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之弹2 X-炎 一卷全

Mono‧CHROME

她——流泪了。

似乎并不觉得悲伤。

只是,泪水机械性地从眼球底部被分泌了出来。

泪水滑落脸颊的触感,不可思议地让她感到了愉快。

所以,她流泪了。

她已经回忆不起来悲伤这种感情,究竟是种什么东西了。

与现实有关的一切,全部溶化了在泪水中。

梦与现实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一切混杂在一起盘旋着。

无休无止地,旋转着。

就像旋转木马——

维也纳圆舞曲——

齿轮之街——

以及——轮回。

「……凪——」

未来……和过去——

「……凪——」

轻柔地触碰到的……颤抖的……灵魂——

在朦胧雾气的那边——

似远又近地等待她的……约定——

「……嗯——」

……摇晃着……摇晃着——

……那是……刻在她身上的另一个名字——

「……我……可爱的——」

「……可爱的……库洛姆——」

1

少年呆呆地默不作声。

「……」

这里是被称作黑曜中心的废墟群一角,招牌上写着「黑曜健康天地「的建筑物中。

少年坐在满是铁锈的长凳上,执拗地别着头。

高高竖起的头发,凶暴的目光,一身肮脏破旧的学生服。

从他的嘴里,垂下了一条长长的舌头。

「……」

他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同样沉默不语的少年。

与他充满野性的外貌相反,那是个如影子般安静的少年。

头戴绒线帽、戴着眼睛的少年,有些疲惫地开了口。

「理由。」

告诉我理由。他用简短的话语传达了自己的意志。

但是,对方却依然固执地沉默着。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任由时间流逝。

五分钟……十分钟……

「……嗯嗯嗯嗯嗯嗯……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先耐不住沉默的,是野性少年。

「你干什么,阿柿!为什么要这样盯着我看!」

「……」

「你这算什么!哪座山上寺里受人膜拜的佛像吗!?还是国宝级眼镜男!!!」

「……」

「我有什么办法。都怪这群家伙在店门口说着『嘿嘿嘿嘿』,我就情不自禁了。」

连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眼镜少年忽然有了反应。

「……它们都说了什么?」

「这•群•家•伙!哼!!!」

少年从长凳上猛地站起身,指向脚边。

他脚边小山似的物体,是一堆绿叶黄果的热带水果——

「……不会说的。」

「嗯啊?」

「菠萝是不会说那种话的。」

「说了!就是这堆菠萝在一起嗯嘿嘿嘿的……」

啪!

「呜……好痛——!!!」

突然的疼痛让少年边叫边跳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眼镜少年的手中有出现了一个看似悠悠球,名叫『刺猬』的暗杀武器。

从那上面发射的针刺进了野性少年的屁股。

「干、干吗用毒针刺我!!!」

「这上面……没毒……」

「呜哈!总之不管有没有毒,你既然刺了我,就别以为我会就这样轻易地饶了你……」

「你想让我用毒?」

冰冷而充满杀气的声音,把少年的怒骂逼了回去。

「……呜……啊……呃……等、等一下。」

少年慌慌张张地抱起这一大堆菠萝,全速逃离了现场。

「……真麻烦。」

在安静下来的废墟中,少年自言自语。

要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话——

那家伙一个人上了街,买回了一大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完的菠萝,于是他就让他退回去,接着二人发生了争执——

「……」

——不对。

其实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原因是因为心里很烦。

眼镜少年‧柿本千种,和搭挡城岛犬都是。

「……骸大人……」

六道骸。

右眼刻有「六」字,能使用包括让敌人产生幻觉在内的六种力量——「六道轮回」这一技能的少年。

犬和千种跟他一样,都是黑手党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人。

但是现在,这个家族已经不存在了。

骸在尚且年幼时杀死了家族里的所有成年人,毁灭了家族。

黑社会中违反仁义信条,进行着残酷兵器开发的艾斯托拉涅欧,在当时甚至选择了家族中的孩子们当实验品。

这些孩子们中有犬和千种,也有骸。

犬和千种发誓效忠将自己从可能丧命的危机中拯救出来的骸,并成了为他实现野心的棋子。

改变世界——首先得歼灭所有的黑手党。

因为从属于艾斯托拉涅欧而被其它黑手党追杀的犬和千种,高兴地听从了骸的调遣。

但是,由于眼中钉——强大的黑手党「彭哥列家族」第十代首领的强夺计划,骸等人品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于是,他们被这群维护黑社会秩序的复仇者拘禁,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受到了难以想象的虐待。

但是。

——跟我走吗?

和毁灭艾斯托拉涅欧时一样——骸再次对犬和千种说出了这句话,将他们从地狱中拯救了出来。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骸他——

「……」

千种发现,自己的脚边还滚落着一个菠萝。

应该是犬掉的吧。

千种将它取在手中,再次呢喃着那个名字。

「……骸大人。」

没有人回答他。

2

「真是的,阿柿那家伙,干吗发那么大的火。真应该多啃些眼镜补充一下钙质。」

傍晚的公园。

城岛犬躺倒在草地上,注视着组建北染红的天空。接着,从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声与他外貌不相称的无力叹息。

「骸老大……」

十天前——

为让犬和千种从复仇者的牢狱中逃脱,骸以自由为代价,再次身陷囹圄。

为了救骸,这二人正打算实行一个可谓有勇无谋的救出计划。

就在计划实行前。

小睡中的犬的梦中——骸出现了。

——去找另一个我。

千种也收到了相同的讯息。

这是骸利用他的特殊能力,通过精神世界发出的命令。

二人虽然有些诧异,但骸的命令是绝对的。

中断了救出计划的二人,就这样来到了骸指示的场所——

他们回到了日本。

「什么叫另一个骸……我完全搞不懂。」

犬和千种就连睡觉和吃饭的时候,都在想方设法搜集「另一个骸」的相关情报。

但是,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骸……」

双眼缓缓闭上。

犬躺倒疲惫的身躯,陷入了梦乡。

对于犬而言,骸曾与他有过一段令人无法忘怀的回忆。

那是三人在逃离艾斯托拉涅欧家族那恶魔般的人体实验后,迎来的第一个夜晚。

犬和千种藏身在了少有人涉足的小路深处的垃圾场,除了浑身颤抖之外什么都办不到。

支配着二人的,是恐惧。

自从懂事起,他们便被当作了实验品。反抗即死,不反抗总有一天也会死。这种恐惧牢牢地刻在了他们的心中,二人从没有一刻得到过安宁。

哪怕是现在,他们也在恐惧着黑暗的道路深处,会不会出现黑手党的追兵——

然后,他们会不会再次将自己带回那个地狱——

在这种恐惧到达顶点的时候,他现身了。

——!!!

犬痛苦地惨叫了起来。他身边的千种也悄无声息地昏死了过去。

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追兵。

是骸。

一言不发地消失了的骸回来了。

他的怀中,抱着许多熟透了的苹果。

骸带着一如既往的浅笑,递了一个苹果给犬。

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但犬没有去接苹果。

当时,犬并不完全相信这个杀死了所有艾斯托拉涅欧的成年人,并且将自己和千种解救出来的骸。

说不定,这是个陷阱呢?

长年积累、渗透进骨髓的恐惧,给了他这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戒备心。

——不吃吗?

骸的语气并不显得很遗憾,接着,他将苹果送到自己嘴边。

啃咬苹果的清脆声音,使得犬动了动耳朵。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苹果在那张小小的嘴下越变越小。

犬无法将目光从那里移开。

嘴里的口水越来越多,顺着垂下的长舌头低落到了地面。

——吃吧。

回过神来,犬只见骸又递了一个完整的苹果到自己面前。

犬接过苹果。

一口咬下去,没有半点犹豫。

然后,犬向那堆苹果发起了挑战,把瘪瘪的肚子填得满满的。当吃饱之后,犬才发现千种也和自己一样,正在拚命啃着苹果。

那时候的苹果的滋味,犬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可能忘记。

那是——与骸的契约。

「……嗯。」

刚醒来的大脑有些昏昏沉沉,夕阳的光芒射进了犬的双眸。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看来自己没睡多久。

接着——

「嗯啊?」

犬察觉到了。

夕阳映照下,有个人正注视着自己。

「嗯?嗯嗯嗯嗯!?」

而且,自己的脑袋底下本来应该什么都没有的,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一种柔软温暖而且感觉很舒服的东西——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犬惊叫着跳了起来。

「膝、膝膝、膝盖……啊啊啊……」

这是第一次。自己居然会枕着别人的膝盖睡觉。

就算累到极点,自己也不应该会和一个陌生人如此亲近阿,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

那个与犬年龄相仿的少女,正一脸诧异地注视着犬。

她是个显得有些惊慌的柔弱少女。

简单到显得有些朴素的外衣,许久未修剪的长黑发,从浏海的间隙能窥视到她又圆又大的左眼,以及,覆盖在右眼上的治疗用眼罩。

「你、你你,你是谁!!!」

犬猛地伸出手,想将少女一把推开。

「啊……」

咚。

犬在慌乱之下,居然命中了少女的额头。

少女就这样未作抵抗,向后倒了下去。

「别、别倒啊!只是推了一下而已,你就……」

「……」

少女没有说话。

她倒在地上后,便一动不动了。

「!?」

——死了!?不会的,不会有人因为被推了一下就……

「哇!」

忽然,少女没有任何前兆地坐起了身。

「……好痛……」

少女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说道。

「……」

一脸惊愕的犬终于回过了神来。

「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让我……我……」

思维混乱的犬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只得烦燥地挠着头。

「啊,受不了,总之我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做出那种事!!!为什么!!!为什么啊!!!!!」

……

少女木然地开口道。

「……因为刚才你快要死了。」

「嗯啊?」

「死了……就太可怜了。」

听了这话,犬更是一头雾水。

「你、你说什么啊?我又不是什么柔弱的野猫!」

「……」

「不要用这种『难道不是吗』的眼神看着我——!!!」

犬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无处倾泻的怒火,憋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不对劲!

