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及鸟边野背靠背,睥睨着围绕在四面八方的白河兵。
当猛然回神之时,才发现她们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形成这样的态势。想要单凭两人力量与多达四百名的敌兵交手,大概也只能采用这种战法。两人一边互相提防死角,静以口头描述敌兵状态给鸟边野听,鸟边野则靠笼罩于十字形铁矛枪尖的练气加以应对。
鸟边野一头长度及胸的银发如今已染成鲜红色,原本纯白的军服现在亦已湿成一片绋红,十字形铁矛的枪刃上则沾满先前扫荡的敌兵血肉。鸟边野的身影虽然只能以凄厉一词来加以形容,但他的嘴角却依旧挂着一抹微笑。只见他缓缓张开那会令人误认为女性的鲜红嘴唇。
「好累喔,我差不多想偷懒休息了耶。」
鸟边野隔着肩头跟静交谈。
「你跟我意见一致呢,我也碰巧萌生出想要请假的念头呢。」
静以沉稳语调作出回应。然而她那阖上的双眼却缓缓扫向铺设于四面八方的漆黑障壁。
「鸟边野先生,请甩掉血渍。」
「嗯。」
鸟边野依书甩动枪尖,附着在十字状锋刃上的物质随之飞溅。
「朝右跨出两步左右的距离,接着以向左缠卷的方式挥出一记横击。攻击完毕之后,麻烦你再顺势旋转一圈。」
「嗯。」
鸟边野毫不犹豫地提脚向右推进两步,抡起笼罩练气的枪身横向一扫。冷不防遭到突袭的白河兵连忙往后退开。
刹那间,静动身冲进混乱兵列,宛如凉风似地一闪、二闪、三闪。刀风吹拂过后,只见三名敌兵颈动脉遭到割断,喷出红色液体颓然昏死过去。
其余敌兵一窝蜂地扑向冲入阵中的静。静则彷佛嘲笑敌兵一般,当场动作缓慢地施展后空翻飞越敌兵头顶。此时,鸟边野手中那支笼罩练气的枪尖已随着二度旋转倏然逼近,冷酷无情地撕裂抬头仰望的敌兵躯体。
着地同时,只剩下半身的肉块纷纷在静背后颓然倒地。被切断的上半身则早已横躺在路面上,双眼呆滞地望着天空。静再度与鸟边野背靠背,呼地吐了口大气。鸟边野心满意足地沉吟道:
「虽是临时组成的搭挡,但配合得还不差呢。」
「是的,感觉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为羽染静。」
「羽染、静……那你的绰号该不会是染丝吧?」
「除了鸟边野先生之外,至今从无第二人能由我的姓名联想到这个绰号。」
「染丝,接下来该怎么办咧?」
「我正在烦恼究竟是该回应你比较好,还是别回应较为恰当。」
就在这个时候,鸟边野的鼻子突然指向上方。静的眼睫毛也彷佛呼应这个动作似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嗯?」
「咦?」
颇感诧异的鸟边野鼻头及静之眼睫毛,几乎同时对准新宿陆桥方向。
转瞬间——
团团包围住静等人的常备兵障壁,后列应声碎散。
数名步兵的身体就这么连同手中紧握的武器飞向半空中。这个现象并非一次就宣告结束,只见漆黑军服宛如浪花一般,三三两两伴随着悲鸣声喷向兵列头顶。
白河兵顿时心生动摇。在瓦解的队列后方,依稀可见一名全身笼罩着如同龙卷风般惊人剑风的剑士。
静微微睁开紧闭的眼帘。隐约露出的深绿色眼瞳之中夹带着一抹惊愕神色。
「阿牛……?」
牛丸身上那件回溅鲜血多到几乎快滴出来的军服,已与子鹿色的布料混合成浓褐色。那身八成吸收了数十、甚至数百人鲜血的装扮固然凄绝吓人,但牛丸脸上的表情却更令静大感惊讶。
牛丸那张平常俨然就是个纯朴少年,宛如小狗般纯真无瑕的脸庞,如今却好像蕴含着一抹俊美神色。那是一张极其端整,洋溢一股恰似黄泉使者之寂静气息的面容。
