声波咏唱咒语的术士,并非轻松的事。
——我要破坏傀儡。
由纪决定正面交锋。
傀儡拥有连日本刀的斩击也能弹回的金属装甲、金属机关所特有的机动力、历时千年以上的岁月才发展成熟的厌力动力机关,以及优越性能所带出的强大攻击力。而且没有痛觉也没有感情,只听凭术士的摆布挥舞残虐无道的剑——与傀儡为敌时,它们甚至比水准一般的特进种还要棘手。
但现在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就在由纪如此下定决心时,眼前的傀儡双膝跪地。
“嗯?”
傀儡如仰天般,朝着由纪袒露肚子,一边略吱略吱作响地转动金属齿轮,一边向后弓起背部。
这时,傀儡的腹部无预警地剧烈膨胀了起来。
“!”
傀儡所穿的白色衣装当场被撑破,一个形似水泥管的巨大筒状物体从衣装的裂缝出现。
——大炮?
傀儡的腹部加装了大炮。由纪火速让练气的铠甲集中在身体的前方。因为要是闪避的话,会害身后的玉遭池鱼之殃。
一刹那,一道撕裂黑暗的闪光炸裂了。
塞在筒状物体内的无数锐利金属片,如机关枪的子弹般射向了由纪。
若炮筒射出的是炮弹,那么用包覆全身的练气吸收打击力并不成问题。然而这层不可视的铠甲面对刺击却是十分脆弱。菱形的细小金属片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穿那层绵密的练气铠甲。由纪旋即在脸的前方交叉双臂保护头部。
铿、铿、铿、铿!
无数的锐利金属片发出沉闷的声响刺进了肉里。只见被削开的血肉在灯笼的火光中喷溅。
咬牙准备承受冲击的由纪发现预想的冲击迟迟未来,于是放开交叉的双臂扬起了脸庞。
映入眼帘的是玉的背部。
“好痛啊——”
玉挂着轻浮的笑容,打趣似地转头回望由纪。插在他身体前面的无数金属片在由纪的视网膜闪闪发光。
顿时,由纪胸口感到郁闷。
这小子常常做这种奋不顾身的行为,真是卑鄙。明知自己是不死之身所以才有恃无恐地拿自己的身体当肉盾。他一定随时都在虎视眈眈地找寻这种可以耍帅的机会。由纪带着一股椎心之痛在心中如此责骂着玉。
“抱歉了。”
就在道歉的同时,一道闪光在由纪的脚跟下方乍现。
当闪光一消失于黑暗,由纪便将右手掌心贴放在傀儡的炮口上。
“一具。”
纵使体内被打入凝聚的练气,傀儡也不会惨叫。换作是人
类或怪物的应该会痛苦地哀号,但可悲的傀儡能做出的反应只有往后倒下,让后脑勺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不停扭动着复数关节,连同白色衣装全身起火燃烧。喷出火花的缆线、燃烧的控制装置、逐一剥落的金属齿轮和雕印在金属上的咒语都在熊熊大火中溃不成形。被火烧尽后,灌输再多的厌力傀儡也无法行动。
由纪吸了口绵长的气。刚才那一发已经把从下气海提唤出来的练气全都消费光了,现在需要时间重新蓄气。但傀儡当然不会予以蓄气的空档。
剩余三具傀儡的金属机关发出嗡嗡的低鸣声。
三个巨大金属块把关节扭转成不符正常人体应有的角度,作势在地上滑行,以狡兔的敏锐机动力逼近由纪。
玉从忙着蓄气的由纪身旁冲了过去。尽管身上还插着金属碎片,但他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二号傀儡锁定玉刺出双剑,猛力劈下。玉以灵活如猫的跳跃闪开斩击后,先是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接着双手揪住傀儡二号的假发,使劲地用右膝重击加装了金属装甲的傀儡头部。
傀儡二号的双眸里面冒出了火花。厚重的金属装甲也凹陷成了圆锥状,傀儡二号身形一垮,单膝跪倒在地。
“太硬了吧——”
玉一边抱怨铠甲太过坚硬,一边向前挺出膝盖,在空中变换姿势,顺势踩在傀儡二号的胸甲上用力一蹬,沿着地面平行飞跃。
傀儡三号朝飞来的玉刺出右手的剑。玉的身体一扭,矫健地闪过剑尖。脚尖虽一度着地,但全程完全没有减速,他页接用自己的肩膀使劲冲撞傀儡二号的腹部。傀儡三号的金属装甲遭受到冲击往内凹陷,失衡向后方飞去撞上了树干。树皮顿时碎裂脱落,枝干还弯曲成惊人的弧度,枝上的树叶狂飞乱舞。
