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章 恋歌

收到代理观测机传来命中目标的报告后,聚集在路纳·巴克舰桥司令室内的两名参谋将校,同时拿起双筒望远镜确认三万公尺外的巨大烟雾。

突然出现的黑色积乱云越过烟幕,漆黑色的体积不断在夏日天空膨胀。眼前的局面一目了然。

“敌军主舰被击沉了!”

通信兵朝着传声管高喊,舰内一千名船员同时欢呼。他们浑身灼伤、流血,跨过同僚的尸体卖力工作的辛苦,终于得到报偿。

“代理观测机,请迅速返回。你们一定会得到比上次的骑士十字勋章更高的勋章。”

雷波特说完,通信兵立刻送出迅速返回的讯息,然而——

“……没有回答,想必是被卷入爆炸……”

“……是吗?真遗憾,又牺牲了勇敢的学生……”

听到这段对话,一旁的妮娜·维恩特立即询问:

“你们的意思是……那两人战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雷波特压下军帽的帽檐。

“管区长,这里是战场,士兵战死是经常发生的事。”

“可、可是……如果进一步搜索……”

她虽然如此哀求,但雷波特只是咂舌一声,瞪了路易斯一眼,路易斯只好出面劝阻妮娜。

“管区长,这里就交给团长处理吧。请你回到座位上。”

“可是,他们两个还不一定是真的死了……”

难得激动的妮娜在路易斯的安抚下,坐回司令室后方的铁椅子上。

路易斯凑近她,低声说道:

“我不希望造成更大的损伤。拜托,找回呼风的力量吧。”

“……”

“没有你的力量,这场战争无法获胜。我们虽然赢得炮击战,但敌人还没有全数歼灭,路纳也未必能够安然无事。”

“……”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任性,可是还是要拜托你。”

“……那两个人……怎么了……”

“别担心,目前只是无法取得联络,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我们只能相信他们一定会生还。”

“……”

“如果有呼风的力量,就不再需要让任何人冒险,我也不想把学生送上战场。我需要你的力量。”

妮娜呆呆看着路易斯好一阵子,以恍惚的表情回答: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

妮娜没有自信地点头,但她的力量当然不是说要唤回就能唤回。

另一方面,雷波特几乎把脸贴在司令室的防弹玻璃上,俯瞰路纳·巴克的情况。

“主炮没问题吗?”

“右舷第一炮塔前方中弹了,不过其他都没有问题。左舷的三座主炮完全没有受损。”

“嗯。”

“右舷五门对空炮当中,有三门中度受损。虽然在炮击战中没有太大影响,不过目前以飞机为作战对象,或许会比较吃亏。”

“只要主炮还能运作就没关系,首先进行炮击。”

雷波特点点头,接着观察敌军飞行舰队的情况。两艘轻巡空舰停止放出烟幕,开始逼近路纳·巴克,大概是想要挑起雷击战。两艘重巡空舰则保持一定的距离,似乎要继续进行炮击战,不过在击沉主舰之后,巡空舰自然不是路纳·巴克的对手。

“先击沉轻巡空舰。”

“是!”

通信兵将指令传送到射击指挥室,十五公尺测距仪开始进行观测。由于隐藏战舰的烟幕早已消散在大气中,因此即使没有观测机也没问题。从远距离炮击切换到中距离炮击,需减少装填炮弹时的火药量来进行调整。

不久之后,主炮齐射的震动便传送到全舰,接着第二、第二次齐射也顺利进行。雷波特拿着双筒望远镜,看到敌军的轻巡空舰一一爆炸。

雷波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路纳·巴克的船员技术相当熟练,第一次射击便已相当接近目标,第二次射击达成夹叉,第三次则命中目标,轻而易举地歼灭敌方轻巡空舰,接着便将目标转向放弃炮击战而开始逃跑的两艘重巡空舰。

“从射击距离外攻击!”

战舰的巨炮可以从重巡空舰的主炮射程距离外进行炮击,因此能够悠然目送逃亡的重巡空舰。路纳·巴克抬起炮身角度,毫不留情地发动齐射。

“呵呵呵、呵呵呵。”

看到两艘重巡空舰的船身从中折断、舰上人员全都被抛落到空中,雷波特打从心底发出愉快的笑声。对于飞行战舰的将校而言,没有比赢得炮击战的胜利更痛快的时刻,司令室内先前紧张的气氛也消失了,参谋们都感到轻松不少。

“不愧是路纳,果然是伊斯拉的守护神,气势不凡。”

“只要有路纳在,伊斯拉就不会有问题。空族的飞行舰队被一艘战舰全数歼灭后,大概也只能举手投降吧?”

雷波特恢复军人的气概。他相信只要有路纳·巴克这艘无敌战舰在,这场空战就绝对不会输。

“舰内尽快进行复原消防作业,接下来的目标是敌军飞行要塞。和上次一样,由路纳来压制要塞上空。”

指令发出之后,路纳的推进装置开始嗡嗡作响。

路纳虽然仍旧处处冒烟,还是朝着远处的敌军飞行要塞迈进。伊斯拉空艇骑士团的战斗机和空族战斗机正在要塞周围进行炽烈的空战,从远处也能看到闪烁的火花以及划过天际坠落的战斗机。

前次战役中,决定战局的也是路纳巴克。它虽然一开始被诱敌战术骗往完全相反的方向,但回来之后便不让敌人有反抗的余地,占据空族飞行要塞的上空,兼作飘浮炮台和观测机,将射击观测结果持续传送给伊斯拉的所有炮台。路纳与伊斯拉联手之后,几乎压倒性地攻破空族要塞,终于使空族落荒而逃,结束当天的空战。雷波特这次似乎也想要以上次的方式结束战斗。

“干脆把那座要塞抢过来,这样就有另一座伊斯拉。”

雷波特拿着望远镜观察逐渐接近的空族要塞,自信地喃喃自语。

然而——

这时,一名参谋将校发现底下有个奇特的东西,便将脸贴近防弹玻璃,俯瞰路纳正下方的圣泉。

“……影子……”

路纳·巴克此刻飞翔在一千五百公尺的高度,下方的圣泉将海水喷到两百公尺的高度,然而在一片水花当中,却看到几个类似鱼影的影子。

圣泉里当然不可能会有鱼类在游泳。

那么,那些影子是——

“……难道是……潜水艇?”

参谋喃喃自语,将携带用的双筒望远镜贴在眼睛上,凝视可疑的黑影。

这些影子如同跟随帆船的海豚一般与路纳·巴克并行,保持同样的速度前进,时而像是要躲入圣泉飞沫一般深潜,过一会儿又浮上来与战舰并行。

“喂!那是……”

参谋放下望远镜,正要询问一旁的同僚,却注意到更恐怖的事实。

只见潜藏在圣泉里的数百个相同影子重重包围路纳·巴克,宛若杀人鲸群朝着猎物龇牙咧嘴。

“圣泉中出现敌影!我们被包围了!”

司令室内所有人员听到都大吃一惊,凝视着参谋所指的地方。众人看到已经完成包围阵型的数百个影子,不禁哑口无言。

“那、那是什么?”

“……潜水艇吗?”

“难道是飞艇潜入圣泉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武器……”

回答参谋最后一个问题的是路易斯:

“……住在圣泉的空族,当然有可能开发出利用地理环境的武器……”

雷波特和参谋将校都屏住气息。

利用圣泉隐匿的“飞天潜水艇”——目前包围路纳巴克的特殊武器只能这么称呼。

“对潜警戒!准备投掷炸弹!”

通信兵将雷波特的指示传递到舰内,路纳的底部炸弹槽打开,准备投掷炸弹。飞行战舰平常都会将这类炮击装置设在船身底部,进行炮击与对潜水艇的战斗。

这时——

“飞行潜水艇浮出水面!”

随着参谋的报告,包围路纳·巴克的数百个影子溅起水花,在船身周边形成彩虹,同时浮出水面。

潜水艇穿破圣泉的帷幕,空族狩猎者出现在灿烂的阳光中,在路纳下方五百公尺左右的高度悠然随行。

面对如此异状,司令室内的全体人员都哑口无言。

“那是……水雷艇?”

“不……应该称为空雷艇才对。”

伊斯拉没有人看过那样的武器。

潜水艇的外型与三人座的小型船相当,利用双翼的小螺旋桨飞行,船首搭载十四公厘的机关炮,下方则吊着一颗空雷。以装备而言虽然算是水雷艇,不过它们能够潜入圣泉,也能在空中飞行,因此或许应该称为“空雷艇”。数量总共有一百四十艘左右,重重包围着路纳。

“真狡猾!”

雷波特狠狠地说。

一般水雷艇在海上战斗的角色几乎清一色是负责“夜间雷击”。这些类似豺狼的战斗舰善用小小的船身,趁天黑时接近敌军大型舰艇,从近距离发动雷击并迅

速逃遁。由于它们欠缺防御力,因此很少在白天的战斗中使用,然而这些“空雷艇”却能够隐藏在圣泉中接近敌军,在白天达到与夜间雷击战相同的效果。

路纳此刻已经进入空雷艇的包围网。

“投掷炸弹!主炮塔装填三式弹!对空武器全开!射击!全力射击!”

