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七

玉醒来一睁开眼,看到朝阳从残破的格子门洒落而下。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久坂家的起居室。

“咕……呜……”

玉发出呻吟移开身上的毛毯,坐起上半身伸了个懒腰。

玉顶着睡眼惺忪的脸,茫然地盯着隔在缘廊和起居室中间的白色格子门好一会儿。门上的格子纸破得乱七八糟,有的地方连框架都折断了。

为什么自己会睡在这里?玉如此自问,终于想起昨晚跟一批人在这里饮酒作乐。还记得好像除了士兵以外,连役场的人员、开店的商人、平常碰不到面的农家也全都群聚一堂,大家一起举办了一场热闹滚滚的酒会。场地现在之所以会收拾得这么干净,肯定是理绪在大家打道回府之后辛勤地打扫的关系吧。

喉咙好渴。印象中好像被灌了许多酒,但是想不太起来确切的情况。不知怎地全身关节酸痛。身上的T恤有些汗臭,还多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破洞。

“头好痛。”

玉嘀嘀咕咕地打开格子门,在缘廊穿上草鞋来到中庭,用储存在桶中备用的清水洗脸漱口。感觉自己仿佛久坂家的一分子,已经很熟悉这栋房子了。

抬头一看是晴朗的天空。太阳还没完全爬上高点,天空的颜色却非常蔚蓝。虽然现在已八月下旬,迈入夏天的尾声,但天气依旧酷热,蝉鸣也丝毫没有衰退的迹象。

正当玉把脖子弄得叩叩作响,用力挥动着手脚做体操时,一旁有个没好气的声音叫住了自己。

“早啊,笨蛋。”

身穿浅黄色睡衣的由纪,嘴里咬着一把牙刷,手拿漱口杯,用冷冷的眼神看着玉。

“劈头就骂人的笨蛋是怎样啊。”

由纪用杯子舀了桶里的水开始刷牙,摆明把玉挤到一旁。她的眼神还显得有些迷糊。

“泥汪挤了吗?”

“不要一边刷牙一边说话。”

“奔~滩。奔~滩。”

“我大概猜得出你在说什么东西,可是拜托你不要再边刷牙边说话了。”

由纪呸的一声把漱口过的水吐在地上,用袖子擦干嘴巴。她用冷漠的表情看着玉。

“昨晚你在居民面前做了些什么,你都不记得了吗?”

“一点都不记得。”

“你模仿了《少林寺木人巷》这部电影里的木人一整晚。”

“啥?”

“听说那好像是前文明时期流行过的电影,在场没半个人知道那是什么。而你却一整晚一整晚一整~~~晚都在用力摆动手脚模仿那个木人的动作。”

“咦,真的假的?我有吗?”

“明明一点都不好玩,你却自己一个人笑得要死。后来还一边模仿木人一边攻击阿牛,又是掀桌、又是打破格子门、又是踢倒雪洞,闹得天翻地覆。原本一场严肃的出阵前践行会,因为你传染了你的愚蠢给别人,结果变成单纯的发酒疯会。”

心急的玉想破了脑袋,勉强挖掘到昨晚记忆的碎片,赫然想了起来。

由纪说得确实没错。也不顾其他人脸都臭毙了,我还兀自一个人捧腹大笑,自以为是本人在胡闹。

一想起昨晚的事,玉的双颊立即变得红通通的,丢脸得好想一死了之算了。

“呜哇————我想起来了,呜哇————呜哇————好想死啊————”

“嗯。因为真的太丢人现眼了,所以我只好在你的心窝打入了好几次练气。要在不致死的前提下让人失去意识真的很难,还不快跟我道谢。”

“哦哦,真是谢谢你了。这样啊,原来我不是喝到烂醉睡着,只是失去意识而已吗?——你搞屁啊你!”

“少啰嗦,吵死了!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好。”

“要是失手的话,结果就不只是失去意识而已吧!”

“失手的话五脏六腑老早就爆炸了啦,是说爆炸了你应该也死不了。”

“虽然死不了可是大有关系!会痛的伤我还是会痛的好不好!”

就在两人感情很好地拌嘴时,后头响起了用勺子敲打锅面的铿锵声。

回头一肴,发现穿了围裙的理绪站在缘廊上。看来早餐似乎准备好了。玉把来到嘴边的牢骚收了回去,继续板着一长臭脸跨上缘廊,在起居室的矮桌前坐了下来。至于由纪则返回自己的卧房换衣服。

“哦哦,真棒。这是庆祝我们出阵吗?菜色也太豪华了吧。”

煎蛋、盐烤溪鱼、麦饭、炖马铃薯。看到理绪满桌的心意,玉的脸上绽开了喜悦的笑容。

脱下围裙的理绪在榻榻米坐下,难得面露紧绷的表情直盯着玉。

玉大概知道理绪想表达的意思。

“不用担心。大家会一起回来的。”

