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点看啦。」
「等一下,你看太快了吧。把刚刚看过的拿起来再看一次不就得了。」
「我已经看过三次了耶。是武你看太慢了啦,快点。」
「罗嗦,给我闭嘴。我是那种喜欢好好坐下来品味文章的人。」
武一口回绝掉舜的拜托,目不转睛地扫视着这封由涩泽薰所寄出,用A4白纸写成的书信。
从关门海峡被遣送回来之后,两人过着软禁生活的鹤木山楼,早已被晚秋枫叶染上一片红彩。
成群鳞云流经澄澈蓝天的高空地带。两人站在二楼晒衣台远眺着由紫红及黄色、绿色交织而成的中国式山水景观,互相争抢今天早上由来自东京的肥胖使者手中接过的书信。
「拿去吧。」
坐在安乐椅上的武隔着桌面,将看完的信纸递给舜,再顺手抄起另一张信纸。脸上布满笑意及亢奋感。收到睽违整整五年的薰捎来的讯息,要他不高兴也难。一边扫视厚厚的书信,武及舜也是时而欢笑、时而噙泪、时而认真地透过文章内容与薰进行心灵交流。
噗嗤一声的武仰天大笑。
「啊哈哈,这个叫静的人是怎样?信上说她的运动服颜色有时候会换呢。真是有趣。」
「这里写说她多了个义妹,好像是个好女孩呢。薰似乎过得很幸福。」
「这个玉是什么人啊?薰好像写了很多有关玉的事情耶。」
「真的耶,你很在意吗?」
「呜……可、可是他应该跟我们没得比吧。毕竟我们可是在这里一同生活了整整七年耶?对薰而言,当然比较重视我们。这点准没错。」
「嗯,他也不是可以拿来做比较的人物就是了。薰她自己也写说无法把我们跟他摆在天秤上权衡轻重啊。」
「哼,其实真的是比较重视我们啦。可是她还得顾虑到町民们的感受……她就是温柔过头了点。」
「你总是这样擅自认定事情的结论,这是个坏习惯喔。」
「罗嗦,我只是善待自己罢了。但是看着这封信,会让我觉得她好像也已经长大了呢。总觉得果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呢。」
「毕竟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啊。她的外貌八成也变得成熟一些了吧。」
「会是什么模样啊?是不是变得比较有女人味一些了?」
「要不然试着想像看看?」
两人昂首望天,试着在蓝天当中勾勒出五年前,还只是个十二岁少女的薰的现在长相。
尽管连结出一幅近似她长相的图案,但记忆却已变得模糊不清。五年似乎是一段足以让人的五官轮廓变得不清不楚的漫长时光.
两人一边思考着「时光」这项不由分说地持续流逝的玩意儿究竟有多残酷,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口交谈。
「……好想见她喔。」
「嗯,真想见她。」
「……应该见得到她吧。」
「当然见得到。总有一天……」
「我们把这玩意儿做成护身符好了。打个洞,穿线作成项链挂在胸口。」
武像是重新打起精神似地,从口袋里取出一颗大号斑纹玛瑙,举至眼前秀给舜看。这是来自东京那位肥胖使者连同书信一并交给两人的宝石。
那名像个相扑选手的使者说:「涩泽薰有吩咐,要我顺便把这两颗斑纹玛瑙转交给两位天子候补生。」两人很感谢他在由东京回转姬路的这趟漫长旅程途中,并没有擅自变卖掉如此昂贵的宝石,而是完好如初地送交到他们手上。这名有骨气的使者没有报上名字,也没收受他们的回礼,就这样转身离开此地。
「亏你想得出这个好主意呢,就这么办吧。等重逢之时,我们再面带笑容,秀出项链给薰看吧。」
舜面带淡淡微笑作出回应。
两人默默看着放在彼此手掌上的斑纹玛瑙。接着紧紧握住,不发一语地将宝石收回口袋里去。
阵风吹过山楼,被枫叶染红的山坡起伏地形跟着沙沙作响。
宛如听见那阵风在耳边窃窃私语一样,武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五年前与薰道别之际所立下的约定。
——我会去接你的。等我打败了美歌子之后。
这是武对不愿分开而哭哭啼啼的薰所说的话。
——打败美歌子。
武再次将这份决心刻画在自己的头盖骨内侧。
然而——感觉不太对劲。他这份决心并不是真心的。
藉由深呼吸调整过自己的心思之后,武再次尝试将决心刻画于心版上。
——我会……打败美歌子。
不过却只有言词滑出声带,心意并没有跟着涌现。先前被软禁在这座山楼,日复一日遭到殴打的那个时候,每次只要他下定决心,明明都会有一股强烈情绪跟着飞窜而出。
——我……真的很憎恨美歌子吗?