然而其剑术却隔绝了这股气息。牛丸毫不踌躇,飞快地闯入混乱不堪的敌群当中,祭出一记由肩口直通侧腹的斜向斩击砍杀眼前士兵。每当其剑刃反射阳光,白河兵的肉体就会尝到一刀两断的苦头,五颜六色的内脏纷纷由光滑平坦的切断面掉落至路面上。被砍成两半的遗骸则叠合倒卧在散落一地的自身器官上头。牛丸不改脸上的静谧神情,伸出握着剑柄的右手,将双刃剑的剑身水平举至眼前,缓缓滑动脚步朝白河兵的兵列移动
其捷劲惊天动地。静自是不在话下,就连决战兵团也感到战栗不已。原先拉开距离围绕着静及鸟边野的队列自行解散,缓缓转变成包围住牛丸的新队形。
静隔着肩头对背后的鸟边野说道:
「鸟边野先生,帮手抵达现场了。请你趁此机会突破兵列逃离战场。只要冲上陆桥的斜坡顶端,就有友军在那边接应。」
「哦,是喔?只有我落跑真的没关系吗?」
「是的。因为倘若继续逗留在现场,鸟边野先生很有可能会引发连友军也加以砍杀的危机。」
「我是会砍喔,毕竟看不见嘛。我绝对会砍下去的。」
「我会援护你离开,请你快准备吧。方位朝向这边即可。」
静伸手搭住鸟边野的腰际,引导他转向陆桥方位。只要就此扫荡前方敌军笔直推进,便可顺利突破包围网。
「要动身了,请跟我来。」
话一说完,静随即使尽剩余力飞奔而出。鸟边野则紧跟在后。
敌兵左手举盾,右手握着日本刀。在场所有敌人全都是战技高强的精兵。即便是特进种,只要稍有大意就会赔上性命。
静将剩下的最后一丝练气汇聚至脚尖,随后猛然引爆。
面对突然加速的静,敌兵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形成包围网前方区域的三名白河兵首级缓缓飞离身子,如同喷泉般的血柱则玷污了天空。
「鸟边野先生,就此笔直前进!」
静把自己当成楔子,深深地刺穿敌群。鸟边野则随后快步奔向她所凿穿的这条通道。静翩然翻身,闪过直线前进的鸟边野之十字形铁矛。
「染丝,感激不尽啊。」
「请不要再用那个绰号叫我。」
擦身而过之际,鸟边野弯起嘴角露出一抹看似微笑的神情,他凭藉嗅觉粗略推算出阻挡于前方的敌兵位置,再毫不留情地挥枪扫荡。正如静所说的一样,总之现在的鸟边野就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挥舞染血枪尖攻击周遭敌人。
「等我回去之后,还是拨空研究一下座头市好了……」(译注:日本著名历史武侠电影中的主角,为一名盲剑客。)
鸟边野凭单手转动十字形铁矛,一边自言自语起来。
确认鸟边野成功突破包围网之后,静再度掉转脚尖冲入恶战当中。
一阵由日本刀形成的刃雨立刻对准静直扑而来。有些用闪的,有些挥刀拨开,避不过的则斜举白刃格挡,再顺势回砍。由于疲惫不堪,导致静的动作已经缓慢到无异于一般人的地步。
「要领个日薪也是很辛苦呢。」
她脱口发出今天第N次的牢骚。
静是个派遣女忍者。
她既非出身调布新町,纯粹只是因接受启十请求,而由忍者之里推派出来的一介派遣员工罢了。她明明具备单独对上五名鬼道众尚能一一铲除的高超身手,却为了赚取区区日薪而被人任意使唤,乃是因为她在人生旅途中有过非常曲折离奇的经历所致。只不过若要在此描述,恐怕会占用掉过长篇幅,因此个中详情留待日后再说个分明。总而言之,一日一调布新町兵败灭亡,她将无法领取应得日薪。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发生,静竭尽全力忙着执行眼前的任务。
「嘿。」