玉倏地转头回望身后,傀儡四号正挥舞双剑作势要攻击由纪。尚未蓄气完毕的由纪只能不断藉灵活的身手闪避斩击。
哒!玉的脚跟应声弹起。
下一个瞬间,玉的两只脚底踢进了傀儡四号的侧头部。只见四号的头部折弯成诡异的角度之后,身躯立刻被击飞向旁倒下,侧腹猛然撞上树干。
由纪的双眸绽放出翡翠色的光芒。
她纵身跳跃到卧地不起的傀儡四号旁,右手掌心按在藏放了动力的胸口位置。
“两具。”
没有金属装甲保护的关节处,随着由纪说出简短的两个字之后立即喷出了火焰。由纪的练气贯穿了装甲,彻底粉碎作为动力启动装置的玛瑙。术士要是见着了这一幕肯定会气炸了吧。全天下找不到几个真正实力高强,可以不把金属铠甲放在眼里的练气能手。练气充其量只能烧焦金属的表面,一般来说伤不到任何一处内部机关装置。
由纪低头审视不断扭动多处关节,浑身是火且躺在地上打滚挣扎的傀儡四号后,重新开始提唤气。
——因为气所剩不多了。
平日储存在下气海的练气存量因为战斗而持续减少。但傀儡还有两具,能否破坏所有的傀儡还是个未知数。
到目前为止由纪还无法得知调整练气射出量的诀窍。也就是说,她还不能“更有计划、有效率地平均分配自己体内的练气来和敌人战斗,运用灵活有弹性的作战方式”。她所会的只是把蓄气时所提唤出来的气直接一射而出,她深知自己在这方面的控制还不够成熟。
赤手空拳和傀儡交手的玉出现在由纪的眼前。
现在的玉将自己充当为由纪的肉盾在和敌人奋战。玉优秀的细胞再生能力和由纪极需时间蓄气才能发挥有效的攻击能力这一点上十分契合。战斗中受到不甚严重的伤他可以当场治好,假使肉体被刀剑贯穿也照样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战斗。玉存在的重要价值就在于即使身陷混战,他照样可以保护充电期间的练气能手不至于受到敌人的攻击。
由纪衷心感谢玉的协助,她开始积极深长地吸气。
但是现场的那股甜腻的香味,也会随着吸气一同进入体内。
如果再这样吸气下去有可能会中了敌人的计而产生幻戏,但偏偏练气能手不吸气就无法蓄气。由纪只得在心中再三提醒自己:“振作精神仔细注意战况,以免被轻微的头晕目眩症状迷惑,这样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玉不要紧吗?
感觉他这个人的性格很容易着了幻戏的道。做事鲁莽又粗枝大叶、乐观又缺乏警戒心的天性对幻戏能手而言,简直是再欢迎也不过的贵宾。他和全身裹着青葱、悠悠哉哉地泡在滚烫高汤池子里休息的鸭子一样。玉人概也是知道自己的个性吃亏,才会那么排斥和鬼道交手吧。
然而玉依然挺身而出,不惜必须吸入蕴含幻戏效果的香气,也要为由纪争取时间。
由纪默默感谢玉的同时,翡翠色眼珠泛起了寂光。
只闻脚下的草丛“沙”的一声,样子纤弱的浴衣少女冷不防一晃,挡在挥舞双剑追杀玉的傀儡而前。
由纪挺出的右手早已抵住傀儡的胸口。
“三具。”
随着金属机关炸裂的巨大声响,向上窜出的火舌吞噬了上方的绿叶。
傀儡的关节处喷出熊熊大火,步履蹒跚地向后倒退了两、三步,金属上装饰用的笑容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傀儡先是正前方抬起长长的右脚,随着一声重响倒地不起。爆裂喷出的火苗烧焦了地上的草丛,起火燃烧的傀儡成了现成的火炬,将树海的黑暗尽数抹去。
还有一具。
手脚健全的傀儡像是反应出术士的犹豫不决般,只对由纪抱持警戒按兵不动。
由纪并未错看傀儡的犹豫不决的动作。她利用这点,一边缓缓吸气一边提唤出最后仅剩的练气。
她斜眼查看玉的状况。只见玉单膝跪地,目露凶恶的视线看着奇怪的方向。
“玉?”
即便由纪出声叫唤也没有回应。他的脸颊肌肉显得有点僵硬,眉间竖起了一条条的皱纹,一副在强忍着某种情绪的样子。玉一动也不动。
“玉!”
