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贺雪洞
CHIGA BOMBORI
见习女仆。
从玖渚城到二条城的路程大约有一百二十公里,徒步大约需要一周。虽然称不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我实在不想乘坐新快速或新干线,而是忍着后背的疼痛,辛苦地一步一步以每天二十公里为目标行走,这时一辆鲜红色的超跑毫不减速地冲了过来。
同样的招数不会再中第二次了。
我轻飘飘地躲开,或者说,总之,勉强让开了身体,但超跑立刻原地打转似的掉了个头,停在了我身边——司机是谁,根本不用问。
“哟,小盾。你顺利躲开了啊,成长了呢。但是你怎么一个人先走了啊。都不跟我说一声。你是要回京都吧?我让你坐副驾驶。”
“……可以吗?润阿姨。我坐上去的话,您的爱车说不定会报废哦?”
“这车上没有装电脑,所以没事,你之前不也是这么说的吗?而且只要能和小盾一起兜风,就算坏了也无所谓。”
她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没法拒绝。
不是诱拐而是诱惑吗……走回京都果然还是太乱来了。我不是伊能忠敬。也不是松尾芭蕉。而且说是从玖渚城到二条城有一百二十公里,但这两座城都已经没有天守阁了。
说到底,我现在已经比父母更加无法在这位人类最强的承包人面前抬起头来了。因为正是这个人从倾泻到玖渚城的人工卫星之雨中救出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就在我确信“啊,我死了,享年十五岁”的时候,她跳进了天守阁的最城层。
真真正正的救命恩人。
她一瞬间聚集了在场的所有人——玖渚羸、玖渚绊、玖渚直、玖渚远、千贺雪洞、还有我——用比人造卫星更快,比重力加速度更快的速度逃离。
连一眨眼的工夫的不到。
“玖渚手制的人造卫星速度也挺快的,但想杀死我,还慢了一百年呢。”
我不禁心想,既然你有这种叫人目不暇接的手段,那应该能更加聪明地诱拐我吧——根本没有必要开车吧?
也能走着当天来回京都。
只不过,虽说因为包场所以奇迹般的没有人员伤亡,但就算是超越了相对论的人类最强的承包人——也没能防止玖渚城崩塌。
妈妈发射的九个人造卫星。
全部九个都被她的女儿击落了。
“呵呵呵。不过你真厉害。就连我,在十五岁的时候都还没毁坏过世界遗产呢。”
“……那之后也一片混乱,忘记问了,润阿姨为什么能在那个时候跑来救我们?难道说你因为担心我,一直在守望着吗?”
“不是啊?”
不是啊。
润阿姨还是老样子,鲁莽地狠踩油门,但是从倾注的人工卫星中生还之后,这种恐惧就像是给小孩子坐的游乐设施一样。
那么大概正如润阿姨所说,虽然是短短两日的冒险,但我也多少成长了……虽然遍体鳞伤。
“那之后,我大概拯救了五次世界,终于告一段落以后,我就利用这个机会在附近住上一晚并观光,然后就看见天上掉下来一个好大的陨石,心想:‘哦,好有趣,是新活动吗?’”
“一般看到有陨石掉下来都会逃走吧?”
“逃走?我?为什么?”