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虽然犬对女性并不太了解,但他依然能一口咬定。

眼前的这个!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不管这家伙是什么人,我绝对要……

咕……——

「……呜。」

犬的急燥顿时平息了下来。

「……」

他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潮,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女。

「……『咕』?」

「!」

少女略带疑惑的话语,使得犬的睑更红了。

被她听见了……

由于太过羞耻,犬当即蹲在了地上。

「……肚子……饿了?」

「和、和和、和你又没关系……」

「……会死的。」

「说了死不了!!!别老是自顾自地担心别人会死好不好——!!!听好了!我和你这种柔弱的女人不一样……」

犬忽然顿住了。

「……」

少女一言不发地向犬递出了某个东西。

那是一个红得如同夕阳般、熟透的苹果。

「啊……」

苹果——

和那时骸给他的一样……如同宝石般熠熠如生的果实——

还没来得及思考,手就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咬上少女递来的苹果,犬几乎忘我地吃了起来。

「!」

犬流泪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已经挂满了脸颊。

「啊……这算怎么回事,这是……为、为什么……为什么……」

犬用脏兮兮的衣服胡乱抹了把脸,转身背向少女奔跑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奔跑。

不知道为什么。

真的……不知道。

3

时钟显示,现在是十二点半。

那是废墟中唯一还在工作的挂钟。

借着月光凝视着时钟,犬呆滞地坐在裸露着钢筋的地面上。

「哈……」

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正在想那个眼罩少女。

那时候的自己真是不可思议。

吃了一个陌生女人递来的苹果,而且还哭了——

(忘了吧……不可能发生那种事……绝对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自打从黑手党手中逃脱,与骸他们一起在黑社会中生存之后,犬就再也没有吃过除自己亲手得到的以外的东西。

也会有唯一的例外——除非是骸给的。

这并非意志而是本能。绝对不能改变的铁则,是对骸忠诚的证明。

可是,自己今天却轻易地打破了这一铁则。犬感到无比的悔恨和愤怒。

这种事,怎么能对千种说呢。

犬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独自烦恼。

(为什么,我会做出那种事……可恶……可恶……)

「犬。」

「!!!」

耳边突然响起千种的声音,把犬吓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就在他差点情不自禁地惊呼出来的瞬间,千种却用手轻轻摀住了犬的嘴。

「……有入侵者。」

犬和千种悄无声息地在废墟的黑暗中行进。

千种沉默地握紧了刺猬。

犬也将手伸进了口袋中的「武器」。之所以他没有立刻取出,是因为道具种类复杂,需要视情况不同来使用。

首先,必须确认入侵者的身份。

二人谨慎地向那间有人类活动气息的房间窥视过去。

接着。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响彻废墟。

千种轻轻咂舌,从门的阴影中一跃而起。

然后,他扑向房间里的人影,将入侵者一把按倒在地。

「等、等等!阿柿!!!」

「……」

千种冷漠地回过头。

他的手正毫不留情地掐着入侵者的脖子。

「你……为什么……」

犬走近那个人,声音颤抖着说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眼前的——

是那个递给犬苹果的眼罩少女。

「……你认识?」

「!?」

犬拚命地摇着头。

「我怎么会认识这家、家、家家家家……」

「……」

千种松开手,缓缓站起身。

「再问一遍,这女人是谁?」

「……这……这家伙……是……」

「!」

千种忽然一阵紧张。

被压倒在地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坐起了身。

接着,她向一个掉在地上的小包伸出了手。

「别、别动!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啊!?」

没有理会犬的吼叫,少女抓过小包,将手伸了进去。

千种的反应很迅速。

如果她取出的是武器,自己和犬就会有危险。

所以千种抬起手腕,利落地将刺猬——

「……」

千种的动作忽然停了。

犬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

犬没有回答。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

「阿、阿柿……我……我……」

这时,少女从包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

四角形的盒子中装着的——是橙色的鲑鱼片,金色的炸虾,明黄色的煎鸡蛋,以及雪白诱人的米饭。

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便当」而已。

「……」

犬愣愣地注视着便当。

喷香的气咪唤醒了他肚子里馋虫。

同时,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

「阿柿?」

「……」

千种一言不发地别过了头。

他的肚子也在咕咕叫。

「这……」

「!」

犬和千种终于恍然大悟。

少女面无表情地将便当递向二人。

「喂……喂……」

犬从干渴的喉咙里挤出声音。

「是你……做的?」

少女点头。

「难道……你是为、为我做的?」

少女再次点头。

「……!」

犬的心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怒气。

「你、你你、你这个白痴!!!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啊!!!这、这便当,又没有人拜托你做!!!突然做了这种东西带来,我才不会吃——呢——!!!」

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犬依然拚命地抬高音调。

怒骂之下,少女微微垂下双眼。

「……明白了。」

便当盒从她手中滑落。

「!」

由于太过突然,犬和千种根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啪地——声,便当盒与地面发生了碰撞。

盒中丰盛的饭菜令人婉惜地洒落——地。

「……」

犬和千种——言不发地愣在当场。

而少女。

「……」

鞠躬。

微微行了个礼后,她转过身。

小跑着离开了一一

犬除了目送她的背影外,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4

眼罩少女离开后的黑曜健康天地废墟。

犬和千种二人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犬。」

终于,千种开了口。

「……犬认识那女人吧。」

犬无言颌首。

「那么……那女人又有多了解犬呢?」

「我?」

这个问题真是出人意料。

「关于我……那家伙不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啊。因为,我是今天才认识她的,连名字都还没告诉过她呢……」

「那么……这事就有跷蹊。」

千种的目光恢复了往常的犀利。

「那女人……为什么会知道犬在这里?」

犬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很麻烦……但我再问一遍。犬有没有把这里的事……」

「我、我怎么可能说出来呢!不可能说的啊!真的只是偶然遇见的,我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千种静静地注视着犬的双眼。

「她说了,便当是给你做的。因为怕麻烦所以我就不问你理由了。不过……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

「犬还不至于迟钝到被外行人跟踪都发现不了吧。」

「……!」

犬突然跑开了。

「犬!」

没等听见千种的制止声,犬便飞奔出了房间。

「难道说……那女人……」

双眸颤动着,犬穿梭在黑暗的废墟中。

(她骗了我?难道她是黑手党复仇者的追兵吗?!她那样……那样对我,耍我,也是为了……)

脸被愤怒扭曲,犬咬紧牙关。

「不可原谅……绝对不会饶了你!!!」

犬怒吼着跳出了建筑物。

接着,犬的身体起了变化。

竖起的头发变得更加蓬松,双眼闪着野性的光芒,肌肉也变得更为强壮。

更替的牙齿。通过它,能在装配部件后使身体拥有与野兽同等的能力——这是犬所拥有的特殊能力。

更替的牙齿有各种不同的类别,现在犬转配的「wolfchannel」,是一种能唤出狼的能力的装备。

犬将鼻子贴近地面。

比人类嗅觉敏锐一亿倍的犬科嗅觉,很快便发现了眼罩少女留下的气味。

「那里!」

双手撑在地上的犬如同一只真正的狼一般高高跃起,在黑暗的夜中奔跑了起来。

哗哗……——

房间里,响起的是清洗物品发出的水声。

「……」

她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这所漂亮却没有人气的大房子里。

洗完锅子后,她依然站在厨房一动不动。

「……」

得知他正饿着肚子之后,她回家做了便当。

但他却没吃。

自己——又失败了。

与那二人初次见面,是在两天前。

那时,由于片刻的惊慌失措,她跟丢了他们。

从那以后,她就——直在找他们的踪迹,今天好不容易能再次见到他们了,却——

「……」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水从被拧开的龙头汩汩流出。

现在,在这个家里,只有她——个人。

母亲和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很少回家。

父母现在在哪儿,她不知道。

他们——定都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吧。

而自己……应该在的地方一一

「……」

眼前,水依旧在流淌。

她缓缓闭上双眼。

水声和夜的黑暗一点——点也向她压迫过来。

慢慢溢出……溢出……

——切都溶化了。

「kangaroochannel!」

牙齿上的部件迅速换下。

犬以一个职业跳高运动员都不能望其项背的高跳越过了围墙。

着陆在宽广庭院中的犬,用愤怒的目光睥睨着眼前的房子。

眼罩少女的气味延伸到了这间屋子里。

(她在……在这个……那个女人……!)