这个疑问取代决心,自武的心中深处一闪而过。
对美歌子的憎恨之情逐渐消失。
不,非但如此,这……
「武,你怎么啦?」
猛一回种,只见舜面露诧异表情窥视着武的侧脸。
冷不防被他这么一问,武先是倏然挺直背杆,接着才板起一张脸望向伙伴。
「干、干嘛这样问?我没事啊。」
「不不,瞧你突然一脸正经八百地闷闷不乐,我还以为你是不是肚子痛呢。」
「这算什么?我多少也会有些心事好吧,你别管我啦!」
武撂下这句狠话,随即一脸呕气地从椅子上起身,双手靠着晒衣台的栏杆,对准遥远的东方,也就是东京的所在方位送出视线。
由此笔直朝向东北方前进,跨越数座山峰,横渡河川、通过怪物横行霸道的废墟之后,便可抵达十七岁的薰目前过着生活的地方。她既开心、又幸福地跟那些新同伴们生活在一起。正如在武身上也发生了因时间流逝而导致周遭状况产生变化的现象一样,薰也渡过了同样一段漫长岁月,在她周遭的事物八成也都产生了变化吧。而每超越一次为了活下去而必须面对的困难及试练,自己的心里也有一股不明感受跟着发生变化。相信薰肯定也已经变得跟以前的薰大不相同。
一阵难以言喻的寂寞感触掠过武的内心。
武再一次试图于蓝天当中画出薰目前的容貌。
他运用想像力,尽可能精密地将薰成长后的容貌投射至半空中。
然而——浮现在蓝天之中的并非薰,竟是美歌子的形影。
那名踏过无数尸体、身裹紫色烈焰,一身雪白军服沾满鲜血,提供自身血肉给王剑啃噬,展露动人微笑的永恒少女。
武使劲左右摇了摇头,将美歌子的身影赶出脑海之外,接着再一次尝试画出薰的形影。
然而——薰的脸庞竟在不知不觉之间转变成美歌子的容颜。
在战场上见到的那抹难忘微笑。说出逞强台词又破口大骂武的那张生气表情。以及尽管遭到雨俊玩弄,却仍旧尝试表现出坚强一面的那副高雅神情。尝试描画下薰的形影的秋季蓝天当中浮现出来的,永远都只是永恒少女的身影。
「我是笨蛋吗?」
他对着自己如此嘀咕着说道。
他控制不了自己内心的变化。一股违反当事人意思的念头,擅自从意识深渊泉涌而出。无论用多沉重的砝码加以压制,那股思念总是能推开障碍,超出武的记忆体容量,从意识深渊的内侧满溢出来。
「怎么可能。」
武受到那股思念玩弄试着自我解嘲。每次想到美歌子的事,自己的愚昧就会既悔恨且悲哀又痛苦地发作。然而,他却也察觉到在那阵苦楚感受中,同时暗藏着某种甜蜜的滋味。
秋天的太阳自远方俯瞰着武。位在高空中的鳞云群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改变形状,云底恰似被发梳梳过一般随风飘流。天空在不知不觉间转变像貌。由蓝白两色及阳光交织而成的天空图案总是永不止息地游移改变。极其残酷地不肯呈现出「静止不动」的状态。刚才的形状,现在已变得截然不同。
「薰。」
武对着远方小声轻呼。
「美歌子。」
接着以没人听得见的微弱声音,将这个名字并排于薰的旁边。
心口痛得他无计可施。如今的武还无法理解,为何这个并非由肉体构成的部位会感到如此疼痛。
***
在遥访过白河地区的一个月后——二〇七七年十一月,调布新町。
舒适的蓝天满布于翠绿的多摩川上空。空气清新怡人,甚至可以清楚远眺位在彼方的富士山棱线。
在没什么建筑物遮蔽视野的武藏野地区,只要是天气晴朗的日子,就能单凭肉眼追看朝阳由川流尽头升起,以及夕阳落入绵延横亘于上游地带的低矮山峰后方的美丽光景。在这么宽阔迷人的情景中,响起了一阵呼吸节奏一致的勇猛吆喝声。
只见多达五十名全身着子鹿色军服的少年少女,排成五列纵队,正整齐划一地摆动手脚往前行进。沿路扬起的沙尘则朝着纵队后方飘散。
