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地中海的天空非常昏暗。头顶上只有聊胜于无的星光闪烁着,身为主角的月亮更是黯淡失辉。
在新月的黑暗下,就连幽会的恋人都无法看清彼此的脸,所有的事物都被遮蔽,难以浮现。真实与虚伪同样成谜,双双被抛下于幽暗中。
马上就要决一死斗了。
然而这场斗争却像对过去清算般,因果将化为下一次的因果,当世代改变后,迟早有必要进行新的战斗。今日的胜利者可能是明日的失败者,不论谁输谁赢,都无法延续到后世,一切终将消失于历史的混沌里。
这种时候人们会想些什么、如何决断、舍弃什么——那是个谁也不知道的永恒之谜,在这世界上不断堆积起来。
就如同被灭亡的文明所遗忘、埋藏在遗迹中的面具般,等待自身意义重见天日的那天到来。静静地,任凭时光流逝……
*
马希莫·波尔沛出生时,他的家道已经中落了。
大部分亲戚将贵族地位卖给资产阶级商人,所以他多了许多毫无血缘关系的叔叔阿姨。马希莫的父亲表面对那些暴发户卑躬屈膝,但暗地却不停咒骂他们,而马希莫就是看着这样的父亲长大。本该继承家业的哥哥由于对这种家庭环境感到厌烦,说要去『当厨师』,身为次子的他只好成为波尔沛家族的下任当家。他哥哥安托尼欧的确有厨师的才华,但具备老派贵族思想的父亲却不允许儿子去当厨师,最后还将他哥哥撵出家门。哥哥临走前以悲伤的表情对弟弟说:
「对不起,马希莫。我好像把苦差事推给你了。不过,请你原谅父亲大人。他怎样也无法从自己那个时代跳脱出来,你日后大概会很辛苦吧,请你务必忍耐他。」
「哥哥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我暂时会去学习料理技术。义大利的厨师界应该不会接受我这种落魄贵族半路出家的,所以我打算环游世界。总有一天,我会在某国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餐厅,做出让我自己满意的料理。当然,为了不影响波尔沛家族的名誉,以后我会把姓氏改为过世的母亲大人的姓——托拉萨迪。」
「姓什么并不要紧吧。」
「那可不行。父亲大人不会同意的。」
「你明明就是被父亲赶出门的,为何还要顾虑父亲的心情?」
他说完后,哥哥露出有点不安的表情。
「怎么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之后你可是要背负整个波尔沛家族的未来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他脸上浮现出轻薄的笑容。
「反正再怎么样家族也不会回到过往的时光了,哥哥一定也很清楚这点吧?」
「马希莫——你——」
哥哥以有点不快的眼神瞪着弟弟。
「你难道没有梦想?」
「梦想?」
他几乎是以嘲笑的眼神回应哥哥——
「你是说幸福之类的吗?你做的菜能否让大家幸福呢,托尼欧?」
以前他从未像这样以昵称直呼过哥哥,所以哥哥一脸困惑地摇摇头。
「或许我也没资格这么说——不过,你还是得更珍惜自己一点。身为兄长,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一定比父亲大人更不明白。他只不过是对世界悲观,而你根本是漠视这个世界……」
那是他跟哥哥的最后一次交谈,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对方。几年后,家里欠了一大堆钱,完全无计可施,于是他把自己卖给〈PASSIONE〉。父亲已年老体衰,现在更变成重度的吸毒者。当然,沉迷的就是由儿子所制造的毒品。
他时常想,当他因〈PASSIONE〉而能力觉醒时,在地球的另一端,哥哥的能力搞不好也觉醒了。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之间经常会出现这种事。