犬靠近玄关,重重推开了门。

「!」

接着——犬被黑暗吞没了。

「……不可能。」

千种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顿时大惊失色。

当千种正打算去追独自跑开的犬时,他却在黑曜健康天地中停下了脚步。

最初,他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废墟中的空气——不,不是物理上的「空气」,而是一种「空间」的扭曲。

这种扭曲的气息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吸引着千种——

他看到了知道昨天为止都不曾存在的「那东西」。

曾经,在这片废墟,骸与那个身为彭哥列第十代头目候补的少年战斗——

早在那时,就应该已经破碎的——「那东西」。

千种用颤抖的手握住了它。

那一瞬间,「那东西」忽然放出了光芒。

简直如同——

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了过来一般。

5

哗。

耳边是水声。

「……!」

不知什么时候,犬的四周出现了一片没及脚裸的水。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刚才明明走进了大门,但现在玄关和门都不知在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异常事态,若放在平时他一定会有危机感。

但不知为什么,犬却没有感到恐惧和不安。

「!」

黑暗中,忽然点起了光亮。

在四周闪烁着淡淡光芒的,是美到彷佛不应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蓝色莲花。

「骸……老大……」

犬下意识地呢喃起了这个名字。

「……骸老大?是骸老大吗?你在吗?骸老大!」

他的呼唤变成了喊叫。

终于找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有关骸的线索。

「骸老大!回答我!骸老大!骸老大!」

犬边喊边跑了起来。

犬踩着水花,忘我地奔跑在这个被莲花光芒点亮的黑暗世界中。

能感觉到……他,就在这片无尽黑暗的彼端。

「!」

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骸老大!」

犬加快速度跑了过去。

脚下水花四溅,二人的距离在瞬间被缩短了。

「骸老大!!!」

犬飞奔着扑了过去,把那人影一下压倒在地。

随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爆发出一阵混杂着悲鸣的惨叫。

从对方背后环抱过去的手,握住的是微微隆起的胸。

犬从背后抱住的人是——

「……犬……?」

眼罩少女并不介意自己被突然压倒,只是淡淡地呢喃着。

犬的脸色却是一阵红一阵绿,像交通信号灯似的。

「胸……胸胸部部部部部……胸胸呜呜呜胸部……」

「……很重。」

「!」

犬急忙从少女身上站了起来。

「……」

少女缓缓起身,就这样坐在水里,呆呆地注视着犬。

「犬……为什么……」

「什、什什什、什么叫为什么,我、我还想问你呢……」

犬忙不迭地反驳,但大脑却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接着,只见少女静静低下头。

「……对不起。」

不知所措的犬忽然愣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这女人要向自己道歉?

「!」

眼罩少女的身影忽然变得扭曲了。

「啊……」

犬急忙伸出手。

但想到自己刚才把她推倒的情景,便急忙停止了动作。

同时,少女的身影却变得却来却缥缈——

最后,如同雾气般消失了。

清醒过来之后,犬发现自己正独自站在玄关。

「嗯啊!?」

他急忙环顾四周。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家。

没有水,没有莲花。

也没有——少女的身影。

「你、你跑到哪儿去了!刚才那算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在重归寂静的空气中,犬吸了口气。

「……别、别躲起来啊,喂!」

犬穿着鞋,直接走进了宅子。

厨房,餐厅,卧室,客房——他推开一扇又一扇门。

但是,却怎么都找不到少女。

「呜……」

一阵不安侵袭了犬的内心。

刚才自己所在的那个黑暗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觉得骸就在附近呢——

还有,那女人又去了哪里——

「啊——!我什么都搞不懂——啊!」

「我就知道。」

「!!!!!!」

耳边响起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犬吃了一惊,急忙转身。

站在阴暗的走廊下的,是千种。

「阿、阿柿!!!你是是什么时候……」

「犬。」

千种面对一脸疑惑的犬开口道。

「……是她。」

「啊啊?」

「……我们要找的就是她……——另一位骸大人。」

能感觉到——

寂静的黑暗中,自己正在慢慢溶化。

「……」

犬——

为什么他会出现呢?

城岛犬和柿本千种——那个人说了,希望她能和那两个人在一起。

可是,那两个人却不需要自己。

原来自己真的不行啊。

自己帮不了那个人。

今后的战斗,自己也帮不上任何忙。

这太令人悲哀了……悲哀到想干脆消失算了。

「……骸……大人……」

睡意将一切笼罩。

「你在说什么蠢话!!!!!!」

寂静的夜中,犬大声吼道。

「那、那那、那个女人怎么会是骸老大……」

「……」

没有理会惊愕的犬,千种扭头打量着四周。

「……她呢?」

「我、我怎么知道!她就那么自顾自地消失了……」

「消失?」

千种的表情阴沉了下来。

「原来如此……她会知道犬所在的位置,也是因为力量已经觉醒的缘故啊……」

「你一个人在那里嘟囔什么呢!什么力量不力量的!给我解释清楚啊……」

「……啰嗦。很麻烦。」

「麻烦什么啊——!!」

「……没时间了。在这样下去……我们会失去她。」

「……!?失、失去?」

「她……不是骸大人。」

「哈?阿柿,你刚才不还……」

「除了骸大人,没人能完全使用六道轮回的力量。」

通过在黑曜健康天地得到的「那东西」,千种看到了骸的意志——留在精神世界中的,骸的记忆碎片。

骸只给了两人「寻找另一个骸」这样简短的信息,为的就是防止自己的思维被人跟踪,所以只能引导千种和犬直接获得这一情报吧。

如果早点发觉的话,他们就能成功地找到她了。

但是,只能说这样很困难。

少女来到黑曜健康天地,那神秘的力量与残留在战场上的记忆产生共鸣——

骸留下的「那东西」,才出现在了现实世界。

「……」

答案已经得到了。

不能失去她。

那么……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犬……」

千种握紧了放在衣服里的「那东西」。

「哦!你终于愿意说了吗!那就快点把你知道得事情全部……」

噗!

「!」

犬就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阿……柿……?」

腹部一阵炙热的感觉。

炙热很快就扩散成了愈来愈明显的疼痛。

「……」

缓缓向下看去。

深深刺入犬的腹部的「东西」——是一柄三叉戬。

……痛——

……好痛……好痛……好痛啊……——

犬不停地哭喊。

大人们冷漠地俯视着这样的犬。

俯视着被绑在手术台上,连接着各种各样器械的犬。

接下来,更加剧烈的疼痛,使得犬泣血般惨叫了起来。

救救我——!

谁都行——怎么样都行——!

救我离开这里——救我离开这个地狱——!

这是——铭刻在名为城岛犬的人类心中的记忆。

而现在——另一种疼痛的记忆被重迭在上面。

……不行——

……不能……去那里……不行——!

追着黑猫,少女跑到了马路上。

明亮到眩目的两盏车灯,刺耳的急剎车声。

瞬间,少女的身体体会到了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冲击。

没有疼痛……一瞬间,一切都消失了。

体会到疼痛,是在手术台上。

同时,她全部看见,听见了。

「已经晚了。」冷漠地俯视着自己的医生们说。

「不必勉强让她活下去。」父母说。

他们……是一样的——

都是被成年人们——

被世界放逐的孩子——

「——」

就在那一刻。充满疼痛的……记忆世界,扭曲了。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

远远超过人类所能发出的音量范围的惨叫。

所有的扭曲都被吹散,被白光包围着的地方——站着犬,以及少女。

她注视着犬。

犬也凝视着她。

「……啊。」

犬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犬就那样将少女渐渐倾倒的身体抱在自己怀中。

「……你……开什么玩笑……」

犬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从见到她第一面起就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她——

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她和自己有着同样的眼神。

「……绝对不允许……」

「……」

「……绝对……绝对……」

「我绝对不允许你消失在这里。」

倒在犬怀里的少女有些吃惊地抬起头。

犬的脸色,挂着红色的——火热液体。

「……啊……」

不对。

犬流下的,和她所熟悉的眼泪不同。

「……好……温暖……」

轻轻用手指沾了一点。

她忘我地体会着这热度——静静闭上了双眼。

「……」

到在地上的犬缓缓坐起身。

原本刺在犬腹部的三叉戬早就没了踪影,腹部也根本没有伤口。

「……犬……」

身边的千种松了口气。

对于从来不曾表露表情的千种而言,这极为少见。

「……」

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千种。

接着。

「!?」

嘭!