实际上那既不是陨石也不是新活动,而是第一发人造卫星……这个人即使真的有陨石落下来,感觉也能生还。
“虽然不是陨石,但以前曾经有外星人朝着我掉下来。那次真疼。”
“润阿姨,您又说这种分不清真假的话……上了岁数开始爱说谎可不好。”
“您嘴上这么说,其实是在远处担心着两位重要朋友的女儿吧?”这种回护对润阿姨来说没有意义……可是,从结果来说,我弄得坠落的人造卫星成了求助的狼烟,真是讽刺。
也许是滑稽。
“我之前想着要是我走进去的话世界遗产的城池会毁坏,所以一直小心地回避,但这样一来就无所谓了。我就想着趁陨石撞击前去世界遗产的天守阁转一圈,顺手就救了你们,看来你们也出了不少事情啊。”
我们是在观光途中顺便被救的啊。
不过这毕竟是因我而起的失态,没法说什么……我向京都塔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润阿姨有没有听妈妈说过什么?关于我的,那个……所谓的机械白痴。”
关于毁灭性的机械白痴。
“完全没有啊?不过,我能理解。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作为玖渚友和戏言玩家的女儿的角色设定。”
曾经既是电脑专家又是天才技工的玖渚友……用她的技能召集同伴,度过了为所欲为的十几岁时期。就连支配人类的人造卫星,也差一点就完成了。世界上的所有机器都是她的奴隶。
她的报应,落在了女儿身上。
爆发了革命式的反叛。
就是这么回事。
所有机器都成为了敌人,攻击可恨的我……只不过是稍微碰了一下操纵人造卫星的终端,它们就失去控制,全都朝着我砸了下来。
如果这辆车上有自动驾驶功能的话,一定会径直冲向悬崖。或者也许会自爆。
明明什么都没做——它就坏掉了。
什么都不用做——就破坏了。
妈妈的绝对法则。
不许碰机器。
……本以为这是斯巴达式的教育,没想到这居然是父母之爱。
小远曾经煽动我说明明都没有碰过机器为什么能知道自己不会用,但经验丰富的妈妈早就知道如果我接触机器会发生什么问题。
因为曾经与《恶害细菌(GreenGreenGreen)》和《街(Badkind)》这些从软件&硬件两方面的破坏专家为伍,妈妈精通破坏。我不禁产生“那你倒是说出来啊”的想法,但也不是不理解她为什么不说。妈妈并不是不想让女儿走上和自己同样的道路,和自己同样的邪恶道路……只不过是想要阻止将所有道路、所有动线都破坏殆尽的失控车辆而已。
对。
妈妈害怕的不是女儿的天才性——而是破坏性。
“这也算是——母债子偿了吧?不过感觉也像是普通的诅咒。”
“谁知道呢?要我说的话,感觉比起玖渚的血脉,那更像是小哥的血脉。”
“啊?爸爸的?爸爸没法击落人造卫星吧?爸爸就只有嘴皮子厉害。”
“靠着那个嘴皮子,那位戏言玩家击落过无数的人。让人堕入了黑暗。被称为《无为式》或是《无秩序最恶磁场(If Nothing is Bad)》——光是接触就很危险的超级危险人物。那家伙明明什么也没做,周围人就自己变得错乱。就像戏言玩家让人错乱那样,你让机器错乱。”
“那不就是最恶吗?在这个现代社会,这种家伙要怎样活下去啊。”
毫不夸张。
这何止是用不了手机不方便的问题,真的是关乎性命。就像这次,让我觉得我居然能活过这十五年。禁止使用手机、严格管理的古风宿舍生活,从结果上是保住了我的性命,让我的脖子还能连着一层皮……但是我的梦想怎么办?在电子作画已经如此普及的漫画界,我还要用照相排版,用剪刀剪用浆糊粘吗?
“我没说不是最恶。是《无秩序最恶磁场》。说不定比我的混账老爹还要最恶。我也从没想到,蓝色学者和《无为式》结合在一起会这么糟糕……反而是再合适不过的婚姻了吧。不过,不是也挺好的吗?这样一来,你外公外婆就再也不会委托我诱拐你了。”
“不止如此还被断绝关系了。明明原本就没有恢复关系。”
他们原本是为了维修并改良人象卫星才掳走玖渚友的女儿。而那些人造卫星不需要用战术核武器射击,就一个不剩地全都坠落了。何止是已经没我的事情了,这次诱拐的被害人还破坏了玖渚机关拥有的世界遗产。
玖渚机关遭到了顶梁柱倾斜级别的损害。
用人象卫星掌握人流,虽然称不上不正当,但在伦理上也是“钻空子”的行为。这件事的证据虽然是被消灭了,但完全抵不过损害的规模。
不会把任何遗产留给破坏了世界遗产的女儿。
“哈哈哈。说不定有一天那个陨石坑会被指定为世界遗产哦?世界遗产就是这回事吧?”