由纪独自一人交抱双臂,观察着他们的行进。从首
度召集至今,经过了将近两周时间,感觉他们的步调已经远比一开始还要来得整齐许多。只不过是否真的这样就好,由纪内心其实也没个底。她突然转移视线扫向一旁,眺望坐在多摩川堤防上参观训练的玉、斋藤、静、牛丸,以及鸟边野——也就是担任调布新町士兵职的成员们。
牛丸一脸担心地认真观看训练过程,但其余四人却表现出分明就是来看热闹的态度。玉及斋藤大白天就卯起来灌酒享受野餐气氛。静则跟往常一样,完全看不出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至于鸟边野就更夸张,他正襟危坐在斜坡上,发出黏腻不堪的下流视线——由于眼球已被挖掉,因此照理说那根本不可能是视线,但却又只能用视线来加以形容的某种玩意儿——执抝不休地缠着由纪的肢体不放。
真想当下就瞄准堤防发射气弹,将鸟边野烧成灰烬。感觉简直下流龌龊到极点。在双眼眼窝上方明明就绑着一条粗布,但不知为何竟还是能感受到视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由纪体验着仿佛脊椎直接遭到轻抚的不悦感受,尽可能地要求自己别看鸟边野,同时将视线移回这五十名少年少女的身上。
久坂由纪亲卫队。
由多摩川沿岸共同体那边传出了这样的揶揄声。由纪很讨厌被人形容成那样。因此她在町上公开募集这支由五十名少年少女组成的部队名称。虽然收到包含经过认真思考及显然只是乱想一通之名称在内的许多投稿,但却没有能让人一看就懂的合适名称。她相信聚集在堤防上的那五名士兵职,肯定也正以部队名称为题材大肆开讲。
「无忧无虑的感觉真好。」
她嘀咕着发起牢骚。她现在的立场果然跟以往大不相同。如今的由纪刻骨铭心地体验到「整合集团」是一件相当吃力的苦差事。
——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好这件事。
不管发生什么状况,我都要守住这座城镇。为了不让任何一名我所重视的人死于非命,也为了不让身旁的任何一个人伤心难过,我将竭尽所能做好我的分内工作。今后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轻言放弃,一定要尽好自己的本分,直到最后一刻为止。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只要别舍弃希望,相信总有一天必定会有好事降临。就这么相信吧,非得这么相信不可。
由纪一再这样激励自己,接着抬起头来,定睛凝视着成为部下的这群少年少女们的行进练习。
坐在堤防上的玉一边眺望着由纪的样子,一边以感受不到半丝干劲的语调说道:
「她们很拼,很有活力呢。」
一旁看似早已烂醉如泥的斋藤,也满脸笑咪咪地接着说道:
「然后啊,关于我想到的部队名称呢。你觉得『火辣性感敢死队』如何?虽然阿玉你提的『多摩川小裤裤』也难以割舍,但似乎有点走都会风的文雅感觉说。我觉得由纪比较适合那种更土里土气,而且浑身沾满泥巴的感觉耶。」
「火辣性感敢死队吗……一整个莫名其妙啊。嗯——……可是确实比多摩川小裤裤来得合适也说不定。听起来不帅,而且又很笨。」
玉草率地表达同意,斋藤却早已倒头大睡。感到没辄的玉,只好转而向坐在另一边的牛丸征求同意。
「阿牛,没错吧?取名为火辣性感敢死队就好对不对?」
「哪来的『没错吧』啊……为什么久坂前辈他们非得顶着那个怪名字去打仗不可……请你认真思考。」
「什么嘛~那阿牛~你倒是说个认真想出来的部队名称来给我听听啊~」