毫不留情的拳头击中了千种的脸。

眼镜被打飞,细瘦的身听摔倒在地。

「我说过了……阿柿……」

犬站起身,俯视着千种低语道。

「你再敢突然刺我的话绝不饶你。」

「……啊?」

「我说过的!!!」

「……」

千种有些迷茫地思考了片刻。

「……抱歉。」

从他的口中,吐出了坦诚的道

歉语。

「哼……」

犬扭过头。

随后,他抬起手,粗鲁地抹干了脸上的泪。

「啊——!这家伙!居然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真让人不爽!!!」

犬的目光——对准了如同婴儿般沉睡着的少女。

她的怀中,紧紧抱着那柄三叉戟。

「睡什么睡啊!这枪是骸老大的!你这家伙别自以为是了,喂!!!」

犬握住戟,想从少女手中夺回来。

但少女抱得实在太紧,他根本抢不回来。

「……不要……」

「什么『不要』啊!这个丑八怪居然想违抗我……」

「……嗯……」

「还说梦话!你快点给我起来!!!」

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

千种也只得一如既往地,叹了口气。

6

黎明时分,犬和千种回到了黑曜健康天地。

带着沉睡的眼罩少女一起。

「——库洛姆髑髅。」

千种对犬说道。

「这是骸大人给她的名字。」

「……」

犬严肃地倾听千种的诉说。

「她是富裕家庭的独生女。母亲是演员,父亲是大公司的部长。不过,她与这个父亲没有血缘关系。」

「……」

「十天前,她遇到车祸,那次事故使她失去了一部分内脏和右眼。当她的灵魂徘徊在生死边界的时候,在精神世界……遇到了骸大人。」

忽然。

沉默不语的犬有了些许反应。

「她有特别的能力。她的能力是,不需要强制依凭和洗脑,就能承载骸大人的精神和能力。」

「……也就是说,她是被骸大人选中的?」

「当然。」

千种冰冷地回答。

「其它还有什么吗?」

「……没了。」

犬的目光从千种身上移了开去。

千种平静地继续说道。

「刚才那些,是我碰到骸大人的戟时就明白了。那柄戟……是骸大人的精神凝结成的。」

「为什么要用那东西刺我……」

「要去到幻觉世界,我认为那是最快的方法。」

千种没有半点愧意。

「我想力量应该不会爆走了……骸大人的戟有控制力量的能力。」

「……」

犬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我搞不懂。」

「……?」

「那家伙能使用骸老大的力量。但又为什么不是骸老大呢?」

「犬……」

千种叹气,彷佛在说「这你应该明白吧」。

不管精神世界再怎么相通,骸的肉体现在还被囚禁在复仇者的牢狱。

「总之,我不会认同她是老大的。」

「是吗……」

千种摊开手耸耸肩。

「钓到的鱼……不必再给饵吃。」

「对。钓到的鱼……喂,不是这么回事好不好!!!」

难得摆出了一幅冷酷姿态的犬大吼了起来——

就在这时。

「……」

感觉到旁人气息的二人同时向某处望去。

站在一边的,是应该在隔壁房间沉睡的少女——库洛姆髑髅。

「……」

库洛姆一言不发地躲在阴影处注视着这里。

见了她,犬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喂!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有些话……想说……」

「你有话想说?!如果是很无聊的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就……算了。」

「这反而让人更不放心,好不好!快说,喂!!!」

被犬的怒吼吓得浑身颤抖的库洛姆轻轻开口。

「……骸大人叫我……和你们两个一起……战斗……」

「代替骸大人战斗。」

这一瞬间,犬的怒火爆发了。

「你居然说代替骸老大!!!!!」

他冲到少女面前。

「呀……」

犬将她的头一把拽到肋边。

库洛姆挣扎着想要逃脱,但这种抵抗实在没有什么用。

「喂,犬……」

「别阻止我,阿柿!既然这家伙说要代替骸老大……」

犬吼道。

「那我就让她代替!!!」

十分钟后——

「……」

库洛姆张大了嘴,惊讶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而犬则握着剪刀,一脸得意。

「怎么样,阿柿?」

「……」

千种无奈地摇头。

眼前的少女——被剪成了和骸相同的发型。

「我每天看着那堆菠萝可不是白看的,这么点事儿,小意思。」

之前总算被库洛姆憋得说不出话来的犬终于找到了报酬的机会,这下他心里舒服了。

但是——

「……」

库洛姆静静地把镜子放在地上。

她抽了抽鼻子,被犬听见了。

「啊……」

犬在心里大叫不好,但还是装摸作样地抱起了胳膊。

「我、我可是因为你说要代替骸老大才给你剪的头!现在你要说什么都晚了!」

「……」

少女一言不发地用手摀住脸,走进了隔壁房间。

「……犬。」

「你、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啊阿柿?!我没错啊!鬼知道她和骸是什么关系!都是她的错……哇啊啊啊啊!」

利刃寒光一闪。

不知什么时候,库洛姆带着一把菜刀回到了屋里。

「你、你你你、你要干吗?你从哪儿找到这东西的!要和我打吗?!正好!你就放马过来吧……」

「有没有……不能直接吃的东西?」

「不能直接吃的东西?!干吗问我这个……」

「我想……做饭。」

少女说完,再次消失在了隔壁房间。

「……」

犬保持着战斗姿势愣住了。

接着——二人的肚子同时咕咕叫了起来。

她——流泪了。

其实并不觉得悲伤。

与为了宣泄悲伤而留下的泪不同,这是——

什么样的眼泪呢。

「……骸大人……」

她嗫嚅着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给了自己生命……新的生命……以及——

无可替代的重要东西的人——

「……」

好开心。

他们眼中有自己,并能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自己有地方可以去了。对于这,她毫不怀疑,她很开心。

「……谢谢你……骸大人……」

她——笑了。

炸弹少年

这是发生在他还是独自一人的时候的事。

1

「……」

我受够了。隼人想。

他早就明白无论什么时候世界也不可能按自己的想法转动。

可惜就算理智上明白,情感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隼人终于大吼道:

「拜托你这个混蛋别再用你那恶心的脸对着我恶心地笑了!!!」

他完全暴走,拳头向面前的陌生人挥去。

男人瞬间被隼人气势汹汹的拳头击倒。

「嘁……」

砸了咂舌,隼人站起身来。

这里是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狭窄房间。而他正躺在一张又脏又破,还有点黏黏的木床上。

「……」

真是倒霉透了。一觉醒来已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有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在盯着自己的脸。

「这鬼地方究竟是哪里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

「好痛!!!」

「哇?!」

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隼人连忙转过身来。

更让人不爽的是——虽然那人嘴里叫着『好痛』,但声音听起来却似乎很愉快的样子。

「好痛!很痛的耶~~少年仔!」

这样说着笑起来的人,正是刚才被隼人一拳打飞的男人。

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看着这个聒噪地放声大笑的男人,隼人更觉得恶心了。

「别笑了!!!」

男人的笑声嘎然而止。

随后,他翻身爬起,目不转睛地看着隼人。

「为什么我不能笑?」

「拜托,该问的是我吧,你究竟在笑什么!!」

「这当然是——」

脸上红红的,那个男人站了起来。

「因为很痛啊!」

「……?」

「啊,你别会错意了!」

「什么会错意?」

「我的意思是,因为看到你能挥出这么有力的一拳,我很高兴啊,这说明你精神不错嘛。」

「…………啊?」

虽然听清了对方的话,不过隼人反倒更胡涂了。为什

么这个男人会为别人精神不错而高兴啊?

「……」

他无言地凝视着对面的男人。

总而言之,看起来相当傻。

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岁以上,搞不好已经30了。

对于十二岁的隼人来说,已经算是大叔级的人物了。

而现在这个大叔正顶着一张被自己打得通红的脸笑咪咪地看着自己。

不管怎么看,他也不像要反击的样子。

「……真是搞不明白。」

好吧,选择无视他。

隼人准备抓住床沿站起来。

就在这剎那,一阵激痛忽然窜过全身。

「……呜!」

想起来了。

这已经是自己在这个热闹的山间小镇游荡的第2天。

在看起来就治安不良的小路上散步的时候,隼人与一群擦身而过的男人打了起来。

没什么理由。这种事实在很平常。在他以前所生活的地方,打架也已是家常便饭。

从他八岁离家那年起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经常就算明知道危险也不愿意认输。

炸弹几乎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被人称之为「smokingbomb」。这样的隼人几乎是所向无敌的。

但是——

现在他却似乎没有信心了。

「呜……」

他抚擦着剧痛的后脑勺,那里早已经包上了厚厚的绷带。自己该不会在那次打斗中失去了意识了吧。

然后他才会莫名其妙地被这个大叔带回家,还帮他包扎好了伤口吗?

突然——

「少年仔!」

大叔忽然一把抓住了隼人的肩膀。

「你……你这家伙……」

虽然因为对方无厘头的行为而反应有些迟钝,但隼人可不打算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咚!

漂亮的一拳集中大叔的腹部。

男人一脸痛苦地松开了手。

「滚开!」

隼人一把推开大叔向门口走去。

「等……等一下……」

大叔向隼人伸出颤抖的双手。

不过隼人已经不想再这里在浪费时间了,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太阳沉没在小镇的高楼间,夜晚已降临。

走在充满了烟息味的小巷里,隼人一脸的不耐烦。

不仅是因为伤口在隐隐作痛,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大叔也让隼人有些急躁。

(可恶,别开玩笑了……)

重重地吐了口唾沫,一脚踢向路边的招牌,借以发泄心中的怒气。不过这样似乎也难以让他心情好转。

就在隼人生着一肚子闷气的时侯,四周开始逐渐喧闹起来,随即灯火通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酒吧私赌场的招牌,还有前来玩乐的人们。而这一切都让隼人更加郁闷。

「吵死人了!」

忍不住大吼了一声。而路人对隼人短暂地注目之后,立刻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就好像隼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差劲透了……」

没错。其它人都是垃圾。

这些他早就很清楚了。

所有人——就连生活在社会阴暗面的黑手党都无法接受他。

然而——

(为什么啊……我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不可能有人毫无目的地帮助其它人。没错……不可能毫无目的——

「!」

隼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他慌忙摸索着衣服口袋。

没了。那个虽然钱不多,但却装着隼人全部财产的钱包没了。

「那个死老头!」

隼人两眼喷火地沿着来时的路全速冲回去。

「呜啊啊啊啊啊!」

咣!