玉一如既往地露出轻佻的笑容,同时一手粗鲁地摸着理绪的头。

理绪哭丧着一张脸,一边被玉摸着头,一边在笔记本上仓促写道:

‘要保护由纪喔。’

看了上头的文字,玉先是一声嗤笑,然后川打趣的口吻回答道:

“有什么好保护的,她不会有事的,这家伙是被杀也死不了的类型耶。”

理绪紧闭双唇,眼珠子向上翻转,露出不满的眼神盯着玉。

拗不过那双纯洁无垢的眼睛,玉只得认真回答。玉“唉”的一声叹了口气,把嘴巴凑到理绪的耳边小声地咬耳朵。

“我知道了啦,包在我身上吧。”

脸就近在眼前的理绪转过头,向下露出盈盈微笑。玉则回了个苦笑。

“快把那张笔记丢掉啦。不要被由纪看到,不然她铁定又会大闹一番。”

理绪认真地点头答应后,把笔记纸撕下来,塞到了自己的裙子口袋里。

恰巧这时纸门打开,换好军服的由纪走进起居室。她所著的军服是夏季专用,浅褐色的裤子搭白色长袖上衣,与深蓝领带搭配而成。

“哦,好丰盛的一餐。理绪,你下了 番苦功喔。”

在矮桌前常堂盘起双腿,由纪立刻双手合十说“我要开动了”,伸出筷子去夹炖马铃薯。

“嗯?有什么事吗?”

由纪嘴里嚼着马铃薯,一脸狐疑地回看了脸上挂着嘻笑的理绪和玉。

“没事。”

面露贼笑的玉也开始享用早餐。

“你们在笑什么?是不是又在胡扯些什么无聊的鬼话了。”

“算是吧。呜哇,这鱼也太好吃了。煎蛋超顺口的。”

“嗯,很好吃。理绪,你煮得很美味喔。”

‘还可以添饭唷。’

“我要再一碗。”

“我也要再一碗。”

理绪笑盈盈地接下了两人递来的饭碗。

整理完用餐后的矮桌,玉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后说道:

“要出发了吗?”

由纪也站起身打量玉的穿着。

“你去换个军服啦。今天不可以穿T恤。上次不是有分配给你吗?”

“好啦好啦,衣服我放在长屋那边。是在河滨集合对吧,我换好就过去。”

“好,走吧。”

玉和由纪一同前往玄关,理绪跟在两人的身后。两人在玄关穿好鞋子,同过头面向理绪。理绪双手环在由纪的腰后,用力抱住了她。由纪温柔地摩娑着她的头发。

“不用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理绪抬头看着由纪,眼眶红了。

由纪面露微笑,弯下腰,手环向理绪的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两个人默默不语地抱在一起。尽管由纪和理绪并没有血缘关系,却情同真正的姊妹。

玉蹑手蹑脚地到玄关外面等待由纪出来。过了半晌,穿上了草鞋的理绪跑到外头,向玉张开了双臂。

玉一手将理绪扛到了自己的肩上,理绪则用双手搂住玉的脖子。

“我很期待你亲手做的美味晚餐喔。等我回来时,肚子应该早已经饿扁啦。”

理绪搂着脖子的手变得更用力了,然后把脸靠上玉的头发耳鬓厮磨。玉用手拍了拍理绪的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娇小的身躯放回地上。剑带上悬挂了西洋剑的由纪也走出玄关,把手放在理绪的肩膀。

“麻烦你看家了。如果有万一,你要跟其他人一起逃到运动竞技场避难喔。”

理绪绷紧了脸颔首答应由纪的叮咛。

接着由纪转头面向玉。

“我有话跟你说,一起走吧。”

“是是是。”

向理绪频频挥手告别离开久坂家后,玉和由纪相偕穿过了树丛,往多摩川的堤防前进。

在东边地平线上空不远处的太阳,把河川染成了黄铜色。膨胀的朵朵浮云在深蓝色的青空上刻出了一道又一道亮眼的白。堤防的斜坡被成片怀着朝露的水润青草淹没,群生在河滨的油菜花和红花,把清一色绿的地毯上点缀了黄橙两色的彩霞。

两人背对着八月的太阳,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在堤防上,一路朝上游前进。

“好热啊。”

由纪向拉动T恤的领口频频煽风的玉面露严tht。

“今天的战争,你有认真迎战的打算吗?”

听到这问题,玉搔头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咧嘴一笑。

“不怎么有。”

“……是吗?我想也是。”

“拿多少钱做多少事啦。不过我毕竟是佣兵,不会用尽全力喔。不要对我期待太大。”

“……啊啊,我本来就对你不抱啥希望了。可是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嗯?”

“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我的请求。这件事只能拜托你这个佣兵了。”

“我先听你怎么说,听完再决定怎么回答。”

“……嗯,就是,那个……如果万一,我们败给了白河的话……”

“‘万一’这个假设也怪怪的,打败战的可能性本来就比较高了。”

“……是吗?”