(以哥哥的个性,即使拥有和我相同的能力,也一定会把它运用在「梦想」上。例如使生物的反应活性化,这种能力大概可以转变为「制作出健康料理」吧。一想到这就觉得好笑。我这边在不断增加吸毒者,哥哥那边却不断在使人变得更健康——也罢,反正我不在乎。)
他向来都是这么颓废冷漠,但只有一次,他讨厌起自己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
那是在他上大学的时候,他遇见那个比他小一轮的同学潘纳科达·福葛之际。
波尔沛对福葛的印象很差。
和总是跷课的他不同,福葛表面上总是一副优等生的模样,毫无缺陷。不过波尔沛很清楚——
那家伙和自己一样,对周遭的事漠不关心。波尔沛一直这么觉得。
果然,后来福葛自毁前程地被大学退学,波尔沛一点也不意外。他以前就认为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不过,那种厌恶的感觉并没有随福葛而去。总有一天,那个令他不爽的小鬼会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波尔沛始终有这种预感。
而如今——预感成真的时刻就快到了。
「那家伙不在吗——福葛上哪去了?」
席菈E在被掀了顶的车子里不断痉挛,波尔沛则以冷漠的口气询问。
「咕、咕咕咕——」
波尔沛无法确定席菈E是不想回答还是不能回答。刚才的猛烈撞击想必令她全身都非常痛苦吧。
「我下手太狠了吗?不过直接撞过来的人可是你啊。也罢——你就当我的人质好了。」
他粗暴地抓住她的身体,把她拉出被破坏殆尽的车子。
席菈E就像是被抓住后颈的小猫一样垂挂在波尔沛手中。
「咕、咕咕——〈巫毒之子〉!」
她榨出最后一点力气发动能力,但〈巫毒之子〉的拳头却被波尔沛的手掌给弹了回来。用〈狂躁抑郁〉强化过的肉体,即便是以能力攻击的力量与速度,依旧是难以抗衡——相反地还被打得粉碎。
〈巫毒之子〉的手臂折断,席菈E的手臂也因此骨折歪曲。还来不及用双腿乱踢挣扎,那两只脚的活动能力也被废了。
「顺便一下——哈!」
渡尔沛用头撞裂了席菈E的前额。
「——咕啊啊啊!」
额上冒出的鲜血流入眼睛,使她什么也看不见。脖子则严重地肿了起来,扭曲成奇怪而无法复原的摸样。
波尔沛令她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他使出的能力甚至还不到两成。双方的战力差距已经过于夸张了。
「好——」
波尔沛用手吊着席菈E,朝后望了一眼。
「总之先解决一个了——安洁莉卡,你可以出来罗。查一下附近有没有其他家伙接近。」
他如此呼唤着,但却没人回答,也没有发现安洁莉卡的踪影。
「安洁莉卡?」
波尔沛有一种不快的预感。他焦急且粗鲁地把席菈E抛开,朝安洁莉卡的藏身处窥探。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安洁莉卡她……一个人去找福葛——报科加其的仇?」
*
「——嗄!?」
福葛猛然停住脚步。
他正追逐席菈E的路线朝欧提加岛跑到一半。
前面怱然涌来一大群人。
群众——能以此称呼的大批人群朝他杀来。
他们全部都朝着福葛突击。
群众的眼神闪烁出异样的颜色。不,更正确地说应该是失去了颜色。他们面无表情,空虚的视线四处乱张望,只有身体好像事不关己地朝他直直冲刺。他们因不看路奔跑而不时被绊倒,后面的人则踩着前面倒地的家伙继续前进,丝毫不想停下。那简直就是一幅会奔跑的地狱景象,但里头却听不见惨叫声。
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唯一残留的,就只有渗透群众全身的扭曲杀意。
(这些家伙是——)
福葛再次战栗起来。
这就是〈狂躁抑郁〉会带来的未来吧,至于〈夜鸟飞翔〉不过是传达用的信使罢了。〈狂躁抑郁〉的毒品会将所有精神、人格、思考都变得毫无意义。这些只要稍加刺激就会被随意左右的群众,将会蔓廷至整个世界——
(乔鲁诺·乔巴纳曾说过,这是「最危险的能力」——看来没错。它能让人感觉到某种像是冰河表面裂开的冰隙般、底下深不可测的幽暗!)
