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我去散步啰。」
大头领朝着厨房吆喝道。怀里抱着即将满十个月的儿子鲤伴。
从走廊平台望着庭院,天气似乎相当晴朗。一直待在大宅里实在太过可惜,于是大头领决定出去走走。
听到大头领的声音,璎姬从厨房露出脸来。她垂落的长衫用绳子固定在背后,身上穿着围裙,感觉十分俐落,看样子正在准备煮饭。虽然璎姬贵为大头领的妻子,但也不能不做任何家事。她认为自己必须以身作则,努力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免得人家说闲话。
探出头来的璎姬看见大头领稳稳地抱着鲤伴,不禁露出笑容。嗯!这样就对了。璎姬的脸上充满肯定的微笑。
以前,他总是像挑担一样地让儿子横跨在肩膀上。现在终于知道怎么抱孩子,让璎姬感到十分欣慰。
「妖怪先生要去哪里散步?」
璎姬问。
「没有特别想去哪里,随便走走而已。」
「如果妖怪先生要去街上,可以帮我买东西吗?请到蔬果店买一些白萝卜回来。」
正要煮饭时,璎姬突然发现白萝卜不够用了。
大宅里的蔬菜、鱼肉和白米,都是从各处调度得来的。
平时山里或河中的妖怪会带来自己捕捉的食材。当然,有时也会到街上采买。
「白萝卜是吗?好,我知道了。」
大头领爽快地点点头。他原本就打算到街上的店家逛逛。
虽然只是买东西,不过一旦受人之托,单纯的散步似乎便多了一点格调,感觉还挺不赖的。
「白萝卜就够了吗?」
「嗯!」
璎姬点点头,但没两下又有别的声音传来。
「啊!顺便再买一些红萝卜、牛蒡和黄瓜,还有芋头。」
边说边从厨房走出来的是雪女雪丽。她的衣服也用绳子绑起来,穿着围裙,好像也在厨房帮忙。
「你想叫我买多少东西啊。」
大头领白眼瞄了她一眼,但雪丽完全没理会。
「顺便买一下而已,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叫你顺便帮忙处理食材。」
「叫我弄我也不会弄啦!」
「雪丽,需要这么多食材吗?」
听到璎姬这么问,雪丽转过去回答:
「当然需要。明天是干部会议,会有一堆组员过来,最好先准备齐全。」
「对喔!到明天才发现不够用就伤脑筋了。」
「是啊!只是没想到那些家伙竟然会吃蔬菜,真令人意外。」
「真的。不过蔬菜对身体很好,是一件好事。」
望着频频点头互相呼应的两个女人,大头领不耐烦地抓了抓脑袋。
「好啦!我买就是了,刚才那些就够了吗?」
「那么,妖怪先生,麻烦你再买一些莲藕。」
璎姬加上一句,仿佛愈来愈有家庭主妇的气势。
「白萝卜、红萝卜、牛蒡跟黄瓜……还有……呃……」
「还有芋头和莲藕。」
「喂喂!这么多东西,我自己一个带不回来啦,我还得带着鲤伴耶。」
大头领说完便轻轻地摇动怀里的儿子,鲤伴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你不会背竹笼去吗?」
「竹笼?那也装不太下吧?」
雪丽的建议让大头领不禁皱起眉头。
「大头领,既然如此,那用这个如何?」
鸦天狗的声音从厨房后门传来。
转头一看,地上有一个像木箱的东西,鸦天狗正站在那上面。
「鸦天狗,每次看到你,就觉得你的身体好像又小了一号.」
「唔!我的身体大小不重要。别说这个了,请您看看这个。」
鸦天狗再次指向脚下的木箱。
「这是什么玩意儿?」
「姑且称它为箱车吧。我想大头领总有一天会被叫去跑腿,所以预先做好了这个东西。」
「箱车?」
大头领扬起了一边眉毛,不可能知道其中意义的鲤伴竟也跟着发出「啊!」的一声。
仔细一瞧,他就明白了,这东西除了「箱车」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名称了。
木箱两侧都有轮子,还在高度适当的位置分别装上了手把。只要握着手把,便能用推或拉的方式让它前进。
「只要有这台箱车,大头领就能带着鲤伴少爷出门,又能大量采购。」
说完,鸦天狗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原来如此。去的时候是空车,可以让鲤伴坐在里面,回来时就用抱的。」
「正是如此,大头领。」
就在鸦天狗点头回答的时候,璎姬提出了疑问:
「妖怪先生……让鲤伴坐在这么硬的箱子里,是不是太危险了?」
「不不不,璎姬小姐。」
鸦天狗连忙插嘴缓颊。接着一边拍动翅膀,一边解释了起来:
「小姐无须担心。请您看看里面,底部铺着垫子,鲤伴少爷躺起来绝对不会痛。若调整垫子的数量,还能改变高度呢。」
鸦天狗滔滔不绝地继续说明:
「还有……鲤伴少爷才刚学会站起来,所以我在箱子内侧也加装了让少爷站立时可以握住的手把,就像这样。」
「身体小归小,手工倒是挺精细的。」
雪丽低声酸了一句。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鸦天狗朝她瞪了一眼,接着再次转向大头领。
「大概就是这样。大头领,您觉得这箱车还合用吗?」
「挺不错的嘛!好!我来用用看。」
看到大头领没征求自己的意见就要使用箱车,璎姬不禁喊了一声「妖怪先生」,表情十分忧虑。
「放心啦,没问题的。」
大头领露出坚定的笑容,要妻子放心。
「鲤伴睡觉或站起来时我都会注意,不会让他发生危险的,放心吧。我可不想再因为鲤伴的事看到你火山爆发了。」
「怎么这样说人家……」
璎姬鼓起了脸颊,但那张脸蛋还是一样可爱。
「火山应该不会再爆发了,这家伙再怎么笨,也总会学乖的。」
毫不客气出言嘲讽的是雪丽。
「那就拜托你好好照顾鲤伴啰,妖怪先生。」
面对璎姬的再三叮咛,大头领「嗯」的一声用力点点头,接着便走下了地板。
二
扛着挂秤的贩子的叫卖声、客人呼叫贩子的吆喝声、杂耍艺人热闹的开场白……各种嘈杂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为江户注入了一股无限的活力。
路边的店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吃的穿的应有尽有,足见江户物质生活是多么富裕。
晴空下,大头领两手推着推车,在热闹的江户街头上愉快地漫步。
鲤伴则稳稳地坐在箱车里。虽然多了一层座垫,但箱车仍然摇摇晃晃的,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不过鲤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开心地抬眼望着箱子上方的天空。