巨大的冲击使可怜的破旧房门宣告报废。

「给我滚出来!你这家伙以为我会善罢罢休吗?」

隼人以充血的眼睛扫视这个狭窄的房间,但却没有发现那个让人恶心的大叔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

「小孩?!」

年仅五六岁,一脸温和的小男孩正呆呆地张着嘴看着他。

「喂,小子,那个老头去哪儿了?」

「……爸爸?」

「没错,你老子去哪了?快告诉我!」

「……」

小男孩点了点头。

他带隼人去的地方,是巷子深处的一家小酒吧。

「是这里吗!」

隼人一把推开小男孩走进了店里。

「………」

倒抽一口冷气。

从它肮脏的外观简直难以想象里面是这样的情形。

悠闲安稳的气氛,完全没有一般小酒吧的暴力感,店里所有客人都在静静地凝听着同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是来自于店中央的一架黑色钢琴。

「啊……」

找到了。

那个讨厌的大叔就坐在钢琴前面。

他那认真凝视着键盘的样子与刚才判若两人,使隼人几乎忘记了愤怒,看呆了。

温柔,而且有力。

从琴键飘出的声音缓缓传进了隼人的心中。

「啊……」

忽然,满场的掌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意识到自己竟然听完了一首曲子,隼人眼中充满了疑惑。

站在他身边的小男孩仰望着这样的他,微笑着。

「怎么了?」

「……」

隼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样的自己让他产生了——种挫败感。就在隼人拚命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

「少年!!」

「!?」

熟悉的讨厌的声音让隼人一下子抬起头来。

慌忙抬头时却发现不知什么时侯那男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刚才弹钢琴时的凛然表情就好像是幻觉一样,男人露出了孩子——样的笑容。

「太好了,你没事。」

「跟你无关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隼人已经失去了——开始的愤怒。但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后,他还是提高了声音道。

「你这家伙,钱……」

「钱不重要!!」

大叔忽然吼道。

被对方——脸认真地凝视着,隼人——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的伤,没事吧?」

「唉……」

「我很担心呢。我爬起来的时侯你已经不在了。你头受了伤需要静养啊。」

「啊……」

隼人有些发愣。

难道说之前他之所以袭击床上的自己只是为了让隼人重新躺下休息吗?

「你还真是好孩子呢,竟然打算给我钱当替你包扎伤口的谢礼吗?」

「啥?!」

「虽然我们是很穷,非常穷,甚至是语言难以形容的穷,但是!我从没有想过要收你这样的孩子的钱……」

「喂,我说……」

「我是大人,嘛,这种事……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啦……而且如果你这么坚持我再拒绝的话好像也有点失礼……啊,你别会错意了,我可不是爱财的人哦,不过说不喜欢可能也有点喜欢啦……」

「够了啦——」

咚!

完全暴走的隼人终于漂亮地一脚踢向大叔的脸。

「谁会给你这死老头钱啊!相反!完全相反!是你这家伙偷了我的钱吧!啊?!」

「……你的钱?」

脸上印着清晰鞋印的大叔呆呆地说道。

「我可没有拿你的钱。」

「别开玩笑了!除了你还有谁……」

「难道不是把你打成这样的人拿的吗?」

「啊?」

隼人张大了嘴。

的确——仔细想来,如果这大叔只是为了钱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帮他处理伤口。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隼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轻易认输。

「这,这个不用你说!不管怎么说的我的钱……」

「给。」

一迭皱巴巴的纸币忽然递到自己面前。

「很抱歉,虽然这不是你的钱,不过应该也可以用吧。」

「…………」

这一次,隼人真的是哑口无言了。

这就是——

隼人和卡尔洛父子邂逅的经过。

2

卡尔洛是一家很小的酒吧的钢琴师。

每晚演出所获得的微薄收入,维持着他和儿子尼可洛的生活。

这次事件之后,隼人开始了与卡尔洛父子的孽缘。

后来,每当隼人在镇里惹了麻烦,不用开口,卡尔洛总会插手帮他一把。

某一天。

「……少年仔。」

「……怎么了?」

「我有件事想问你……」

「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那个?就是……那个。喜欢别人弄痛你,那所谓的『M

』……」

「怎么可能,你这白痴。」

「那为什么你总是把自己弄成这样……」

哎呀哎呀……卡尔洛苦笑起来。

从高楼的间隙穿过的夕阳余晖,映在两人的眼瞳中。

此时的隼人和卡尔洛两人,正呈大字型倒在小巷里,衣衫褴褛外加遍体鳞伤。这是无论谁都一目了然的斗殴后的情形。

当然,打架的原因还是由于隼人。他经常因为被碰到肩膀或者讨厌对方的眼神之类的原因和镇里的小混混起冲突。

一开始隼人还能够游刃有余,但由于对方不断叫来援手情势开始逆转,最后变成对他一个的围殴。

这是卡尔洛赶到了。

他张开身体拚命掩护隼人,当然最终两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真是的……该这么问的人是我吧。」

「我?哈哈……被人这么说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你害羞个鬼啊!你这家伙,老是做一些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是什么?」

「就是跑来帮我啊。结果连自己也一起被揍了……真是个傻瓜。」

「但是,因为少年仔你不是一直想要人帮助你吗……」

「哈,别说傻话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没说过吗?……」

「帮帮我——你的眼神一直都是这么告诉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隼人无法反驳。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笨蛋……」

低声说了一句,隼人将脸转向了一边。

他背对着卡尔洛,忍痛爬了起来。虽然被痛殴了一顿,不过似乎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呢。

但是。

「呜……」

听到背后传来痛苦的呻吟,隼人连忙回过头去。

卡尔洛正压着右腕,满头大汗。

「喂……」

「啊……没关系的。我的老毛病小疱疹而已……」

「小疱疹会是这种反应吗?笨蛋!」

隼人走到卡尔洛身边一把抓起他的手。

「!……」

卡尔洛顿时因疼痛而皱起了眉头。而隼人在看到他通红的手腕的瞬间就清楚这不是什么小伤。

「真是的,你究竟在做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焦躁,隼人就搀扶着卡尔洛离开了这里。

痊愈需要两星期。

这是医生对卡尔洛下的诊断书。

不出所料,右手腕伤势很重,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卡尔洛是致命的。

如果手不能动的话,就不能弹钢琴了。

对于靠给酒吧演奏钢琴维生的卡尔洛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真实的,白痴加三级……」

漫步在街上的隼人忍不住低声骂道。

每次只要想到卡尔洛的事,他总会不由自主地火大。

完全搞不清楚那个大叔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也太烂好人了吧。

听说——关于这个大叔,坊间流传着这样的传言,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活跃在世界舞台上的受人瞩目的职业钢琴师。

但他终究不过是辉煌一时,在妻子去世之后就一直独自抚养儿子,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

(明明自己都这么倒霉了还想着帮别人……真是的……)

不过隼人还是难以平复心情。

不管是烂好人也罢其它什么也罢,自己的确是欠了他的人情。

「…………」

隼人在卡尔洛每晚都会去演奏的酒吧门口停下了脚步。现在正是黄昏时分,还没有开始营业。

他站在店门口,有些茫然。

再派回了许久之后——

「可恶!」

他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推开了门。

昏暗的店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隼人的目光停留在店中央的钢琴上。

卡尔洛已经受伤一星期了。这期间无人弹奏的钢琴上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

隼人默默的凝视着钢琴。

他脑中浮现的是卡尔洛坐在他面前带着与平常迥然不同的严肃神情演奏的样子。

然后……是遥远的记忆中模糊的女人的身影——

「你会弹钢琴吗?」

「……!」

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隼人回头一看,背后站着卡尔洛的儿子尼可洛。

回过神的时候隼人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到了钢琴边,正无意识的抚摸着雪白的琴键。

「我……我怎么可能会弹!」

这是说谎。事实上隼人年幼时曾经无数次在人前弹琴。

但这对于隼人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只是……」

「只是?」

「只是……那个……没什么啦!」

隼人粗暴地大吼着转过脸去。

请让我代替受伤的卡尔洛在店里弹琴——这样的话,他是真的羞于说出口。

直到此时隼人才算是清醒过来。

不管是由于一时迷惑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为了其它人工作啊?

是那个大叔擅自闯进他的生活中来的,也是他擅自帮自己打架才受的伤。所以自己并没有必须为他做点什么的理由。

隼人轻轻摇了摇头,准备离开酒吧。

「我会弹哦。」

代替隼人在钢琴前坐下的人是尼可洛。

「哈?你会?」

看着一脸不信的隼人,尼可洛不满地嘟起了嘴。

「我会弹哦。是爸爸教我的。」

——爸爸教的。

这句话不知为何刺痛了隼人的心。

「你听。」

尼可洛双手轻轻地在琴键上落下。

随即,狭窄的店里响起了琴声——

小小的双手奋力与键盘格斗着。但,与隼人想象中一样的,这琴声仅仅只是「游戏」般的水平。

隼人忍不住开口道:

「喂,小子!」

「……?」

「你不用这么用力弹啦。」

尼可洛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样?」

「不对啦!这样根本没变啦!」

「那是这样?」

「我不是说了吗,你这样一直一个调在搞什么啊!要突出音符的强弱啊……」

「……?!」

「啊,拜托,给我闪开!」

隼人一把将尼可洛拎开,代替他坐在钢琴前。

「给我仔细听着,然后告诉我感受。」

尼可洛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样,我就弹你刚才弹的部分。」

说着,隼人的手向键盘上伸去——

「……」

但他的手指在触摸到键盘之前的瞬间一下子僵住了。

手指开始颤抖。

而颤抖随即扩散到全身。

「……可恶!」

隼人哑口无言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又来了……

自己又被这对父子牵着鼻子走了。

「……?」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任何声音的尼可洛奇怪地看着隼人。

「怎么了?」

「……没什么啦。」

疲惫地叹了口气,隼人站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迅速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

