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孤岛的来访者 第六章 本岛 神域 会合

二○一九年十月十七日(四)○四:一五

在苍白的月光下,神岛像是一团黑色的阴影。

佑树等三人通过海中的碎石路,从本岛监视神岛,已将近两小时。

幸好天气晴朗,再加上月光,整条碎石路看得一清二楚。任何人企图通过,一定会被三人发现。只要守到五点十六分左右,便能把稀人困在神域中。

「茂手木教授不知跑去哪里?希望他平安无事。」

西城坐在混凝土坡道上低语。木京一听,笑着回答:

「早就被稀人杀死了吧。就算稀人伪装成他的模样,我也不讶异。」

木京说完,又津津有味地抽起菸。不愧是木京,说起话来还是老样子。烟雾弥漫中,佑树默默凝视着海中的碎石路。

……只要将稀人困在神域里,就能排除复仇计画中的不确定因素,也不用担心会连累不相关的人。依照预定的计画,应该要在第二天晚上杀死古家和木京,现在开始安排也不迟。

佑树思考着如何重拟计画,坐在前面的西城忽然转头问: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这么一提,佑树察觉周围弥漫着刺鼻的烟雾。这显然不是香菸或防虫香造成的。

西城逐渐睁大双眼,看着佑树的背后,说道:

「咦,发生火灾了?」

佑树转头望去。只见本岛的小山后方的天空微微染红……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但肯定是失火了。

佑树重新转向碎石路,取出无线电通话器。

「有人吗?听到请回答!」

或许是佑树动作急促,背包里的小瓦也动了起来,同时发出细微的叫声。

「听到了,什么事?难道茂手木教授出现了?」

回答的是八名川。

「不是,本岛好像有地方发生火灾,请出去确认状况。」

「火灾?目前公民馆这边没有任何异状……唉,好像发生火灾了!」

后面这句话,应该是对着三云等人说的吧。大约沉默了一分钟,传来八名川错愕的声音。

「真的起火了……公民馆后面的高台那一带,看起来好红。」

佑树感觉一股寒意窜上背脊。接着,传来三云的声音:

「起火的地点是墓园。」

那正是佑树推测可能存放资料的地点。佑树可以肯定今晚没有落雷,空气也没特别干燥。真的是偶然发生的火灾吗?抑或是……

三云焦急地说:

「怎么办?一定是稀人躲藏在本岛,为了把对它不利的资料烧掉,所以在墓园里纵火……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佑树先深呼吸,恢复冷静之后,对着无线电通话器说:

「如你所说,这很可能代表稀人在本岛,我们都被骗了……但现阶段还不能这么武断认定。」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佑树的双眼依然直盯着碎石路。木京皱起眉头,咕哝道:

「喂,别自欺欺人了。」

佑树并未将手指从通话键上放开,接着说:

「如果这场火灾根本不是稀人引发的,我们的注意力却被火灾吸引,不仅没办法好好保护自己,还中断对碎石路的监视,岂不是前功尽弃?」

佑树说完,等待三云回答。

「……但也可能真的是稀人纵火,不是吗?」三云反问。

佑树当然考量过这个可能性。

「就算真的是稀人干的好事,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你们想想看,就算真的想把资料烧掉,也不用在深夜里引发这么大规模的火灾。更何况是在退潮的紧要关头,你们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很可疑吗?简直像是刻意要用火灾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真的不用保护那些资料吗?」

佑树轻轻一笑,回答:

「资料什么的,只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你们不用在意,就算真的去了墓园,多半也是白费力气。」

佑树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心里几乎百分之百确定墓园里藏有资料。此时,除了祈祷墓园里的资料平安无事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本岛方面完全没有回应,佑树接着问:

「……目前看来,火灾有蔓延到公民馆的征兆吗?」

这次换八名川说道:

「天空的红光少了许多,也没什么烟,感觉火应该快熄灭了吧。」

「那太好了。八名川姊,请继续待在公民馆,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瞭解……龙泉,你们要继续监视碎石路,是吗?」

接下来,双方商量出结论。倘若在佑树等三人归来之前,火势延烧到公民馆,公民馆里的四人就一同到码头避难。

碎石路沉入海中的速度,比日出更快。

保险起见,佑树三人在碎石路完全没入海中之后,又监视神域大约二十分钟。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海风似乎稍微增强了一些。根据气象预报,这几天有一道低气压将会通过岛屿的南方。或许是低气压的前进路线改变了。虽然对天气的影响不大,但波浪变得越来越汹涌。

「……到头来,稀人还是没出现。」

西城看着白色的浪头,脸上难掩熬夜的疲累。

「嗯,不是躲在神域,就是躲在本岛,只是我们被蒙在鼓里。」

同样睡眼惺忪的木京抽着菸,一边说道:

「不管怎样,我们只能回公民馆。仔细调查发生火灾的墓园,或许能找出蛛丝马迹。」

三人沿着横贯本岛的柏油路前进。此时四周围还很昏暗,必须仰赖手电筒的灯光。佑树走在前头,以手电筒照亮脚下的地面。

佑树一边走,一边陷入沉思。

当然,在佑树的心中,没有放弃复仇这个选项。但情况完全没有好转,也是不争的事实。原本打算将稀人隔离,就进行对木京和古家的复仇计画,如今看来光是要做到这一点都有困难。

倘若稀人其实躲藏在本岛,一旦佑树轻举妄动,恐怕会瓦解人类阵营的「防御阵线」。这么一来,很可能会害死跟复仇计画无关的人,甚至导致稀人逃离幽世岛。

如何才能一方面抵御稀人的攻势,一方面执行复仇计画?看来,只能临机应变,找机会打破这个僵局。

周围逐渐变得明亮,就算不使用手电筒,也能隐约看见附近的景色。

三人来到接近公民馆的地点,佑树忽然停下脚步。靠着昏暗的光线,佑树察觉视野一隅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就在道路右侧的一棵树下。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带似乎飞虫特别多。

西城不安地问:

「怎么了吗?」

佑树打开手电筒,走向那棵树。

「刚刚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哇啊啊啊!」

佑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大叫,同时往后仰倒。一回过神,他发现自己跌坐在地上。一旁的木京发出讪笑声。

「原来龙泉也有吓一跳的时候。」

佑树整个人傻住了,没有余力回嘴。他甚至无法肯定自己看到的是现实还是幻觉,只能勉强拿起手电筒,照向树下阴暗处的那团东西。

那是一具血肉模糊的人类尸体,大量苍蝇围绕着,令人不敢多看一眼……这意味着本岛有人遭到杀害,稀人已拟态成人类。

紧接着西城也吓得尖叫,木京颤声说道:

「……这下可以肯定稀人并未进入神域。」

没错,大家都被稀人愚弄了。

佑树等人满心以为已将稀人困在神域里。实际上,稀人还躲藏在本岛上,反而是主动追缉黑猫的几个攻击性比较强的人类,被困在神域一整晚。

西城蹲在道路的另一侧,似乎忍不住想要呕吐。木京在一旁冷冷看着,半晌后再度开口:

「死的人……是谁?」

佑树不顾身体沾上污泥,爬近那具惨遭剥皮的尸体。

在神域看见那只黑猫的尸体时,尸体上的血早已干涸。眼前这具尸体的伤口及鲜血都还是湿亮的状态,可见刚死没多久。

尸体变成鲜红的肉块,没有任何衣物的残骸。难道死者是在全裸的状态下遭到稀人啃食?抑或,稀人把死者的衣物也吞下肚了?

