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正义使者
「——呜！」
翼醒了过来，他正躺在一张纯白而偌大的病床上。当他试图撑起身体时，侧腹部的伤口便发出剧痛，但他仍旧咬紧牙关耐住了疼痛。双手都包着厚重的绷带，看来似乎还被打上了石膏，左臂上还插满了注射点滴的流管。
「唷，你醒啦！」
福本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翼不灵巧地转动头部，看了看周围的状况。
「……这里是？」
「医院。看起来很高级吧！」
原来如此。这里看起来的确像是间病房，而且是间设备完善且整洁感十足的个人病房，挂着蕾丝的窗帘外头正透入着柔和的光线。
……这一切……都是梦吗……？
这样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化身成巨大的怪物，任凭冲动肆虐人类的恶梦。
而最后的那个人，达雄，想必应该已经死了吧……不晓得小梦小姐是不是没事呢？
等等，达雄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
再仔细一想，或许连青井梦都不是个实际存在过的人也说不定。
正当这样的想法掠过翼的脑海时，病房外头传来敲门声。
「啊……」
「哈罗～」
福本将门打开，出现在门外的，竟是穿着白色病衣的青井梦。她的全身上下也都缠满了绷带，双手也柱着拐杖。
此时福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去吃个饭喔！」
「哎呀，看不出来你还满机灵的嘛！」
莎半开玩笑地对福本挥了个手，接着便进入病房里，坐在翼的床边角落。
「喔，这个房间的窗户好大喔……啊，是飞机云耶！」
「……啊……」
翼欲言又止地将祝线投向眺望着窗外天空的梦。
——此时，梦忽然转过头来。
「嘿，你还好吗？」
「……不好，我受了重伤。」
「啊哈哈，我看得出来。」
梦在脸上挂了好一阵子的笑容。
「哎啊——我刚清醒时，也是睡在一间好像饭店一样的超高级房间里，我还以为自己不省人事的时候被卖到国外去了呢，啊哈哈哈！」
「呃，那种事……可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吧。」
「然后我一问之下，才知道认识的人全都住进了这间医院，害我吓了第二次呢！」
「咦，认识的人……？」
「就是断了手指的人，还有全身骨头折得乱七八糟的人，总之就是受了重伤的人啦！」
「喔……这样啊。」
翼沉默片刻，接着继续提问：
「……那队伙后来怎么了呢。」
「那家伙……？啊啊，你说达雄啊？」
梦抓抓头，若有所思地歪着头。
「听说他好像被送到别间医院去了……如果能活下来就好了。」
「……活下来……比较好，是吗？」
「嗯？」
「因为你被那群人……」
「……啊——」
梦将头转到一旁，脸上浮现苦涩的笑容。
「你说得也是啦。」
「……那些家伙，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啊哈哈，你也太夸张了啦～」
「有、有什么好笑的……」
「咦，什么意思？」
看见梦回过头来，翼也低下头继续说着：
「你总是用笑容逃避这一切……就是因为你像个笨蛋一样只会傻笑，那些家伙才会有机可乘！」
「唔哇！」
梦睁大了双眼看着怒气难遏的翼，稍等了片刻后，又再次露出那无瑕的笑容。
「……啊哈，小翼，你和达雄说了同样的话呢！」
「咦……」
「他经常对我说『因为你只会傻笑，所以才会被欺负』，还经常因此生我的气呢！」
梦伸手搔了搔缠着绷带的头。
「呃……我把你们放在一起比喻，可能会惹你不开心也说不定，但是我觉得，小翼你真的很像从前的达雄。个子小小的，但是看待事情又很认真。」
「『个子小小的』……？」
「他又不是从出生时就长得那么高大。」
梦笑着甩了甩手。
「达雄还小的时候，一直是个长不高的小孩。一直到国中的时候，我都还比他要高上一些。我就像是你说的一样，外表看起来就是个笨蛋，所以从以前开始就经常会被纠缠……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对我说『我来保护小梦』。明明还是个小鬼，但却很敢说呢！」
梦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后来，他经常打架闹事，渐渐地和一些坏朋友混在一起，为了不让别人轻视自己，他跑去刺青、穿耳洞，加上他觉得得要有钱才行，于是也开始做一些非法的勾当，就在那阵子，他的身材变得愈来愈高大……不过，原本他就是个谨慎认真，器量又不大的人．所以当他开始碰酒和毒品的时候，没过多久就变得神智不清，连周围的状况都搞不清楚了。」
梦像是看见了某些眩目的景物一样，缓缓眯起湛蓝的双眼。
「真是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接着，她不经意地将视线移到翼的身上。
「看来问题果然还是因为我太笨了，对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呢？」
「我是认真的。」
梦正经地回答着。
「因为有我这种笨蛋，世界上的坏人才会一一聚集到我的身边。如果一不注意，就会被卷进很危险的事当中。你也应该要小心点才好。」
「那是什么奇怪的理论啊……为什么错误都得由小梦小姐来承担呢？」
「嗯——可是……如果不是我的问题，那问题到底是出在谁的身上呢。当发生事情的时候，又会有谁来负起责任呢？……还是说，小翼愿意来帮我分忧解劳？」
「……我……」
梦毫无遮掩地正面质问，令翼不禁将视线撇了开来。
「你看吧！所以罗，既然没办法找到其他的理由，不就代表问题就是出在我的身上吗？如果小翼愿意真心地对我说『不是你的错』，我倒是可以稍微释怀……或是你愿意立刻毁灭这个世界，把我带到不属于这里的另一片天地也行，你办得到吗？你说说看，办不办得到？」
梦注视着低头不语的翼，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既然你什么都办不到，就少在那边说大话！」