「这不是卡尔洛吗?」

忽然有人向这边喊道。

「好久不见了呢,你的伤好了?」

站在酒吧入口处微笑的,是个留着漂亮胡须的优雅老人。

「哎呀,脸色看起来很不错嘛。而且好像还变年轻了……简直像别人呢……」

「本来就是别人好吗!」

隼人冲着老人怒吼道。

「喂,老头!不管怎么看我也不像那个大叔吧?!」

「哎呀……」

直到此时老人彷佛才注意到似地,瞇缝着眼睛重新打量起隼人来。

「啊啊,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平常都是卡尔洛坐在钢琴前面,所以一不留神……」

「什么叫『一不留神』啊!真是的……」

「呵呵……卡尔洛还不能来啊。听他的演奏可是我们这些快入土的老人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呢。」

「没关系的啦~~爷爷~~因为今天起这个哥哥会替我爸爸弹琴的哟。」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呢,尼可洛。」

「嗯。」

「喂,我说……」

隼人慌忙打断两人和乐融融的对话。

「为什么我要替你爸爸弹琴啊!」

「因为……你说弹给我听啊……」

「笨蛋……!那是因为你弹得太烂了,所以一不小心……」

「太好了,尼可洛。」

「嗯!」

「我都说你们弄错了啦!!」

再这么磨蹭下去,事情无疑会向奇怪的方向发展。于是隼人当机立断,准备

插进尼可洛和老人之间打断他们的谈话。

「我……」

但就在他想过去的时候,刚好被这时候进店的一批客人挡住了去路。

「这个小子是谁啊?」

「这里可没有奶吃哦。」

「别开玩笑了!小心被赶出去……」

「好了好了,大家别闹了。这个少年仔是代替卡尔洛弹琴的钢琴师啦。」

「欸?真的?」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自从那家伙请假后,店里也寂寞了不少呢。」

「你们别擅自决定啦!我根本没打算……」

「哎呀,你们在说什么啊?」

「是这样啦,这个少年仔……」

已经到了开店的时间,酒吧门口开始不断有新的客人进来。而隼人再次被人潮挤回了钢琴旁边。

「呜……」

店里所有人都注视着隼人和钢琴。

而且安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的隼人只能茫然地四处张望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在意识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时,心就会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脸红得就像虾子一样。

但——很奇妙的是,他并没有讨厌的感觉。

因为所有的目光里只有期待。一点也感觉不到平常走在街上被人注视时会有的厌恶之感。

这……总觉得——

「……可恶!」

隼人挠了挠后脑勺。

心底深处忽然浮现出一丝朦胧的后悔。

为什么自己老想着要逃呢?对于这些小鬼、大叔和老头,自己有什么必要逃呢?

「……试试看吧。」

下定了决心的隼人在琴凳上坐下了。四周立刻响起了口哨和欢呼声。

「上吧……」

但指尖就在接触到琴键的瞬间,又开始颤抖。

「嘁……这家伙……」

隼人咬紧牙关拚命抑制住手指的颤抖。

店里所有人都安静地凝视着他。就好像在守护一个正在学习站立的婴儿一般,有种非常不可思议的融洽感。

「……」

停止了。

如同潮落般,颤抖平息了。

然后,隼人的指尖轻轻落向琴键。

缓缓地……纤细而优雅的旋律流泻而出。

3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那样的感觉。

所以隼人无法再留在那里了。

「别走!隼人!」

冲出家门时姐姐的呼唤至今还在耳边回旋。虽然当时她要留下他其实很容易。

但是,她没有这样做。

「你怎么还能留在这里!这样的地方……」

看着她,隼人吼道:

「那可是杀了妈妈的家啊!!!」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坏掉了。

但隼人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坏掉了。

只是一种感觉。他能够肯定已经有什么坏掉了。

「隼人——————————」

她的痛哭声一直一直围绕在隼人身边。

无论到哪里……无论到哪里……

「啊,你醒了。」

一睁开眼睛,面前就是尼可洛那酷似大叔的烂好人式笑脸。

隼人回想起自己今天白天在卡尔洛家睡了个午觉。

「已经是傍晚了哦。酒吧要开门啦。」

「哈啊?那种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吧……」

隼人不爽地嘀咕着。好好的午睡却被人吵醒本来就很不高兴,而且现在肚子还有点疼。

自从以前被逼吃了大他三岁的姐姐做的奇怪料理后,隼人只要一看到她的脸就会肚子痛。

(就连作梦梦到也会这样吗……可恶!)

他在八岁以前都一直和姐姐一起生活。而最后隼人离家之时唯一一个想要阻止他的人也是她。

「……嘁。」

为了尽快忘记刚才的梦,隼人一下子从卡尔洛家破旧的沙发上跳了起来。

巷子深处的酒吧和平常一样聚集了不少客人。

「哦,这不是少年仔吗?」

「眼神还是那么不和善啊,少年仔。」

「吵死人了!别满口『少年仔』『少年仔』地叫啦!」

恶狠狠地瞪回去,却只被回以一片笑声。

「真是的……」

隼人低声叹着,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这时卡尔洛刚开始弹琴。

右手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几天前卡尔洛就已经回到这里继续演奏了。

隼人一手撑着下巴,静静地聆听着他的琴声。

「…………」

——好怀念。

胸口忽然涌出这样的感觉。

是在遇到卡尔洛之前,很早以前。虽然是不同的曲子,不同的演奏者,但那旋律一直深埋在隼人的心底——

「少年仔。」

隼人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

演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永远是一张烂好人笑脸的卡尔洛正坐在他面前。

「怎么了,少年仔?」

「拜托别再叫我『少年仔』了好吗。现在店里的家伙都学你满口『少年仔』『少年仔』的……」

「好吧,叫你中年人?」

「才不好呢!」

「说起来,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少年仔的名字呢,哈哈……」

卡尔洛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我们先暂且不谈这个……」

「喂,别转移话题啊。」

「其实,我想好好向少年仔你道谢。」

卡尔洛凑过来捉住了隼人的手。

「非常感谢你。」

「什……什么啊。你怎么忽然想说说这个……」

「哈哈……你还是这么害羞呢。」

「……说,说什么傻话!笨蛋!」

忽然,在手忙脚乱的隼人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是什么?」

「是谢礼哦。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期间替我弹钢琴。」

隼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别,别开玩笑了!我才不是为了你呢!那个,那个之时顺便、顺便啦!」

「不过似乎评价不太好呢。店长也说客人减少了呢。」

「什么……」

「不过你也别太在意了,被你吓跑的客人,我会努力把他们找回来的。虽然我以为外行也有外行的长处啦,不过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啊。」

「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啊!喂!」

就在愤怒的隼人就要拍案而起时,他再次被面前的小盒子吸引了注意力。

「我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我的宝物哦。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录音带。」

「音乐录音带?是最近录的?」

「是我偷偷录的梦幻般的钢琴演奏哦。大概5年以前,那个人七岁左右的时候。对了,那个孩子的名字是……」

「狱寺隼人。」

这一瞬间。

隼人几乎停止了呼吸。

「我现在也无法忘记。那是前所未有的演奏。虽然有些疯狂,但却给人奇妙的协调感。那时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的绝妙演出!」

「…………」

「但是从那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他继续成长的话,一定可以让我们听到更加激动人心的音乐啊。」

「…………」

「老实说……我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隼人。我觉得这也许是某种缘份……你怎么了?」

隼人趴在桌子上,浑身颤抖着。

卡尔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你该不会是又受伤了吧?本来最近没怎么听说你去打架,我还稍微放心了些……」

「吵死了!!」

隼人忽然大吼道。

这下不止卡尔洛,就连周围的客人也向这边张望了起来。

「……少年仔?」

隼人咬紧牙关抬起头来。

就好像在拚命忍耐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一般。

然后——

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脱力。

最终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再见了。」

他没有看卡尔洛的表情,径直离开了酒吧。

之后——

他再也没有去过那家酒吧。

4

离开卡尔洛所在的小镇,已经过了1个月。

游荡在另一个城市的隼人再次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对于这一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不过回到了原点而已。自己这样的人就应该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你就是『smokingbomb』啊?」

某一天。

一群黑衣人挡住了隼人的去路。对方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们有什么事?」

隼人暗暗将手伸向口袋里的炸药,但对方似乎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似地摊

开了双手。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古利•乔。是这附近家族的人。」

「黑手党吗……」

隼人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为了在黑社会中生存,他曾经数次想要加入黑手党。

但是对方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无论哪个家族都不把他这样的小孩放在眼里。而对于对方的这种态度隼人也是相当不满和愤怒的。他越是潦倒,那些家族越是冷淡,甚至有的将他当做落水狗一般对待。

「喂喂,别露出这种可怕的表情好吗。我可是对有关你的传说相当清楚的哦。」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啊?!」

「请务必加入我们家族。」

完全意料之外的发言。

隼人只能不知所措地反问:「我?我吗?」

「别,别开玩笑了!忽然对我说这种话……」

「当然,作为交换,我们也有一事拜托你。」

——来了。

早就知道会这样。天上不可能掉馅饼,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

「……是什么?」

隼人毫不示弱地瞪视着面前这个名叫古利•乔的男人。

「你要我替你们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接受了?爽快点对你也有好处。」

古利•乔嘿嘿地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和巷子里的老鼠没有什么区别。

「别会错意了。我到底接不接受还得听了你的条件再说。」

「唉呀,口气相当强硬嘛。smokingbomb。」

古利•乔弯腰凑近了隼人的脸。

「这种强硬的性格也让人觉得十分可靠啊。不愧是从小在黑社会长大的孩子。」

「…………」

「我很有看人的眼光。虽然对你的爆破手段早有兴趣,不过实际见面之后更中意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