静伴随短促吆喝声所挥出的白刃,被敌人以手中日本刀挡下。接着另一把剑又从旁斜劈而下。静倒地翻滚避过这一剑,第三剑接踵而来。避无可避的静,不得已只好躺在地上挡下斩击。虽然咬紧牙关支撑,但老实说已经使不上力。充满必杀气势的钢铁逐渐逼近眼前。
噗滋。
耳边传来一阵锐和剑尖贯穿柔软肌肉的声音。
于此同时,利剑自敌兵手中脱落,在柏油路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只见军刀的锋利刀尖,从方才还恶狠狠地挥剑劈砍静的敌人胸部冒了出来。
「久坂小姐。」
军刀被抽出体外。敌人双眼翻白,当场颓然倒地。出现在白河兵背后的人物,正是满身鲜血的由纪。
「抱歉,我来迟了,羽染小姐。」
虽然军刀刀尖及发梢不断滴下朱红色液体,从头到脚也都沾满回溅鲜血、煤烟及战尘,但由纪那双俯视着静,略带少年气息的双眼却不见一丝阴霾。不对,反倒该说她那翡翠色的眼瞳看起来比往常更加澄澈清透。尽管外观极其狼狈,然而现在的由纪却美得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静握住由纪伸出的手掌,借势站了起来。
跟由纪比起来毫不逊色的静,也呈现出全身伤痕累累、军服破烂不堪的鲜血淋漓模样。
「谢谢你救我,久坂小姐。」
连庆祝重逢的空档
也没有。敌方常备兵已筑起一道厚实人墙团团包围住四面八方,并缓缓逼近两人。
由纪及静自然而然地背靠着背。两人一边隔着背部感受对方的鼓动,一边互相防守死角。
用尽练气的由纪,以及疲惫不堪的静。两人的肉体能力都已经变得跟一般士兵没什么太大差别。如今仅存的就只有一路磨练至今的剑技,以及活着回家的意志罢了。
由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说起笑来。
「我们彼此的模样都挺狼狈的呢。」
「等回到调布新町之后,真想再去久坂家的温泉好好泡个澡啊。」
「没问题,到时候再一起进去泡吧?但不准再开那种没品味的玩笑喔。」
拉开距离形成包围网的白河兵们,纷纷露出灼亮目光射向由纪及静的肢体。她们的军服被割得支离破碎,全身上下随处可见裸露的染血肌肤。而两人的外表看起来都只不过是弱不禁风的少女,导致包围着两人的士兵们脸上均浮现出近似禽兽的神色。不肯放过虚弱猎物的猛兽们为了确实收拾掉她们,踩着谨慎脚步逐渐逼近。
由纪及静的身影静如止水。尽管看在第三者眼中,两人简直就是名符其实的「瓮中之鳖」,但她们脸上的表情却连一丝阴霾也未曾浮现。她们只是冷冰冰地定睛观察着这些包围住自己的士兵们之一举一动。
嗤的一声,军刀刀尖毫无前兆地指向眼前禽兽。
夺目一闪,静的白刃反射日光。
转瞬之间——
两名少女发出的剑风呈放射状呼啸而过。
肉体遭少女们剖开的白河兵,自躯干部位喷出大量鲜血,整个人颓然往后弹开。
由纪大步跨入崩解的防线一角,随即对准前方一名敌兵施展突刺。贯穿心脏的手感,从可怜的敌人体内抽出刀尖。喷出的血柱染红了由纪的脸庞,她双眼眨也不眨,将右脚猛然收回后方,藉转身劲势顺手一斩。试图从背后发动偷袭的敌兵侧腹惨遭剖开。以左耳承接由敌兵口中涌出的死前惨叫之后,又继续竖刀刺向另一名敌兵。不过敌人却动作灵活地避开这一击。眨眼之间,由纪的扫堂腿已踢向闪过军刀突刺的敌人脚踝。接着倒握军刀,由上垂直剌向倒地的敌兵眼窝。刀尖连同眼珠一并贯穿敌兵的头盖骨。随后从连半声惨叫也没发出,只任由四肢微微痉挛不止的敌兵头部拔出军刀,再轻挪沾满鲜血的刀尖指向周遭敌人。
白河兵宛如潮水退去一般,沙沙沙地拉大与由纪之间的距离。正因从小就在鹤木山楼接受过严苛训练,由纪的剑术可说是相当精湛了得。尽管下气海的练气早已耗尽,但她依旧能挪用当场淬链而成的练气来强化运动能力。因此她很庆幸敌人肯这样主动留下喘息空间。打算趁此空档尽可能多积蓄点练气的由纪,运用绵长呼吸法持续吸气。