偶尔看看儿子的表情,大头领总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十个月大的儿子再过两个月就要足岁了。转眼间,鲤伴出生就快一年了。想到这一点,真是令人感叹时光飞逝。
另一方面,对时间的感觉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妖怪通常十分长寿。虽然依种类和系统而有所差别,但却都是人类无法比拟的。
一百年、两百年过去了,对妖怪而言,回顾这一、两百年不需要任何感慨,还可惬意地想像千年后的生活。时间,对妖怪来说就是这么不当一回事。
然而,对大头领而言,他再也无法这样看待时间了。
改变他的想法的,就是和那只狐狸的战役。
他的眼中映现着江户繁华和平的街景,心中渐渐浮现起与羽衣狐激战的景象。
虽然在大坂城天守阁一战中获得胜利,但大头领被妖狐的尾巴刺中胸口,夺走了肝脏。失去肝脏,便意味着失去了一部分的寿命。
寿命大幅缩减,千年的寿命已经不属于自己。
那五百年后呢?那时我还活着吗?即使还活着,恐怕身体也大不如前,无法像现在这么硬朗。
然而对于寿命这件事,大头领并非完全以消极的态度看待。
生命总会凋零,人类和妖怪都一样。
而且值得庆幸的是,大头领拥有珍贵的宝物。不但有璎姬作陪,还有健康的儿子鲤伴。这两个人就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何时该让鲤伴继承自己创办的奴良组,大头领心中还没有定案。也许是百年后,也许会更早。也许不用自己决定,时机成熟了,那一刻自然会到来。
『第二代大头领啊……』看着坐在箱车中的儿子,大头领在心中这么想着。
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世间,但是鲤伴,奴良组还有你在。
鲤伴,你要好好活下去。悠然自得、自由自在地活下去。然后为奴良组带来开朗光明的风气,就像今日的艳阳。
箱车里的鲤伴似乎感应到父亲的期望,突然转头望向大头领。
「呀——呀——」看见儿子舞动着小手回应,大头领不禁说声「是吗?是吗?乖儿子,以后都靠你啰!」并笑得眯起了眼睛。幸福的时光莫过如此。
鲤伴灿烂的笑容,顿时填满了大头领被狐狸击伤的胸口。
在街上闲晃一会儿后,大头领推着箱车在蔬果店前停了下来。
虽然也能向路边的小贩买菜,但毕竟还是店里的种类较为齐全。
大头领抱起站在箱车内的鲤伴,朝店员唤了一声。
出来招呼客人的是皮肤晒得黝黑的老板。他的头上绑着毛巾,声音粗犷得恰到好处。
店里的蔬果色泽都十分鲜艳漂亮。
向老板说明了璎姬和雪丽要的食材和数量,老板殷勤地点头回应,并将食材一一放入箱车内。
付完钱后,大头领便离开了店里。
虽然单手抱着鲤伴,另一只手又推着箱车,但走起路来并没有什么困难。即使载了货,箱车仍跑得十分顺畅。
回到奴良组大宅后,大头领来到了后门。
「喂!我回来了。」
听到大头领的声音,璎姬边拿毛巾擦手,边走了出来。
「啊!妖怪先生,你回来啦。」
「这些蔬菜都很棒喔。」
大头领边说边将鲤伴交给璎姬,接着从箱车中取出食材,将它们一一排放在离地面稍高的地板上。
「首先是白萝卜对吧?然后是红萝卜、黄瓜、牛蒡……」
此时,雪丽和鸦天狗也探出头来。
「喔喔!都长得很漂亮呢。」鸦天狗说道。
「是啊!还有莲藕、芋头……最后是婴儿。」
将陌生的婴儿放在地上后,大头领突然愣住了。
「……婴儿?」
他望着坐在地上的婴儿,又看看妻子怀里的鲤伴,然后再次转向地上的婴儿。
「嗯嗯嗯嗯嗯嗯?」
鸦天狗望着脑袋歪到不能再歪的大头领,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大……大头领……这个婴儿是……?」
身体包着简陋布巾的婴儿似乎还不到一岁,看起来年龄和鲤伴差不多大。
「蔬菜漂亮,婴儿也长得很漂亮呢。」
眼神和语气都十分冰冷的发言者是雪丽。
「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看来是在买菜兼散步结束回家时,这名婴儿便突然从箱车冒了出来。
「不是你的小孩吗?」
「怎么可能!」
大头领高声叫道,此时陌生的婴儿突然发出「呀~~」的一声,天真无邪地朝大头领伸出手来。
「看!他在叫爸爸了。」
「雪女,拜托你别闹了!」
「大头领,私生子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鸦天狗的语气十分认真严肃。
「鸦天狗,连你也怀疑我?」
「我早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干出这种好事。」
「听我解释啦!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婴儿……」
此时,大头领才如梦初醒,赶紧望向妻子。
「璎……璎姬……?」
抱着鲤伴的璎姬,肩膀正微微颤抖着。虽然逞强似地紧抿着嘴唇,但泪水几乎就要从那对大眼睛夺眶而出。
「璎……璎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怎么样……?」
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后,璎姬深深吸了一口气。
——糟糕,要开始了……
明知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头领、鸦天狗和雪丽等妖怪却是束手无策。
让全身的怒气,和充满肺部的空气合而为一后——
「妖·怪·先·生——!」
足以撼动太平江户城的巨大声响,终于从璎姬娇小的身躯中炸裂开来。
原本以为不会再发作的璎姬山,再度爆发了。
三
地点从厨房移到客厅。事情演变至此,拷问大会是必然的结果。
在蔬果店买菜的时候,大头领有时会看看其他商品,或和怀里的鲤伴说话,因此视线曾经离开过箱车。付钱给老板的时候也没留意箱车。也许某人就是趁这个时候将婴儿放进箱车里。这就是大头领所能作的解释。
「真的是这样吗?劝你还是从实招来比较好。」
雪丽故意挑拨道。
「你真的很烦耶。」
大头领朝她瞪了一眼。
「再说,你干么抱着那个婴儿啊?」
「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丢在旁边吧。」
璎姬发出震天巨响后,陌生的婴儿便仿佛着火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然而由于鸦天狗实在过于娇小,无法抱起婴儿,大头领则忙着安抚璎姬,最后只好由看不下去的雪丽抱起婴儿,婴儿这才停止了哭泣。结果大伙儿就这样抱着婴儿直接进行审判。