“没错。就我听到的消息,双方战力的差距似乎很大的样子。是说,战争这种东西也很难讲啦,不过人多的那方往往占优势倒是真的。然后呢,打输的话要怎样?”

“如果打输,你也可以不用战斗了,到时可以拜托你回町里救理绪吗?如果你肯答应带她到一个安全的地点,可以的话顺便照顾她到长大成人……我会很欣慰的。”

“…………”

“我知道这是很冒失的要求。但是理绪跟你很亲,你也不讨厌理绪对吧?所以……”

“我才不干。”

“为什么?你若想要收取报酬,我可以给你我的私房钱。我房间的神龛后面藏有差不多二千丁。你就拿……”

“调布输掉的话留再多丁有什么屁用!那种货币你还是早早拿去换成沙金之类的东西吧。”

“可是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我才不想要什么报酬。拜托你不要把那种责任赖在我的身上,你自己回来保护她不就好了?”

“问题是为调布新町战斗到死是我的义务,我不可能因为吃了败仗就半途溜回来。”

“那是啥鬼歪理?不就是你自己想耍帅而已吗?那叫伪善好吗?伪善!”

“可是……”

“少啰哩啰嗦的,你不要再跟我废话了。逃走又没有关系。逃命就对了,抛开责任的包袱逃命到断气为止。”

“这种事我哪做得出来!”

“为什么不,理绪不是很重要吗?既然如此,那就抛下你那一文不值的尊严去保护理绪啊!”

“不对,不是只有理绪。我希望能救调布所有的人,所以我要奋战到力量用尽那一刻……”

“既然如此那你就别想什么打输的问题,一旦输了就没戏唱了。败战后敌人将夺走一切。无论是理绪、调布的人、你的性命还有你的私房钱,这座市町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敌人连根拔走。所以一旦输了便万事休矣。如果不想失去你的宝物,那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分对方为人好坏全都格杀勿论,把敌人狠狠踩在脚下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才是唯一的方法。要是手下留情,一定会遭到反击,但彻底击溃的话就不怕反击了。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夺走,那就夺走对方的东西。不想看到自己珍爱的人被杀害,那就屠杀对方所有人,这就是规矩。一条非常单纯,但也非常残忍无道的规矩。你若没有这个自觉,是不可能打赢这场仗的。”

玉滔滔不绝地如此训斥道。难得玉也会有这种真情流露的时候,由纪有些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而把话吞了回去。玉倏然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似地搔了搔后脑勺,然后瞪了由纪一眼。

“今天这场战争的关键,就操在你的手上。你心里有数吗?”

“…………”

“想保护这座市町就别手下留情,能杀多少人是多少人。对方可不像你这么仁慈。你以前有杀过人吗?”

“……啊啊,我杀过不少人。我早就是杀人凶手了,对杀人这件事不会犹豫。”

“那有参与过像今天这种的大型战役吗?”

“……没有。顶多只有参加过扫除盗贼团这种人数在几十人上下的抗争。规模超越千人以上的战争这是头一回。”

“你不要搞错击发气弹的时机,不可以把气弹浪费在小喽啰身上,要留在攻击敌人的主力上。切记,你拥有扭转战局的力量。”

“…………”

由纪只是绷着僵硬的表情默默地看着玉。

——雾崎桐人。

那是玉在很久以前舍弃的本名。那个名字霎时掠过了由纪的脑海。

玉态度冷淡地从由纪的视线前别开了脸,两只手插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把由纪晾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呕气地沿着堤防向前走。

玉的背影传来了一股莫名空虚的感觉。

由纪以前曾在别的地方看过和玉相似的背影。她稍微想了一下地点,烙印在脑海深处的景色赫然苏醒。

那是自己还叫薰这个名字的十二岁冬天——我手拉朔夜的缰绳,拼了命地追赶的那个背影。

迎风飘扬的绯色斗篷,和雪原融为一体的白色军服,喷出紫色火焰的王剑帖拉托玛。骑乘着垂老的座狼,使姬路全军忘情咆哮的永恒少女——

没错。玉的背影跟当时的美歌子十分相像。这么说来,玉和美歌子的同样都是神追出身。西征时也是两人一起参加。然后在加古川时,桐人——也就是玉,遭到美歌子的袭击结束了一生——理论上是如此。

有关西征的事情,由纪不想过问,因为当事人明显不想谈起那段往事,而且由纪认为挖人家过去的隐私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说不定玉跟美歌子本来是一对情侣,只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演出这段互相残杀的戏码——像这样的臆测根本不胜枚举,不过都只是一些不入流的猜测罢了。由纪也不喜欢自己的过去被别人挖出来,因此她决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过去的事绝不过问。由纪眼中只有现在的玉。

玉的背影在堤防逐渐远去。

由纪的胸口莫名涌出一股温暖的感觉。

玉应该是真的很不愿再被牵扯进这么麻烦的纷争里了,然而他却难得认真地给了由纪建议。明明想避开世人耳目,却对周遭的人放不下心。他话固然说得冷漠,可是也是不想看到调布新町吃败仗,才用那种方式予以诚恳的忠告。

——他还真是个好人。

一阵风从两人之间吹拂而过。堤防斜坡上的野花迎风弯腰,浓郁的夏草芬芳向四处散布了开来,湛蓝的多摩川水面被风吹得泛起阵阵的涟漪。

由纪的心中有某个东西动了。

由纪的一双长腿向前跨出,向玉的方向跑了起来。

“喂,玉。”

由纪小跑步追上玉,唤了他的名字。 ,

“干嘛啦?”