群众一齐抓向福葛。
「——可、可恶……!」
福葛拚死挥开人群。他不能随便攻击他们。若是使用最强的病毒攻击,眼前这波人潮就能轻易地一举歼灭……但在这时使出绝招就糟糕了。
(攻击用的胶囊只有六颗——在这里使用掉,之后就无法对付波尔沛了。)
福葛挣扎着拚命前进。他已无退路,一旦背对这些人,他立刻会被僵尸般的群众给逮住。除了从正面突破外别无他法。
人群伸手朝他抓去。他的脸颊被一个秃头中年男抓到。
「——啐!」
福葛一脚踹走那家伙——有什么东西啪哒啪哒滴到了他的腿。
那是血。而且不是刚才那个人的血,是他自己的。脸颊上的抓伤比他以
为的更严重——他大吃一惊。
(疼痛的感觉……快要消失了!)
这是〈夜鸟飞翔〉侵蚀肉体的徽兆,对手的能力力量在增加——这也代表……
(敌人的本体——愈来愈近了……)
就在福葛这么想的同时,旁边有人撞了过来。
对方没有抓他就离开了——福葛想要转头去看那个人,但这时他的身体却歪向一边。
他失去了平衡倒了下来——完全无法使力。
侧腹部有点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刺了进去。
有一把刀子深深刺入他的身体。
他想要用力,可是侧腹部被切断的肌腱与肌肉无法运作,他根本无法站起身——那个刺向他的小小人影缓缓离开他这里。
「唔、唔呜——〈紫烟〉!」
福葛大叫道,死命想发动龙力。
不能让对方就此逃走。假使无法在这里确实打倒敌人本体,受害者就会无限制增加,不光是欧提加岛,整个西西里的人都会完蛋!
发疯的人群一直涌向完全无法动弹的他,尖锐的手指一根根伸来,还有人咬住他。
可是——他根本无法抵抗。
他觉得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被操纵的人都冲着他来,可是敌人本体,也就是那个拿刀刺他后确信胜利到手的家伙,反而是在缓缓远离他——这么一来他就能区分出哪个才是本体了。
『呼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紫烟〉的咆哮响彻夜空。那一击打到对方了吗——福葛无法亲眼确认。他被人群挤得凄惨不堪,只能耐心地等待。终于——剧烈的疼痛从侧腹部袭来,他忍不住发出「呀啊啊啊啊啊」的丢脸惨叫。这种痛就好比内脏被挖掉,还向肚子里灌入融化的铅一样,明确地传了出来——
「麻醉的效果……消失了……吗……!」
敌人的能力影响消灭后,围住他的群众纷纷虚脱地倒在路上。大概是之前他们的行动太过莽撞,现在反而因体力不支而失去意识。那些人是否真的完全恢复了正常,福葛目前也不能肯定。
「咕、咕咕咕……!」
福葛就这样在侧腹部被插着刀的状态下摇摇晃晃站起来。不能把刀拔出。随便拔刀反而会造成大量失血,很快就会死亡。只能这样撑过去了……前往那个跟马希莫·波尔沛一决胜负的场所吧。
*
「——安洁莉卡!?」
波尔沛忍不住提高音量。
周围那些徘徊的人陆续倒了下去。状况明显生变。
他感到非常焦急,试图过桥跑向西西里岛本土——就在这时,刚才因战斗而严重破损、怱明怱暗的街灯照明下,突然冒出一个人影。
苍白的人影。彷佛被黑暗吸走了一半的单薄身影。
她是肌肤雪白的安洁莉卡·阿塔纳西欧。
「我在喔——马希莫……」
她步履蹒跚地飘近波尔沛,途中踉跄了一下,只好靠在闪烁不定的路灯柱子上。
她用此时看起来显得更大的眼睛直盯着波尔沛。
「啊,安洁莉卡——你没事吗,太好了……」
波尔沛正想朝她冲过去,安洁莉卡蓦然说道:
「——对,就是那样。」
她以手指向波尔沛。
「看——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样好多了。」
「耶?」
「马希莫,你……像刚才那样笑吧,好可爱——嗯,真的,好可爱——笑吧……」
说到这,她也微微笑了。
不过下一秒,她的身体便崩落倒地。
像是好不容易才接上线的肉体被切断了一样,遭〈紫烟〉杀人病毒感染的身躯瓦解了。那就好像以针刺破灌了水的气球,她的生命就这样一股脑儿四散在地面。
……她吓了一跳。
席菈E原本以为自己听到什么爆炸声。难不成是地下管线累积太多瓦斯被点燃了吗——不过她猜错了。那是发自人类喉咙的声音。