「我看你才是他娘吧?」
「是吗?那该让谁来当这孩子的爹呢?喔呵呵……」
听见大头领和雪丽之间危险的对话,鸦天狗不禁干咳一声。
「璎姬小姐和鲤伴少爷都在这里,请两位别再开玩笑了。」
说完,鸦天狗瞄了一眼抱着鲤伴坐在地上的璎姬。
虽然看起来有点疲倦,但似乎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正渐渐恢复平静。
「妖怪先生,刚才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没关系啦!遇到这种事,会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这对夫妻在几分钟前如此说道。这么快就从火山爆发中冷静下来,实在令人出乎意料。
这是因为他们很快地就发现了陌生婴儿不是大头领私生子的证据。
「不过丢下一封信就溜走实在太过分了,可见那个人根本不爱小孩。」
一目入道衔着没点火的烟斗如此说道。听到厨房的骚动声,一目入道便跑来一探究竟,接着也跟着加入审判的行列。
那封信就在箱车的底部。
信中的笔迹强而有力,写着因故不能再抚养小孩,只好将小孩留在这里,希望善心人士代为照顾。还注明了婴儿的名字——源之助。
有这么一封信,婴儿当然不可能是大头领的私生子。
「哼!有没有交代都一样,还不是丢下小孩不管,这种人没有资格当人家的父母。」
雪丽斩钉截铁地批评道。看到她愤怒的表情,一目支吾其词了一阵子,只好勉强认同她的说法。
「婴儿不能放着不管。可是光凭这封信,资讯实在非常有限……」
璎姬保守地说道。鸦天狗也点点头。
「小姐说得对,我们得赶快找出这名婴儿的父母。用一封信就想断绝关系,实在太不应该,更别说想把抚养的责任就这样推给奴良组。」
「算了,对方应该不知道我的身分。」
大头领说。接着雪丽朝他问道:
「喂!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像是抱着婴儿东张西望的人之类的?」
「完全没有。」
「啧!没用的家伙。」
「你少啰唆!那里那么多人,我哪会注意这么多。」
「好了好了,不要说一句就吵一句行不行。」
看到两个妖怪像小孩般互相吵嘴,鸦天狗不禁开口训斥。
「看来线索只有这封信了。」
说话的是一目入道。
「的确。」
鸦天狗点点头,接着瞄了一眼在雪丽怀中发出熟睡声、名为源之助的婴儿。
也许能从包着婴儿的布巾中找到一些线索,所以大伙儿先前已经大略查看过。
然而看起来已经洗过好几遍的粗陋布巾并没有修补的痕迹,也没缝着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看这笔迹,应该是个男人。」
一目入道说。鸦天狗也点头赞同。
不过,也不能断定把婴儿丢在箱车里的人就是个男人。
也许是某个女人带着男人写的信,将它和婴儿一起留在箱车里。
「总之,先让组员到蔬果店附近调查看看吧。」
鸦天狗下了结论。
「不过调查时最好别说是在找一个男人。叫他们问问看有没有看到任何带着婴儿的可疑人物。也许是男人,也许是女人,也许是一对夫妻。」
「我想应该会有很多人看到。」
轻轻摇着婴儿的雪丽说话了。
「有一名长发男子带着婴儿,还推着奇怪的箱车……八成会有一堆人这么说吧。」
「这不是在说我吗?」
大头领嘟起了嘴巴。
「是啊!所以打听时要小心点,不要把我们的大头领扯进来。」
雪丽的一句话并非随口乱说,而是确实指出了重点。鸦天狗也十分认同。
「嗯!有道理,我会交代他们注意这一点。」
审判大会结束,方针已定。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应该立即展开行动。
要是丢下婴儿的人打算离开江户,调查之事自然刻不容缓。
鸦天狗迅速向组员下指示后,组员立刻纷纷化身为人类来到街上,以蔬果店一带为中心展开
搜查。同时也让在江户上空盘旋的乌鸦协助调查。
下达指示后,接下来只能等待消息进来了。
大伙儿在审判大会的大厅等待,其中有臭着一张脸的大头领,和分别坐在他两旁的璎姬与雪丽。璎姬抱着鲤伴;雪丽则抱着源之助。
——好一幅和谐的画面。
鸦天狗心想,但很快就收起这种不该有的念头。
说和谐是因为画面十分协调对称,当然不是指这种状况合情合理。
此外,抱着源之助的雪丽意外地流露出温柔的眼神,也令鸦天狗不禁眯眼微笑,但冷静想想,这样的状况其实是十分不正常的。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消息,纳豆小僧和小鬼们纷纷跑进大厅来看热闹。
「哇!真的耶!好像大老婆和二老婆!」
「不会因为继承人问题发生争执吗?」
「大头领真是罪孽深重啊!」
虽然个头很小,但人数一多,吵起来仍是威力十足。
「吵什么吵!混帐!闪边去啦!」
大头领抬起一边膝盖大声一喝,小妖怪们立刻一溜烟跑光。
赶走这群小妖怪后,一名男子随后现身于大厅。
「参见大头领,属下刚从捩眼山抵达江户。」
是牛鬼。
从捩眼山到江户距离十分遥远,所以牛鬼常在干部会议前几天就启程,提早来到本家大宅。
看到璎姬和雪丽中间夹着大头领,还各自抱着一名婴儿,牛鬼顿时瞪大了眼睛。接着才勉强挤出一些声音说道:
「……大头领,您已经有了璎姬小姐,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没天良的事……竟然跟雪丽通奸,而且还有了小孩……」
「你这种说法也太严重了吧!」
叹口气后,大头领说出了在蔬果店所发生事情的原委。
四
由于处理迅速得当,隔天便陆续有消息传进来。
有几个人曾经目击一名看似流浪武士的男子抱着婴儿在蔬果店附近走动。该名男子身穿暗色和服,腰间配刀,剃了一个流浪武士头,手上没有推着推车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肇事的人的确不是大头领,而是另一个人。
再详加调查后,也大概知道了这名男子的长相。锐利的眼神、尖额头,左颊有一道约一寸(约三公分)的旧伤疤。照这进度来看,要揪出这个人就只差临门一脚了。
在大头领去蔬果店后的第三天,组员就打听到那名疑似流浪武士的男子住处。
根据秘密查访附近居民而得到的消息,这名男子一直和一个婴儿住在一起,但数天前突然变成独自一人。而且在和婴儿同住的期间,一直没看见可能是妻子的女人陪在男子身旁。
状况都十分符合,这名男子就是源之助的父亲已是不争的事实。
「这家伙在开什么玩笑啊。应该抓来好好教训一顿。」
