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魂街的夏天总叫人觉得浮躁.
绯真怀里抱着睡着的婴儿,蹲在街口,抬头看着毒辣的仿佛要将人灼烧的烈日,空气中飘荡着尘土和贫穷的味道,蝉鸣叫的声音和路人嘈杂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彼方,又好象就在她的耳边,模糊而清晰.她突然想起来几年以前的那个夏天,同样的酷热,同样的浮躁,同样的遥不可及又伸手可握.
那时候的她才刚刚进行过魂葬,刚刚来到流魂街.
绯真是在瘟疫中病死的,那场瘟疫灾难般的席卷了她的家乡,几乎无人可以避免.即便现在她已经死了,可是每当想起生前曾经以为会无穷无尽的痛苦,还有病痛中不断的扭曲和挣扎,她都忍不住重重地喘气,不断地尝试却又无法摆脱那种被缠绕束缚的错觉.
本来她也应该如同其它人那样领一份整理卷,然后被分到随便哪一个区,再成为一个陌生的家庭里陌生的一员从此过着也许幸福也许痛苦的生活,她本来应该这样的.
可是她没有,她不愿意.
怀里的婴儿动了动,似乎要醒了过来.绯真动了动,她的腿已经麻掉了,可是她依然缓缓地摇着她,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包着婴儿的缝满了补丁的脏兮兮的薄被.那是她的妹妹.她们一起在病痛中死去,一起被和其它许许多多的尸体扔在一起,然后一起被烧掉,一起接受了魂葬,一起来到这个尸魂界.
她们还要在这里一起生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
然而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世事永远都是无常的,命运无视人们的痛苦和企盼,无视那些希望和绝望.生前要承受的死后依旧无法避免.
绯真狠狠的咬着嘴唇,拼命地在森林里跑着,树枝时不时的挂过她的脸颊她的手臂她的身体,却无法使她停下来.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不能回头!她不停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念着叫着.胸口仿佛被撕裂了一样的令人痛不欲生,还有伴随着风一同灌入胸膛的苦楚和空虚,从此再无法填补,再也无法满足.
身后隐约传来的婴儿的哭声渐渐的越来越渺然,最后她的耳边剩下的只有树叶被吹动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露琪亚,绯真一个腿软的跌坐在地上,她抬起被挂得伤痕累累的手臂,狠狠的捂住眼睑,手指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泛白,而她也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她是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如果还有一丝的希望,如果还有些许的光明,她也绝对不会丢弃她的妹妹.她曾经是她唯一的感情所在,只要露琪亚还在她的身边,孤独和寂寞就总会离她很遥远.她是真的希望她们能够永远的在一起,无论什幺时候无论发生了什幺.
然而生活实在是太过艰难了,艰难的让她茫然而绝望.她曾庆幸过自己能够使用灵力,这给她带来过梦想,然而很快的梦想就化成了流魂街满街满道的灰尘,湮灭在毒辣的阳光下.肚子总是感到饥饿,可是能吃的东西又是那幺的少,她每天都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劳作,身体疲惫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她总是想着忍耐吧,再忍耐一阵子,等露琪亚长大了,两个人一起努力也许会好一些,可是她的妹妹不知道为什幺一直是婴儿,仿佛被诅咒了一般的,不会长大.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绯真感到万分的痛苦.
绯真不停的抹着脸上的眼泪,似乎是一瞬间,但好象又是很长时间,她强压下心中仿佛随时都会涌现出来的后悔,撑着掺着泪水的土地站了起来.就算露琪亚以后知道了真相会恨她,就算露琪亚以后也许不会再记得她,她也不会再回头了.因为她想要活下去,她不想也无法再承受一次死亡,从骨子里恐惧着曾经经过的一切.绯真觉得自己的未来依旧一片迷茫没有任何可以带来光明和希望的指向.而且,她又咬着几乎已经血肉模糊的嘴唇,从此以后所有的路只有她一个人了.绯真不知道这种决定是坏是好,她唯一知道的是,即使觉得孤单即使觉得寂寞即使觉得以后会后悔无数次,但现在,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
尸魂界的静灵廷依旧是天高云淡云淡风清风清气和,一如曾经在这里翻腾过又最终沉淀了的千百万年,然而--浮竹十四郎偷偷的拉了一下队长服的开襟--今年似乎感觉比往年要热一些?