由纪大声呼唤玉的名字。未料玉突然朝奇怪的方向侧身跳跃,跳进草丛里,向由纪投以炯炯目光。
——玉中了幻戏。
由纪看出了玉的异状。一道冷汗沿着太阳穴滑落,这状况显然非常不妙。
玉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东西。他明白自己中了幻戏,过去也曾经吃过好几次幻戏的亏。因为体质使然,很容易中幻戏的道,所以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才是明智之举。
“玉?”
一旁传来由纪的声音。玉转动眼珠杏看声音的方向来源,可是那里空无一人,只见喷发的火焰和夜色。
眼中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皮膜覆盖住玉的视线,时而扭曲时而摇晃,感觉宛如在水中观看世界一般,外在物体与自己之间存在着一道帷幕。他看不见由纪的身影,却看到有数以千计的紫色蝴蝶在视野中飞舞。
“玉!”
这次玉又听见由纪大声呼叫自己的名字。玉再次转动眼珠,出现在他视线前方的,是一具银灰色的金属装甲。傀儡从长发的细缝后面向玉露出一抹冷笑。
玉纵身侧跳,跳进草丛中凝视那具傀儡。
然而,这回映入玉眼里的东西却不再是傀儡,而是一个头戴红色毛帽、双手插在宽松牛仔裤后面口袋的少年背影,就站在傀儡原先所在的位置。
少年背影散发出悠然从容的气息。只见少年领着一群在四周飞舞的紫蝶,就像在散步一样朝由纪走去。
玉已判断不出何为现实、何为虚幻。眼前的人物虽然是一名少年,不过有可能其实是由纪。
——不要轻举妄动。认清对方的真面目。
玉只是定睛凝视少年的背影。尽管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但这已是现在的玉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嘶……由纪的视野罩上了一层轻薄的透明皮膜。
原本清晰的视野顿时变得扭曲变形。紫色的蝴蝶无预警地从空间蜂涌而现,包围着由纪的四周飞舞。
“!?”
幻戏的效果要发挥了。由纪自觉危机降临,拿出意志力紧盯着黑暗。
绝对不可以被骗。好好掌握目前现场的状况,一旦有原先不存在的东西现身,那很有可能就是幻觉。
由纪如此告诉自己。傀儡依旧对由纪抱持警戒,一动也不动。
细密绵长地吸气,危险的甜味渗进了脑髓。再吸两口气就收拾那具傀儡。就在由纪下定决心时,草丛里的玉缓缓站了起来。
“抱歉——刚才是我太粗心大意了。”
玉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喊话,看来他似乎是靠自己的力量破除了咒术。由纪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玉慢条斯理地朝这里走来。两手插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十分从容自在。
——牛仔裤?
玉之前穿的服装明明是甚平,怎么可能会换成牛仔裤。
“玉?”
他的脸上挂着的是一贯的轻浮笑容,不过服装却非常可疑。网格宽大的红色毛帽,身穿印有英文字母的茶色T恤,搭配宽松到快挂不住腰的牛
仔裤和白色平底鞋。
——是幻戏!
识破的瞬间,由纪蹬地试图跳到后方。
然而——由纪的背部却被一样穿戴印有英文字母的T恤的物体给挡了下来。
由纪连忙回望身后,才惊觉眼前走来的少年只不过是幻影,现在从后头牢牢扣住由纪的人才是实体,但发现时为时已晚了。
头戴毛帽的少年笑容满面,用握在右手的长针抵住由纪的后颈。
由纪的上半身倏然弓起。
毛帽少年从后面紧抱着由纪,然后缓缓地把一寸长的长针刺进由纪白皙的后颈。一道鲜血从挨针的伤口流进了由纪的领子。
少年轻启薄紫色的嘴唇,轻佻的言语从中流泄而出。
“你长得超可爱的哪,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由纪的膝盖突然发软。少年只手环抱着由纪的腹部,由背后扶住她摇摇欲坠的柔软身体。由纪强忍痛苦将脖子往后转,怒瞪身后的少年。
少年的脸色跟死人一样铁青。染成了茶色的头发从毛帽的下缘冒出,两耳戴着金色的耳环。那模样就好像世界污染前的年轻人常做的打扮。
“可恶、的家伙……!”