一目入道愤怒地说道,大多数组员也纷纷应声附和,不过鸦天狗还是先确认了大头领的意见:
「大头领,您打算怎么办?」
既然已经找到住处,要把他绑走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大头领轻轻挥动手指头,不用四半刻(约三十分钟)就能把他抓来这里。
然而被问话的大头领只是单手拿着没点火的烟斗,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视线一直停留在稍远处和雪丽玩耍的源之助身上。
雪丽正在用冰雪做成的玩具珠子陪源之助玩耍。看到源之助发出阵阵开朗的笑声,雪丽也不禁露出微笑。
「妖怪先生,你可别太激动……」
璎姬婉转地说道。被她抱在怀里的鲤伴似乎也想加入玩珠子的行列,不断朝源之助伸出手来。
过了一会儿,大头领终于开口了。
「我们已经掌握了对方的住处和长相,要抓随时都能抓。不过,在抓来之前,先问个清楚也无妨。」
「大头领,您的意思是……」
鸦天狗问道。只见大头领点了一个头,站起身来。然后快步走向源之助。
雪丽才刚发出「啊!」的一声,源之助便被大头领一把抱在怀里。
「源之助,让我来鉴定一下你父亲是不是真的这么没人性吧。」
流浪武士所居住的长屋,就在离蔬果店不远的巷弄内。
由于连进去长屋后往前走第几间这种细节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大头领很快就找到了男人的家。
八刻(约下午两点)的钟声,才刚响起。
抱着源之助的大头领站在男人的家门口。身边没有任何组员,只有他和源之助两个人。
虽然门户紧闭,但感觉得到里面有人。
「打扰了。」
大头领招呼一声后,打开了门。
屋内十分简陋,一名男子正坐在木头地板上,长相和组员打听到的一模一样。
男人的脸上的确有一道疤痕,不过并没有凶神恶煞的感觉。他有一对细长的眼睛,鼻梁坚挺,长相可说是十分俊俏。
看样子男人正在保养刀剑。他举刀至眼前,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刀身。一看到大头领和他怀里的源之助出现在门口,便露出了理解一切的表情。
「不能照顾婴儿,却有闲情逸致保养武器,这样对吗?」
说完,大头领露出微笑。男子似乎已经有所觉悟,将刀子和保养工具放在一旁,深深低下头来。
「实在非常抱歉,请原谅在下的鲁莽。」
「要不要原谅你,得听过你的理由才能决定。」
此时,源之助轻轻发出叫声,朝男子伸出手来。
「源之助……」
男子呻吟似地唤着婴儿的名字,紧闭着双唇。
「我进来啰。」
大头领说完便脱掉草鞋,走上地板。
在男子对面坐下后,源之助开始扭动身体,仿佛想挣脱大头领的怀抱赶快回到父亲身边。男子也伸出手来想迎接儿子。然而大头领却没把源之助从膝盖上放下来。
「源之助,乖,忍耐一下。」
安抚完后,大头领以严肃的表情再次面对男子,继续说道:
「好了,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是!在下会老老实实地说出一切……」
流浪武士挺直了腰杆,开始娓娓道来——
男子名叫田宫新左卫门。在半年前是一名隶属于北国某个藩地的武士,后来由于某些因素而脱离藩籍,现在住在江户的长屋。
源之助大概是在一年前出生的,那时妻子因产后未能妥善照顾身体,不幸亡故。
在喜获麟儿却痛失爱妻的打击下,新左卫门过着仿佛行尸走肉的日子。
他将嗽嗽待哺的源之助丢给年老的女佣照顾,自己则终日沉溺于酒精中。由于仍深爱着妻子,新左卫门无法躲进其他女人的怀抱来逃避现实。对其他女人和赌博都没兴趣的新左卫门只好借酒浇愁,而且愈喝愈凶。
渐渐的,新左卫门变得邋遢不修边幅,也开始影响到工作。但即使如此,新左卫门还是依然故我地自暴自弃、颓靡不振。
对于新左卫门不检点的行为,上级终于开始准备解雇的行动;然而新左卫门仍不顾上级再三的警告,完全不知悔改。
最后,新左卫门终于遭到解雇,失去俸禄。只能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流落街头。
就在此时,有一群人对走投无路的新左卫门伸出了援手。
那群人就是新左卫门还在城里工作时同岗位的朋友,也曾在同一个道场学艺,是新左卫门的师弟。他们曾经来探望新左卫门无数次,时常给予鼓励或偶尔加以训斥,还帮忙向上级说情,想设法保住新左卫门的职位。
被深厚友谊大大感动的新左卫门,终于渐渐从打击中走了出来。若再忽视这份友谊,实在是枉生为人。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性,改变了新左卫门的想法。
「真是一群好朋友。」
大头领说道。新左卫门也用力点点头。
虽然丧妻的伤痛还是无法痊愈,不过总算能恢复正常的生活。就在此时,机会来了——
某天,新左卫门被传唤至城藩次席家老的宅邸。
次席家老是非常高阶的职位,新左卫门平时工作时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以前他也只辗转听说过次席家老的长相,但从未和他交谈过。
被引领进入广大的宅院,来到里面的房间后,新左卫门终于与名为樋口清藏的次席家老见了面。
次席家老是个肥胖的男人,脸上的肉也相当有份量。被埋在赘肉里的眼睛虽然十分细小,但目光有着藏不住的狡猾。
樋口很快便切入了主题。
——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他细声说道。
——帮我杀掉一个人。他是奸人,留他一命只会危害社会,所以杀了他也没关系,不需感到罪过。
「敢问此人是?」新左卫门紧张地问道。只见樋口以近似呼吸的极小音量说出了首席家老的名字。
新左卫门顿时惊愕不已。
这等于是暗杀指令,而且对象还是管理藩政的首席家老。
首席家老是奸人的传闻,新左卫门也
时有所闻。他暗中操控不擅政治的藩主,时常向人收贿,中饱私囊。
——这都是为了本藩的未来。新左卫门,我会给你丰厚的酬劳,好好干吧。
樋口说道。
但是,听见樋口说出『这都是为了本藩』时,新左卫门察觉到了隐藏在这句话之中的意图。
首席家老如果死了,接下来掌管藩政的人就是这个樋口清藏。他打算利用新左卫门除掉碍眼的死对头。
至于樋口为什么会将这个任务交给新左卫门,自然是因为看上他高超的剑术。
——听说你曾经在花田道场担任代理师父,对吧?
城里有一间花田道场,专门教导鬼水流剑术。鬼水流向来以精良的剑术闻名,是很有名气的道场。
新左卫门更是门中的个中好手,甚至被称誉为自道场创立以来无人能出其右的高手。
——你应该愿意吧,新左卫门?