「我、我吗?呃,这个嘛……我对这种事情并不怎么拿手……」
「这算什么?难道你只会批评别人,自己却什么事都不肯做吗~阿牛你太糟糕了~我真是看错人了啊。」
「呜……好、好啦好啦。我想就是了,请您稍等一下吧……」
牛丸一脸困惑地盯着天空沉思片刻,随后转脸看着玉,以细若蚊鸣的微小声量说道。
「魔、魔王蓦进军……」
「啥?我听不清楚。」
「魔……魔王……蓦进军……」
「蓦进军?这什么东西,是什么意思来着啊?」
「……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了。请你忘掉吧。」
「拜托~阿牛你真没用耶~那静呢?总觉得你似乎可以不动声色地抛出相当夸张的点子哟。」
玉伸长脖子,对坐在离众人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尽情享受着麦米饭团的静提问。
静一如往常地紧闭双眼,双手拿着饭团,连看也不看玉一眼,以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嘀咕着说道:
「我们是为了久坂小姐而战队。」
「天啊,好逊~」
「我们大家都是为了久坂小姐而死掉对不队。」
「也太简单了吧~『队』这个字实在用得太过随便,令人火大啊。」
「无论如何都要提高日薪队。」
「那不就是你的心愿吗?」
「不想再当派遣队。」
「居然开始抱怨?」
「我想回家队。」
「怎么突然开始觉得你很可怜咧……」
「好想吃肉队。」
「嗯,我懂了,都是我不好,我不会再问你了。」
此时,一条可疑人影映入了忙着道歉的玉视野一角。
只见一名有点驼背的青年站在离五名士兵职很远的地方,露出阴暗眼神盯着由纪不放。
「啊,是傻瓜阔少。」
那正是自从白河战役结束后,在町上再无任何栖身之处的高比良启一郎。
在像调布新町一样的小型共同体当中,战场上的懦夫行径会一下子便被人云亦云地传播开来。启一郎所采取的种种可耻行为,老早就已经加油添醋地变成谣言传遍家家户户。
启十似乎也已经完全放弃这个不中用的亲生儿子,启一郎拥有的许多权限均被收回,并被调离政务官行列,如今他每天就只能孤伶伶地坐在町役场最角落的办公桌前,傻傻地眺望着窗外景色。以前的爽朗气息已不复见,同时也丧失自信,平常总是傲然后仰的背部完全弯成了驼背状,甚至还时常被人目击到他一边遭到孩子们取笑,一边形单影只地走在田梗小道上的身影。
虽对他的没落感到有点可悲,不过在玉眼中看起来显得极其不祥的,是由启一郎一举一动所酝酿而成的不明阴沉气息。看在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玉眼中,那可解读成是对由纪的嫉妒、怨恨,以及偏见。
尽管这已成为调布新町众人皆知之事,不过启十显然对由纪抱持着远远凌驾于启一郎之上的期待。为了让由纪受到众人儆仰、受到众人信赖及爱戴,他或明或暗都像爸爸帮助女儿一样提供协助。
调布新町的未来将由久坂由纪一肩挑起——
住在町上的居民们都渐渐认识到这个事实。而众人也都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对由纪产生期待,将她的存在推向更上一层楼的地位。而由纪的言行举止都将夹带着一定程度的说服力。这种下意识所形成的认同感,势必会与政治层面扯上关系,而玉则看出在背后穿针引线的不是别人,正是启十这号人物。
启一郎遭到町民舍弃,由纪则即将取代启一郎成为受到町民们力挺的对象。由宝座上跌落红尘的无能装饰品,如今在其阴暗双眼的深处,究竟存在着什么念头?