稍微整理了一下呼吸后,由纪抬起了脸。

“你其实很喜欢调布新町对吧?”

“啊?”

玉回头一望,由纪淘气的笑容映入了眼帘。

“你这人还真别扭耶。”

由纪一只手环在玉的后颈上,然后用力把他的头拧向自己的侧腹,以施展头部固定技的要领勒住他。

“好痛痛痛痛。你干什么啦,放开我!”

“还不快招,你是不是喜欢这里的居民?”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我也一样很喜欢调布新町,它给了无处可去的我一个归处,也是调布新町教会我活着是一件快乐的事。所以我决定奋战,敌人也照杀不误。但我绝对不会眼睁睁丢下这块地方逃走。”

“不要一边勒住人家的脖子一边演讲!我知道了快点放开我!”

由纪手一松解开了束缚。玉飞快地跳到后面,龇牙咧嘴地威吓由纪。

向着一脸凶恶的玉,由纪回以羞赧的笑容。

“我先走啰,记得换好衣服过来。待会见。”

挥挥手,面红耳赤的由纪背过身子,以轻快的脚步从堤防跑走了。玉独自一人留在原地。

“……那家伙是有病吗?”

玉臭着一张脸喃喃自语后,举步前往了町役场。

玉的房间位在役场内的长屋。在房里换好军服回到了外头。和由纪一样是白色上衣配蓝领带,浅褐色的长裤搭配了半长靴,腰两边的剑带上则各插了一把短剑。

“超难过的。”

平时习惯做轻松的打扮,所以这种褶线笔挺的衣服穿起来感觉绑手绑脚。皮肤被毒辣的阳光照得汗如雨下,玉松开了领带。

战争时之所以会穿上特定的军服,目的在于避免自相残杀,以及企图以统一整齐的外观给敌人下马威。此外,对于身穿相同衣服的伙伴也会产生自然的一体感,同伴意识因此获得强化。财政挤得出余力的共同体往往会采用别出心裁的军服,热衷于强调自军的独自性和艺术性。调布新町里看来不乏品味一流的设计师,军服的剪裁堪称潇洒。

就在玉悠悠哉哉地在役场内走着准备过门离开时,后面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咦,你不是玉吗?现在正要出发?”

玉回头一看,一名留着一头柔顺长发的青年正面露爽朗的笑容站在眼前,从嘴角露出的白牙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怎么偏偏是他?玉的脸上表现出无比扫兴的心情。身穿了调布新町军服的青年丝毫没有发现玉那扫兴的模样,以一脸快活的微笑说道:

“我们一起去河滨吧。虽然我跟你的身分不同,可是你用不着对我客套。今天的我不是町长的独生子,纯粹只是一介士兵。不须感到惶恐,我为人很宽宏大量的。走,我们勇敢前进吧。向卑鄙的白河移民地施以正义的制裁乃是吾等的使命。”

“啊啊……喔。”

“怎么了怎么了?一点霸气也没有喔。莫非是战争令你心什不安?不要怕,有我在。害怕的时候尽管躲到我的背后来。我这么宽宏大量,不会为了那种小事发脾气的。不管怎么说,论肚量我可是比父亲来得大呢。好了,快点出发吧。畏缩害怕的诸君在等待我的到来呢。”

青年斩钉截铁地说道,催促玉加快脚步与他比肩而行。玉背过脸一脸厌恶地吐了吐舌头后,叹了口气地随着青年一起出发了。

高比良启一郎,二十七岁,单身。

他是调布新町町长高比良启十的独生子,同时也是背负了要继启十之后担任町长职位使命的人物。顶着一头飘逸的柔顺长发、一口刷得洁白干净的牙齿,他全身散发着阳光爽朗的氛围。今天也照例地一心一意专注于散播自我意识过度衍生出来的妄想、愚思、极度偏颇的偏见。启一郎所身怀的个人特质还有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一不极尽所能地触犯玉的神经。

丝毫没有察觉玉的烦躁不耐,启一郎仰望着天空爽朗地说道:

“好晴朗的天气呢。看来今天也会很热了。这就是所谓适合开战的良辰吉日吧。”

“喔。”

“对了,玉你的实力相当出众是吧。我有听说你是很优秀的特进种喔。要不要和我比赛今天谁打败的敌人比较多呢?”