樋口肥厚的手,搭上了新左卫门的肩膀。
说真的,新左卫门不太想接下这个任务。沉溺于酒精的那段期间,新左卫门完全没碰过刀剑。虽然现在已经重新开始练习,但身体已遭酒精毒害,实在没把握还能有以前的功力。
再说,暗杀这种手法也不符合新左卫门的个性。
然而,新左卫门除了接受之外没有别的选择。这是次席家老亲自下的命令。若是知道内情却断然拒绝,便意味着自己也会成为暗杀的目标。
手段如此狡猾,的确像是樋口的作风。先把新左卫门找来,然后突然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等于是强迫他背上协助杀人的黑锅,简直就是一个无声的威胁。
新左卫门点点头,表示愿意接下任务。
决定了执行日期后,新左卫门忧郁万分地回到家中。
然而,一看到源之助的脸庞,新左卫门便懊悔不已。三天后,自己就必须杀掉将要出城的首席家老了。
想到将来要用这双杀了首席长老的手抱着儿子,新左卫门不由得犹豫起来;但事到如今也无法回头了。
新左卫门满怀郁闷之情,等待执行日的到来。
意外的是,从结果上来说,新左卫门并没有杀掉首席家老。
被樋口叫去密谈后过了两天,便突然传出首席家老去世的消息。他似乎一直隐瞒着自己患有重病的消息。
死讯传出后过了两天,新左卫门再次被传唤至樋口的宅邸。
樋口招待了一桌子酒菜,笑咪咪地说道:
——真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得了重病。不过突然死了也好,省得麻烦。
提起他人的死讯还能谈笑风生,新左卫门不禁觉得这个人实在非常没有人性,不过他当然没说出口。除此之外,虽然不至于到开心的地步,但新左卫门也觉得就对方因病过世,不需弄脏自己的手便能解决这件事而言,的确该感谢老天爷的帮忙。
在樋口的住宅待了约半刻后(约一小时),新左卫门便离开返家。
然而就在回家的路上,新左卫门却突然遭人袭击。周围一片漆黑,对方又蒙住脸孔,因此完全无法得知对手是何方神圣。
好不容易解决掉刺客的新左卫门突然理解了一切——樋口想杀了他灭口。
这个恶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新左卫门活命。虽然首席家老偶然病逝,但樋口想除掉首席家老的奸计仍留在新左卫门的心中。
也许是怕夜长梦多,又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樋口担心自己掌控藩政中枢后会被新左卫门以此要胁,所以才会做出此举。
虽然这种顾虑是大错特错,但跟樋口这种人很明显地根本无法以道理沟通。
解决掉蒙面刺客后,新左卫门立刻赶回家辞掉女佣,然后抱着源之助逃离了城藩。
这片藩地,已经没有一个安全的立足之地了。
于是,新左卫门来到了江户。每天从各地涌人大量人群的江户,拿来作为藏身之处自然是最理想的地方。
五
「——这是半年前发生的事情。」
新左卫门低沉的声音似乎变成了摇篮曲,源之助开始在大头领的膝盖上打起盹来。
「这样啊!嗯,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间长屋了。」
说完,大头领点点头。
「不过你还没说到重点,为什么要把这个婴儿放在我的箱车里?」
新左卫门于是继续说道:
「……虽然舍弃了身分和地位,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但这半年来我们的生命都没受到威胁,过得很平安。然而就在四天前,一个男人突然来到家里。这个人叫片桐传四郎,曾经和在下在同一个道场学习剑术。他说他是樋口的刺客,摆明了要来取我性命。」
「刺客特地找上门警告你,还报上姓名?这家伙也太好心了吧。」
「在下和片桐有一段因缘,过去曾经为了一较高下而在道场举行比赛。当时众人都认为在下和片桐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要我们分出胜负。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状况,真正厉害的人应该是片桐才对。」
使用木剑比赛的结果由新左卫门险胜,然而这只是运气问题罢了。整个比赛过程中,片桐一直占有极大的优势,却因为一只闯进道场的蜜蜂突然飞过眼前,剑势顿时被打乱。新左卫门于是趁隙击中片桐,如此而已。最后虽然由新左卫门获胜,但片桐猛烈的攻击却也让他负伤不轻,也就是现在脸上的这道伤疤。
比赛后,片桐离开了道场,据说是为了剑术修行而游走诸国。后来在某种因缘际会下成为樋口的刺客,出现在新左卫门的面前。
「——片桐执意与在下做个清白的了断,所以表明绝对不会趁人之危偷袭在下。」
接着,片桐定下了时间,要求单挑。
「决斗是吧。所以你答应了?」
新左卫门点点头。
「若不答应,片桐就会对源之助不利,要放火烧了这间长屋……」
决斗订于后天清晨七刻半(约早上五点)。接着片桐说出了某间废弃寺庙的名称,要在那里和新左卫门一决胜负。
新左卫门再次端正姿势坐好,两眼直视着大头领继续说道:
「坦白说,以在下的身手要赢片桐相当困难,也许会连命都没了。这么一来,便没有人能照顾源之助了。再说,就算我能打倒片桐,樋口也早已知道我住在这里,即使除掉一个片桐,还是会有其他刺客。不论在下搬到哪里去,都只是逃得过一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因为被刺客盯上,不能继续扶养婴儿,所以随便附上一封信就把婴儿丢在我的箱车里,是吗?」
此时,新左卫门突然双手贴地,深深地低着头,哀吼着说道:
「在下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么任性不可取!但这样下去我们父子俩都会没命的!在下死了无所谓,但至少孩子……至少源之助要活下来!他可是在下的宝贝儿子啊!」
「所以就把养育的责任丢给我?」
「拜托您……!请您成全将死的父亲最后的心愿!」
——将死的父亲,和宝贝儿子吗……
大头领静静地叹口气,接着慢慢地说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在下不晓得。」
新左卫门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摇了摇头。
「我是妖怪。」
听到这句话,新左卫门猛然抬起头来。
「人类都叫我滑瓢。我是魑魅魍魉之主,奴良组的大头领。」
「滑瓢……」
「你可能把我当成好人,才会把宝贝儿子交给我,不过这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喔。毕竟我的大宅里都是妖怪,全是干尽坏事的百鬼,这个小鬼若住在我那里,不知道能活几天哩……」
大头领邪恶地扭曲着嘴唇,直盯着新左卫门。
然而新左卫门的肩膀虽然因为喘息而上下起伏,却没移开视线,也直盯着大头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恐惧,而是充满了企图看穿某种事物的强烈意志。
是人是妖都无所谓。是否能将我儿托付给眼前的男人——新左卫门的眼神流露出了这样的讯息。
大头领也没有回避,正面迎着他的目光。双方的视线对峙了好一阵子。
过了一会儿,大头领的神情突然转为开朗,露出了微笑。他拍了一下膝盖,一副笑咪咪的模样。
「哈哈哈,不好意思,说了这么无聊的玩笑话。」
「……」
新左卫门微微眯起了眼睛。
「放心吧,新左卫门。奴良组会帮你照顾源之助的。」
「真的吗?」
「是真的,我不是会说谎的妖怪。况且我们家也有一个婴儿,只是多一个人吃饭而已。」