是波尔沛绝望时发出的咆哮。
那是能令周遭空气都烧焦的熊熊火焰,也是同时能使万物结冻的暴风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世界末日来临时,天国传来的审判号角也不过是如此吧,那个声音震得万物都出现了颤抖。
接着——一切都突然停息了。
世界重新归于静寂。
停止喊叫的波尔沛好几次左右摇晃身体,以缓缓的动作朝这边走过来。
他那倾向一边的脑袋上亮出一双眼,正瞧着席菈E。
填充在人偶脸上的玻璃眼珠都比他的眼睛要更具温度,那根本是一对完全没表情的眸子。
心中空无一物的人才会出现那种目光——波尔沛露出绝不宽赦的眼神。
啊——正当席菈E恍然大悟时,波尔沛已来到倒在地上的她身边。
那并非将脚趾嵌入腹部——然后再踢出去的简单动怍。
那应该叫「发射」。
波尔沛以如同喷射引擎的腿力将她的身体踹往空中。
她的身体在空中打转,随后理所当然地坠落——波尔沛还在下头等着她。
波尔沛单手接住快撞到地表的席菈E,把她拎起来。然后转了一圈狠狠砸向地面。
那是个比较开阔的地方。
两旁被短短一排行道树包夹,因为种的是南洋风格的苏铁植物,所以看起来像是被栅栏围起来,除此之外,这里就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了。
这里是欧提加岛上最古老的地方——一座石遥的周柱式神殿遗址。据说过去是祭祀处女之神阿尔忒密斯的场所,现在人们也怀疑可能是太阳神的神庙。
阿波罗神庙遗迹。
这是关于这个遗址的一般称呼。
「唔、唔咕……」
席菈E死命想撑起动弹不得的身体,但却被波尔沛一脚踏住。
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咕哝道。
「快叫。」
「耶……」
「快叫福葛啊——发出悲鸣,叫那家伙过来救你。」
「唔呜呜——」
「抵抗毫无意义——你的意志在能控制肉体反应的〈狂躁抑郁〉面前根本起不了作用。」
话还没说完,波尔沛的指尖已贯穿她的喉咙。
明明是刺进去了,结果却没有出血——因为被波尔沛接触过的地方,伤口都渐渐开始愈合了。他的手指慢慢转动着。途中,席菈E迸发出连自己都讶异的巨大叫声。「啊啊啊啊啊!」那是彷佛合唱般的响亮叫声。随着波尔沛的手指一次次搅动,声音也机械性地愈来愈大。感觉好像在调整音响扩大机的音量旋钮。
(唔、唔呜呜呜呜……!)
她的声带破裂,血雾喷洒出去,但这个伤口也一下子就愈合了。随即,她发出了更响亮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得愈来愈快。身体正承受异常巨大的负担。血液都集中到喉咙和肺部,连骨折的手脚都变得毫无感觉。
(不、不行……我的、我的意识已经……)
席菈E的眼前因贫血而冒出无数颗光点。那就好像在夜空中来回飞舞的萤火虫一样。
(克菈菈姊……永别了——姊姊一定会在天国守护我吧,但我可龙得去地狱了,跟你不一样——)
她在心中喃喃说道。不过就在这时,好像有人按下她喉咙里「停止」钮似地,叫声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波尔沛已抽回了手。
他不再看席菈E,对她完全丧失了兴趣。他正看着其他方向。
怀抱着满腔的仇恨瞪着那个方向。
阿波罗神庙遗迹入口伫立着一个人影。
对方的腿不停发抖,腹部还插着一把刀。他能站着就已经够神奇了,不过那人就是以这种状态拚命来到这里。
「波尔沛,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吧?」
潘纳科达,福葛对着好几年不见的同学平静地表示。
*
席菈E正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她的表情似乎在质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她身边伫立着波尔沛。后者的复仇之心炽热燃烧着,朝这边冲了过来。
福葛以朦胧的目光眺望此一光景——就在此时此刻,他的脑袋里在想另一件完全不同的事。
(啊啊——是这样吗?)