「叮」的一声,只见静伴随着这阵刀刃交击的清脆声响,飞越敌兵头顶,回到由纪身边。静解决了大约三、四名敌兵,左肩口及小腿肚各多出一道新伤口,动作也显得比平常还不灵活。
「静小姐,你不要紧吧?」
由纪颇为担心地开口询问背后的静。
「实在算不上不要紧。」
静率直地说出真心话回答。看起来确实不像不要紧的样子。喉咙黏膜似乎已经完全干涸,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乾瘪。
由纪为饮用水准备不足一事好好反省了一番。要在大热天底下持续战斗,每名士兵只配带一支竹筒水壶根本就不够喝。由于负责准备此战所需装备的调布新町高层官员们作战经验不足,因此欠缺这类较为周详的思虑。
嘴里连半滴能咽下喉咙的唾液也没有。受到太阳曝晒的柏油路面,不断窜出阵阵缠绕全身上下的恼人热气。倘若没绷紧神经,视野三不五时就会猛然扭曲摇晃。这代表中暑症状或许早已上身也说不定。
由纪转眼环视围绕在四周的白河兵人墙。她无从得知牛丸现在的状况。方才明明还很豪迈地引发阵阵剑戟浪花,如今此一现象却戛然止息。是遇上难缠的敌手,还是沦为刀下亡魂了呢?她由衷期望只是发生前者的状况。
白河兵筑成的圆环开始缩小。
一步一步地缓缓朝着位在圆环中心的由纪及静逼近。就跟刚刚的情节发展一模一样,简直没完没了。
但由纪的翡翠色眼珠并未失去清澈神色。她提振气力,再次高举刀尖指向敌兵。她向理绪发过誓,必定平安回归家园。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正当她准备再度发动突击之际——忽见一道身影越过众多白河兵的头顶,降落在由纪等人的身边。
看清楚以单膝跪落姿势着地的身影真面目之后,一阵安心的惊呼声随即自由纪口中倾泄而出。
「玉。」
「你们的模样真是有够狼狈的。」
玉虽然也是全身鲜血淋漓,上半身呈现完全裸露的状态,但他还是对由纪及静露出一如往昔的吊儿郎当笑容。
「礼物。」
玉边说边拿起插在腰际的两只水壶递给由纪及静。这是从战死在陆桥上的友军腰间取下的水壶。
「哦,谢谢。」
无视于遭受敌军团团包围的状况,语气平稳地道谢之后,由纪随即蠕动喉咙一口气喝光所有水。微温的饮用水与鲜血味道一同流入胃袋。早已干涸的口腔黏膜恢复湿润。她紧闭双眼,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声说道:
「啊啊……好好喝……」
「重获新生了……」
与由纪同样一口喝光饮用水的静也不禁松了口大气。
只见玉以长枪握柄拄地,整个人斜靠着枪柄,露出冷静目光环视着周游的白河兵。
「只能继续支撑下去罗。等陆桥那边分出胜负之后,友军就会前来驰援。设法熬到那个时候吧。」
「嗯。」
「你们就背靠背留在原地吧。只需砍杀主动趋前的家伙即可。我会随兴四处大闹一番。」
「阿牛人呢?」
「嗯,他似乎因为太过卖力而累坏了。虽然变得比刚刚文静一些,不过还活着啦。我记得他人好像在那边的样子。」
玉踮起脚尖指着人墙的另一边。看来牛丸似乎置身于另一批敌群当中。
「是吗,那就好。这边没问题了,你过去帮阿牛吧。」
「收到,你们也要加油喔~」
以轻佻语调如此说道的玉,将长枪枪柄挪至脖子后面,以双肩扛住枪身,踩着散步般的轻松步伐缓缓走向敌兵人墙。