号令一下,路纳·巴克的炸弹槽投下数十颗炸弹,纺锤型的弹头发出“咻咻”的声音落下。

数颗炸弹被吸入圣泉,爆炸之后溅起巨大的水花。飞沫映照着炸药的颜色,染成一片橙橘色。伴随着“轰、轰”的声响,隐藏在圣泉的空雷艇被炸飞,在空中散成钢铁碎片。

路纳·巴克两舷的对空武器也同时射击,整艘战舰好似刺猬一般全身包覆着数千道粗壮的火光。数十艘空雷艇被扫射贯穿,连同悬挂于底部的空雷一起化作火球,一艘接着一艘爆炸,令人惨不忍睹,艇上的船员大概连骨灰都没有留下。

在先前的战役中,大家已经知道空族的人民狂热地信奉教条,并且具备异常旺盛的战斗意欲,然而空雷艇船员的勇猛程度依旧惊人。这些船只没有像样的防御构造,底部挂着一颗就足以击沉驱逐舰的空雷,在对空武器的弹幕中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向前逼近。

“他们是笨蛋吗?”

“只有笨蛋才愿意驾驶水雷艇!对手相当不好对付!”

雷波特加以警戒。以搭载鱼雷的小型船对抗巨大战舰,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任务,必须事先抱定必死的觉悟才能进行如此贴近的攻击。敌军空雷艇的所有船员都舍弃性命在飞行,将被炸碎的同伴抛在后头,自己炸碎之后又成为后方同僚的烟幕。最后剩下几艘空雷艇隐藏在被炸死的同伴造成的炮烟中,接近到足以命中目标的距离。

牺牲数十艘船之后,最后逼近射程的只有四艘。

誓死运送的空雷从船身下方被抛出。

“空雷掉下来了!”

“右舷!快闪!”

参谋高喊。投掷下来的四发空雷逼近路纳·巴克的右舷,接下来的瞬间,减轻重量的空雷艇便上升并左转,以友军为盾牌眺望空雷的轨迹。

路纳拚命扭转方向,然而敌军的贴近攻击却胜过路纳的机动性。

四发空雷贯穿右舷,造成破坏。

弹头的钢铁装甲裂开,导火线点燃内部装满的火药。

路纳·巴克的舰内产生四颗巨大的火球。

超越两百六十公尺的船身大幅倾斜,从右舷的破洞冒出剧烈的火焰。

“四发命中右舷!”

参谋在大幅倾斜的司令室内呐喊。

“不行,撑住!一定要撑过去!”

雷波特怒吼,然而回应他的是朝右舷迅速逼近的敌军空雷艇群。眼尖的敌人才不会放过路纳此刻的弱点。

“右舷成为敌军目标!”

右舷的对空武器几乎完全沉默,先前炮击战中裂开的伤口被空雷艇的枪尖刺入,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右舷主炮呢?”

“只有第二主炮塔勉强幸存!”

“快射击!用三式弹赶走它们!”

“是!”

急切的号令在舰内传送,右舷第二主炮塔装填完三式弹,对准摩拳擦掌的空雷艇群。

“发射!”

四十六公分炮的咆哮声回荡在天际。

转眼间,伊斯拉空艇骑士团自豪的三式弹便在空雷艇群的正中央爆炸。

三式弹内部是数千发小铅球,藉由导火线在空中引爆外壳之后,散出的铅球激流便会由内部撕裂敌军机群。

刹那间,惊人的光芒笼罩路纳巴克右方的天空。

空雷爆炸后卷入飞在近处的空雷艇,引发凄惨的连环爆炸,绽放出数十道光束,好似从天上掉下来的太阳。

“干得好!我们成功了!”

“活该,蛮族!领教到文明世界的厉害了吧!”

司令室内纷纷传出拍手喝采的声音,雷波特也满足地抚摸着八字胡。虽然发明三式弹的不是巴雷特洛斯而是斋之国,但此刻不需要在意这些细节。

然而——

“……嗯?”

闪光消失之后,空中仍旧听得到不祥的螺旋桨声。

炮烟被风吹散,视野再度变得清晰。

蓝天中没有东西在飞翔,但圣泉中浮游着十条左右和先前相同的可憎鱼影。

“他们竟然躲入圣泉逃过攻击!”

“快装填三式弹!”

乐观的气氛瞬间消失,舰内所有传声管再度响起如同暴风雨般急切的怒吼。

防弹玻璃外头,退守到圣泉的空雷艇群再度浮出。躲过先前炮火、共计九艘空雷艇的机首,全都朝向右舷第二主炮塔。

双翼的螺旋桨发出噪音,幸存的九艘空雷艇翻转机翼朝路纳的右舷进攻。

右舷的对空炮依旧沉默,第二主炮来不及装填炸弹。

“右舷!右舷!”

拚命的叫声带着绝望的色彩。

“完了。”

雷波特低声说完,路纳·巴克的右舷再度染上灼热的色彩。

舰内回荡着惨叫声。

两发、三发、四发、五发,接二连三的攻击将路纳巨大的身躯染成赤铜色。

升起的火焰瞬间涌到舰桥。

奔驰在空中的空雷艇悠然自得地飞过路纳上方,好似故意要让舰桥司令室看到机身的下腹部。所有飞艇都投下空雷,其中五发命中目标。即使是超级战舰,右舷受到共计九发空雷集中攻击,损伤仍相当严重。

“无法上升,船身倾斜,无法复原!”

“第二主炮塔重度破损!”

“前方甲板重度破损,发生火灾!”

舰上处处交错着悲鸣,船首附近冒出火焰,甲板下的船员居住区被火舌吞没,船内此刻再度展开与火焰和煤烟的战斗。

“这、这样下去,无法继续战斗……”

“左舷的主炮和对空炮都还在,将左舷对准敌军飞行要塞,继续炮击!”

“可是照目前的状况,无法抵挡敌军的第二波攻击!”

“路纳如果放弃战斗,伊斯拉就输了。到最后关头,还可以占据敌军飞行要塞作为陆上炮台。会战结束之前,路纳不能回到伊斯拉。”

雷波特固执地下达命令。这项命令过分悲壮,但路纳·巴克是伊斯拉的生命线,路纳如果殒落,伊斯拉也会灭亡,参谋们只好点头。

“掩护机到底在干什么?快过来呀!”

先前要求派遣的掩护机到现在连一架都没有飞来,放眼望去,伊斯拉上空依旧进行着激烈的空战,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战力分配到这里。虽然心知肚明,但数量不及敌人的战斗实在是太艰辛、太痛苦。

这时传来几乎震裂传声管的叫声。

“左斜上方,四千公尺高度,敌军的俯冲轰炸机编队接近中!”

雷波特用肉眼瞪着报告中的方向。

在灰暗的天空云层缝隙之间,出现一颗颗不祥的芥子粒般黑影。

在远比路纳·巴克航行的一千公尺高度更高的空中,井然有序的舰上轰炸机编队飞翔在四千公尺的高度。雷波特用手上的双筒望远镜观察,看到十架螳螂机掩护二十四架俯冲轰炸机,正朝着这边逼近。轰炸机底部悬挂的,是足以贯穿战舰装甲的两百五十公斤炸弹。凭路纳目前对空武器的状态,很难迎击对方。

雷波特不禁咬牙切齿。

最恶劣的敌人在最恶劣的时机来临。

对于飞行战舰而言,最可怕的不是炸弹也不是空雷,而是俯冲轰炸机。

对付水上舰艇时,一般的俯冲轰炸机通常会在约八百公尺的高度投掷炸弹,继续俯冲到接近水面时抬起机身飞离。投掷高度越接近敌舰,命中率也越高,然而如果从太低的位置投掷,俯冲的机身有可能来不及抬起,直接冲入海中而坠死。即使是老手,投掷高度的最低极限也是四百公尺,在更低的高度投掷则必死无疑。

然而,如果是对付飞行舰艇,轰炸机就没有冲入海中的危险,可以顺着投掷炸弹的气势直接沿着舰艇旁边俯冲,直到远在底下的海面附近再轻轻松松抬起机身。因此即使是平庸的飞行员,也能与目标接近到四百公尺以内的距离再投掷炸弹,命中率也会大幅提升。对于俯冲轰炸机而言,飞翔中的战舰巨大的躯体是绝佳标的。

“降低高度!接近圣泉!”

雷波特自己在风之革命中,也藉由俯冲轰炸机摧毁守卫王都亚历山大的禁卫军团两艘重巡,因此深知眼前敌人的危险性。

“所有主炮准备三式弹!”

左舷的主炮仰起角度,但敌军编队似乎已掌握有关路纳现状的情报,避开左舷转向右舷方面。负责掩护的十架螳螂机固守在轰炸机周围没有离开。

敌军编队占据路纳的逆风方向,路纳拚命回旋下降,勉强将左舷前方的十二公分对空炮对准敌机群。

带头的队长机将机首往下钻,从四千公尺的高度一口气俯冲,其余飞机也以猛禽般的机动性跟随在后。第一编队共计十二架轰炸机,俯冲角度六十度。

对空炮,等它们降到两千公尺!”