“要是那样就好了……羸外公不止认为我派不上用场,还给我盖上了瘟神的烙印,城主绊外婆则是狠狠地骂了我一通。她终于啃开口说话,结果就是说教……认为外婆会无条件地温柔果然是幻想。”
“认为孙女会无条件地可爱也是幻想。”
无言以对。
只有直舅舅似乎在考虑我的这种机械白痴能不能运用到商业上……这是小远偷偷告诉我的,我大吃一惊,连疗伤都顾不上,赶紧逃走了。
“唔咿。你要给我写信哦,大小姐。”
帮我确保了逃离玖渚机关临时避难所的路线的小远送我出门时说……在这个时代写信,虽然是古风的做法,但考虑到我的性
质,也没有别的办法。
即便如此,我造成了那样的大破坏,还被断绝关系,你却对我说这样的话,果然是青发碧眼的特别的孩子。是我特别的表妹。
“谢谢你,小远。明年暑假,我们一起唱手球歌玩吧。”
我回答。
这样的对话,能算是我在这次诱拐骚动中得到的一点点收获吗?虽然没有拿到压岁钱,但得到了回忆。对于妹妹被杀的她今后的立场,我自然也很在意。如果由于暴露出了我派不上用场,她在羸外公心中的相对评价上升了的话,那她作为玖渚友唯一的复制品,应该暂时地位安稳吧。
另外——
“……雪洞小姐今后会怎样?她自己也说过,她不是玖渚机关的人,会因为掩盖或隐蔽工作而消失吗……”
“没事没事。我曾经说过,那家伙的三位母亲在某个孤岛上工作吧?她大概会被流放到那里去。”
虽然不清楚这哪里算作没事……不过何止犯罪现场,整个城池都被人造卫星化为乌有了。即使刨去被害人是没有人权的克隆人这一点,感觉也不会去找警察自首了。
姑且不论我将来的梦想能不能实现,雪洞小姐将来想在鸦濡羽岛工作的梦想,恰好以这种形式实现了.
虽然这让我心情有些复杂,但原本我这个将世界遗产破坏得粉身碎骨的世纪大罪人,也没有资格去严厉地指责不过是斩首了一位十三岁少女的杀人犯。
而且我也没有那个打算。
因为我听到了她的理由。
“……其实雪洞小姐也是克隆人吧?那个……说是她的三位母亲的那些女仆小姐的。”
“谁知道呢?她本人这么说的话那大概就是吧?也可能只是她自以为的。”
这人真是随意……
在我们被救出崩塌的天守阁后,雪洞小姐重新说出了“犯罪动机”。没有像演讲那里,不开玩笑的(kidding),雪洞小姐说了出来。
在玖渚远·玖渚近双胞胎之前制作的克隆实验的成果——不,是为了制作玖渚友的复制品而进行的动物实验的成果,正是千贺雪洞。
她说。
十四岁的女仆,和十三岁的双胞胎。
在年龄上符合——杀死十三岁少女的原因就在这里。
侍奉四神一镜的女仆一族的末裔会在玖渚机关修行也是这个原因……是为了后续观察,观察者唯一的成功例。
唯一的成功例。
反过来说——失败例堆积如山。
“呵呵呵。那家伙的三位母亲也基本就像克隆一样啊。赤神财阀想要量产、大量生产优秀女仆,恰好玖渚机关想要重制蓝色学者,他们的想法凑巧一致了。”
“重制……”
“要让我的混账老爹来说,这就是所谓的《替代可能》吧。这个概念比《时间收敛》要好懂一些呢。”
真是位独特的父亲。
话虽如此,这次确实正中核心。
“——她说是为了给失败的同期生……也就是姐妹们报仇,所以杀了小近。不,实际上似乎是更加冲动地……”
并不是计划好的。
到座敷牢里来叫我时的慌乱,也不是演技……那时雪洞小姐刚刚杀了人,精神状态根本就不正常。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在那天晚上杀人,但其实事情很简单,她积攒的杀意,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时间点下手都不奇怪。
那天晚上,我在座敷牢和小远说话的时候,小近沿着姐姐的动线——追着动线到访了天守阁三层。
为了帮忙说服我。
模仿姐姐——小远抛出的这个假说,到头来抓住了妹妹的本质。和小远不同的是,小近发现我不在之后,没有去地下牢,而是去找了同一层的雪洞小姐——为了询问我的去处而叫醒了女仆小姐。她的奔放举止确实有抄袭《死线之蓝》的感觉,但雪洞小姐并不是因为睡到一半被她叫醒,才一气之下将她打死。
不是的。
跟在姐姐身后转悠的妹妹。
无法原谅这样的存在——就杀死了她。
就像羡慕有恋人的同性一样,嫉妒有妹妹的同属性。那么她真正的目标,其实也许不是妹妹小近,而是姐姐小远。虽然双胞胎没有调换身份……咦?就为了这点小事杀人?