「够了。快说出你的条件!我没兴趣听你这些冠冕堂皇的社交辞令。」

「smokingbomb。」

古利•乔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被对方严肃的目光凝视着,隼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们的敌人,就是这个国家的旧事物。」

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不过男人炙热的口吻倒是吸引了他。

「这些旧事物腐蚀了整个社会。所谓的传统和惯例正在扼杀新生事物,你也应该有所体会吧?」

「诶……?」

「你也曾经多次想加入黑手党家族,但却被拒绝了。因为你身上流着日本人的血,或者是认为弹钢琴的家伙一定软弱无比——就因为这些无聊的理由。」

「…………」

「但我们的家族不一样。被传统束缚是不可能发挥自己最大的能力的。没错……我们正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放,放开我!」

隼人一把抽出被男人握住的手,别开了头。

「你在说什么……突然……」

「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为了活下去,为了推翻否定自己的旧事物,不是吗?」

古利•乔再次抓住了隼人的手。

「…………」

而隼人,没有再挣脱。

交给他的工作出人意料的容易。

只不过是在演奏厅里安装定时炸弹而已。

目的是牵制敌对黑手党。

明天举行的演奏会将由敌对黑手党的首领主持。如果能破坏这场演出将会使对方大失面子。

——对那些家伙来说,这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使敌人蒙羞是比什么都有用的打击。

虽然古利•乔这样得意地说着,但隼人还是认为这种做法太过卑劣了一些。

但只有这样才能成为黑手党家族的一员。

只有这样才能加入自己一直所憧憬的——被称为意大利黑社会英雄的家族。

只有这样今后才能做更多大事。而他也确实有这个实力。

想象着未来被部下簇拥的情形,隼人绽放出难得的微笑。

突然。

「哥哥?」

熟悉的声音让隼人以下子回过神来。

站在那里的,是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尼可洛……」

「果然是哥哥……」

尼可洛小跑着冲过来抱住了隼人的大腿。

毫无准备的再会让隼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尼可洛仰起潸然欲泣的小脸问道。

「为什么哥哥忽然就不见了?」

「啊……」

「为什么?」

那时毫无掩饰的、发自内心地担心着隼人的眼神。

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隼人侧过头去。

「哥哥!」

小小的手拚命的摇晃着他。

隼人的脸渐渐沉了下来。

「吵死人了!」

隼人大吼着一把推开了缠在身上的人,毫无准备的尼可洛一下子被推倒在地。

「哥……哥……」

无视背后抽泣的声音,隼人大步离开了。

绝不回头——

带着这样的决心,他咬紧了嘴唇。

5

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了街上传来的垃圾臭味。

心情糟糕透了。

「……可恶……」

他扶着附近的墙壁勉强站了起来。昨天在倒下之前,他都一直徘徊在这附近,用掉了古利•乔给他做准备的所有钱。

但,心情没有什么改变。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挥霍。

「……」

有些头晕地抬头看着天空。

太阳正从最高处开始缓缓下落。

对了,马上就是——

傍晚时分演奏会就要开始了。在它开始之后隼人安装在那里的定时炸弹就将爆炸。虽然不是什么大规模的爆炸,但无疑会在会场里引起恐慌。

然后隼人就能成为家族的一员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没有一丝兴奋之情。

在昨天遇到尼可洛之后,一切都变得奇怪了。

「可恶……我究竟是怎么了……」

抱着隐隐作痛的头,尼可洛漫无目的的走着。

而就在他离开小巷的时候——

「!」

轰隆轰隆——

一辆看起来很高级的车发出巨大的剎车声停在摇摇晃晃的隼人面前。

「搞什么啊!」

虽然不对的是突然冲出来的自己,但隼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开口吼道。

这样很好啦,现在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发泄的这种焦躁情绪的对象。

然而,从车里出来的人却是——

「老头!」

是那个常去小酒吧的优雅老人。

「这不是少年仔吗?好久不见了啊。」

「拜托别这么叫我了!」

隼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不可思议的是其实自己并不像嘴里说的那样厌恶这个称呼。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

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老人拍手道。

「原来如此,你也是来听演奏会的吧?」

「哈?听什么……」

「不会错的,是卡尔洛的演奏会哦。」

停滞了。

隼人的所有动作瞬间凝固。

演奏会——不是只限于那个城市的那家店里吗?

而隼人……在会场里装了炸弹阿……

「……骗人……」

「不是骗人哦。是支持他的人发起的,因此卡尔洛才能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开演奏会呢。不止我,店里所有的人都来捧场了……」

隼人什么也听不到了。

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啊,少年仔。」

老人冲着摇摇晃晃的隼人喊道。

「怎么样?要不要坐车和我一起……」

但在他说完之前,隼人已经狂奔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

回过神来的时候,隼人已经站在城外能看到大海的山丘上了。

「……」

在缓缓沉默的阳光下,隼人清醒的起来。

天空正由蔚蓝转为血红。

马上。马上……他所安放的炸弹就要——

「少年仔!」

「!」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出了胸膛。

站在隼人背后的,还是那个老人。

「我顺路过来问问,你真的不去听卡尔洛的演奏会吗?」

老人轻轻地拍打着隼人的肩膀。

「…………」

隼人的双脚瞬间无法再支撑自己。

到极限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怎么会这样。」

不知所措的、颤抖的声音。像停也停不了。无法抑制地冲口而出。

「我不能去……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脸去啊……」

「少年仔……」

老人在隼人面前弯下了腰,轻轻地抱住了他颤抖的肩膀。

「如果你去的话,卡尔洛和尼可洛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们会高兴见到一个将他们难得的舞台炸毁的人吗?」

老人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

怒吼着挥开老人的手,隼人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弄错了什么,不过这才是真正的我!无论到哪里都会带来厄运的smokingbomb!这才是我!」

是的。他一开始就知道。

他没有留在那对父子身边的资格。

他也绝对不是那对父子想象中的人。

在男人送自己录音带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心离开了。

他从没有想过有人会将那场演奏会录下来——更没有想过卡尔洛会崇拜当时的自己——

如果他们得知真相的话,该多么失望啊。

所以隼人——

「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我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够了!你们根本不了解这样的我……」

「你们……你们……」

「……」

「啊啊……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人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发出悲痛的哭喊声的隼人。

然后。

「!?」

他一把抓住了隼人的手腕。

「什,做什么……」

「详细的情况之后再听你解释。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放……放开我,老头!」

隼人焦躁地想要挣脱束缚。

但对方细瘦的手指却纹丝不动地紧握着他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啊!!!」

虽然全力挣扎,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隼人还是被牢牢掌握在这个微笑的矮小老人的手中。

「你……可恶!!你想带我去哪里啊?!」

「当然是去卡尔洛那里。」

「!!!」

「卡尔洛真的很想见你。如果和你见面的话,他应该也会有所改变吧?」

「……你在说什么……?」

「他说过的吧?说你对他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别,别开玩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他作了什么……」

「你必须去听卡尔洛的演奏会。」

「!」

「他也很想让你听他弹琴。应该说你是他至今为止除了家人以外最在意的人。或许其中的理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但自从与你相遇之后,他的确能演奏出更好的音乐了。」

「……什么会……」

「少年仔。」

老人一把将隼人拉到身边。

他捧着隼人的脸庞,静静地凝视着他。

「懂吗?少年仔。决定未来的是现在的你而不是过去的你。」

「…………」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害怕被人讨厌,也为伤害了别人而留下了悲伤的眼泪的——心地温柔的孩子。」

隼人无言以对。

看着老人的犹如天空般清澈的眼睛,他无法转移目光。

如此强大——似乎自己心底的所有谎言都在这双眼瞳中无所遁形。

「走吧,少年仔。」

6

随着激烈的剎车声,高级轿车停了下来。

而从车中冲出的隼人拼尽全力向演奏会会场内狂奔而去。

离演出开始还有10分钟。大部分听众已经进场,入口处已经没有几个人影了。

而炸弹将会在演出开始后5分钟爆炸。如果在此之前不设法阻止的话,这场演奏会就彻底完了。

这是一直过着贫苦生活的卡尔洛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如果被破坏几乎就等于让他失去了一切。

「你来晚了呢,smokingbomb。」

忽然,有人挡在了隼人面前。

「古利•乔……」

被部下簇拥着的古利•乔露出了犹如老鼠般的愉快笑容。

「你在这里做什么?是想来看看自己辛苦完成的大工程?」

「大工程?不过是场小爆炸而已!」

「没关系!托你的炸弹之福,哪些自诩为贵族的家伙再也不能在我们面前嚣张了。这不是最大的乐趣吗?」

闻言,隼人难以忍耐自己的怒气。

这个家伙根本不知道卡尔洛的存在和他的梦想,他什么也不知道。隼人无法容忍这样的人操纵一切。

「喂喂,你去哪?」

古利•乔在狂奔而去的隼人背后高声呼喊着。

「虽然我了解你想亲眼看到爆炸的瞬间的心情,但太近的话……」

「……我要让它停下来。」

隼人大声回答道。

「我要让炸弹停下来。马上!」

古利•乔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随即——

「等,等一下!」

古利•乔的部下立刻冲了上去,将隼人压倒在地。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不是来看好戏呢吗?」

「吵死人了!死娘娘腔!」

「什么!?」

「你知道在演奏会制造爆炸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以为这种程度的东西会对黑手党产生多大的影响?你这个白痴!」

「呜……」

「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实际就是个缩头乌龟!我才不可能和你这种家伙同流合污呢!」