舰上传递着号令。

在对空炮的瞄准器中,宛若老鹰的十二架飞机体积不断扩大。敌方到达两千公尺高度时,炮身发动射击,经过调整的导火线在轰炸机前方布下炸裂弹的网子。在几乎抹灭天空的火焰包覆下,四架轰炸机一举被炸毁。然而敌机毫不畏惧,即使被预知航线、在前方布下炸裂弹的散布界,依旧没有回顾中弹爆炸的友机。

到达一千两百公尺的高度后,仅剩的五架轰炸机抛下底部悬挂的两百五十公斤炸弹。

接着,它们宛若挥下镰刀一般穿过路纳旁边俯冲,被抛下的炸弹分别落在路纳前方中甲板、后部舰桥,以及飞艇仓库。

排水量超过六万吨的巨大身躯受到爆炸的冲击而剧烈摇动,浓密的火焰朝着天顶延伸。

传声管传来濒死的惨叫,碎裂的钢铁在悲鸣。五发炸弹中有三发命中,其中落在前方中甲板的炸弹爆炸后,一举烧毁士兵室与士官居住区。

暴风从敞开的破洞涌出,烧焦的人们被抛到空中、落入圣泉。船内此刻陷入一片火海。

然而,敌人不给他们复原的时间。

第二编队剩余的十二架报炸机向下俯冲,准备给予最后一击。

左舷剩余的三座对空炮仍旧努力在应战,然而路纳已经失去回头的力量。可悲的巨兽在受伤、流血状态中,只能眼巴巴地仰望着袭来的鹰群。

路纳发射的稀疏炮弹轻易地就被突破,只击中两架飞机,剩余十架飞机接近到与路纳只有一百公尺之遥的高度后抛下炸弹。

炸弹不可能会偏离目标。

十发炸弹全数命中,贯穿破损的钢铁装甲。

红色的火焰瞬间吞没路纳,接着冒出黑烟,船内形成火焰的滚流,席卷着因灼伤而惨叫的船员。

后甲板的铁塔倒下,压在船员身上,破裂的铁片、燃烧的木片和断裂的铁索在空中飞舞,船内纵横交错的蛇管变得滚烫,灼伤消防员。走廊成为一片血河,暗红色的烟雾笼罩在船内,坏掉的电灯不断明灭,映照着燃烧的器具、肉片和尸体。

幸存的十五架空族轰炸机飞翔在路纳·巴克的周围,好似要确认自己的战果。路纳已经无法射击对空炮,只能像婴儿一般在圣泉上方爬行。它没有再度上升的力量,只能等着坠入圣泉当中。

夸耀胜利的螳螂机由上方飞来,半是游戏地以机关枪扫射在甲板灭火的消防员。船员无法反击,只能单方面被机枪射杀、流血、被火焚烧,最后从倾斜的船身落到圣泉中。

司令室内没有人发言。

战斗的胜败已相当明显。

无敌战舰路纳·巴克已经无法回到伊斯拉。

舰上没有逃躲之处,只能等待沉没的时刻到来。

“往逆风的方向加速,用风力来灭火!直到最后都不能放弃!”

雷波特下达命令后,用军帽的帽檐遮蔽双眼,静静地俯瞰上甲板的火灾。很显然,此刻即使凭藉些许风力的吹拂,也很难熄灭如此旺盛的火势。如果是海上舰艇,还能下令“全体撤退”,然而飞行战舰却连撤退的选择都没有,全体船员都将迈向坠入圣泉的命运。

参谋和通信兵只能低着头忍住泪水。

航海长路易斯确认所有状况后,转身走向坐在司令室后方的妮娜。

“……看来已经结束了。”

他把手放在妮娜的肩上,以沉痛的表情宣告。

“我们无法逃脱……真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妮娜抬起视线,开口询问: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路易斯以沉默代替回答。

“是吗……”

妮娜好似在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你还真冷静。”

“……是的……我想……我还是死了比较好……”

“唔……”

路易斯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歪着头思索。

这时候,舰桥防弹玻璃外传来另外一阵旋转翼声。

“嗯?”

司令室内的所有人都抬起头。这不是螳螂机的螺旋桨声音,而是更为熟悉的空艇骑士团的旋转翼声。雷波特的眉头动了一下。

“阿尔康号……竟然还有幸存者。”

一架阿尔康号飞过舰桥附近。

前座的学生瞥了舰桥内部一眼,后座的学生以手势比出承担掩护任务的信号,接着阿尔康号便伴随着旋转翼声,如海鸥般悠然离开舰桥。

“……卡路!”

妮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防弹玻璃凝视外头。

卡路儿和伊格纳修搭乘的阿尔康号单枪匹马向螳螂机挑起空战。原本在扫射船员取乐的螳螂机看到新猎物出现,欣喜地举起镰刀。卡路儿毫不畏惧,灵敏地操纵着机身与之抗衡。

“啊啊……卡路,为什么……”

妮娜的声音中含着泪水。

路易斯若有所思地说:

“他是你在飞行科的朋友吧?没想到竟能撑到现在,技术真不错。”

妮娜咬着嘴唇,思索一会儿后摇摇头说:

“……不,他跟我……没有关系……”

她的句尾消失在悲哀的声调中。

路易斯低头看着妮娜,对她说:

“时间不多了,别让自己后悔。”

“……”

“最后的时间,随你高兴如何运用吧。”

妮娜以湿润的眼睛望着路易斯。

“你不用再当妮娜·维恩特。”

“……”

“你不是想要以克莉亚·库鲁斯的身分,告诉他一些话吗?”

妮娜默默注视着路易斯。路易斯想必已从在学校负责监视妮娜的伊格纳修口中得到情报,完全掌握克莉亚在飞行科内的交友情况。

“……我可以告诉他吗?”

她小声地问。

“在最后的时刻,即使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路易斯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

妮娜默默望着玻璃窗外的阿尔康号,将充满决意的眼神转回路易斯身上。

“既然已经到最后时刻,我决定要任性一点。”

路易斯悠然点头。

“嗯,好啊,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妮娜静静地点头,迅速打开司令室的门,跑下狭窄的阶梯。

路易斯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喃喃说道:

“接下来只能赌在你身上了。”

风吹拂在耳边。

路纳·巴克窜起的火焰热度传递到阿尔康号的驾驶舱内。卡路儿俯瞰下方,上甲板的惨状令人哑口无言。烧焦的尸体、巨大的破洞、从裂开的装甲冒出的蓝紫色火焰、消防员散布的灭火药剂、从不断摇晃的船身被抛出的船员——在这惨不忍睹的地狱景象中,夸耀战果的螳螂机却依旧无情地以机枪扫射。

卡路儿握紧操纵杆,怒目瞪着挡风板前方无法动弹。

接着,他缓缓拿起传声管。

“右斜下方,二百公尺!”

“喔……好!”

伊格纳修被他声音中的气势慑服,将枪口对准他所说的方向,但前方只有云层,什么都看不到,如果是在平常,伊格纳修早就对前座怒吼了。

“咦……”

云层中开始出现灰色的影子,让伊格纳修再度大吃一惊。卡路儿到底是如何发现敌机呢?他完全摸不着头绪,但还是盯着瞄准器,看到螳螂机从云中上升。

伊格纳修毫不犹豫地射击。

葬送的火焰燃烧螳螂机的机首,螳螂无力地坠入云中。

“你究竟……”

这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几次朝着前座发出惊叹。

卡路儿没有夸耀,不时望着周边空域,盘旋在路纳·巴克周围进行掩护。

伊格纳修边替换弹匣边喃喃抱怨:

“……出生时贵为第一王子……当了飞行员也具备王牌等级的天分……别开玩笑!即使是受到上天恩宠,也该有个限度吧?”

“右斜上方,四百公尺!”

“……哎,我知道!我知道啦!”

伊格纳修自暴自弃地怒吼,照着卡路儿所说的方向举起枪口,射穿从云中出现的敌机。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卡路儿已经完全掌握这片空域。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他狠狠怒骂,环顾四周。

路纳·巴克正缓缓下降,看来已经失去上升的力气。

乘坐在里头的妮娜·维恩特想必也无法得救。

“可恶……竟然落到这种下场……”

伊格纳修情不自禁地感到懊恼。他从少年时期参与革命便一直陪伴在妮娜·维恩特身边守护她,甚至一同被放逐到伊斯拉岛上。虽然他自觉那不符合自己的个性,但是他对妮娜已自然而然产生类似家人的感情。或许是因为妮娜和伊格纳修都失去家人,孤独的境遇让他产生共鸣吧?

“喂,笨王子,你满意了吧?这样下去,妮娜一定会死喔。”

“……”

“一直怀恨在心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痛快的一场好戏吧?”

伊格纳修狠狠地说。卡路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望着天空。

厚重的烟雾弥漫天空,与云层融合在一起,好似雷云般笼罩在上空。日光被掩蔽,也看不到蓝天,战场的天空只有无垠的火焰、粉尘与鲜血的色彩。

阿尔康号目前的高度是一千二百公尺,同样高度的天空中笼罩着云层与烟雾,可见度相当低。路纳·巴克在燃烧中依旧拚命朝着逆风方向飞行。大约十五公里外的伊斯拉似乎也察觉到路纳严重受损,开始朝这边转向,准备以地表接住受伤的路纳。然而伊斯拉的飞行高度维持在不变的两千公尺,而路纳目前的高度约为一千公尺,它已经没有能力上升一千公尺降落在伊斯拉的地表上。

“这样下去,伊斯拉也完蛋了,看来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处。让我想想看,该选择什么样的死法呢?”