她忽然飙高音调大吼，并且高举手臂。翼则是反射性地缩起身体，双眼也跟着紧闭。
「……我开玩笑的啦！」
梦轻轻地敲了一下翼的头。
「哎，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想像中那么不公平啦……只要是人，总有一天会死，每个人也都能够活到死的那一天到来为止。这么一想就觉得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罗！很公平，很公平！」
「那样的说法根本就是歪理……哪里算得上公平呢。」
「你真是个难搞的孩子耶～」
梦伸手抓了抓翼的头发。
「我的意思是，如果死了的话，就什么也办不到啦！」
「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去做，就会有所改变的。」
翼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说着，一边紧紧地揪住被单。
「喔，什么意思？」
「……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小梦小姐的事，我都会想办法去改变的……！我不会再把你交给那些家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翼的视界被泪水模糊，眼泪和鼻水沿着下巴顺流而下，最后滴落在手背上。
「……我说啊——」
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沉默后，梦缓缓地开口说话：
「——这么有壮志雄心的话，如果还是低着头说，那就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了。看起来只像是在闹脾气而已喔！」
「我……」
「所——以——啊——」
梦将手放在翼的脸颊上，轻轻地扶起他的睑。
接着，她亲吻了他的额头。
「……啊！」
「所以啊，这种时候才更应该面带笑容地抬起头才对。」
贴着OK绷的浮肿眼皮的深处，有着如同天空般湛蓝的蓝色眼瞳正微微地笑着。
「加油罗，正义使者！」
※
「正义使者……吗……」
看着萤幕的早见喃喃自语地覆违着。
「这个世界上能成为正牌正义使者的，应该也只有一个人而已吧。」
直属于天城集团的这间医院中，所有的病房都以「为更有效率地进行治疗」为理由装设了监视摄影器，并且连结着监控萤幕。而现在主萤幕所投影出的画面，正是翼所在的病房内的景象。
早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高雅则一语不发地站在他的后方。
此时，早见回过头来。
「你真的不和翼同学见面吗？我想最后还是可以和他再说些话的。」
「不……我想还是算
了。」
高雅坚决地摇了摇头。
「虽然这件事绝对和我脱不了关系，但是，那些人也是因为我而遭受到如此的不幸……即使现在向他们道歉，也不过只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不是吗？」
「嗯，如果你能够这么想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早见转动椅子，与高雅成面对面的状态。
「这次的事件以及与《Alphas Project》相关的所有情报，都会从他们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当然，也包括高雅你的存在本身。毕竟再怎么说，天城高雅就是《Alphas》啊！」
「……好的。」
「『建野翼未曾遇见过天城高雅』。虽然我们希望将记忆操作的影响降至最低，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他们尽可能不留下任何印象，特别是在他们今后所采取的行动当中。」
「……我很清楚。」
高雅低下头来，早见则是轻轻点头回应，并且从椅子上起身。
「我去向翼同学他们说明关于心理谘询的问题。」
※
几天后，《Alphas Project》本部——
·《W flame》的暴走事故将以「摩托车集团飘车所导致的交通事故」处理。
·警察、媒体及网路方面，将会进行适当的资讯修改。
·所有相关人员会根据和事件的关联程度，进行程度不一的记忆操作处理。
·主要的受害者不良少年集团在治疗完成后，将会送至更生设施。
·对于幕后相关的黑道团体，将透过上层组织与对方进行和解。
·《Alphas Base》将封闭。所有的装备品项将送至计划本部，并且施以最严格的管理。
「——对于以上的处理方针，有任何异议吗？」
早见话毕，只见高雅和三人组脸色僵硬地点了个头。
接着，早间朝着三人组继续说明：
「关于你们的处置方面，原本应该是要给予惩戒处分的，但顾及到《Project》的特殊性，这次特别予以不处分……当然，你们也得清楚『不会有下一次』才行，否则我们会很困扰的。」
简单扼要地说阴完传达事项后，早见便转过身准备离开。三人组则是各自面露窘色，伸着舌头，就像在做无声的抱怨一样。
此时——
早见忽然停下脚步北转泄身来，三人组手忙脚乱地端正姿势。
「对了，高雅，在这次的事件当中，就属你所犯的错误最大。《Alphas》的相关技术可不是能够随便让外人接触的事物。关于这点，希望你能够深自反省。」
「是的……真的非常抱歉。」
高雅垂下头表示歉意。早见则是再次转身，从本部的主厅中离去。
他的脸上带着看似满足的笑容。
——就是得这样才行……随便玩这种友情游戏，可是会给我造成麻烦的。
天城高雅必须要饰演独一无二的正义英雄才行——
早见离开后，三人组再次七嘴八舌地开始数落他的不是，然而一旁的高雅却是始终挂着阴霾满布的表情。他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向《Alphas Suit》的收纳库。
看见高雅的举动，三人组也跟着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喂，状况看来不妙耶？）