他正胡思乱想神游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了稳重中带着温柔,无比熟悉的学弟的声音
请等一下,浮竹队长
浮竹微笑着停住脚步,他回过了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直很看好的学弟,从前在真央的时候浮竹就特别照顾他,也信任着他的品格和实力,而对方从以前开始也丝毫没有让他失望
有什么事?蓝染副队长--不,现在应该是叫你蓝染队长了
蓝染总右介闻言露出了谦逊而腼腆的笑,浮竹见状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如同当年在真央那般的和蔼和亲密
不知道山本总队长召集我们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个啊,应该没什么,只是例行会议而已.话又说回来,你是第一次参加队长会议吧,紧张么?
恩,还好吧蓝染依旧微笑着轻声回答道.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太阳在他的眼镜上闪过一道反光
说起来,今年的夏天好热啊.
是啊浮竹附和道:简直就像下火了一样
这样的炎热在让人浮躁的同时也难以遏止的产生些许不详的错觉,浮竹犹记得尸魂界曾经有过的几次动乱,那种动荡的感觉和现在这种浮躁一瞬间产生了重合,最后虽然在护廷十三番和刑军鬼道众的联手下都被压制住了,但是那种不安仿佛已经驻进了浮竹的内心.然而他又想到现在的十三番已经不是以前的十三番了,他已经注入了更多的新生力量,力量也比以往强大了许多,这么想着浮竹略带欣慰的看着已经走在他前方的蓝染,就算是今后又有动乱,只要十三番齐心合力,没有什么不能够平定,没有什么不能够克服.想罢,浮竹暗自压压心头没来由的不安,和蓝染说笑着一起走进一番的会议厅.
这次的召集果然如同浮竹所说的一样只是例行会议,顺便山本总队长正式的向各位提他番队的队长介绍了五番队的新队长,其间蓝染一直带着微笑,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温柔并且亲切,然而等到例行讲话结束以后,蓝染的注意力就不在山本总队长身上了.他微微眯起双眼,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一下整个一番的会议厅,暗暗将各个队长的相貌记在心里.以前他做副队长的时候是没有资格参加一番会议的虽然以往跟在前五番队长巡视的时候也偶尔碰见过几个队长,但是由于前队长生性内敛,不喜交际,还有个除了工作需要外能不外出就不外出的习惯,而蓝染主要负责又是处理队内公文,所以今天的会议之前他即使都认识也还不曾亲眼见过所有队长.
仔细将各位队长看了一遍后,最后蓝染隐藏在方框眼镜后面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十一番队长和十三番队长之间的空位.那里本应该站着的是十二番的队长,他的同期,浦原喜助.
蓝染收回了目光,他擦了擦眼镜,露出一抹柔和的笑,略微的侧了侧身,小声的询问站在旁边的四番队卯之花队长.
今天浦原队长好象没有来开会吧?
卯之花显得有些惊讶,但是依然回了他一个微笑.
这个......听说是身体不舒服,早上的时候十二番的副队有来四番的诊疗室拿药,大概就是给他们队长的
蓝染听她这么说,不禁有点意外,他挑了挑眉毛,加深了笑意.真是难得,蓝染想,难道是什么预兆吗,他这个同期居然也会生病.
在蓝染还是学生时代的真央灵术学院,曾经有过两个因为本质相同,但是表现却是完全相反的原因而出名的人.
一个是当年高蓝染两届,现在已经成为十三番队队长浮竹十四郎.另一个,就是现在缺了席的,和蓝染同期毕业却早蓝染成为十二番第队长的浦原喜助.