伊格纳修兴致索然地喃喃说道。卡路儿没有回答,俯瞰下方的路纳。

坚强可靠的伊斯拉守护神已经失去原本的面貌,破损的装甲处处冒出火焰,烧焦的船身摇摇晃晃地反覆上下颠簸,似乎随时都会掉入圣泉当中。损伤特别严重的右舷火势无法平息,拖曳着烟雾污染天空。

坐在舰上的妮娜·维恩特一定也无法得救吧。

可憎的敌人即将连同巨舰掉入圣泉。

——母后,妮娜会死在这里。

——在那之后,我也会死在这片天空。

——与那场革命有关的所有人,都会在今天到达母亲所在的地方。

他在心中如此诉说的同时,感受到无法形容的寂寞。

他虽然抵达复仇的终点,心中却只留下空虚感。

难道他是为了尝到这种滋味,而度过风之革命以后的六年时光?

憎恨的情绪引导他抵达的,竟是如此寂寥的场所。没有欢喜也没有祝福,只有无限的空虚充斥在心中。

‘憎恨只会毁了自己。’

他想起母亲在牢中对自己说过的话。母亲当时一定已预知,如果委身于憎恨,同样的火焰会焚烧自己,无法生出任何东西,逝去的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难道要这样结束?

卡路儿自问。

——不会后悔吗?

找不到答案。

——我从米海儿父亲的生活态度学到什么?

——我能挺着胸膛面对死去的同伴吗?

——我要怎么告诉艾黎儿……

空虚的情绪加入烦闷的心思。

当然不能就这样结束,应该有些事必须在此刻进行,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

“喂、喂,那是……”

后座的伊格纳修探出身体,指着路纳·巴克的上甲板。

舰上的火势依旧在扩散,但甲板上的火焰几乎已被风吹熄,只见一地散乱的铁架、木片、器具、船员的遗骸和肉片、血浆等。

在这可悲的景象中,伫立着一名孤单的少女。

“喂,那是……”

“……妮娜·维恩特……”

卡路儿绝对不会看走眼。只见妮娜·维恩特穿着一贯的白色礼服,银白色的头发任风吹拂,独自默默地仰望阿尔康号。

——她是为了见我而跑出来。

卡路儿握着操纵杆的手注入力量,但他不知道力量的泉源是什么样的感情。

妮娜独自伫立在烧焦的上甲板,仰望飞翔在云间的阿尔康号。

她脚下的灭火剂、云朵的水蒸汽、煤烟与血肉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漂浮着木片及铁屑的泥浆。由于路纳正朝着逆风方向航行,加上船速的风吹拂在她身上,长长的假睫毛不断晃动。

然而对于妮娜来说,恶臭与凄惨的破损状况仿佛位在远方。

舍去对生命眷恋的现在,她的心情反倒变得平静而开放。

飞在空中的阿尔康号缓缓盘旋在路纳·巴克周围。

“对不起,卡路,你不用原谅我。”

她喊着不可能被听到的话。

“为了作为补偿,我会死在这里。如果你能够为此满足,我就很高兴了。”

她继续悲哀的谢罪独白。

“都是因为我的力量,害你遭遇残酷的命运。有关你母亲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像那样高贵而温柔的人会被处刑,全都是我害的。”

阿尔康号的双翼在路纳·巴克冒出的烟雾间若隐若现。

“不论我如何道歉,都不可能获得你的原谅。真的很过分吧?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是王子。换成是我站在你的立场,一定也无法原谅对方,一定会恨之入骨。”

妮娜轻轻用手触摸银白色的假发。

“还有,我真的是个很恶劣的人。即使让你遭遇如此残酷的命运,还是爱上了你。”

她当场取下象征妮娜·维恩特的银白色假发。

及肩的黑发从假发底下露出,妮娜的真面目——克莉亚·库鲁斯——出现了。

“这是最后了,我很快会死在这里。所以……对不起,至少在最后,让我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吧。”

克莉亚朝着天空高喊。

“我一直都听从别人的摆布,但卡路,是你改变了我。自从在湖畔见到你以后,我经历许多快乐的时光。”

舰上的火势依旧没有平息,甲板的裂缝冒出火焰,她感到来自脚底的热度。结束的时刻已经逼近,时间所剩不多。

“我们一起骑着脚踏车奔驰在云端上,还到街上买东西,和大家一起吃艾黎面、吃阿巴斯咖哩。我们曾经一起躺在海上仰望星空。抵达圣泉的那一天,我们也在无数彩虹上方一起飞翔。这些对我来说,全都是无法取代的珍贵回忆,也是我的宝物。”

爆炸发生了,火柱从上甲板窜升,路纳正在下沉。克莉亚在青紫色的火焰包围中张开双手。

“我爱你。”

她自然地露出笑容。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能以这样的形式表达心情,给予克莉亚莫大的喜悦。

克莉亚在燃烧的甲板上朝着卡路儿挥手。

“再见,卡路,能够见到你真的很棒。谢谢你,再见。”

她发誓绝对不哭,因此脸上只露出微笑。虽然她的话不可能被飞在上空的卡路儿听到,但只要能够传递最细微的心情,她就已感到心满意足。

卡路儿静静望着克莉亚从下沉的船舰甲板上对自己挥手。

隔着被吹乱的云朵,透明的野葡萄色眼睛传达她赎罪的祈祷。卡路儿虽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是她的眼神与表情却传递出超乎言语的情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克莉亚被迫降落在海上的那个夜晚。

他们当时在训练中与大家分散,迫降在海面上,乘坐同一艘小船仰望星空,聊了许多话。

卡路儿从未看过那样鲜丽且缤纷的星空。他想起克莉亚在梦幻的星光下,敞开心胸诉说的话。

‘……我从小……一直被人欺负,所以……总是感到很害怕。我尽量不去看自己以外的世界,封闭心灵……一个人默默坐在椅子上好几年,只依照周围大人的命令做事……完全不去思考……’

小小的克莉亚颤抖着说出这些话。

‘我当时觉得,自己只要当个洋娃娃就好。不去看任何东西,也不去感觉任何东西,只做别人吩咐的事,其余时间则默默坐在椅子上……这样一来,别人就会需要我。’

卡路儿当时感觉到克莉亚的悲哀与他的心灵产生共鸣。

他觉得这个女孩跟自己很像。

‘每当碰到痛苦的事或是讨厌的事,就会想到这也不过是众多星星当中发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感觉……令人很安心。’

克莉亚——妮娜·维恩特,一定也经历过许多艰辛和痛苦。

‘和星球度过的时间相比,人类的一生甚至比不上星星眨眼的时间……所以,即使发生讨厌的事情,只要想到它马上会过去,就能够忍耐……’

她一定是如此熬过无数的悲哀。

——克莉亚。

——妮娜维恩特。

当他们第一次在湖畔相遇时,她甚至无法正常与人对话,极度内向且胆怯。

当时她的脚踏车链子掉了,因为无法修理而不知所措,卡路儿原本想置之不理,但想起母亲的话之后,便替她修理脚踏车,接着,两人骑着脚踏车奔驰在云层当中。

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受。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受到对方吸引,脑中只想着克莉亚的事。当他们一起度过更多时光,看到克莉亚越来越活泼开朗,他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他们曾在摊位上一起煮艾黎面、一起在宿舍狂欢、一起在森林里迷路,抵达圣泉那一天还一起飞在彩虹上方……

对了,当时妮娜·维恩特曾经这么说:

‘因为我想飞到天上。’

‘我想,如果我能以自己的力量自由飞行,感觉一定很棒……所以我才想要成为飞行员。’

两人拥有相同的梦想。

‘我只要成为够格的飞行员便很满足,这样我就可以和飞行科的所有同学自由

自在地在空中飞舞。’

没错,他们曾经彼此承诺,要在天空的尽头和大家一起跳庆祝的舞蹈。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跟克莉亚还有大家都一样,只是因为想飞,才会来到伊斯拉。’

当他这么说,妮娜便露出笑容。

‘嗯,大家都一样,心里都梦想着要飞到天上’

没错,妮娜·维恩特和他一样,只是想飞而已。

妮娜·维恩特和大家一样,想要和同伴们一起飞舞在天空的尽头……

‘你必须学会原谅。不论遭遇如何恶劣的对待,你都得原谅对方。这就是你的角色,也是你的使命。’

这是永别之日母亲对他说的话,他当时并不了解其中的意义。

但是……如果是现在呢?

‘希望你的双眼永远朝着光明。’

他现在已经可以了解这些话的意义。

卡路儿拿起传声管,呼唤后座的伊格纳修。

“喂。”

“啊?”

“换你来驾驶。”

“你说什么?”

“尽可能让机身接近路纳,我有话要跟克莉亚说。凭你的力量,应该可以办到吧?”

“你打算干什么?”

“没时间了,快点!”

“……搞什么,真任性!哎,算我倒楣……”

伊格纳修喃喃抱怨,将身体钻到前座。卡路儿把操纵杆让给他,移动到后座。他心中怀着对伊格纳修的感谢,从后座探出身体,握住传声管。

“左斜前方会有风吹来,把旋转翼改为水平,让机身迎着风接近路纳。”

“嗯,知道啦……等等,你怎么知道风会从哪吹来?”