（是啊，他八成又陷在什么奇怪的烦恼当中了。万一之后无法再与Suit同调的话——）
（不过他觉得自己得负责任也是很正常的啦……）
于是「胡渣」作为代表，主动地向高雅攀声。
「高雅，如果你人不舒服的话，今天的测试就先中止吧……？」
但是——
「没关系……我没有不舒服。」
高雅将Suit穿上身，并且带上保护帽——
「咦？计量表等级……是全满的耶！」
「小高」看着控制萤幕，不解地歪着头。
「……咦？」
另外两人也不禁疑惑地互视。
接着
《Alphas》再次飞出天城塔，开始进行飞行测试。
以喷射推进器为首的各部功能均迎作得卜分顺利。
在最短时间内就已达到顶速的《Alphas》，以顺畅的飞行遨翔于都市的天空之中。
『（看起来……他的状况真的很好呢。）』
『（……他到底经过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高雅一边透过通讯系统听着三人组交错的私语，一边迳自地思考着。
——结果，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扮演英雄的游戏」而已。
高雅试图让那位少年「见识身为英雄的自己」，这件事本身的动机便不够纯洁。而如此不纯洁的作为，最后也导致了不幸。
问题并不在究竟有谁看见自己的所作所为。
即使没有半个人将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也不应该有所怨怼。
就算在这片无限的虚空之中，只有自己独自一人存在也一样。
——我必须继续当个英雄，我得继续维持英雄的身分才行。
《Alphas》在空中伸直背脊，并且转为直线的加速姿势。同时，喷射推进器的出力也在瞬间上升到了最大值。
他朝着斜上方，如同子弹般地加速推进。
孤独的《正义》正孑然一身地朝着孤高的苍穹前进。
※
我坐上福本的摩托车，但却在主要干道上被卷入了暴走族所引发的事故——
似乎是碰上了这样的事。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身受重伤，躺在医院里动弹不得，而且也完全不记得事故发生的因果始末，就连事件前后几个星期内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比起身体所受的伤，精神上的压力似乎才是导致记忆丧失的原因。碰上严重的事故时，发生这种现象的例子比比皆是。这是医院的心理谘询所做的说明。
在记忆未见稳定的这段时期内，似乎连生活上都产生了某种变化。
例如，自己和福本之间应该没有熟到能够共乘一辆摩托车的亲近关系。他本人好像也不太记得事故现场的状况，两人谈起这件事时，彼此虽然都会面露疑色，但不知为何，却能像是孩提时代般毫无顾忌地交谈。
此外，当我全身缠着绷带，相隔两个月再次上学时，全班同学竟然一同上前表示关心。虽然大多应该是对事故和伤势抱持着好奇而已，但其中竟也有女学生噙着眼泪。即使我并不觉得自己和同学之间有过如此亲密、甚至足以为自己落泪的紧密关系，但自己并不讨厌众人的反应。自从进入国中以来，那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窒息咸，不知何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相对地，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那是种彷佛忘掉了某种重要事物的失落感——
即便胸口附近的空虚感受始终挥之不去，但翼仍然渡过了一整天的授课时间。放学后，他独自一人步伐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他会像是在寻找小猫似的，将视线投射到围墙上或是暗巷缝隙之间。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毫无预警地蒙胧了。
自从出院之后，自己经常会毫无缘由地潸然泪下。
翼低下头，像是要压制住胸口那股绞痛的虚无感一样，停下脚步并且紧抓着制服的火领。
就在此时——
「喂，那边那位少年。」
忽然有个声音从侧面传来。
「咦……？」
翼急忙擦拭着眼角，并且朝着声音望去。有个身穿水手服的女孩正坐在自动贩卖机上头。她的五官清秀端正，还有着一双碧蓝的眼睛。仔细一看，她似乎受了颇重的伤，全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女孩对着翼面露微笑，她将手放在可以窥见那雪白颈部的衣领前，看起来应该是个人习惯的动作吧。
——真是个怪人。
翼的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奇妙的是，自己并不觉得是初次见到对方。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
翼缓缓地朝女孩接近。
「是我要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才对吧？」
女孩刻意地装出生气的表情。
「谁教你的举动那么惹人注意。我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到你这么消沉地走在路边——」
突然，女孩伸出手指直指着翼的身后。
「——啊，是超人！」
「咦？」
翼循着她所指的方向转过头，并且抬头仰望。
延伸在空中的飞机云前端，有架闪着银色光辉的客机正遨翔在蓝天之中。
「嘻嘻，你被我骗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翼皱起眉头，再次将脸朝向女孩。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
女孩眯起眼角上扬的双眸，像是猫一样嘻嘻地笑着。
「希望你可以抬起头向前走，就这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