一名士兵伴随裂帛气势,挥刀猛然砍向玉的背部。但这记使出浑身解数的斩击却扑了个空。玉展现出彷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动作翻转身子,枪尖接着顺势刺穿失去平衡、身体趋向前方的士兵背部。刹那间,白刃自玉的左右两侧直劈而下。玉间不容缓地折弯枪柄,反弹打中左侧士兵的手背。接着一把抢下脱手飞出的日本刀之后,玉毫不犹豫地舍弃长枪,挪动身体闪过从右侧呼啸而至的刀刃,再顺势让剐刚夺下的日本刀锋刀划过敌人侧腹。
躯体遭水平砍成两截的敌兵任由脏腑恣意洒落一地,上半身则颓然掉落在玉的脚边。玉再弯腰抢走这名敌兵手中的刀。
左右手各握着一把日本刀的玉以眼神威吓敌人。左手正握刀柄,右手则摆出反握利刃的姿势。虽是有点非正规的二刀流,但玉不愧是打从平常就惯用两把短剑的高手,其应战架势毫无破绽可寻。
玉的前方随着零碎脚步声裂成两半。要是不经意踏入双刀射程之中,将会立刻招来反击。光是目睹他方才露的那几手,白河兵就已充分理解到玉的身手究竟有多高强。
玉从容不迫地走过这条迳自辟开的道路。敌人则只是竖起白刃,丝毫不打算接近他。
「……嗯?」
在穿越敌群之际,玉突然发出颇感诧异的声音。先是鬓角微微抽动一下,接着才缓缓挪动视线望向上方。
他所仰望的方位,是过去曾为一间高级家俱行的屋顶。这栋拥有微微弯曲之银色壁面的八层楼高建筑物,外墙已布满藤蔓,过往曾为名媛贵妇指定专柜的各个楼层,如今早已化作奇怪昆虫及微生物的温床。玉的目光捕捉到伫立在屋顶上俯瞰着战场的一道人影。
只见一头长发随风飘逸。承受盛夏烈日曝晒的发色为醒目的金黄色。另外还有一只鸟停在右肩头。
「那家伙……!!」
察觉到此人真实身分的瞬间,玉顿时怒发冲冠。平常总是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干劲的表情,霍然转变成修罗般的可怕面貌。
「那家伙是特地送水过来给我们喝的吗?」
由纪眺望着玉消失不见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只不过在这种极限状况底下,依旧不改往常本色的玉确实十分可靠。原本自认隐约明白他与自己曾经历过的战役次数有所差距,不过当实际上像这样置身于同一座战场上应战之时,他的存在感就会令人感到印象深刻。
「继续加油吧!」由纪心想。要是就这样命丧此地,那就太对不起特地送水过来的玉。
「再坚持一下吧。」
她开口对背后的静说道。
「我好像感受到一股震动……」
「咦?」
「可能是敌方的新援军。」
隔没多久,由纪也感受到自脚边传来的一股微弱震动。
由纪等人所在的新宿陆桥桥墩,刚好就位于朝东西向延伸的甲州街道,及顺着南北向延伸的明治大道交叉点。
而这股震动由明治大道那边传递过来。由纪目不转睛地望向那一整面的灰烬。映入她视线之中的影像,乃是朝向这边直驱而来的雪白军装,以及戟尖沾满凝固血块的十字形铁戟。
「那是——」
目击到与由纪所见同样光景的静,脸上表情似乎变得较为柔和。
「岩佐木先生。」
「咦?」
如今,一支人数大约三十名,由岩佐木负责率领的中队,穿越了这条本来应为五十名分遣队员所选定的迂回路线。而位在他们行进路线前方,则是试图以人海战术围杀由纪等人的决战兵团侧腹部位。
「这一战武藏野赢定了。」
静脱口说出这句话。
刹那间——
岩佐木所率领的三十名战士深深刺穿了漆黑军团的侧腹。
漆黑汪洋彷佛波涛碎散一般应声裂开。身体扭曲变形的众多白河兵喷出血花、漫天纷飞、宛如陀螺似地快速舞动,将构成自身肉体的各个部位甩向四面八方。
「喝——」