“别多问,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伊格纳修半信半疑地倒下旋转翼面,缓缓倾斜操纵杆。

这时,果真有一阵轻柔的风从卡路儿告知的方向吹来。

“别开玩笑!混蛋……”

伊格纳修虽然恼火,仍旧慎重地接近路纳巴克,并注视周边的空域。

四周从刚才便异常宁静,反而让他感到不安。空族或许是躲在云层中,企划着新一波攻击。

卡路儿从座位探出身体,交互观察空域与路纳。克莉亚的身影逐渐接近,在火海中望着他。卡路儿领悟到克莉亚打算死在这里。

这时候——

“……来了!”

伊格纳修指着右斜上方高喊,卡路儿也盯着他所指的方向。

卡路儿立刻看到敌机。

“第三波……战斗机、轰炸机联合编队!”

在高度四千公尺、水平距离大约一万公尺的地方,散布着芥子般的细点,空族编队依旧井然有序,笔直朝这边飞来。

共计三十六架俯冲轰炸机编队,外加二十架左右的掩护用螳螂机。

“……他们是来送上致命一击。空族打算彻底攻下路纳,直到它被击沉为止。”

路纳已经没有迎击的力量,第三波俯冲轰击如果开始,一切都完了。

除此之外——

“喂喂……他们真的打算杀到片甲不留啊……”

前座传来自暴自弃的声音,伊格纳修的右手伸到机外指着下方。

卡路儿俯瞰圣泉,看到为数一百以上的黑影在游动。

第四波的空雷艇一共有一百三十艘。

它们似乎已经确信获得胜利,毫不畏惧对空炮,溅起水花从海面升起。卡路儿几乎能够听到路纳·巴克的船员绝望的喊叫声。

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的波状攻击——彻底的歼灭行动即将开始。十几分钟后,路纳·巴克会被解体为数千万细小的铁屑沉入圣泉。

卡路儿理解到,克莉亚和自己都无法活着离开这片空域。

——这里就是旅行的结束之处。

他心中这么想。

“看来我们大概也会死在这里。”

“嗯。你和我要是都死了,拉·伊尔皇家真的断绝啦。”

伊格纳修自嘲地笑着,卡路儿平静地请求他:

“在那之前,我想要对克莉亚说一句话。”

“……哼,如果是废话,我就要揍你。”

“是很重要的事情。”

“……哼……走吧。”

“嗯。”

伊格纳修用力踩下踏板,机身向旁边滑行,乘着风飘到路纳巴克的正上方。

卡路儿从座位探出身体。

克莉亚几乎在他正下方三公尺左右的地方,以泛着泪水的双眼仰望他。

只要大声喊,对方一定能听见。

卡路儿将力气集中到丹田。

他必须用一句话表达自己现在的想法。

——一定要传达给她!

卡路儿在心中祈祷,说出这句话。

克莉亚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阿尔康号逐渐接近。

前座变成伊格纳修,卡路儿则坐在后座,探出身体接近路纳。

远处的俯冲轰炸机编队正在逼近,周围海面再度浮起超过一百艘的空雷艇,每一艘底部都挂着空雷。

克莉亚心想,自己很快就会随同铁屑坠入圣泉中。

卡路儿或许打算从后座射杀她吧。

她觉得,如果是这样也好。既然都要死,这样的死法好多了。当她落入地狱被永恒之火焚烧,她会祈祷卡路儿得到幸福。

克莉亚挺直背脊,朝着卡路儿张开双手,任凭他要射击眉心或心脏。

机身缓缓向旁边滑行,乘着风飘到克莉亚的正上方。

卡路儿在距离三公尺左右的高度从座位探出身体,手中没有握着步枪。

克莉亚看到卡路儿的表情。

她的初恋对象双眼直视着她。

然后——

“活下去!”

卡路儿喊出的话语穿破风声与旋转翼的噪音,传到克莉亚耳中。

他只说了这句话,阿尔康号便由路纳的右舷飞到左舷,乘着风离去。

克莉亚独自站在甲板上,无法理解刚才瞬间对自己喊出的话语。

她试着在口中重复这句话。

“……活下去……”

当她念着这句话,才理解其中的意义。

原本一直忍住的泪水从眼中滴落。

“……卡路……”

卡路儿的温柔浸染她的心灵。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真是了不起的人。充满同情心,而且帅气无比。

她爱上的是这么棒的对象。

心中涌出无尽的爱慕,舒适凉爽的风自心中吹拂。

“卡路……”

克莉亚仰望阿尔康号。

少年们还没有放弃,以步枪扫射飞上空中的空雷艇群,打算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们绝不放弃生存,勇敢挑战强大的敌人,试图以自己的手抓取希望。

——对,我也要像那样尽到自己的责任。

克莉亚露出坚毅的表情。

她用力将拳头握在腰际。

接着她挺起胸膛对自己说:

“……活下去!”

她斥责自己畏惧的心灵,挺直背脊瞪视空族。

心中怀着无限的爱慕。

她希望今后也能和卡路儿一起生活。

她想要守护伊斯拉。

所有的思念都传递到心中。

她希望风的歌声能够再度回荡在心中。

她试着鼓起勇气,再度唱出过去理所当然歌唱的风之歌。

“风啊,请你回应我。”

克莉亚低声说道。

——咻!

她听到了回答。

风的语言……如同熟悉的朋友。

她从幼年时期就自然听见这个声音,但自从革命以来便再也没有听到。

此刻,风的歌唱旋律再度回到她的耳际,自由自在飞翔在空中。

克莉亚缩起脸颊,瞪大双眼,奔驰在燃烧的甲板上。

她踩着血肉与油污,拚命穿过火焰,抵达路纳·巴克的舰首附近。

这里没有任何屏障物,风由逆风方向直接吹拂。

路纳·巴克正朝着逆风方向前进,希望结合船舰的速度利用风力上升。

克莉亚的眼前只有昏暗的阴天、烟雾和众多碎云。

她抬起头,看到敌军的战斗机、轰炸机联合部队由正面逼近,下方则是宛若杀人鲸的一百三十艘空雷艇。

克莉亚深深吸入一口气。

接着,她将双手高高举向天空,再度听到“咻”的风声。

她朝着天空祈祷。

她将双手高举向天空,忍受炎热的空气﹒向风敞开心灵。

——风啊。

——我想要与你歌唱。

——为了心爱的所有人。

——为了心爱的伊斯拉。

——为了让珍爱的人们都能够以笑脸迎接今后的生活。

——云啊,构成云的水粒子啊。

——和我一起玩耍吧。

——我要用风雕塑你的轮廓。

——我要把你捏成迷人的模样。

——接着还要把阳光送到这里

——大家一起唱歌吧。

——水和风和光,大家一起来唱歌。

克莉亚将高举的双手左右张开。

像是要抱住天空。

像是要接纳世界的一切。

像是要凭自己的力量开创前程。

她挺着胸膛正视前方,如同展翅般张开双手,朝着天空祈祷。

粗暴的螺旋桨声刺破无言的祈祷。

第一波共十四架俯冲轰炸机从克莉亚正上方四千公尺的高度,以六十度的俯角如鹰群般冲下来。

高度三千、两千八百、两千五百……螺旋桨的噪音逼近。

高度两千、一千七百……克莉亚看得到两百五十公斤的黑色炸弹在发光。

但她没有逃跑,只是张开双手直视轰炸机。

她盯着逼近的死神,继续对风细语。

——我要告诉你。

——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我想要将歌声传达给那个人。

克莉亚野葡萄色的眼睛带着清澄的光芒。

她的眼中出现星空。那天晚上在海上与卡路儿仰望的三千星光,此刻都汇聚到她的眼中闪烁。

克莉亚张开嘴唇,将心中唯一的愿望转变为言语。

“唱出恋爱的歌。”

——风啊。

“献给卡路。”

—一定要传递给他。

高度一千五百、一千四百……轰炸机达到最高速度,炮击手即将拉下投掷杆。

在这一刹那——

天空突然裂开。

隐形的刀剑在十四架轰炸机前挥动。

这是风之剑。

机身的双翼被斩断,飞过路纳巴克侧面,机身则悬挂着炸弹以惊人的速度坠入圣泉之中。

氢电池槽飞散到阴沉的天空。

破碎的螺旋桨、碎裂的座舱罩、折断的主翼、炸飞的辅助翼、弹开的铝合金、在抵达目标前爆炸的两百五十公斤炸弹……

这一切都成为梅雨般的细点,在昏暗的天空中散落。

卡路儿、伊格纳修,司令室的路易斯、雷波特和参谋将校,空族飞行员、空雷艇驾驶员,路纳·巴克的船员——不分敌我双方,只要是身处决战空域的所有人,全都惊讶得瞠目结舌。

接着,坚毅的野葡萄色眼睛看着水平方向。

即将释放空雷的一百三十艘空雷艇映入星空般的眼中。

“卡路。”

在此瞬间——

“绝对不能死。”