「婴儿……就是那天您手上抱的婴儿吗……」
「是啊,他叫鲤伴,是我的宝贝儿子。」
新左卫门抬起来的头再次低了下去,朝大头领说道:
「……滑瓢大人,太感激您了。在下早有一死的觉悟,此言绝非虚假……」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决心,别说了。」
大头领连忙安抚激动的新左卫门,接着说道
:
「我也是有儿子的父亲,所以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孩子就交给我吧。」
「拜托您了!」新左卫门应声答道。
「决斗是在后天,是吗?」
大头领以平静的语气问道。
「是的……」
「虽然我很想说尽管放心去决斗……但可千万别送了命啊。」
新左卫门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着,大头领生怕惊动怀里的源之助,缓缓站起身子,走下地板。
「既然事情都谈妥,那我就回去啦。要是他醒来大哭大闹就麻烦了,还是趁他睡着时离开比较好。」
新左卫门也站了起来,送大头领到门口。
正要移动步伐时,大头领突然开口说道:
「刚才我说我是妖怪,你却没伸手拿刀。」
「是!」
「也没瞧武器一眼,还一直看着我。」
新左卫门顿时陷入沉默,接着放松了表情,如此说道:
「一个人该不该杀,看眼神就知道。滑瓢大人没有奸人的混浊眼神。」
「嘿!是吗?这么夸奖我,真是不敢当哩。」
「滑瓢大人……」
新左卫门的表情再度严肃起来。
「源之助就拜托您了。」
说完,新左卫门低下了头。
六
「事情就是这样,这小鬼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了,好好照顾他吧。」
大头领开朗的声音在大厅响起,在场的组员发出一阵骚动。
抱着婴儿出去的大头领居然又抱着婴儿回来,还作出如此宣言。
「喂喂,我说大头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一目入道以非常不以为然的表情说道。
「当然没问题,不然我干么带他回来。」
「可是我们没义务帮他养小孩吧?我才不管他遇到什么刺客,这件事跟咱们毫无关系嘛。」
「我们已经知道了人家的苦衷,就算毫无关系也该帮忙。反正多一个小鬼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家里这么多妖怪,轮流照顾不就好了。」
大头领手上抱着源之助,用轻快的口吻直接反驳了一目入道的问话,无话可说的一目入道只能咬紧嘴里的烟管。
「我看你的脑袋真是单纯得可以。」
雪丽无奈地摇头说道,但鸦天狗可没错过她脸上那一丝喜悦的神情。
「好了,阿源,快过来这里。」
接着雪丽便迅速从大头领手中接过婴儿,那模样看起来十分兴奋。
对于夫婿的决定,璎姬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源之助对鲤伴手上的乌鸦羽毛玩具似乎相当感兴趣,一直想伸手摸它。璎姬和雪丽则面露微笑望着这一幕。虽然这样的画面对一个主张侠义道的妖怪大宅来说似乎太过和平,不过既然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其实也不需要再计较什么了。
就在此时,大厅角落传来十分沉重的声音。
「……不过,关于那个名叫田宫新左卫门的流浪武士的出身,最好调查一下比较好。听说那里虽然只是个小藩地,但政局十分混乱。不知道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用手顶着下巴,一脸严肃地低声说话的组员是牛鬼。
「牛鬼……」
大头领静静地说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七
田宫新左卫门和片桐传四郎的刀剑交错声,在废弃寺庙中响起。
清晨七刻半,新左卫门依约来到决斗地点,看到片桐已经在那儿等候着。
和在家乡道场一起学习剑术的时候比起来,片桐的脸颊变得十分松垮,看起来惨不忍睹。
双方对峙后,只说了几句话。
「田宫,你倒是没临阵脱逃,非常好。」
「就算逃跑也会被你追上,逃也没用。」
「知道就好。做人的确该干脆点。」
「片桐,为什么要当刺客?你的剑术修行呢?」
「我一直都在修行,变得更强了。而且,我也领悟到实力可以赚大钱的真理。」
「樋口答应事成后给你酬劳?」
「知道答案又如何?」
两人的对话仅止于此。接着便开始交锋。
片桐的确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还在道场时,片桐向来以严整细腻的剑术闻名,但也许是因为经过修行而变了调,现在的剑法粗鲁而凶暴。
沉重而快速的攻势,渐渐消蚀了新左卫门的体力。
虽然没有致命的重伤,但新左卫门全身布满被砍伤的痕迹,呼吸也十分凌乱;然而片桐不但气定神闲,甚至还露出了微笑。
「田宫,你变弱了。不!从以前你就是这么弱。」
「……」
「因为有蜜蜂帮忙,所以你才能得到最强的封号。」
新左卫门那张被汗水和鲜血弄脏的脸,闻书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的确如此。不过运气也是实力之一,而你,就没这样的实力。」
「哼!你再继续耍嘴皮子没关系。」
片桐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狰狞,接着大喝一声,砍向新左卫门。
杀气化为利刃飞了过来,新左卫门知道自己将在这一刻死亡。这一击既无法回避也无法用剑挡掉,但他仍决定要睁开眼睛迎接这一刻。
然而,片桐的剑却突然失去了力道。
也许是从树木滴落的清晨露水,或是比蜜蜂稍小的飞虫,让片桐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削减了攻击的气势。
幸运的女神,再次朝新左卫门微笑了。
新左卫门趁势飞快砍伤片桐的右臂,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
转过头去一看,片桐也立刻转过身来。他的眼神仍未失去光彩,但刚才新左卫门的攻击确实重创了他的身体。被砍伤的手臂几乎已无法出力。剑尖正微微颤抖。
「片桐,到此为止吧。」
「你说什么……」
「这次好运还是站在我这边。论剑术当然是你占上风,但你的手已经无法使剑了。」
「哼!你这是在同情我?」
「我们曾经待过同一个道场,算是朋友,不是吗?」
「少天真了。恶心到极点。」
「片桐……」
「田宫,现在就定输赢太早了吧?我是刺客,绝对不可能让你活着回去。」
片桐的话仿佛某种暗号,腐朽的庙堂后方突然纷纷冒出人影。这些人约有十来人,一身流浪武士的打扮,手里持刀,脸上都挂着即将撕裂猎物的残酷笑容。
「片桐……你这家伙,不是说好一对一吗?」
「目前为止是这样没错,但接下来就不同了。田宫,恭喜你,终于能跟你死去的老婆作伴了。」
流浪武士们迅速散开,将新左卫门团团围住。
「上吧!」
片桐还没说完,一群人便杀了过来。挡下第一道攻击后,新左卫门才知道自己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
砍伤片桐手臂的一击,已经用掉了所有的力气。
——是吗……果然免不了一死……
奇妙的是,心情竟十分轻松痛快。
——源之助……
新左卫门的脑海,浮现了儿子的名字。
——源之助,看来我难逃一死了。但我绝对不会白白死去。且看为父用最后的力气,惩罚这些卑鄙的恶棍吧!