岩佐木手中铁戟伴随咆哮声,扫向敌方军团的正中央。在这残暴的一戟面前,白河兵就跟纸糊人偶没什么两样。现场随处可见头盖骨被敲碎、脑浆四溢、拖着像风筝线一样的脑髓、任由掉出眼窝之眼珠子如同钟摆一般来回晃动的受损肉体被狠狠地轰向盛夏天际。
「哦哦哦哦哦!」
惊涛骇浪——岩佐木凿穿、横扫。一股脑地笔直突击。凭藉一身威猛神力撂倒挡住去路的所有事物。震碎成细微粉末,再以军靴鞋底加以蹂躏。
然而敌人也不是只乖乖处于挨打局面。许多勇猛的白河兵穿梭于横击缝隙之间,伺机欺近岩佐木怀中,再动手赏他一记必杀刀风。受过精良训练的常备兵之一戟,刺伤了岩佐木那一身如同钢铁般的肌肉。血流随之涌出。但划破皮肤的戟刃接着只凿穿一小撮肌肉纤维,便向坚不可摧的肌肉俯首称臣。岩佐木毫不在意地旋转身体再度发出一记横击。夹带强风的铁戟直接命中,使勇敢的白河兵彷佛遭龙卷风卷走一般,吐出从被震碎的消化器官逆流而上的消化物,像颗陀螺似地边打转边飞向天际。
面对直扑而来的锋利剑雨,岩佐木毫不闪避。
他凭肌肉纤维承接所有斩击,再祭出反击的一戟猛然扫荡。
岩佐木的全身在转眼之间染上一层鲜红色彩。纵使身为脱胎换骨的肌肉纤维系特进种,挨了这么多记斩击当然还是会受伤。虽逐渐变成名符其实的血人,但岩佐木仍旧不肯停手。
由自己体内涌流而出的鲜血气味,挑起了另一波更强烈的狂热情感。心脏无穷无尽地加快鼓动速度。压扁肌肉的感觉、打碎骨头的感觉,由双手挥舞的铁戟握柄逐一传回身上。如今,岩佐木正尽情享受着弥漫于战场上的所有事物。
数以百计的刀剑棍杖不停闪烁。
鲜红阵雨则与这波刀光剑影相互呼应。
在细腻的朱红血花当中,每当岩佐木的铁戟呼啸而过,淡红色的肉片便随之碎裂飞溅,白河兵的兵列也跟着溃散瓦解。
钢铁、煤烟及血肉交织而成的呛鼻气味——
对于像岩佐木这般纯粹的战士而言,战场上的香气比任何浓郁美酒更能麻痹其脑髓。只要能在战场上豁尽全力,尽可能多杀几名心高气傲的敌军战士,自己纵使战死沙场亦无遗憾。这就是岩佐木的期望。毫无合乎逻辑的理论可言——在尚未呱呱坠地之前,渴求斗争的欲望早已事先被刻人生殖细胞当中。除了战场以外,他找不到第二个更适合的生存空间。扫荡、击溃现身阻挡的敌人并跨步向前迈进,令他感受到无上喜悦。除了这股狂热情绪以外,他什么都不要。倘若能活在这股热情之中,再因着热情焚身而死,岩佐木便能对自己的一生感到心满意足,慷慨从容地赶赴黄泉。
隶属于武藏野军队的三十名精兵手握长枪,自后方纵身跃入岩佐木擘开的这条通道。毅然决然地对混乱不堪的兵列展开追击。
这波攻势起了功效。
岩佐木这艘巨舰驶进由白河兵交织而成的漆黑汪洋,开辟出一条全新航道。紧跟在后的三十艘驱逐舰艇则随心所欲地掀起阵阵血潮浪花。
在盛夏的太阳底下,碎散一地的板金装甲不规则地反射出斑状光芒。
此起彼落地自溃烂肉体传出的死前哀嚎,感觉有如丧钟的声响。丧失原有机能美的肉体碎片化作一枚枚扩大音量的震动板,朝向四面八方飞散,各自奏起不同旋律。
在一旁的由纪及静,则紧靠着彼此的纤柔背部,不发一语地旁观战局变化。
原先席卷整个视野的白河兵人墙渐渐崩溃瓦解。由原先压倒性取胜的人数之中缓缓散离。漆黑高墙应声坍塌,光明自高墙的另一端透射而入。
在刀光剑影的交锋当中,惨遭破坏的净是黑色白河兵势力。子鹿色武藏野军队则是双脚屹立于大地之上,宛如猎犬一般追袭着四处逃窜的漆黑分子。
由纪喘着气睁大她那翡翠色的眼瞳。只顾着凝视前方光景。
脑筋一片空白。
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她只知道来自敌对军团的压力已解除,原本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也跟着获得解放。