海啸冲击天空。

一开始产生了宛若天空咆哮般的巨大声响。

接着,整座天空都被掀开。

大气的秩序被搅乱,由下往上窜升着看不见的奔流。

视野被类似水花的东西——宛若大气爆发、超越天理的某种现象——所粉碎。

看不见的海啸伴随沉重的鼓动冲击天顶,在波动中剧烈颤动,飞向天空的顶点。

被海浪吞没的空雷艇纷纷爆炸,任凭激烈的上升气流摆弄,船身无法承受负荷而分解,爆炸的空雷将己方船舰也卷入其中。

火焰乘着风,宛若鲜红的飞龙奔驰向高空。好几道燃烧的风束扭动着飞向天空,看不见的海啸也染上火焰的色彩,将鲜红色的飞沫喷向高空。

撒落的火花接着被龙卷风吞没,再度飞舞到天空高处。这道龙卷风没有和云层相连,而是突然出现在晴空中,左右扭动、任意飞舞。圣泉的飞沫被龙卷风卷起,将银色水雾溅洒到整片天空。阳光穿破云层射下,反射在水雾上成为金黄色。金色与银色粒子密切结合,爆炸的火焰如同数百朵蔷薇一般绽放其中。

违反常理的上升气流来自飞翔在一千公尺高度的路纳·巴克,以惊人的气势直达五千公尺左右的高度。被风抬起的空雷艇残骸因为空雷引爆而化为细小的铁屑与火花,扩散在五千公尺的高空。

令人目瞪口呆的惊人景象全由克莉亚一手导演。

她依旧站在路纳巴克的舰首,将双手朝着左右斜下方张开,手掌朝着天空,全身笼罩在野葡萄色的雾气中。

风仍旧没有停止,随着时间流逝而更加疯狂。

原本凝聚的云层被空中吹拂的风分散,数千道火焰在风中画着螺旋,简直像火之妖精的舞蹈。舞蹈没有结束,反而更增添气势。

风的声音编织着旋律,从高处往低处奔窜,接着又朝天空飞起,自由自在飞翔在空中,替空雷艇唱出葬送之歌。

先前血流成河的战场,此刻成为克莉亚一个人的舞台——由残酷的风支配的火与水与光之舞台。

卡路儿呆呆望着下方。

阿尔康号此刻的高度是一千七百公尺。先前他们还被空雷艇的机枪扫射,现在的局面却已完全改变。

“喂喂……真不得了。”

前座的伊格纳修望着四周,只能瞠目结舌。

呼风的力量强烈得违反常理。

在卡路儿眼中,这阵风反倒比较像压缩大气所形成的鞭子。以克莉亚为中心挥动的隐形鞭子,一一打下周围的空雷艇,缠绕住船身后高高抛向空中。

他想起革命的那天夜晚,由下往上吹起的强风搅乱禁卫军团的重巡空舰和掩护机,俯冲轰炸机趁此空隙发动攻击,决定胜负。

这次的呼风力量和当时相同——不,甚至变本加厉。

狂风依旧吹拂,避开卡路儿的飞机在四周尽情搅乱,从背后追击逃窜的空族。敌方的舰队有的被打落到圣泉中,有的被高高卷向空中爆炸。卡路儿还发现,风正努力抬起路纳巨大的身躯。

“云……”

一直笼罩在上方的厚重云层被强风吹散,原本四处扬起的烟雾与粉尘也被风的波浪推挤。

大气变得清澄,乌云散开,从裂缝透出阳光。

好几道光束斜斜地照射下来。

光线有如天使的祝福一般,注入原本被黑暗笼罩的战场。然后,光束彼此结合,扩张光明的领域。

不久之后,天空洋溢着光芒,卡路儿眼中映照着灿烂的金黄色。这是克莉亚的风呼唤的天空之光。

‘只要你肯原谅——’

母亲在永别之日对他说的话再度在他耳边回荡。

‘光明就会拭去黑暗。’

卡路儿沐浴着无穷的光线,终于理解母亲的真意。

只要舍弃憎恨,就能得到幸福——母亲想要告诉他的,只是这么简单的事。

这个课题虽然单纯,实行起来却相当困难。

——我克服难关了。

他流下泪水,却没有去擦拭,只是尽情让泪水洒在金黄色的空中。

从小孩转为大人,一定就是像这样的情况吧。

“母后。”

卡路儿的泪水洒在洋溢光芒的空中,在风中闪烁。

“再会,请你安息吧。”

此刻,卡路儿总算能够向母亲道别。为了自己的成长,他接受母亲残酷而无理的死亡悲剧。

悔恨、悲伤与憎恶,全都溶解在光线中。

阳光照射下来,把一切冲刷到夏日天空的远方。

接着他张大双眼,瞪向四周空域。敌军的轰炸机编队仍旧盘旋在五千公尺的高度窥伺动静。当它们俯瞰到底下的异常光景,便迅速退守到不受风势影响的高度,等候隐形的海啸平息。

前座的伊格纳修怒吼:

“可恶,轰炸机还没有放弃。喂,换你驾驶!”

射击技术还是伊格纳修高出一筹。正确地说,卡路儿也知道自己没有担任后座的才能。两人以惯练的动作再度交换座位。

卡路儿握紧操纵杆,抬起下巴。还未解决那些轰炸机之前,他不能安心,更何况克莉亚的风力也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这是最后的战斗!”

他打开节流阀,阿尔康号发出嗡嗡声飞向高空。

在路纳·巴克的舰桥司令室,路易斯独自握紧颤抖的拳头,忍住兴奋与喜悦的心情。其他将校依旧无法理解眼前光景的意义,呆站在原地没有反应,只有路易斯内心确信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干得好。

他由衷感谢克莉亚,亦即妮娜·维恩特。打从决战之前,他就知道一定得凭藉风的力量。为了让克莉亚找到恢复呼风能力的契机,路易斯才把她带上路纳·巴克。希望虽然薄弱,但总比完全没有要好……路易斯原本就抱定这样的打算,但直到此刻,克莉亚总算才大显身手。

防弹玻璃前方上演着异常的光景。

类似龙卷风的好几道气流窜升到以红色为基调的天空,卷入空雷艇引发爆炸,将火花、瓦砾、铁屑和喷烟吹到五千公尺的高度,甚至还吹散云层,唤出金黄色的阳光。

所谓笔墨难以形容的景象,一定就是指眼前这种情况吧?无法想像的力量,制造出无法想像的景色。

“快利用这阵风!让路纳乘着风势浮起来!”

路易斯忍不住大吼。原本在下沉中的路纳乘着克莉亚呼唤的风,逐渐提升高度。如果顺利,或许能够降落在伊斯拉的地表。

然而,敌人还没有全数被歼灭。在风吹拂不到的五千公尺

高度,还有一共二十架敌军轰炸机编队,与二十架掩护用的螳螂机,战力足以摧毁现在的路纳。

“喂,那是什么?”

一名参谋突然尖叫,指着天空的一角。

在高度六千五百公尺、水平距离三千公尺左右,直到先前都被云层覆盖而无法看见的空域,不知何时飞翔着一艘巨大的飞行战舰。

“他们还有战舰吗?”

“大小和路纳差不多,是超级战舰!空族的超级战舰出现了!”

悲鸣声此起彼落,路易斯也忍不住直盯着前方。看来由于云层的关系,先前彼此都没有看到对方,直到克莉亚唤来狂风之后,双方才赤裸裸地呈现在空中。或许对方看到路纳·巴克时,也感到同样的惊讶吧?

这艘陌生的超级飞行战舰包裹着全副钢铁装甲,有如刺猬般的对空炮和大型主炮毅然指向决战空域,崭新的外表毫无损伤。面对如此巨大的战舰,即使有妮娜的风,路纳大概也无法与之抗衡。

“怎么可能……”

路易斯为空族的战力慑服。如果说他们把如此强大的武力一直保留到现在,那么他也只能甘拜下风。

然而——路易斯突然注意到飞行战舰底部有个熟悉的东西。

“……嗯?”

战舰的船身下方飘扬着好几面长长的旗帜。

路易斯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他的心中产生预感,拿起双筒望远镜确认,看到黄底的旗帜上绣有金色公鹿与飞天之船的花纹。

他不可能看错,那是自古流传在巴雷特洛斯的圣阿尔迪斯坦徽章。

——璜娜·雷瓦姆。

路易斯的脑中想起先前收到的异国信件之寄件人姓名与内文。

‘你们是否知道,我们和你们在遥远的古代是信奉同一神明、拥有同样血统的人民?’

他握紧的拳头在颤抖。

‘为了人类历史的发展,我们希望能够和未曾谋面的朋友携手合作,共同解开世界的秘密。’

‘如果你们愿意与我们接触,请在海上舰艇或飞行舰艇上高举圣阿尔迪斯坦的徽章,接近我们的舰队。圣泉方面探索舰队的司令官——马科斯·葛雷洛中将,将以最高的喜悦迎接你们踏上飞行战舰爱尔巴斯特。’

路易斯干燥的嘴唇微微张开,举起颤抖的手,指向陌生的超级飞行战舰。

“那、那、那……”

他无法说出话,只能勉强抬起摇晃的脚步,接近窗玻璃进一步观察。

“那不是空族。”

“……什么?”

陌生飞行战舰的炮门有所动作,大炮指着天空,参谋们都发出悲鸣。

“战舰要射击了!”

在他们喊完的瞬间,四十六公分主炮发出巨大的声响。

除了路易斯以外,司令室内所有人都闭上眼睛,抱定必死的觉悟。

转眼间——飞行在五千公尺高度的空族轰炸机编队由内侧被炸裂。

这种对空炸裂弹与三式弹相似,遭到突袭的十几架空族轰炸机与螳螂机毫无还手的余地便往下坠落。

“……什么……”

没有人理解其中的含意,只有路易斯一人张开双手,欢呼异国战舰的名称。

“爱尔巴斯特!”