浮竹的有名,除去身为第一届的特优生,山本老师的得意爱徒这个原因外,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由于他的身体状况.浮竹的身体非常的不好,曾经有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在真央无论老师还是学生,看带浮竹的第一句话都是十四郎,你可要多多保重身体,尸魂界可是几百年出不来一个病死的贵族啊浮竹闻言只是苦笑,对于他来说,吐血和请假都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平安的活了几百年,而且用京乐的话来讲就是他看起来还能拖拉着再活个几百年.
浦原的有名,和浮竹相同,也是因为身体状况,但是又截然相反--他实在是太过健康了.连蓝染和京乐那样身体和内心同样强壮而悍然的家伙有时候都免不了的小感冒小病痛什么的,浦原居然连一次也没有得过.那个时候在真央如果问到浦原这个人怎么样,得到的反应基本都是先用带着羡慕的语气说一遍什么看起来还满纤细的没想到居然那么健康之类的话,结尾还要感叹一下真是好奇妙啊.蓝染以前也是半羡慕半觉得奇妙的人么中间的一个.
你是不是生前也从来没有生病过?他曾经这么问过浦原,那是在一次聚餐上,不知谁先开的头,就提到了生前的事.当是浦原正好坐在蓝染的身边
,也许是他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怀疑就那么轻易的问了出来,结果蓝染的话一出口,原本喧闹嘈杂的酒席间突然变得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蓝染简直就是问出了他们的心声.众人屏住气息,紧张地等着浦原的回答.然而被询问的对象在众人的目光中慢吞吞的放下酒杯,转头看着身边的同期,露出一脸的朴直和无辜。没有啊,我是病死的
这件事后来被引为真央七大怪谈之一,甚至有人由此事导出其实浮竹的前生比浦原的现在还要健康这种完全没有根据的推理,并且在真央盛行一时.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基于同期间的情谊,当然更多的是想看看那个从来都是健康到诡异的浦原难得一次生病时的模样,蓝染在会议结束后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队舍,而是向十二番走去.然而等他绕过了四番过了六番在八番被京乐抓到喝了几杯才被放行,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十二番以后,才发现事实上完全不是他以为的那么一回事.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会装病的.蓝染双臂交叉,带着一副被我抓到了吧的表情靠在技术局大门的门框上.
那是因为我没有办法真的生病.浦原说着对他而言理所当然的理由,连头都不抬一下,只一心的注视着正在做着的实验,门口的人啧啧的摇了摇头.
客人都来探望你的病情了,难道连杯茶都没有么.蓝染笑着说,故意加重了病情两个字,在浦原的苦笑中自顾自的找了把椅子坐下.在蓝染还是副队长的时候,他就经常到十二番来找这个同期喝茶谈天,蓝染对于十二番队舍的熟悉程度绝对不亚于自己的番队队舍,十二番的队员也几乎都见过这位前五番队副队长,现五番队队长.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蓝染环顾了一下同以往一般凌乱又难得的安静的十二番队舍,一向喧闹的技术局居然只有局长一个人在.
想喝茶就自己倒吧,因为队员们都有事出去了.仿佛看出了蓝染的疑问般的,浦原回答道.蓝染也不客气的真的自己动手冲了茶,虽然心底有点好奇,不过他还没有那么不知趣的问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十二番队员全体出动,而身为领导者的队长却留在队里悠闲的至少是看起来悠闲的做着实验.
话又说回来.蓝染安静地喝了半晌的茶,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
你的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吧.略带关心的口气加上和蔼的微笑,连蓝染都觉得自己是真的很担心浦原的身体了,然而对方毕竟是和他亲密相交了近百年的人
你这话说得太敷衍了,蓝染.停顿了一下,浦原对着椅子上蓝染挑起了嘴角,随即又补了句队长.
那也是因为我太惊讶了,没想到你会用装病这种一拆就穿的借口来逃避会议.