“喔。”

“好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要因为身为武藏野的疯马的我太活跃,就被震慑住了喔?”

玉在心中幻想着自己把食指和中指插入启一郎的鼻孔里,并将他提到半空中,然后呛他“谁这样称呼过你了你去把那个人带来这里给我瞧瞧啊根本是你厚脸皮自称疯马的吧我靠你还想活的话就少一天到晚鬼扯那些没营养的屁话不然你的脸是想被我砸烂是不是头盖骨想被我挖开是不是小心老子我割掉你的蛋蛋塞到你的鼻孔里去你这马粪小子智障大少爷自我意识过剩的鸟头混帐东西”。但他最后还是压抑住自己满肚子的不爽,只回了一句“喔”,便兀自往前走着。

调布新町町长的地位是由高比良家代代世袭。役场的人选也不是透过选举,而是以町长个人独断的意见决定。调布新町原本就是以现任町长高比良启十的父亲启三所持有的田地为起源发展而来的,因此对于世袭制的不满并未明显浮上台面。其实,天眼中的启十是个兼具深谋远虑与刚毅果断个性的优秀町长。调布新町能维持在超过一千五百人以上的中规模共同体,没有内部抗争且安定地营运,这绝大部分原因都得归功于启十的领导有方。

问题是——等到启一郎接着启十之后接任町长宝座时,这座町会不会毁在他的手上呢?这样的不安在町役场的职员间口耳相传着。

绝对会灭亡。

玉信心满满地如此认为。

决定共同体兴衰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领导者的器量。

在优秀领导者统治下的共同体会永远繁荣下去,拱了愚蠢领导者的共同体则会衰败一辈子。作为町长,启一郎最要不得的地方,就是既愚蠢又自我意识过剩,野心又太强。在这里没有法律、没有政府、也没有秩序,因而男性容易做春秋大梦,错估自己的器量却又怀有巨大的野望,使得共同体的住民和邻近诸侯不胜其扰、只想出锋头的领导者前仆后继地出现。光是日常会话就讲得天花乱坠的启一郎肚子里到底藏了什么样的巨大梦想,教玉十分挂念。

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聆听着启一郎那穷尽妄信、妄言和妄评之极的言沦,玉爬上堤防斜坡顶俯瞰了河滨。一旁的启一郎眉开眼笑。

“喔,这实在是太壮观了。投资钜额统一军服的效果发挥了呢。”

从町内招集来的兵员们,全都穿着以浅褐色为基调的成套军服,列队在多摩川河滨上,数目约莫是五百余人。在调布新町是以五、六人组成的小队为一战斗单位,进而把六小队称作一中队,三中队称作一大队。由九十个以上的士兵组成的大队总共有六队,然后两大队再组为一兵团——这在调布新町的用语中叫作“列”——他们便以列作为基础整队,等待出征的那一刻。

调布新町里凡是年满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男性全都受到征召。诉有人都是另有本行的业余士兵。虽然有两个礼拜一次的频率,接受士兵职员的指导累积战斗训练,可是跟白河移民地保有的常备兵一比,门外汉跟职业而子的差距果然还是存在。日复一日接受杀人训练的常备兵,远比每天过着安和乐利生活的业余士兵强大许多。追根究柢,能成为常备兵的人材本来就是除了暴力以外一无是处的人,日复一日被强迫给予严格的训练,并学会怎么打集团战。若把常备兵比喻为※幕内力士,那么业余士兵就好比参加相扑社的高中生,两者的实力差距就是如此之大。若要举调布兵能跟白河兵相抗衡的地方,大概就只有拼命想保护自己的家乡和亲人的心情而已。(译注:“幕内”为相扑力士的分级中,数级较为高阶的级别的总称。)

玉朝对岸扬起视线。可以看见对面的堤防上,有十来匹军马正朝这里赶来。应该是邻近共同体派遣的援军吧。他们铁定是应启十的邀请前来的。

“那是樱花丘的骑兵。那村落的财政状况,充其量也只能挤出那一丁点人力来。虽然很感谢他们赶来支援的心意,不过还真是人单势薄的援军呢。他们一定是想把败战时的损失压到最低,胜利的话则要狠狠大捞一笔。这很像是樱花丘村长会有的念头,真是一群生性卑鄙的家伙。”

启一郎话说到这里突然中断了。他的视线从樱花丘骑兵身上剥离,飘向了山峦起伏和缓的多摩川上游方向。

“那军马不知是打哪来的?声势真浩大。”

启一郎眯着眼睛观察遥远的军影。在朦胧摆荡的夏天热气的另一头,一群数量相当可观的军马从两公里远的对岸朝着此处行军而来。上百只奔驰的马蹄所扬起的沙尘,在兵团的后方形成了一片灰白色的雾。

倾刻间,军服的样子清晰可辨,全身上下布满了青灰色与群青色的斑纹——亦即添上了都市迷彩的军服。带头的步兵每个人腰带的左右两边都分别佩带了一把长剑与短剑。启一郎见状突然发出奇声嚷嚷。