他的心中突然有个奇妙的体认,在此之前牵肠挂肚的疑问也完美地化解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纳兰迦,你——)
福葛一直都不明白,纳兰迦当时为何会那么说,也不懂他追上去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中意的女人背叛组织?面对一个认识几乎等于零的女人,断定出「特莉休就是我,特莉休手上的伤就等于是我的伤」这样的话——福葛一直都不明白其中的理由。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
虽然身上带着常人无法站立的重伤,福葛仍旧忍耐着,以焦点无法固定的眼睛望着正逼近自己的敌人,以及倒在地上的席菈E。
(那女孩说——「她没办法跟着去」。类似的话——
我以前也说过……)
福葛明白这种感受。这种坐立难安与空虚同时侵袭全身的惹伤。
(是啊——就是这个了。就是这个。这种感觉——她跟我「好像」……)
福葛的嘴唇浮现出微笑。那是一种略微自虐的笑。连那么傻的纳兰迦都能理解了,人称秀才的福葛竟晚了半年才终于豁然开朗。
(席菈E……就是我。席菈E的愤怒,就等于是我的愤怒……!)
敌人在接近——愈来愈近了。福葛没有时间犹豫。当敌我双方的距离进入五公尺的射程范围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福葛不动声色,等待波尔沛的突击。
七公尺,六公尺。接着——侵入了五公尺内。
福葛放出分身。〈紫烟〉施放出赤裸裸的残暴杀意,对着来袭的敌人展开反击。
(唔呜——)
席菈E简直难以置信。自己明明打算牺牲性命让他脱身——
(他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有必胜的把握?病毒攻击确实是一击毙命——但如果在非常近的距离使用,这种能力就跟自杀没两样。
要让敌人感染,又不能在自己也会受影响的距离使用。倘若要在这极短暂的时机内准确命中对手,就得让自己成为对方超高速攻击的诱饵。然而,即便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一旦被对方闪过攻击,那就没戏唱了。届时就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对方嘲笑自己病死,牺牲毫无所获。
(该怎么办……?)
看到福葛放出〈紫烟〉。对方进入射程距离——时机只有一瞬,错过了就完了——结果这时,不可思议的东西却飞入了席菈E的视野。
(嗄——那、耶是……!?)
在缺乏月色的夜空中,透过地面光线的照射,她看见了。
「啾啾啾……」
一只小鸟飞过来——那是〈夜鸟飞翔〉的身影。
(怎么可能,那个本体的少女应该已经死了——被感染病毒后不可能活下来啊……)
难道说——波尔沛用了〈狂躁抑郁〉,让骨头都溶解的少女以只剩下一成肉体的状态,强行复活过来?
(明明都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却还能留下那只自己会行动的小鸟——)
为什么要这样做……理由应该只有一个。
(糟、糟糕——那只小鸟已经失去正常感觉了——在这关键的时候,就算只造成一点点影响……)
波尔沛与福葛就要在她眼前激烈交锋。
〈紫烟〉跳出来朝敌人突击——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它的位置看起来很诡异。
它从完全预料不到的方位蹦出,挥出的拳完全落空了。
原来波尔沛瞬间通过了五公尺的射程范围,逼近到福葛身旁。甚至还钻到福葛怀里——最后防线被突破了。
一切都完了……正当席菈E这么认为时,她突然发现一件奇妙的事。
(……哎呀?)
好怪。这时候怎么还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
(怎、怎么回事——拳头……〈紫烟〉的拳头——)
装了杀人病毒的必杀胶囊,应该在拳头上才对……
(胶囊竟然……一颗都没有!)