针头上涂有麻药,由纪的四肢逐渐瘫痪无力,纤长睫毛阴影下的翡翠色眼眸慢慢失去了光辉。
少年毫不在乎地笑了出来,得意忘形地自我介绍:
“何必瞪我咧,你是久坂由纪吧。我叫春之门巴特,是鬼道春之门的领袖。请多多指教~”
“放、开、我!”
“咦——?不行哦,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欸,有什么关系嘛,我们一起当鬼道的一分子吧?保证超好玩的喔。”
“开、什……么玩笑!”
“就算你不愿意,我也照样要把你抓走,然后再让你听令于我。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一开始每个人也都不愿堕入鬼道,可是一旦堕入后就会乐在其中喔!大家都毫无怨言地甘心为我做牛做马。我说一没有人敢说二,就是要他们去死,他们一句话也不敢吭气。超爽的。”
由纪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挣脱,无奈长针沾满了浓缩的厌力麻药,药效早已扩散到全身上下。使不上力的由纪只能把身躯靠在巴特身上,大口喘气。
“你真的好有魅力啊,好可爱。真想快点把你带回去。我一定要让你变成我的。”
巴特开心地说道,用双手一口气用公主抱法将由纪的身体抱到胸前。由纪白净的大腿从浴衣下展现在夜色中,备受屈辱的由纪脸色铁青。
巴特转过身以满不在乎的表情向傀儡下令:
“随便把那个笨蛋处理掉。我迫不及待要让这女的堕入鬼道,交给你啰。”
巴特以下巴示意傀儡向躲在草丛里、动也不动的玉杀去之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向黑暗里奔去。
“玉……!”
由纪拼命挤出嘶哑的声音。除此之外她无能为力,这是她最后的抵抗。现在无论手脚还是指头,全不听由纪的使唤。
束手无策的由纪只得乖乖就范,任由巴特将自己抱进了树海的深处——
玉跪下单边的膝盖跪在地上,对由纪消失不见的事浑然不觉。
现在他眼中所见的,依旧是数以千计的蝴蝶。理当存在的傀儡和由纪全因视野被蝴蝶遮住以致什么都看不见。
现实中的傀儡则是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傀儡双手的末端有两把斜指地面、光芒黯淡的剑。
傀儡以威武的架势站在玉的面前,玉却完全无法看见。
傀儡的剑无声无息地直指玉的脸,不祥的寒光在锐利的剑尖闪耀。
咯喀。
沉重的低音响彻了夜晚的树海。
傀儡的剑尖——遭到铁钩子半途拦阻。
玉被来自侧面的撞击力量一举撞飞,硬生生地碰上树干,扭着脖子以怪异的姿势摔在地上。
“玉先生,你没事吧?”
依然紧闭着双眼的羽染静,用前端设有二根爪子的钩绳勾住了剑。接着,她以像是要把傀儡的力量牵引到身后一样,运用脚步的移动来使身体旋转。
傀儡失去了平衡,身体往前倾。静的手伸进了胭脂色运动服的口袋,从中取出了红铜色的苦无,那是一种头尾两端非常尖锐的投掷用忍具。
静接连朝傀儡的关节处射出了三发言无。苦无如同有自动导航器一般,个别命中不同的关节,让金属机关的连结处卡死。细碎的火花从苦无射入的地方喷溅而出,傀儡试图让前倾的身子重新站直,转头面向静所在的位置。
但静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她一个侧跳,射出钩绳勾住傀儡空荡荡的眼窝,动作敏捷地四处跳跃。关节冒火的傀儡完全无法跟上静灵活的动作。眨眼间绳子缠绕全身,傀儡已被牢牢捆绑无法动弹。
这钩绳里面包覆的是钢索,凭傀儡的力量也难以切断。上半身被五花大绑的傀儡早已失去重心,随着沉重的声响倒在地上。
静低头打量倒在草丛里扭动挣扎的傀儡,轻轻松松地收回先前射出的苦无。看来她似乎一点都不浪费用过的苦无,出身穷困的派遣女忍者,或许是想避免无谓的浪费。
傀儡完全动弹不得,失去了战斗能力。静没有给予傀儡致命的一击,转而缓缓向玉走去。
玉以仰卧之姿倒在地上,朝着夜空张大了眼睅。
静跨坐在玉的身上并蹲下身子,她用力左右来回掴打着玉的脸颊说道:
“玉先生,快醒醒,玉先生。”
啪、啪、啪!幻戏效果尚未解除的玉,两颊频频发出活力十足的宏亮声响。
“请醒来,拜托你。”
静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如此说道,依旧不断掴打着玉的脸颊。
啪、啪、啪!气势非凡的掌掴声响彻了夜晚的森林。玉始终紧闭的嘴这时终于发出了呻吟。
“呜、呜呜呜……”
“我看到森林里失火所以赶来一探究竟。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静并未因此放轻掌掴的力道。
“别、别打……呜呜……”
“久坂小姐人呢?玉先生,快醒醒、快醒醒。”
静似乎打上瘾的样子,掌掴的速度开始加快。玉的脸庞随着静的掌掴声左右来回甩动。
玉的脸颊肿得像松鼠一样,眼睛逐渐恢复了生气。静用克制了情绪的口吻说道:
“虽然我并不乐意这么做,但解除幻戏最有效的方法除了掴耳光还是掴耳光。拜托你快点清醒。”
啪、啪、啪、啪、啪!