是的。
就为了这点小事而杀人。
没有更多的动机。
金钱、支配、管理、实验、遗产、继承、压力、上下,统统不需要。她想要的是——
“她说把我当做是亲姐姐——雪洞小姐也许是一直想要姐妹。也许是把我随口开的一句玩笑当真了。”
“谁知道呢?也许其实全都是谎话。也许父亲是小哥那句话才是真相。颇有真实感。”
连你都这么说……
不过,嗯,确实,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大概就连雪洞小姐也不知道。
只不过,我在演讲中推理说,雪洞小姐之所以会将无头尸体连同杀害现场的榻榻米一起从自己的房间移动到客房,是因为我恰好不在。如果她是听了小近的话,知道我不在的话,就更是如此了。然而。
我现在不禁觉得,她大概不是为了把罪名推到我头上,也不是为了把尸体推给我……而是因为应付不了妹妹心中犯愁,不知该怎么办,便全都丢给姐姐。
这样理解。
我理解千贺雪洞。
就因为这点小事而下了杀手的,像妹妹一样的她。
“呵呵呵,是啊。把头颅丢到井里以后,由于嫌疑要转向外部,就又慌忙自己假装发现,实在是太想一出是一出了。她是想让人认为是内部人员作案,由玖渚机关出面掩盖吧。看她那么慌慌张张地。”
“拔出扎到我后背上的木片的时候,她又给我当椅子了。不过没有用嘴喂我吃抗生素。”
“你这种姐姐也不对劲。啊,说起来我也有妹妹呢。是个叫由比滨捏捏子的人造人。她很可爱呢。”
“机器妹妹……润阿姨,您走在我们前面呢。请不要把捏捏子小姐介绍给我,她会坏掉的。”
“放心吧,我已经把她破坏了。往她嘴里塞了手榴弹。”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家并不特殊……玖渚本家、千贺家、哀川家……也都有不得已的情况。
就是这样。人生并不会因此确定。
虽然实际上家庭情况就决定了人生的大半,但若是在最后一幕说出这种大实话,那是在是不好收场。在最后一幕该说出的不算什么真相——
“说起来,小盾,你之后要怎么办?”
“什么?润阿姨,你说什么?”
“哎呀,担心雪洞或小远是没问题……但你最好也担心担心自己吧?”
润阿姨一边问,一边把油门踩到底。我觉得她既然那么想开快车,走高速公路不就好了吗?但她没有这样做,也许是表现出了她的心境:她想在开得比人造卫星还快的同时,尽可能长地享受和我一起兜风。如果润阿姨也能享受和我聊天就好了。
“您是说,担心我自己吗?”
“虽然你净是感到为难,但你那‘机械白痴’根据使用方法,也能特别有用啊。因为不管是安全等级多么高的机器,你都能过破坏……虽然这世上所有的机器都是你的敌人,但反过来看,玖渚盾也是这世上所有机器的天敌。高科技武器也根本不管用。你的力量能够让全世界的服务器出故障,想要滥用的恶党大概数也数不清吧?”
“……”
直舅舅想把我利用在商业上的企图还算和平啊……刚刚发觉还深不见底的这个能力,今后会向什么方向前进,还不得而知。我的能力会走向何方,到达哪里呢?
我的力量也许最终会不只是让机器,也让我失控……
不许碰机器。不许碰机器。不许碰机器。
可是,这种事实际上有可能做到吗……?在现代社会中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机器在未来还会更加进化。科技发展没有尽头。即使不考虑克隆人或人造人,说不定短短二十年后,就无法区分出生物和机器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玩笑话,但我是认真的。
我从不开玩笑。
反过来说,我如此危险,不过是用微波炉热一下冷冻食品,说不定就会终结世界,世界究竟能放任我多久呢?这世上哪里还有我能安稳休息的地方呢?
像与世隔绝到底座敷牢一样能让我安眠的地方——
“回答我啊,鬻矛誉盾。你接下来要何去何从?”
终会到来的混沌,时隐时现的破坏,未来将至的灭亡——润阿姨都无比开心地笑对。就像曾经笑她的父亲终结世界一样。
就像开玩笑一样笑着。
即使什么也没做就弄坏了,我也不会把做过的事情说成是没有做。因为如果那样做,我就不再是我了。
蓝色学者和戏言玩家的女儿。
这就是我。但是,不止如此。
“我。”
我稍微想了一会儿,回以笑容。
“我哪里也不去了。”
“我要回家。
”
爸爸的戏言系列之100。
纯属戏言。
《Our daughter》 is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