“不可思议,那是八王子移民地的援军!大概是放下过去的仇恨,尽释前嫌了吧。百武市长果然英明,父亲闻讯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在玉的眼中看来,八王子移民地的军势确实威武。即便相隔这么远,从那有条不紊的行军看得出来他们是职业的常备兵。那身在前文明时期理当是以枪枝来武装的都市迷彩服,如今搭配的武器则是长剑、长枪、长弓。数量以目测估算大约在两百人,当中骑兵约占了二十个。如果说这批相当于调布新町两大队军力的士兵确实是派遣来作援军的,那八王子移民地市长的决定的确英明。

——问题是,这里的町长清楚援军的危险之处吗?

玉以冷静的脑袋如此心想。我方最好要有一个认知:强力的援军往往会为我方军队带来灾害。一旦吞下败战,倒楣的还是自己人。即使打赢了,自军的主导权落入强力援军手中的情况时有所闻。拿现在的情况来说,纵使调布新町打赢了白河,获胜的利益被八王子通通带走的可能性很高。所谓的援军往往带有自身的谋略考量。在天真地感到高兴的启一郎身旁,玉发现自己无意间居然在担心调布新町的未来。

在摇晃扭曲的热气远方,八王子可的身形愈来愈清晰,为首的是一名骑乘白马的将领。该将领从远距离也看得出感觉相当文弱。

“啊,是女的吗?”

玉察觉白马将领还是个少女,喃喃地嘟囔道。

×

四边以白色幔幕围起的临时大本营就设置在多摩川河滨的边缘。

身着调布新町军服的高比良启十坐在折凳上,以内敛的双眸端详着一路朝这里走来的八王子移民地市长代理人·百武沙也加的举动。启十的背后则有调布新町士兵职的真冈牛丸和羽染静充当贴身侍卫,町役场的上级长官今天也换上了浅褐色的军服在启十的座前列席。为了和一般兵做出区别,干部们个个身披浅褐色的立领钮扣外套,胸口缝上了调布新町的町章。

面对坐镇在通道两侧的上级长官的视线,沙也加非但没有显露出畏缩的模样,还坦荡荡地挺起裹着杀气腾腾的都市迷彩服的胸膛,迈步走到启十的面前,单膝下跪俯首。落落大方的举动令人难以相信她还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女。

沙也加启齿气宇轩昂地说道:

“我是八王子移民地市长百武岩友的独生女,百武沙也加。本次战争,有荣幸和仰慕已久的调布新町名士并肩作战,后生小

辈着实喜出望外。”

“敝人乃高比良启十。百武市长不惜千里迢迢遣来猛将精兵,只为助驽钝的老朽一臂之力,即便于言万语亦不足以形容敝人的感激,只能像这样垂下白发苍苍的头表示敬意。句威名远播的八王子精锐和调布站在同一阵线,想必白河军现在也心慌意乱了吧。”

坐在折凳上的启十向年龄小到足以当自己孙女的沙也加深深地低头致意。

对方有以礼相待的价值。八王子移民地位在调布新町西方约二十公里远,是人口多达九千人左右的中规模共同体,在多摩川水系的共同体里堪称规模最大,一直以来就水利问题和调布新町纠纷频传。从八王子的立场来看,要下多摩川出东京湾时,调布新町是个碍事的存在。就任町长这二十年来,启十积极地频频造访八王子移民地,推动双方坐下来商谈彼此的权利。尽管双方算不上因此建立起了信赖关系,不过至少也不像过去那么交恶。虽然无法信赖,但是可以互相利用……两地的关系大概就是处于这条界线上。

沙也加微微张开了粉桃色的嘴唇。

“家父岩友长年来一直在摸索如何确立多摩川沿岸共同体的共同防御态势。这次派遣我前来支援,无非是希望向邻近诸侯昭示此乃家父理想的第一步。过去不幸的纷争就付诸流水吧。本目的战争,请您务必把我等当作自己的调布兵来指挥。调布和八王子同是以武藏野这块土地为摇篮孕育成长的手足,自当同心协力抵御畷饮隅田川的泥水过活的野蛮外地人。百武沙也加我虽是初生之犊,但誓死和蛮兵抗战到底。”

洋洋洒洒的谦恭之词,自俯低着头的沙也加口中滔滔不绝地说出。过于流利的华美词藻听在启十的耳里反倒感觉十分可疑,不过也不至于算是逢迎谄媚的奉承话。启十向沙也加介绍了统率调布新町六大队的干部们之后,邀请沙也加坐在他们的上座,欲藉此向应启十邀请派遣了两人队的百武岩友表示殷勤。

无惧同席的年长干部,沙也加于摆放在启十附近的折凳坐下后,便顶着与生俱来的沉着刚毅的面孔朝着正面端坐,直到军议结束前不曾开口打岔。从头到尾她一直婉约地正坐着。即便不发一语地坐在那里,她高贵又聪明的气质仍散发而出——