下定决心后,新左卫门再度举起剑。
一群人再次从别的方向砍过来。新左卫门挡下攻击,用更凌厉的剑势反击回去。这一击虽然没击中对方,但流浪武士们无不睁大了眼睛,对新左卫门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感到十分讶异。
接下来是后方的攻击。新左卫门一个转身闪开,但他可以感觉到背后被微微砍伤,一阵灼热的疼痛感贯穿全身。不过,会感到痛是一件好事,表示身体还有感觉,还能继续奋战。
此时,一股凌厉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新左卫门!我见识到你的决心了!」
声音从左手边的门楼方向传来。循声望去,滑瓢正拿着刀站在那儿,箱车也在旁边。
「滑瓢大人,您为什么……」
「我想让阿源看看他老爸的英姿,所以带他一起过来了。」
「让源之助观战吗……」
「如果情况是一对一,不管你是生是死我都不打算出手。但现在对方找来帮手,我当然不能丢下不管。就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说完,滑瓢便拔出了刀。
「源之助,你在这乖乖等着。」
将刀鞘轻轻放入箱车后,滑瓢持着长刀缓缓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东西!」
片桐怒声说道,其他流浪武士也将刀尖转向滑瓢,准备迎击。然而滑瓢面对成群的敌手却仍十分冷静,毫不畏惧地移动着步伐。
「滑瓢大人,这样太危险了。」
新左卫门对着身旁的滑瓢,语气严肃地说道。
「别在意帮手,专心打架吧。」
「可是……」
「新左卫门,今天我破例跟在你身后。」
「跟在我身后……?」
「嗯!平常都是百鬼列队在我身后,但就只有今天,我愿意当你的百鬼。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但我这个大头领可是份量十足,跟百鬼没两样。」
看到滑瓢露出顽童般的笑容,新左卫门也忍不住笑了。不可思议的是,身体似乎正渐渐恢复力气。
「你们还在等什么!快上啊!」
片桐一声令下,一度停止动作的流浪武士们再次砍了过来。
现在,新左卫门再也闻不到死亡的气息。他会赢,会活着回去。双脚敏捷地移动着。足以压倒对方攻击的力气也回来了。
新左卫门时而回避,时而弹开对方的攻击,然后砍向对方的手脚。愈是活动,身体就愈轻盈。
约有半数的对手,都是滑瓢在应付。
虽然新左卫门一直觉得这个人应该相当厉害,但没想到他的实力竟是出人意料地高强。虽然不像在道场学过剑术,但使剑的技巧却非常纯熟华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帅气十足。
面对流浪武士的攻击,滑瓢皆迅速闪开,接着用长刀痛殴对方的身体。
「混帐东西!」
「竟敢对本大爷出手!」
「不想活了是吧!」
「胆子倒不小!」
「还早得很啦!」
「回去从头来过!」
「再来找本大爷挑战!」
每痛扁对方一次,滑瓢就撂下一句帅气的台词,让人看了十分痛快。他的长刀攻击虽然没让对方流血,却让这些流浪武士渐渐失去了斗志。
「这……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太厉害了!」
「这个叫田宫的家伙也很强!」
流浪武士纷纷远离新左卫门和滑瓢,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老大,这两个家伙实在强得不像话!就算酬劳再多也不划算,我们先闪人了!」
带头的流浪武士丢下这句话后便落荒而逃,其他人也跟了上去。匆忙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周围恢复平静后,滑瓢笑了:
「这些人连同伴都称不上,遇到麻烦当然第一个逃跑。」
片桐咬牙瞪着滑瓢,持剑的右手沾满鲜血。吸饱血而湿透的衣袖,似乎随便一拧就会有鲜血汩汨流出,看来出血相当严重。
「片桐,你也快离开吧。现在收手,可以饶你一命。」
新左卫门说道。
「……闭嘴!我说过我是刺客,即使得赌上性命,也要在此致你于死地!」
「那就没办法了。」
新左卫门再次举起剑。
片桐也举剑准备应战。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右手完全无法使力。
「两位要继续决斗的话,我就先退下了。」
说完,滑瓢便离开新左卫门身旁,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经过一场混战后,现场再度弥漫决斗时的紧张气氛。
片桐微微往旁边移动。新左卫门也以同样的幅度移动步伐。
两个人紧盯着彼此。片桐似乎连拿剑都显得相当吃力。
此时,片桐的视线突然转向门楼。
新左卫门知道他看的是箱车。
——难道是……
新左卫门睁大了眼睛。他想对源之助做什么……?
然而,片桐的视线很快就回到新左卫门身上。
「田宫!」
片桐随着一阵怒吼,杀了过来。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新左卫门砍中了片桐的身体。片桐的脚步骤然静止,新左卫门也停了下来。
新左卫门转过头去,看见片桐正背对着自己。过了一会儿,片桐的身体渐渐倾斜,然后轰然倒地。接着,鲜血从他的身体下方缓缓流出。
吐了口气后,新左卫门放下了剑。
片桐传四郎的视线曾经一度移到箱车上,也许是为了要抢走婴儿,用他限制新左卫门的行动。
但他没这么做。在最后一刻,片桐做出了一个不会玷污剑士灵魂的选择。
「片桐……」
新左卫门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八
「滑瓢大人,谢谢您的帮忙。」
新左卫门低下头来。
「不过,在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这回虽然平安无事,但难保以后不会再遇上杀身之祸。」
「知道啦!但今天是情势所逼,我不得不出手。」
大头领点头说道。
决斗结束了,新左卫门和大头领将刀剑入鞘。原先被哄得呼呼大睡的源之助,此时正握着车内的手把站在箱车里。
「下一批刺客不知何时出现,但一定会再找上门来。虽然不见得都是片桐那样的高手,但还是非常危险……」
新左卫门边说边瞄向某个角落,名叫片桐的刺客横尸在那里。也许到了明天,自己的下场也是如此,新左卫门说道。
此时,源之助发出了稚嫩的叫声,从箱车中伸出手来,似乎非常渴求父亲的拥抱。
然而,新左卫门却没瞧他一眼。要是看到儿子便会忍不住抱他,然后再也不想离开他。新左卫门紧咬嘴唇,拼命地忍耐。
这对父子的命运,的确只能用残酷两个字来形容。
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新左卫门迟早会被暗杀身亡。
而源之助也必须忍耐。虽然现在希望父亲能抱抱自己,但若父子俩从此分别,源之助便会渐渐淡忘这个父亲。
虽然痛苦,但这世上还有比骨肉分离更痛苦的事情。
「大头领,您没事吧?」
「喂!田宫!」
一阵呼唤声和脚步声,突然在此时传来。
跑来的人是作武士打扮的三名男子。领在三人前方的则是在空中挥动翅膀的鸦天狗。
「鸦天狗。」
大头领正要问这三个人是谁,新左卫门便先开口叫道:
「中山、三崎、奥田?」
看样子,新左卫门认识这三名男子。
「你们怎么跑来这里了……?现在是在江户落脚吗?」
「是啊!三个月前,我们就开始在江户藩邸工作了。」
其中一人边喘气边说道。另外两人也点点头。
各藩在江户都设有宅邸。有些武士会离开所属藩地,到江户藩邸工作。
「田宫,我们一直非常担心你。」
「想不到你居然就在江户……」
三名男子纷纷说道。
「抱歉。我有我的苦衷……」
新左卫门话还没说完,中间的男子便打断他的话:
「田宫,不用道歉,我们都知道了。听说你受到次席家老樋口的奸计牵连,对吧?」
「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
「是这位乌鸦大人告诉我们的。这段日子你一定很辛苦,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吧?」