「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玉嘟嚷着说道。
此时此刻。
突然……
——近来你好像特别在意那个女孩。
藏在心里的桐人如此窃窃私语。
玉虽不予理会,他却接着说个不停。
——你爱上她了吧。真是个学不乖的男人啊。嘿嘿嘿嘿。
——不过这样也好。侬也差不多想再找个女人来玩玩了。
——久坂由纪吗?现在虽然还有点乳臭未干,但迟早都能派上用场。
玉默默起身,使劲咬紧嘴唇逃离现场。
他跑下堤防,钻进空无一人的森林当中,接着开口对桐人说道:
「可惜你再也无法现身尘寰。就此给我消失吧。」
——可惜你就是侬。只要你还活着,侬就永远不会灭亡。
「你休想对由纪伸出魔掌。给我记住这点就好。」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你生气了吗?这真是有趣啊。
——你无法忍受自己所爱的女人被侬吃掉吗?哈哈哈,无聊透顶,侬就是你啊。
「我才不是你。丑话说在前头,我绝不会让你动到由纪一根汗毛。」
——别傻了,你阻止不了侬。
——侬要吃掉那个小姑娘。
——然后——
——让·她·尝·尝·跟·美·歌·子·一·模·一·样·的·苦·头。
听见这句话,玉顿时怒发冲冠。
玉缓缓抽出短剑,倒竖剑尖抵住自己的胸口。
「我要把你挖出来。」
——哈哈哈,你生气了吗?有种你就试试看啊。
受到挑衅的玉,毫不迟疑地用短剑刺透自己的胸口。
这座茂密杂木
林杳无人烟。既无人看见玉的所作所为,也没人能出手制止。只有萧索凋零的残枝余叶默默俯瞰着。
玉旋转短剑剑柄,宛如试图挖出藏身在胸腔之内的桐人一样。
鲜血迸射四溅,但他依旧不肯停手。他捣碎肋骨、割破脏腑、一边任由鲜血狂喷,一边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紧紧握住短剑剑柄。
——哇哈哈哈哈。呆子,你以为这样就能消灭侬吗?
桐人的哄笑声凿穿耳朵。玉先将短剑抽出体外,接着再一次猛然刺向自己的胸口。
伤口痛楚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心灵的痛楚远比肉体痛觉来得更为剧烈。
眼泪夺眶而出,不是因为伤口疼痛所致。是因为对自己过去的不中用程度感到悔恨而流下眼泪。他一边痛哭,一边高举短剑不断猛刺自己的胸口。
玉重覆同样动作,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一次又一次地竭尽所能伤害自己的肉体。玉就这样持续拿着短剑猛刺自己的肉体,直到再也站立不稳,直到脚下形成一片血海为止,直到眼泪变成血红色为止。
「美歌子。」
此人的名字迳自脱口而出。玉就这样不断呼喊着这个名字。
「美歌子、美歌子。」
玉不断向美歌子道歉,耗费整晚时间折磨自己的肉体。
总有一天必须离开调布新町,玉一直将此事惦记在脑海当中。而近来他也持续意识到这一天并不会太过遥远。玉察觉到由纪在自己心里已变得比自己所想的更具分量,为了避免由纪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继续变大,他打算离开这座城镇。因为令玉感到最害怕的,就是再次不小心与某人建立起珍惜对方更胜自己的友谊关系。
隔天早上——
玉的身影自调布新町消失不见。经过三天、经过一星期、甚至经过一个月,玉仍旧没有回来。
在这段期间,町上居民到处搜索玉的行踪。由纪及理绪也竭尽全力,真的有如字面所述一般,红着眼睛找遍了整个东京地区,但却完全掌握不到玉的消息。
玉只留下一句道别的话。
在调布新町的森林中,有一张被短刀剌在树干表面的笔记用纸,上头这样写着——
『我决定再度踏上流浪旅程。谢谢各位的照顾,请各位保重。 玉上』
而在这棵树的根部,则留有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的大量血痕。
只简短留下这句话之后,玉便逃也似地离开了调布新町。
过没多久,冬天来临了。
即便晚秋的寒风呼啸不止,白雪漫天飘降,众人开始习惯窝在火盆旁边渡过漫漫长夜,玉还是没有回来。
纵使到了新的一年来访,冬天宣告结束,樱树街道又开始冒出色彩,多摩川的水流已能映照出樱花花瓣,玉仍旧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