军议结束后,临时大本营的幔幕就被撤收,干部们鱼贯地走出幕内来到外头。此时一个上了年纪、身穿一袭华丽燕尾服,名叫雨宫的执事迈步朝稍后才从中离开的沙也加走去。这名老人戴了一副宛如牛奶玻璃瓶底的厚重眼镜、身材矮小,就算挺直了背,花白的头顶也只有沙也加的肩膀那般高。他在沙也加的头上撑起了有蕾丝边的粉红色洋伞后,急促地张动着长满了白胡子的嘴巴挤出尖锐的嗓音。

“长时间被一群陌生的老头子包围您一定累了吧。来来,那边准备好了冷饮。此外还有公主最喜欢的起司蛋糕和甘甜的点心。来来,请趁还没中暑前早点享用。”

雨宫催请沙也加前去的地方设置了白色餐桌、折叠躺椅以及大型遮阳伞。调布新町的士兵们无不以露骨的冷漠眼神看着那些座落在河滨上的渡假设备。

沙也加先是吁了口气,合起纤长的上下眼睫毛。接着再缓缓睁开眼睛,静谧的水色瞳孔向下看去。

“雨宫!”

和在幕内时的态度截然不同,沙也加以既冰冷又尖锐的声音斥喝。同时雨宫向后退开一步俯首鞠躬。

“是,公主大人!”

“别再把沙也加当小孩了,这句话要我说几次你才懂?点心和起司蛋糕我通通都不要,如果你是真心为沙也加好,那还不快去把那支遮阳伞给收起来!”

见沙也加怒气冲冲,雨宫只是畏畏缩缩地用手帕在额头擦汗。

“可是,一结束漫长的行军您马上就出席军议,想必一定身心俱疲。就算瞒得了别人,也瞒不了本人雨宫的眼睛。来来,快别客气了,喝杯清凉的冰茶吧。”

“雨宫!”

“是,公主大人!”

“你想让沙也加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吗!在整装待发的调布军旁无忧无虑地喝冰茶,岂不贻笑大方?沙也加已经长大成人了,不会再老是吃糖果和喝加糖饮料!”

“可是公主大人,天气这么酷热对身体会有不好的影响。一口就好,只有一口也好,拜托您喝下这冰镇得十分清凉的饮料……”

“你烦不烦!”

“是……”

“马!把马牵来!”

身穿都市迷彩服的士兵接到命令,牵来了沙也加的白马。沙也加豪迈地跨上马鞍后,精神抖擞地挺起胸膛,俯瞰头垂得低低的雨宫。

“本次的战争沙也加将全力以赴。父亲大人会托付两百名士兵于我,无非是因为洞察到沙也加的决心。那么雨宫,你的使命又是什么?”

雨宫不在乎燕尾服的下摆沾得满是泥巴,只见他将洋伞随手一抛,当场下跪磕头。感慨万千的话语令历经风霜的双唇颤抖不止。

“当、当然是保护公主大人了!雨宫生平的夙愿,正是挺身作为公主人人的肉盾啊!”

沙也加用手背扶着下巴,仰天高笑。

“这才是雨宫!这才是沙也加的守护者!不需要准备茶和点心,现在沙也加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阿久泽一松的首级。返家带给父亲人人的伴手礼就决定是那个愚蠢的白河市长的头颅了。今天我等将踏上修罗之道喔,雨宫。”

“是!无论是上刀山下油锅,本人雨宫发誓、发誓一定会保护公主大人!绝对不会让蛮兵的一根手指碰到公主大人!”

跪在地上挤出颤抖声音的雨宫和闻言大笑的沙也加——那个在两人之间过于浓密的主仆空间容不得其他八王子士兵的介入。调布士兵只是不快地眺望着两人的互动,冰冷的视线一贯停留在沙也加和八王子士兵的身上。

这一天,赶来调布新町的援军不单只有八王子移民地。樱花丘、秋留野、伯江等人口在五百人以下的共同体——亦即所谓的村落——也分别派来了十几名的援兵。当中不乏没有军装,只穿着一般的服装、扛了把农具,看起来毫无士兵架势的村民,后来他们也收到调布新町分发的军服修整了门面。

军队于上午八点向目的地——新宿出发。这时全军的数字已膨胀到了约八百人。细分的话,调布新町当地的士兵约五百,援军共约三百,完全没有聘请佣兵部队。毕竟除非是鼎鼎大名的剽悍部队,否则一般的佣兵队不过是盗贼的集团,只能在扫荡战时派上用场,所以启十将聘请佣兵队的经费挪来投资军服,以强调军团的一体感为第一优先。也因此调布军看起来军容非常壮盛。