神圣雷瓦姆皇国夸耀的飞行战舰爱尔巴斯特,好似在回应他的呼唤一般开始转向,将左舷完全面对敌军的飞行要塞,以四十六公分主炮发动齐射。

空族飞行要塞的地表窜起火光,爱尔巴斯特毫不容情地接连发射巨大炮弹。

“怎、怎么搞的?那艘战舰为什么在攻击空族?”

参谋们都无法掌握状况,只有路易斯对未曾谋面的异国执政长官发出感谢的欢呼。

“啊啊,璜娜·雷瓦姆!太棒了,璜娜·雷瓦姆!”

他一反常态,用几乎快哭出来的声音大喊。爱尔巴斯特的舰影,展现出异国执政长官值得信赖的处事方式。

“好险!差点连我们都被卷进去了!”

后座的伊格纳修朝着陌生的飞行战舰怒吼。

前座的卡路儿迅速离开炮击空域,在两千公尺的高度水平飞行,抬头仰望新出现的战舰。

“那艘战舰在攻击空族,他们是我们的伙伴!”

“应该是雷瓦姆皇国的旗舰吧?大概是因为云层散开,他们才看到这里的局势。现在形势逆转了!”

伊格纳修的语尾被回荡在天空的螺旋桨声掩盖,这阵声音属于陌生的异国音调。

——不,卡路儿记得这个音调。

他环顾四周,察觉到声音的来源。

“在那里!”

青灰色的战斗机编队从云层缝隙降下,好似在守护爱尔巴斯特。

一共三十架左右的单座式战斗机群崭新的机身,凛然反射着日照,在与阿尔康号相同的高度抬起机首,缓缓摇动机翼盘旋在路纳·巴克周围,像是在告知伊斯拉方面他们的参战意欲。

“他们是来掩护我们的,太好了……”

卡路儿松一口气。

“不对,他们似乎也打算加入制空战,编队分开了。”

正如伊格纳修所说,三十架飞机中有十架留在路纳·巴克周围,剩余的二十架则抬起机首飞向伊斯拉的地表,大概是要参加在伊斯拉飞机场上空展开的制空战。这批盟友的确相当可靠。

制空队飞过卡路儿旁边,卡路儿露出笑脸挥手,向陌生的战斗机群表示感谢。

在此同时,他仔细在编队中寻找熟悉的机影。

——那个人也在其中吗?一定在吧?

他的心中忐忑不安,注视着飞过旁边的战斗机。

然后,他又见到那个人。

卡路儿从前座激动地探出身体,用力挥手并呼喊他所憧憬的飞行员名字。

“黑尾鸥先生!”

身为卡路儿努力目标的飞行员,坐在绘有黑尾鸥图案的战斗机座舱中,也面带微笑地朝着他挥手,接着便轻轻摇动机翼,直线飞向伊斯拉的地表。

卡路儿目送着离去的机身,心中感到无比的温暖。

“谢谢你,黑尾鸥先生……”

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雷瓦姆与伊斯拉协力,一定能够撑过这场战争。

路纳·巴克乘着风上升,圣泉表面涌起水花,伊斯拉已近在眼前。

克莉亚依旧张开双手,完全支配着风。路纳拚命驱动升力装置作为回应,受伤的巨大身躯摇摇晃晃地爬上天空。

“没关系,不要紧了……”

卡路儿替克莉亚加油,眺望前方的伊斯拉,接着他也追逐着黑尾鸥的尾巴飞行。他想要从近距离观察对方的空战技术,当作自己学习的对象。

路纳·巴克卯足最后力气坠落的场所,好巧不巧正是锡克拉湖。

筋疲力竭的巨大战舰卷起湖水,满是烟尘与血肉的船身降落在湖底的泥土中。

船身遭到如此严重的破坏后,在无法获得补给的伊斯拉大概再也无法战斗。不过,光是能够生还就已是一项奇迹。

伊斯拉空艇骑士团的航空战力与雷瓦姆的航空战力结合在一起,为了守护伊斯拉而奋勇袭击空族的飞行要塞。飞行战舰爱尔巴斯特的制空能力强大无比,舰队被歼灭的空族自然没有能力还手。

战斗在傍晚时分结束。

空族飞行要塞的整片地表都扬起烟雾,仓皇地逃离决战空域。

卡路儿等人的阿尔康号也在黄昏时回到艾斯可里埃机场。

阿尔康号顺利着地,卡路儿和伊格纳修拖着疲惫的身躯,降落到地面上。

两人无法相信自己能够生还,一边确认脚底下跑道的触感一边面面相觑。

他们的脸上都沾满血液、泥土、汗水和煤烟,狼狈到了极点。两人同时尴尬地擦拭脸孔,反而扩大肮脏的范围。

卡路儿有些腼腆地看着伊格纳修。

“……我们回来了。”

卡路儿只这么说。

“……多亏有我在。”

伊格纳修粗鲁地回答。

一阵风吹过两人之间。

他们内心的怨恨,似乎被风卷到夕阳西下的天空。

卡路儿默默地伸出右手。

伊格纳修望着他的手好一会儿,有些迟疑地稍稍举起右手,接着又改变主意把手放下,别开了脸。

“……别这样,笨蛋,好恶心。我们是敌人啊!”

然后,他快步离开现场。

伊格纳修边走边庆幸自己的脸很脏,因为他不想让卡路儿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接着兀自穿过维修员之间离开机场。

“……真是个怪胎。”

卡路儿望着伊格纳修的背影喃喃自语。

他抬头看向暗红色的天空。虽然看得到几道喷烟,但没有敌机的踪影,战场的色彩已经消失。

无可取代的朋友其面孔映照在天际。

“阿宪、班仔……”

他呼唤着被圣泉吞没的两名挚友。

接着,他吸了一下鼻子。自己虽然安全返回,但失去的东西未免太过重大。那两人再也不会回来,自己再也不能和他们通宵聊些

蠢话、在湖中游泳,或摆摊贩卖艾黎面。

卡路儿不断吸着鼻涕、擦拭脸颊,迟来的悲伤深深刺痛他的内心深处。

这时,远处传来旋转翼的声音。

“咦……”

他抬起头,看到一架阿尔康号从空中降落。这架阿尔康号肮脏又破旧,看起来疲惫不堪,摇晃着机身奋力降落在附近的草地上。

维修员连忙跑上前,卡路儿也一起奔跑。维修员探视了座舱之后,高声呼唤医护兵过来。

卡路儿挤出最后的力气奔向前,看到维修员扶着一名满身是血的男人双肩,把他从座舱中拖出来。

“班德拉斯老师!”

飞行科一年二班的导师班德拉斯,喘着微弱的气息,正从座舱里出来。

班德拉斯老师满是血汗的脸上,一双白色的眼球瞪得大大的。他见到卡路儿便说:

“喔,你还活着啊……每个家伙都……太胡来了……”

他在旁人的扶持下总算降落到地面,拖着脚步狠狠说道。他的肩膀受重伤,鲜血染红飞行服。

班德拉斯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后座。

“那两个笨蛋……等一下一定要好好对他们说教,搞不好还得揍上一顿。都是因为你们太胡来,害我每次都抽到下下签!”

卡路儿望向后座,不禁高声欢呼。

“阿宪!班仔!”

全身湿透并沾满鲜血的两人叠在一起,躺在狭窄的后座里。

“还活着!你们还活着!”

卡路儿跳上旋转翼面,把头钻进后座摸摸两人的脸。他们虽然对卡路儿的呼唤没有反应,但仍旧有呼吸——他们还活着。班德拉斯老师把他们从圣泉中捞起来,并驾驶着沉重的机身逃过敌机的攻击。

“班德拉斯老师!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卡路儿对离去的老师背影道谢,可靠的老师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将受伤的身体横躺在医护兵搬来的担架上。

“班仔!阿宪!”

卡路儿抱住失去意识的两人,几乎想把脸颊贴到他们的脸上磨蹭。他和维修员一起把两人抬出座舱。虽然自己的身体也疲惫到了极点,但他一点都不在乎。

“你们还活着,我们都生还了……”

他露出满面笑容,泪水却扑簌簌地流下,一路上陪伴着两人继续说话。

夕阳俯瞰着少年们,吸饱战场鲜血的天空拖曳着长长的鲜红云彩,不久后逐渐染成星空的颜色。

不变的夜晚降临在伊斯拉,星星的颜色相当温柔,好似在怜悯地面上的人们。

***

战斗之后过了两天。

锡克拉湖的湖面映照着九月的蓝天与重度破损的路纳·巴克。船内的火药、炮弹和战死者已经被搬出,原本担任伊斯拉守护神的战舰失去飞行能力后,在旅程结束之前将一直待在湖里成为鱼群的居所。候鸟栖息在舰桥和主炮塔上,营造出些许悠闲的气息。