每挨一次耳光,玉视野里的蝴蝶数量就跟着减少。夜景恢复鲜明,低头往下看的静的表情,也清晰地映照在玉的视网膜上。
“啊……静。”
“请起床,拜托你。不然我只好继续打下去了。”
啪、啪、啪、啪、啪、啪!
“等、喂、快住……”
“玉先生。加油啊。玉先生。”
静的掌掴不知何故力道有增无减。只见她咬牙切齿、气势汹汹地高举手臂,咻的一声挥下。啪、咻、啪!宛如鞭子抽打脸颊般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喂、快别打了,我起来就是了。”
“玉先生。加油。玉先生。”
咻、啪!咻、啪!玉有气无力的声音掩没在铿锵有力的掌掴声中。
再这样下去会被她掴耳光掴到死,不反抗不行。于是玉把全身的力量投注在背部肌肉,利用整个身子画出一道强而有力的弧线,这个力道将身材娇小的静向上弹起。
静轻飘飘地在空中翻转一圈后降落到地上,用少了抑扬顿挫的声音向玉说道:
“太好了,幻戏解除了。”
“是啊,只不过解除之后我又白挨了四十下耳光呢。”
“男子汉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
“我倒不认为那算小事耶。”
“请你不要把枝微末节的小事放在心上。你不想想是我辛苦救了你一命。要不是有我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挺会卖人情的嘛。算了,不跟你计较。谢谢你帮忙。”
“不客气。”
“由纪人呢?”
“我没看到她。”
静露出困惑的模样。玉懊恼地咂了声嘴。由纪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而喻。
“看来她是被抓走了。对方想逼她入鬼道,那是鬼道众擅用的伎俩。不快点去救她的话,她铁定会有危险。”
玉边说边随手将插在身体前面的金属片一一拔掉。数十片金属碎片随着洒落的鲜血应声落地,伤口在金属片被拔掉后随即愈合。肿胀的脸颊也在眨眼间消肿,消肿后的脸上所浮现的是严厉的表情。
静定睛审视四周的黑暗。
平时总是闭合的眼睛此刻彻底张开。
其实,静平时之所以闭着双眼,是因为视力太过清晰。若在白天睁开眼睛的话,眼睛深处会因为感光过度而发疼。因此隔着眼皮看风景对静来说反而恰到好处。
她那进化过的视觉神经,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正好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就像身在日正当中的森林里
一样,只须仰仗星光就能看清楚黑暗里的细节。
被踩扁的杂草,被分出一条路的草丛,留在腐叶土上的脚印……这些蛛丝马迹全都清楚地映照在静的眼睛上。
“现在追还来得及。”
“喂,你是说真的吗?难道你看得见?”
“是的。我能追到这里来,也是因为看得见你们两人行进的足迹。”
“啊,原来如此。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用的嘛。”
“附带一提,本来阿牛也跟我一起同行,可是天色太暗所以他半途迷路,跟我走散了。”
“阿牛一点屁用也没有。不管他了。好,我们立刻动身。”
玉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摩拳擦掌。
静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玉。她的眼神中带有一点诧异的颜色。
“玉先生。”
“嗯?”
“你担心久坂小姐的安危吗?”
听到这个问题,玉顿时一脸尴尬。他瞪着虚空烦恼了一会儿,又伏低着头用食指抵着眉间凝思,最后露出一副明显写着“我在说谎”的不自然表情,以破掉的嗓音回答:
“她的死活才不关我的屁事。”
静依然面无表情,开口说:
“玉先生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你、你那是啥意思啊?”
“我们出发吧。去救久坂小姐。”
“谁要去救她了。我只是要去揍扁那帮鬼道混帐出一口鸟气而已。”
玉唠唠叨叨地计较着鸡毛蒜皮的事,和静结伴往更偏远的森林深处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