随后——新宿陆桥那边传来一阵新的呐喊声。
由纪转身望向背后。
首先映入由纪视线当中的,是朝向这边撤退过来的白河兵群。他们个个都浮现落败神情,斗志一丝不剩,只留下再明显不过的败军神色。
而在残兵们的背后则掀起一阵欢声雷动的胜利凯歌,歌声撼动新宿天空逐渐靠近。这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使由纪确信胜利已然到手。
「赢了。」
这句话自由纪干燥的嘴唇之间倾泄而出。
陆桥上的决战已分出胜负。身着市街地迷彩服的武藏野军队第二列及子鹿色军服的第三列,共计约两百名的大军发出战嚎声,边任由手中武器绽放出夺目光辉边冲下陆桥。夸耀胜利的武藏野兵就这么挟着欲罢不能的气势,如同海啸般朝向白河兵决战兵团直扑而去。
倘若此时此刻由上方鸟瞰下来,那俨然就是一阵黑色的退潮。
当白河兵所有成员领悟到他们已经落败之际,战斗体制瞬间彻底瓦解。任凭子鹿色军服驱逐、追赶、蹂躏,身穿漆黑军服的士兵分散成个人单位,拖着各自的身体拚命逃亡。第二列的骑兵执抝不休地追赶逃窜的敌人。弓兵则宛如在等待此刻一般,对准敌兵背部射出利箭。
白河兵的身影自由纪的视野当中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夸耀胜利的子鹿色士兵们紧追逃兵的情景映入眼中。尽管每张脸都沾满血渍及灰尘,但藏在一污垢底下的获胜喜悦神色依旧清晰可见。
调布新町从覆灭的危机中得到解放——不单只是这样。接下来还有随心所欲地蹂躏白河移民地、单方面略夺敌方资产及所有既得权益的乐趣在等待在他们去享受.现场没有半个人会高声提倡所谓的伦理道德,因为略夺乃是冒着覆灭风险所争取到的合理报酬。此外,若不这么做的话,白河移民地将会东山再起。一旦完成复兴壮举,他们八成会竖起仇恨及憎恶的剑尖指向调布新町吧。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这么做,有必要趁今天这个时间点彻彻底底踩平白河移民地,好使他们再也无法恢复往日荣景。因此武藏野兵才会连开战至今的疲惫感都忘得一干二净,兴高采烈地追击白河兵。
由纪与静背靠着背,默然无声地眺望着这一幕光景。
膝盖突然一软,由纪与静默契十足地当场跌坐在地。
接着依旧维持着背贴背的姿势,伸直双脚平放在地面上。
「我们获胜了呢。」
「是啊。」
由纪与静简短交换心得,接着才神情呆滞地仰望着夏日之空。
两人内心没有半点喜悦,也不觉得空虚,只体会到一股强烈的安心感。
「调布新町得救了呢。」
「嗯,真是太好了。」
静的回答流露出浓浓的疲惫色彩。
而由纪也感到心神俱疲。在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视野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
「休息一下吧。」
「嗯,我也要休息了。」
两人的背部彼此错开,就此呈仰躺姿态倒卧在柏油路面上。周遭的血肉还带有些许温度与柔软度,成了床铺的缓冲材质替代品。
两名从头到脚都被血潮喷湿的少女闭上双眼,躺卧在自己亲手斩杀的敌兵尸骸堆上。
高挂天顶的太阳,笔直对准少女们洒下纯白亮光。附着在她们身上的血渍受到阳光照射,宛如伤口结痂一般逐渐凝固。两人的眼睫毛却是毫无动静。
武藏野军队发出的胜利欢呼席卷了新宿天空。不过这声音却已经无法传人由纪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