「——到此为止了——!福葛————!」
波尔沛确信自己的胜利并发动突袭。他举起的手刀只差几公分就要把福葛劈成两半——就在这生死交关的瞬间,波尔沛看到了敌人的眼睛。
福葛的双眼笔直地迎向自己。
波尔沛为之一愣。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不是装作无所不知的好学生、实际上很容易发飙的那个同学,也不是一切服从组织命令与常识的那个小混混。
那是做出了觉悟的眼睛。
也是想在此做出决断,赌上性命的眼睛。
啪叽——有什么东西被弄碎了。声音就发自眼前——从眼前这个正要被自己攻击的福葛脑袋里……应该说来自他嘴里的声音。
(糟……糟糕——)
即便是已经强化的身体也来不及反应。下一秒钟,从福葛口中喷出的血,就飞溅到波尔沛的身上。
那是咬碎胶囊时喷出的血。
波尔沛想抽回身子,但为时已晚。
各种防御都失去了意义。这是一记猛烈的反击——病毒有如爆炸般地疯狂繁殖。
「——!……」
波尔沛虽然张开嘴,但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的肺穿了孔,空气漏出。他想要踩稳地面,双腿却无法施力。因为他的胍肉纤维已经一条条断掉。他抬头仰天,但却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的眼球已液化流了出来。他想要后悔,但也来不及了。因为他连脑细胞都被病毒吞噬。
就好像暴风雨摧残过的枯叶一样,马希莫·波尔沛的生命几乎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彻底消失。
*
「……」
席菈E无法相信眼前的光景。
波尔沛的身体在瞬间溶解,蒸发殆尽。
然而,倒在其面前的福葛,明明亲自将病毒胶囊咬碎,他的身躯却能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
「……喀、嗄呼、呼……」
他张开嘴,痛苦地吐出呻吟与鲜血。
……他没死。
「怎、怎么会——」
席菈E不禁喃喃道,这时突然有人走了过来。
「能力这种东西会反映本人的性格。精神变化后,能力也会发生变化。」
对方这么说道。席菈E将视线挪过去,原来穆罗洛正站在那儿。
「……」
那家伙为什么还活着啊?穆罗洛被她如此不解地瞪着,只好耸耸肩。
「哎,你可别叫我马上去救他。福葛的病毒恐怕比以前更凶暴了——咬碎胶囊时,大量病毒在他嘴里繁殖,尚未破坏他的肉体前,就已自相残杀起来了——这种可怕的怪物,我可不想靠近啊。」
穆罗洛边说边检查席菈E的身体。随后他脸上浮现苦笑。
「话说回来,你也够耐打的——手脚都断了,内脏却毫无损伤。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真不愧是米斯达大人,他曾自信满满地说过『如果是你铁定没事』……」
穆罗洛说道。他的样子跟之前不同,似乎从容多了。
(这家伙——)
话说回来,现在还要想东想西实在太累了。席菈E索性闭上眼,「呼——」地深深吐了口气。
……它还站在旁边。
那个世界上最丑恶骇人的家伙正俯瞰自己。那家伙有着满是补丁的身体、瞪大而布满血丝的眼,还经常从扭曲的嘴角发出磨牙般的声响。
『啾咻噜噜噜噜噜噜噜……』
恶心的呻吟声再次传来。
〈紫烟〉——
自己的分身。自我内心的反映。另一个潘纳科达·福葛。
那家伙一直注视着他。
(……)
这是福葛第一次认真回望那家伙。原来那家伙的眼睛是长这样啊,他心想。感觉好像非常寂寞。
这是他本人也不晓得遗忘在哪里的心情吧。
如同充满于这世上的细菌般,即便无视也依然继续存在,无论怎么杀菌都无孔不入的存在。
明明是想要抹除的对象,但却相信无论如何它都会存在。这种自己无法理解的确信化为了实体。也是自身矛盾的感情投影。
那家伙注视着他,他也回望着那家伙。
即使他什么也不相信,即使他失去所有依靠,唯有那家伙会永远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
『……』
一只小鸟自沉默的他们头顶飞过。
小鸟飞向没有月光的暗夜,彷佛溶化于虚空般地消失,再也看不见了。
任务完成。
替身名-紫烟破音
本体-潘纳科达·福葛(16岁)
破坏力-A
速度-B
射程距离-C→E
持续力-E
动作精密性-E→C
成长性-B→?
能力——散布杀人病毒。由于成长后更凶恶的病毒甚至会吞噬其他病毒,所以愈是全力攻击,杀伤力反而愈小,最后只会造成病毒相互残杀。不过相反地,愈是手下留情反而愈能杀死对手,具备了如此矛盾的性质。明明本体被感染了也会死,但不知为何病毒对替身自己起不了作用。这至今仍旧是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