古利•乔气得浑身发抖。随即,他将手伸向了西装口袋。

「到此为止了,smokingbomb。」

他抽出枪对准了隼人的头。

但奇妙的是,隼人没有任何恐惧感,他现在一心只想阻止即将到来的爆炸而已。

「放开我,混帐!想要打架的话以后再奉陪……」

皮靴一脚踹向他毫无防备的腹部,隼人顿时痛苦地皱起了脸。

「你也一样!和哪些腐旧的黑手党一样!」

这是我的台词吧——隼人想。古利•乔的眼神,和以前曾经拒绝过隼人的那些黑手党家族完全一样。

「要是太吵引来其它人就麻烦了。你们把这小子带出去……」

砰,砰。

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闷响。

随即,抓住隼人的几个黑衣人无力地倒了下去。

「!?」

已经没时间让他考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隼人毫不犹豫地推开男人,向会场入口跑去。

「等,等一下!smokingbomb……」

古利•乔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他感到自己后脑勺已经被一支带着消音器的枪顶住了。

就在隼人进门的瞬间,会场的灯熄灭了。

糟糕——演奏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如果现在对四周的人大喊:「这里装了炸弹!」的话,只会让事情向最坏的方面发展。卡尔洛的演出会立刻中止,而他未来的一切也都会就此结束的。

隼人尽量悄无声息地向内部人员使用的通道走去。确认四周无人后,他低身打开了工事用房间的门,钻进了满布电路的地下。

打开一盏小灯,隼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匍匐前行。汗水一滴滴滑落,很快他满身就沾满了灰尘和油污。但已经没有时间擦了。现在爆炸随时都可能发生。而一旦爆炸,隼人将有性命危险。

但隼人没有丝毫想逃的意思。

「……」

终于,灯光下出现了布满细细铜丝的炸弹。

它上面就是演奏会的舞台。虽然现在还听不到钢琴声,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隼人迅速靠近了自己一手安放的炸弹旁。

「!!!」

演出时间到了。

热烈的鼓掌让四周都开始震动。

不会错的,卡尔洛一定已经登上舞台了。

如果现在炸弹爆炸的话,无疑会波及到卡尔洛。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隼人向连接炸弹的铜丝伸出了手。但他却犹如置身于冰窟之中一般,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搞什么……振作一点啊!喂!)

焦躁与恐惧,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情感一起涌上心头,几乎让他感觉眩晕。

用颤抖的手解除炸弹装置无疑非常危险。

但如果不动手,它马上就会爆炸了。

(动手吧……只能这样了……我,我只能动手……)

「你在听吗?少年仔。」

他的手瞬间凝固了。(录:手……凝固?)

远处传来了——卡尔洛的声音。

这是通过话筒向全场传送的话语。

「我听尼可洛说了,你也在这个城市。虽然对你突然离去很担心,但听到你精神不错真的太好了。还有……那个……」

话忽然中断,随即变成了苦笑。

「哈哈……虽然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果然只会弹钢琴呢。」

观众席上传来了听众的笑声。

「我要感谢让我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所有人。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掌声再次充满了会场。

随后——

「…………」

隼人的手停止了颤抖。

和那时一样……和他第一次在那个酒吧弹钢琴时一样。

当他软弱无助之时,在他背后推他一把的是——

「…………」

喀。

轻轻的一声之后,连接炸弹的铜丝脱落了。

炸弹的定时器也随之停止了跳动。

「……」

隼人抬起了头。

他在昏暗的地下,聆听着舞台上传来的琴声。

和第一次听到时一样……温柔……温暖……

隼人的记忆忽然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那时人的至亲……传递给最重要人的爱的形式——

「妈妈……」

隼人感觉到了。

感觉到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女性的气息。

他终于明白了。

还是他还懵懂无知时,妈妈弹给他听的钢琴声。

卡尔洛所弹的,和她一样。

这是充满了对所爱的人的思念的琴声。

「…………」

隼人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一直,一直这样蹲在原地。

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

温柔的包围着自己——这温柔的,摇篮般的音色。

「是吗……」

老人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

「无论怎样……你也不愿意于卡尔洛见面吗?」

对于老人的问题,隼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最终他平安拆除了炸弹。在卡尔洛的演出结束之前,他离开了会场。

即使没有听到最后,他也相信这绝对是一场成功的演出。

「再见了,老头。」

说完,隼人转身离开了。

而在他身后,老人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孩子。」

站在老人背后的黑衣男子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很正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留下他。但他的确曾帮福尔马吉家做事,想要挑战彭哥列家的威信。」

以古利‧乔为首的福尔马吉家族已经受到了惩罚。

「彭哥列家族的所有消息都是极度保密的。这次究竟是谁泄露了情报?为了慎重起见,在弄清楚这个少年的身份前……」

老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认为他是个好孩子。」

「……诶?」

「我认为他可以成为日本的……家光的儿子的朋友哦。」

老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男人震惊的愣住了。

「也,也就是说……那、那位,将来会肩负起彭哥列家的……」

「怎么样?」

温和微笑着,老人注视着他。

而男人,

「…………」

一时间只能徒劳地像鱼一样张开又闭上嘴,最终恭敬地低下头来。

「以属下的浅薄愚见,恐怕不能提出什么意见……」

他眼中闪着充满信赖和崇敬的目芒追随着面前矮小的老人。

「一切都按彭哥列9代首领的意思办。」

一月之后——

隼人正式加入了具有悠久历史与传统的彭哥列家族黑手党。

随后,他接受了意大利黑社会最有名的杀手里包恩德请求,远渡重洋,前往遥远的异国——日本。

少年——狱寺隼人命运之轮开始向着新的未来旋转了。

恋爱的尾巴

师父大人。

好久不见,我是一平。

像这样给您写信,是第几次了呢。

我在香港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来到遥远的日本进行修行。

虽然表面上的理由是和泽田的误会,但实际上被里包恩击败了我的饺子拳,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当时我特别悔恨,但同时也觉得他非常了不起。

里包恩不只是强大,而且还非常成熟。

总是喝苦苦的黑咖啡,身边总是带着手绢,还一直保持着睡午觉的习惯,总是就是给人很成熟的感觉。

看到了那样厉害的里包恩,我不由也想变得强大起来。

但是,有些时候,还是会感觉到寂寞。

这是因为,师父大人您不在我身边的缘故。

虽然师父大人原谅了擅自跑到日本修行的我。

但是每次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却会为自己的不成熟而感到羞愧。

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差点把他当作师父大人。

但实际上是我搞错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和师父大人惊人相似的人。

那个人是我在去医院看望住院的泽田时遇到的。

他的名字叫做云雀。

并盛中学‧校园后院。

现在的这里,已经成为处刑场。

刑罚是秘密进行的——只由一位黑发少年执行。

「呃……呜啊……」

后院中已经横七竖八躺倒了许多身材魁梧的男子。

在这倒在地上的几十人中,有一名嘴里叼着叶子的身材特别高大的濒死状态的男子,艰难地抬起头来。

「草壁。」

男子的下巴抬了起来。

是被执行惩罚的刑具——沾满鲜血的拐子抬起来的。

「委员长……」

站在草壁面前的这位被称为委员长的少年,和周围被打倒在地的男子相比显得身材异常纤细娇小。

「非……非常抱歉……」

草壁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少年的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

然后静静地对草壁说道。

「向我报告一下吧。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大事。只是……」

「只是?」

少年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欣喜的意味。

草壁知道,如果他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那么眼前的这名少年便一定会直接去找那个人的。对于这一点他是深信不疑的。

所谓风纪委员长——

就是要将破坏自己所热爱的这个校园的一切捣乱分子——全部剿杀。

「怎么?怎么不说话了。快点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

草壁将那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还是……那个泽田纲吉河和那婴儿,又来校园里捣乱……」

少年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哼……」

少年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草壁。

「……委员长?」

「我之前说过吧?」

少年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草壁一眼。

「对于那个食草动物和婴儿,暂时先不要管他们。而且……」

少年的嘴角再次挂起微笑。

「我已经去医院玩过一圈了。」

「啊……?」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但是,很快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返回到草壁的身边。

然后,

「给我去死吧!」

猛烈地一击。

草壁瞬间失去了意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那倒在后院之中的数十名男子——甚至连对自己的失误进行后悔反省的时间都没有。

为了庆祝因为重感冒而住院的少年康复出院,风纪委员全员出来迎接。这恐怕是他们唯一也是最大的失误。

毕竟对于这名少年来说,最讨厌的就是聚集在一起的弱者。

对于执着于最强称号的少年来说,除了他所认同的人之外,所有人都是弱者。

风纪委员长本身,就是最凶最恶的不良分子——

云雀恭弥。就这样再次回到了自己所热爱的并盛中学。

师父大人,我是一平。

上次我在信上所写的云雀的事情,您还记得吗?

在那之后我又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原来云雀是和泽田在同一所学校的。

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内心不由得剧烈跳动起来。

我想见云雀。

因为见不到师父大人,所以想见和师父大人非常相似的云雀,这样的想法在我的内心里强烈地激荡着。

但是,我忍住了。

我来到日本进行修行,对于没有师父大人在身边这件事非常不习惯。

所以如果我现在去见云雀的话,总感觉有一些不妥。

而且,我擅自把云雀当作师父的替身,这对于云雀来说也是很不礼貌的事吧。

我重新向师父大人保证。

我一定会在日本努力修行,成为不输给里包恩的杀手。

当我修行成功,成为最强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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