「离开前为什么不先找我们商量……不对!那时逃都来不及了,当然没办法通知我们。」
三名男子满脸沉痛地说道。此时,新左卫门瞄了鸦天狗一眼。
浮在空中的鸦天狗,朝他点点头。
从昨天起,鸦天狗就一直在调查和新左卫门相关的人事物。过程中他追查到这三名男子任职的江户藩邸,便向他们说明了一切。
从鸦天狗口中得知名为田宫新左卫门的离藩武士正在江户,还遇到了麻烦后,这三个人就立刻赶来这间寺庙。
不过,这几个人不是单纯因为担心才特别赶来,而是为了传达一个重要的讯息。
「田宫,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需要再待在这里,整天提心吊胆。」
「是啊!你可以回家乡继续工作,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这是怎么回事?要是我回去,会被樋口大人找到啊……」
「不会的。他早就已经下台,再也无法执政了。」
「下台?」
根据这三名男子的说明,状况大略如下:
首席家老病死后,陷害新左卫门的次席家老樋口顺理成章成为政治核心,一举掌控了所有政务。
然而樋口的好日子却没持续多久。反对他的势力联合起来拉拢藩主,发动人事改革,彻底铲除了樋口派。
从权力顶端跌落谷底的樋口也许是因为厌世,而走上切腹自杀一途,他的家人也受到监禁的严重处分。
「下台……还切腹自杀……」
「是啊!所以已经没有人会取你性命了。」
新左卫门不断点头,反复咀嚼着同伴所说的话。接着,他突然抬起头来,向他们问道:
「樋口是什么时候切腹自杀的?」
「听说是五天前。看到藩地的来信,我们才知道这件事的。」
「五天前……」
新左卫门嘶哑地喃喃自语道,一边瞄向片桐传四郎的尸首。
三名男子顺着新左卫门的视线望过去,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僵硬。
「田宫,那个人是……」
「是刺客,名叫片桐传四郎。受樋口之令前来取我性命。」
「是那个片桐吗?」三名男子互相低声讨论起来。
「但有一点令我十分疑惑。樋口早在五天前身亡,片桐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才对。我想他八成用了某种方法一直和藩地保持联络,所以最晚应该也会在今天以前收到这个消息。既然雇主已经下台,甚至切腹自杀……那为什么片桐仍执意要完成任务?」
「也许他对你有某种执著吧。」
其中一人说道。
「说不定他真的很想跟你做个了断……」
「……」
新左卫门仿佛想起与片桐过去的种种恩怨,突然陷入沉默。
在好一阵子的沉默后,其中一人才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总之你再也不用惶恐度日了,回家乡去吧。」
「是啊!你有小孩,一直待在江户也不太方便。」
「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在江户藩邸的老大已经帮你打点好了。」
只见新左卫门默默地吐了口气,表情渐渐缓和起来。
「你们总是这么帮我,先前失意酗酒的时候,也是一直受你们照顾……」
新左卫门轻声说了一句「太感谢各位了……」便低下头来。接着以充满决心的表情面向大头领。
「滑瓢人人……您也听到了,在下决定回国。」
「嗯嗯!很好啊。」
「是!所以在下必须厚颜提出一个请求……可以请您将源之助还给我吗?」
大头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新左卫门啊……小孩当然要还给你。想干掉你的黑心家老既然都死了,状况当然不一样啦。阿源一定是要还给你的。」
「谢谢大人!」
「不过呢——」
听到大头领话说到一半,正要抱起源之助的新左卫门突然停止了动作。
「……是?」
「可以让那个女人最后再抱抱阿源吗?」
说完,大头领将视线转向门楼,似乎不久前就发现雪丽一直站在那里。
「那位是……?」
「是我的组员,算是帮忙照顾阿源的奶妈。」
「就是她帮忙照顾源之助……」
说完,大头领朝雪丽唤了一声。
雪丽并没有应声回答,但还是臭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你都听到了吧?阿源要离开了,来抱他一下嘛。」
「喂!你可别搞错了。」
雪丽仍是一副咄咄逼人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只是来提醒你们吃早餐而已,这小鬼要怎样都不干我的事,我才不在乎。」
「干么逞强呢?」
「我没有逞强。」
「呃!在下也拜托您,请您抱一下源之助吧。」
「你看,孩子的爹都在求你了。」
然而就算新左卫门低头恳求,雪丽仍是不为所动。
「真是的!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顽固啊!」
大头领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从箱车里一把抱起源之助。
「来,雪丽。」
「……」
「来嘛。」
「……」
「抱一下嘛。」
此时,雪丽终于妥协了。
「好吧,抱就抱……」
雪丽嘟着嘴巴回道,接着轻轻从大头领怀里接过源之助。
她轻轻叫了一声「阿源」。虽然一开始声音还很小,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音量。
「阿源,阿源乖。你要保重喔。」
听到雪丽的呼唤声,源之助立刻发出「呀~~呀~~」的叫声,用小手拍打着雪丽的脸颊。
这一瞬间,雪丽突然惊醒过来,赶紧转身背向大头领和新左卫门。
抱了一会儿后,雪丽才转过来说道:
「去吧!阿源,回去找爸爸吧……」
说完,雪丽便将婴儿还给新左卫门。从雪丽手中接过源之助的新左卫门,低着头默默向她致意。
接着,雪丽再也没有瞧源之助一眼就离开了人群,缓缓走向门楼。
一群大人都没有说话,只剩源之助稚嫩的叫声在四周回荡。
虽然战斗过程十分血腥,但被迫与父亲分离的孩子终于再次回到父亲身边,还能一起回到家乡。看来,应该已经不需在这间废弃的寺庙逗留了。
此时,大头领开朗地笑道:
「好啦!我们几个也没事干了,回去吧!新左卫门,源之助,保重啊。」
「滑瓢大人……」
新左卫门本来还想说些「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之类的话,却被大头领挥手阻止,接着大头领便迈步离去。
大头领推着空空如也的箱车,正要离开寺庙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雪丽的啜泣声。
「雪丽,谢谢你帮忙照顾阿源。」
听到大头领这么说,雪丽只简短地回了一句:
「……还好啦,有什么好谢的。」
大头领回到大宅,进入房里,看见璎姬已经醒来,正在逗着鲤伴。
跟璎姬说明新左卫门和源之助已经可以平安回国后,璎姬放心地点了点头。
「新左卫门先生真的很幸运,有这么讲义气的好朋友。」
「是啊!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人相挺陪伴,朋友真的很可贵。」
说完,大头领把脸凑近璎姬怀里的鲤伴。
「鲤伴,你也一样,痛苦或软弱的时候就尽量依赖同伴,这样你的奴良组才会愈来愈强大喔。」
「真是的。」
璎姬微笑道。
「鲤伴的奴良组是什么意思……妖怪先生想太远了。」
「有多远我是不晓得,但这一天总会来临的,总之就是那个时候。」
接着大头领站起身子,打开了纸门。
柔和的阳光洒满了庭院,看来今天也是晴朗的好天气。
「下午再去散个步吧。」
大头领才喃喃说完,璎姬的声音便立刻从房内传来。
「妖怪先生,要去散步的话,我也要跟着。让你自己出去,搞不好又会抱着婴儿回来。」
「这……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
大头领忍不住大笑。
「不过,跟你一起散步也不错。好,今天就来个久违的约会吧!」
「好的,妖怪先生!」
璎姬兴奋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