既然是一拆就穿你还来干什么,浦原的嘀咕声没有逃过五番队长灵敏的耳朵.蓝染悠悠染放下茶杯.
我农业就是来探望探望你,表达一下我们同期间美好而坚定的友情.随便可以的话再看看你生病时的样子,不过依然是没有看到真可惜,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完这段堪称虚伪加恶心的话,蓝染又在心底自己加了几句,然后微笑的看着同期,对方也不丝毫示弱地回给他一个微笑.
从那个真央还是贵族子弟的天下,他还是学生的时代开始,蓝染就发觉浦原对于他来说,和其他的同期不太一样,是一个异类的存在.这种异类的不同的感觉看不到抓不住摸不清却又叫人无法忽视.蓝染有的时候也会想要尝试找个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但任他绞尽脑汁搜肠挂肚也找不到合适的.同时他又忍不住去揣测这种异类和不同产生的原应和由来.为什么浦原喜助就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浦原喜助就能看透他摸清他,为什么他的面具在浦原面前就仿佛无所遁形.是因为他们接触的时间长?蓝染的同期没有千人也有百人,在人前一直是好好先生的蓝染和众人的关系都很不错,和浦原最多也就是比其他的同期要更好一点要说到亲密程度还不如他和浮竹,但蓝染知道他在浮竹心中的形象还依旧是可以信赖的学弟,而在浦原心里存在的他,恐怕就是真正的蓝染总右介.
这些想法让蓝染不可克制的产生些许的焦躁,但是他也清楚的知道,无论他和浦原之间多么亲密,无论所谓的秘密在彼此之间多么透明,他也不可能和浦原成为真正的朋友或知己,因为他们两个人即便可以互相理解,也不能够互相信任.在那些亲密和透明之间,永远存在着猜忌和防备.不可消除的.
浦原大概也是这样觉得的吧,所以才可以一边像个真正的朋友一样和他喝酒谈笑,一边又像对待敌人一样防他防得滴水不漏.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吧.蓝染想了想,有点随意的下了结论,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危险啊.
喔?浦原被蓝染的突然出声吓得请轻抖了一下,手指一个错位,按到了不该按的位置.
啊,糟了又要重新做了.
他有点懊恼的叹气,我哪里看起来危险了?你才是真危险吧,浦原略带赌气的想.
蓝染抱歉的冲他笑笑,然后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说呢,有种你已经走火入魔的感觉.说罢,他还特意指指屋内的实验台和一排排精密的仪器,让浦原能够更清楚的明白他说的感觉所针对的是哪些.
嘛啊这个啊.浦原扯了扯嘴角,蓝染晃了下神,没能分辨出他露出的是无奈的苦笑还是嘲讽的冷笑.但是却没有漏过浦原瞬间闪出的一丝凌厉的表情.
这个只不过是身为技术局局长的责任和我个人的小小兴趣而已.何况,若是说到走火入魔的话,蓝染队长也是彼此彼此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背对着蓝染,后者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蓝染就那么看着浦原,半晌.最后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带着他特有的温柔和虚伪.
说什么呢浦原队长,我有什么好走火入魔的.
浦原不置可否的哼笑了一声,手指没有停顿的修改着刚才的错误,试图做一下抢救和修补.
虽然一直知道他的同期就是这个样子,但是蓝染却突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了起来.各种情绪在他的视线中翻腾,然后被黑框眼镜隐藏了个干净,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算了,我在这里也耗太久了.说着他站了起来,那我回去了,你要注意身体.
浦原点点头,一点也没有送他出门的意思.
你也多注意.
你是想叫我注意什么呢.蓝染轻到不能再轻的冷哼,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浦原一眼,染而就在他回过头的一瞬间,一种奇异的微妙的不同寻常又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像闪电一样迅速又清晰的击中了他.
蓝染不禁打了一个颤,他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匆匆的离开了十二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