失去主人的范·维尔军港中,来了一艘新的超级战舰。

这是神圣雷瓦姆皇国的圣泉探索舰队之旗舰——爱尔巴斯特。在仪队吹奏的欢迎喇叭乐声中,探索舰队的司令官马科斯·葛雷洛中将,和伊斯拉管区长妮娜·维恩特进行了历史性的相逢,也与四人议会的重要人物欢颜握手。他没有隐藏对于“空中之岛”伊斯拉的惊讶,在迎宾设施举办的会谈中针对双方文化、语言、历史的相似点表达极度高昂的兴趣,接下来还继续展开无穷尽的非正式欢谈。马科斯中将也对内敛的妮娜·维恩特请求“务必要来访问神圣雷瓦姆皇国,会晤璜娜·雷瓦姆执政长官”。他说妮娜和璜娜都是承担重任且尽责的女性,气质也相当接近。“两人都年轻、聪明且美丽,事实上个性却很倔强。”马科斯中将半开玩笑地这么说。

然而,和乐的欢谈却因为突然飞来的空族战斗机投掷的传信筒而顿时变得紧张。藉由雷瓦姆的协助,四人议会不到一小时便能解读信中的文字,并为其中的内容惊讶不已。在场的马科斯中将没有提出轻率的建言,仅仅说明“空族主动进行交涉是很罕见的情况”。与马科斯结束欢谈后,四人议会的成员针对空族的要求一直谈论到深夜,直到黎明时分才做出结论。

在秘密决定重大议案的当天——

凯格斯高中的住宿生聚集在军事医院的病房热闹地聊天。

这间宽敞的双人房是军方特地为完成重任而身负重伤的宪明和班哲明所安排。宪明全身缠绕着绷带,班哲明则在失去的右手掌缠着绷带。两人都穿着睡衣打点滴,但表情相当开朗,和前来探病的卡路儿、奈奈子、千春和莎朗聊天。

“哎呀,我是说真的!我当时很英勇地驾驶飞机,‘咻、咻’地躲过螳螂机的炮弹,后来在战舰周围,‘轰、轰’地射来好多大炮!”

宪明包着绷带的脸上只露出右眼,对奈奈子如此说明。

奈奈子边听边抄笔记,歪着头说:

“感觉好没有真实感喔~听起来假假的~”

“喂,这是我的亲身体验耶,一定是充满真实感啊!这全都是如假包换的现实喔!”

“还有,你的故事里有一大堆‘咻’、‘轰’之类的拟音词,很难描绘出实际情景……”

“不要抱怨这么多!乖乖写下我说的话就行了,保证一定会成为畅销书啦!嗯嗯,绝对没问题。对不对,班仔?”

“我总觉得你说的内容和我的记忆有些不同……”

“你、你说什么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当时真的很帅,不是吗?而且我很努力唷!对不对,卡路?”

“嗯嗯,一点都不像平常的阿宪。”

“唔,重点是读者能不能接受吧,感觉有点问题耶,如果把阿宪写得太帅,读者大概会觉得奇怪吧?”

奈奈子喃喃抱怨,宪明更加激动且口沫横飞地反驳。

一直陪在班哲明身边看护的莎朗见状,垂下眉毛说:

“阿宪真的很努力,把他写得帅一点也没关系吧?”

“这个嘛,怎么办呢?”

另一方面,卡路儿不断对千春夸耀自己憧憬的对象。

“然后啊,他真的很厉害喔!当我想着‘啊!黑尾鸥先生有危险’的时候,他就‘飕’地转身,像赛车甩尾一样‘咻咻’地转弯,原本被敌军追逐的他竟然转眼间出现在对手面前,然后朝着敌方的侧面‘砰’地射出炮弹。真的好帅喔!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厉害的人。”

“哦,原来还有这种技术呀|

“不过敌军的数量是三倍左右,马上又有别的敌人从这一带出现,攻击黑尾鸥先生的艾列斯V。”

卡路儿扭动着双手表现黑尾鸥的空战机动性,滔滔不绝地描述自己观察到的景象。

“接着,又有一架大型轰炸机飞过来!因为它的装甲很厚,我以为艾列斯V的机枪一定拿它没办法,没想到黑尾鸥先生竟然从高出一千公尺左右的空域突然向下俯冲,在擦身而过之际朝着轰炸机驾驶座‘砰砰砰’地射击,然后擦过飞行中的轰炸机鼻尖继续下降。落在后头的轰炸机突然失去力量,直接掉进圣泉里。我从来没有看过那种击落轰炸机的方式。黑尾鸥先生真的好帅、好厉害!真想见见他……”

“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就太厉害了。虽然听起来厉害到很难相信的地步,不过没想到真有这种人耶。”

千春感叹地拍手,卡路儿得意地继续夸耀。

这两天他都没有见到克莉亚,不过他知道克莉亚一定是被迫参与和雷瓦姆皇国的交涉,因此暗中计划等克莉亚时间比较充裕时再去见她。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艾黎儿笑吟吟地抱着一颗大西瓜走进来。

“哈啰!骑士团的大人物送我们一颗大西瓜,说要给驾驶观测机的两人吃。”

“哇~好棒喔~”

千春高兴地接过冰凉的西瓜,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要在哪里切西瓜呢?”

“可以在阿宪的床上切啊。可以放在他的肚子上。”

“别乱来!我烧伤了耶!”

“那我要切啰了”

“不要真的放上来啊千春!我不是砧板!”

艾黎儿转向卡路儿说:

“对了,卡路,有人来找你,说有话要跟你谈。”

“找我?”

“嗯,就是那个傲娇的家伙。”

“喔……”

卡路儿露出狐疑的表情,这时病房的门又打开来。

面无表情的伊格纳修兴致索然地进入病房,粗鲁地对卡路儿动动下巴,像是在说“跟我来”。

如果是在从前,住宿生对他大概不会做出任何反应,不过他们在听完卡路儿的叙述后,对于伊格纳修的印象也有所改观。他把关在房里的卡路儿硬拉到湖畔打架,出击时刻意等在仓库前并坐上后座,虽然表面显得冷淡却仍旧为了生存而奋力战斗——因此,大家对于他的个性有了一致的结论。

“嗨,傲娇!”

“早安,傲娇。”

“傲娇,你过得如何?”

“你今天也很傲娇嘛!”

“傲娇也要有个限度喔。”

众人纷纷开口。

伊格纳修没有改变表情,也没有看向住宿生,只是盯着卡路儿说:

“我有话要跟你说,到屋顶上吧。”

他低声说完,直接走出病房。

“我过去一下。”

卡路儿乖乖跟随在伊格纳修的身后离开病房。

这时不知为何,伊格纳修再度回到病房里。他没有看住宿生,而是望着窗外的风景说:“……别搞错,我可不打算和你们变熟。今后也别管我的事,知道吗?”

伊格纳修说完,再度走出病房。

剩下的住宿生们面面相觑。

“这是货真价实的傲娇耶。”

“真严重~”

“而且他本人还没有自知之明。”

“真是国宝级的傲娇。”

“他可以称得上是傲娇王子。”

“感觉好可爱喔,”

“哈哈哈。”

“呵呵呵。”

众人开心地欢笑,一起吃完冰凉的西瓜。

卡路儿和伊格纳修来到医院的屋顶。

在夏日的天空下,护士们晒着大量衣物。伊格纳修将上半身靠在扶手,望着伊斯拉地表,首先开口询问:

“……什么是傲娇?”

卡路儿不知该如何说明,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这是称赞的话。”

“可是,听起来有点讨厌。”

“我也不太懂这个词的意思,是奈奈子教我的,听说是故事里个性冷淡的角色具备的特质。”

“……哼……真无聊,随便他们吧。”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伊格纳修望着风景一会儿后,欲言又止地说:

“我先说好,我之所以特地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不是为了你着想,而是想要看到你哭喊的表情才告诉你的,别误会!”(吐槽:傲娇果然是被动技能啊……)

“呃……好啦,我知道了。我不会误会,你快点告诉我吧。”

“昨天空族寄信到伊斯拉。他们先前只会发动攻击,完全没有交涉的空间,现在却突然主动提出交涉。关于这封信的内容……”

“……怎么样?”

伊格纳修咳了一下,装出戏剧化的夸张表情,简短转述空族来信的内容。

“‘空族还有剩余的战力,即使伊斯拉与雷瓦姆联手,我们也会继续攻击、予以歼灭。即使你们越过圣泉,我们也会追到天空的尽头,把侵犯圣域的家伙一个不留地从空中之岛丢下去……’信中还有一长串类似的威胁语句,最后才提到,如果伊斯拉同意接受一项条件,他们愿意放弃追逐。”

卡路儿心中产生不祥的预感。

“……什么条件?”

伊格纳修继续望着底下的风景,只说一句话:

“呼风少女。”

卡路儿歪着头问:

“……什么?”

伊格纳修转向卡路儿说:

“根据那封信,空族也有自己的创世神话,其中预言‘呼风少女’的降临。据说这名‘呼风少女’来自越过瀑布的遥远陌生国度,将乘着空中之岛来访,带领‘天空一族’迈向新世界……对于空族来说,等待将近两千年的公主总算搭乘空中之岛来临了。”

“……什么?”

“四人议会决定接受空族的要求,接下来要展开调停协议,几天后克莉亚就会被带到空族居住的地方。”

卡路儿总算理解伊格纳修所说的话。

换句话说——

“克莉亚要被当成牺牲品?”

参考资料

《此一战》水野广德 每日新闻社

《“大和”型战舰完全指南苏醒的超超级战舰传说》一karos出版社

《Test Pilot一等飞行机操纵士森川勋的生涯》南堀英二光入社NF文库

※在此要特别感谢学术方面的协助。本书中有些部分是以趣味而非细节为优先,文章责任全由笔者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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