此外——启十的王牌则安置在军团的最后尾。

两名身着一袭白色军服与绯色斗篷的男子。

被迫骑在马上的两人,手被枷锁铐在背后,两脚则被固定在马镫上,俨然是无法凭自我的意志自由下马的姿态。

其中一人双眼一圈又一圈地缠上了一条厚厚的布,长长的银发被风吹得飘起,纵使被绑成屈辱的姿势,嘴角依然挂着狡诈的窃笑。

另一人则有非常臃肿的身躯,负责载他的马匹感觉随时都会被压扁了似的。他的脸上长满了垂垮到下巴的横肉,显得意志消沉,豪快地突出的腹部则挂在马鞍上安稳地摇晃着。

他们是鸟边野米盖尔和岩佐木满男。

几个月前从姬路率领远征大队,差点灭了调布新町的两人,如今则以阶下囚的身分被带往战场。

“外面天气好热喔。”

接触到久违的外界,鸟边野以愉快的声音向部下说道。

“是适合开战的好日子呢。”

岩佐木用少了霸气的声音回答大队长。

“这里是哪儿来着?”

“此处是多摩川河滨。”

“啊啊,难怪有水和草的味道。”

在和桐人交手时被挖掉双眼的鸟边野,像是瞧不起全世界的一切似地,用力翘起嘴角抽动鼻子。

“那薰呢?薰在哪?”

这问题令岩佐木露出痛苦的表情。即便现在是阶下囚,两人之间还是存在着姬路移民地的军法,所以也不能对长官的问题充耳不问。

“久坂由纪人在军团前头的第一排。看来她似乎也发现我们两个被带领随行。”

“是喔?她有看我们这边啊?”

“刚才有瞥到一眼。”

“她的反应如何?”

“……小的可以回答吗?”

“你尽管回答吧。”

“她嘴巴张得大大的,脸色铁青,背对着我们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听到岩佐木的回答,鸟边野不禁哈哈大笑。手脚被绑缚住的鸟边野在马上貌似痛苦地扭动着身子,然后“嘻咿嘻咿”地发出喘息吸换气。

“好可爱……!小薰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岩佐木怀着无比厌恶的感觉看了鸟边野差点连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嘴角。对现在的岩佐木而言,能在失去了视力的鸟边野面前大喇喇地做出反应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为什么我们俩今天会被带领随行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岩佐木的心里也大致

也有个底。想必是作为紧要关头的牺牲品。恐怕他们在军队撤退时会被丢在最后,成了穷追不舍的敌军的刀下亡魂吧。

对岩佐本来说这样的下场也未尝不可。被千刀万剐而死是他的心愿。与其往后接受调布新町的町内法审判被处死,他宁可死在战场上。问题只在于到时鸟边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沦为阶下因的这三个月,鸟边野的态度一直让人捉摸不清。

调布新町的町长——高比良启十曾隔着铁牢和乌边野进行过数次交涉,此事岩佐木也有透过狱卒听说。虽然不晓得确切的交涉内容,不过八成是挖角吧。否则也不会把自己这种大胃王关在这里养了三个多月。

虽说失去了双眼,但鸟边野是个适合作为统率军队的将领之才。

不光只是精通骗术,率领七十名以上的大队从姬路抵达东京的能力也十分高超。

那场远征,鸟边野向位于路途中的大中共同体拍尽马屁,致以书信和献金获得通行的许可,避开所有纷争不花一兵一卒,自姬路出发一个月内便成功抵达了高尾。而且还使用得意的骗术,在化作了护法要塞的高尾山中击溃了修验者组织,进而以高尾为据点进行彻底的情报收集,待时机成熟后以一气呵成的指挥使调布新町面临沦陷的窘境。除了启十之外,其他的共同体领导者一定都会想要吸收鸟边野作为将领的人材吧。

然而,明明鸟边野和町长状似交涉,却一点进展都没有。对于终日都被关在牢里心痒难耐的岩佐木而言,不管结果是处刑、解放或录用都无所谓,只求判决能快点下来。会不会是鸟边野在对启十提出的条件百般刁难呢……尽管岩佐木如此推测,但碍于两人的牢房被隔开所以也没办法做情报的交流。随着时间的虚掷,焦虑一天比一天严重。

——别再思考想破头也没用的事了。

岩佐木如此告诉自己。严格说来思考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工作。

即便身为俘虏,岩佐木现在仍是鸟边野的部下。所以岩佐木无须去思考,只需要抱着愚

忠,服从鸟边野的命令发掉自己的力量。如果鸟边野下令跟白河开战,那就取阿久泽一松的首级;他若下令攻打调布,则改取高比良启十的人头。他若下令坐以待毙,自己也会默默等死。那就是岩佐木身为武人的骄傲。

在今天这场战争中,鸟边野究竟会向岩佐木下达什么样的命令呢?

——可以的话,我希望战死沙场。

那便是岩佐木由衷的感受。只求极度异类的长官千万别下什么太过残忍无道的命令,这名没办法彻底抛弃人性的壮汉在心中默默如此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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