木京捡起附近的一根树枝,粗鲁地将尸体翻至另一面。大量苍蝇窜飞,同时尸体的身首分离,头颅滚了好几圈。佑树感觉到大量的胃酸窜至咽喉,忍不住别过头。

木京目睹头颅滚离,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将尸体翻看了一会,摇头说道:

「全身的皮都被吃掉了!根本看不出这家伙是谁!」

正如木京所言,那尸体失去全身的皮及大部分的肉。如果是具有医学知识背景的人,或许还能看出一些端倪,但现场的三人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来。

佑树刚刚在地上爬行时,似乎摸到飞溅的鲜血。他低头看着沾满污泥及鲜血的双手,手掌微微颤抖。

但佑树知道不能这么害怕下去,调匀呼吸,站了起来。

「……有没有办法从身高看出是谁?」

三人当中最冷静的木京

听佑树这么问,大大摇头:

「没办法。这次来到岛上的成员,除了你们两个之外,其他人的身高都差不多。」

这么一提,连三云和八名川两名女性都相当高。撇除佑树和西城,所有人的身高都在一百七十公分左右。

「只能确定这不是我或西城哥的尸体……此外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此时,木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眯着眼睛说:

「等等,稀人会不会是故意把海野的尸体搞成这副德性,想要让我们摸不着头绪?」

「保险起见,我们去检查海野哥的遗体。」

海野的遗体就在露兜树的附近,距离遭剥皮的尸体约五十公尺。三人走到那长满形似凤梨的果实的树下,佑树以手电筒照向灌木。

手电筒的灯光下,三人看见胸口遭稀人刺穿的海野。那模样看起来与之前佑树等人查看时毫无不同。

西城阴郁地说:

「果然……那具被咬得稀巴烂的遗体,并不是海野导播。」

佑树拿着手电筒继续朝灌木靠近,小瓦似乎醒了,从贴身背包里探出头。它一边颤抖,一边发出恫吓的叫声。

木京搔了搔脖子,语带嘲讽:

「看来就在龙泉被骗得团团转的时候,我们又多了一个牺牲者。依常理来推断,那尸体的身分多半是下落不明的茂手木吧。」

佑树凝视着木京,说道:

「……你的意思是,茂手木教授也没有进入神域?」

「既然尸体出现在这里,只能这么认定了。那个教授可是追踪动物的高手。」

「这么说来,确实有道理……黑猫刻意将我们诱导进神域里,但茂手木教授可能看穿黑猫的手法,没有上当。」

亲眼目睹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佑树受到相当大的冲击,直到现在脑袋依然一团混乱,没办法好好思考。在这样的状况下,想要保持平常心讨论可说是天方夜谭,但佑树还是尽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相较之下,木京滔滔不绝,十分多话。

「看来,稀人已伪装成茂手木的模样。接下来,这个假茂手木一定会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绝对不能被他骗了……啊,死在这里的人,也有可能是公民馆那四人当中的一个。搞不好,公民馆那四人早就死得一个也不剩。」

木京越说越过分,佑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

「公民馆的四人还活着。」

在这样的状况下,木京仍发出讪笑。

「但愿如此。」

三人快步前进,抵达公民馆时已过清晨六点。

多用途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帐篷里有使用过的痕迹,却不见三云等人。

佑树与西城同时以责备的目光望向木京。木京耸耸肩,说道:

「你们看我也没有用。何况不见得是全灭,搞不好是先到墓园去了。」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说话声。

佑树放下心中的大石,轻叹口气。不一会,通往走廊的门扉的毛玻璃上出现一道人影。那个人开门走进厅内,原来是八名川。

「太好了,你们平安无事。回来的路上,我们看见新的牺牲者……」

佑树正要继续报告,忽然发现八名川的脸色异常惨白。转头一看,站在门外的三云及信乐也一样。

他们看见佑树等人,脸上没有一丝欣喜,每个人都神色黯淡。

「……发生什么事?」

木京察觉不对劲,对着三人问道。八名川默默指向走廊的右侧,木京皱起眉头。

「那是古家的房间……难不成他死了?」

木京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朝小房间探头一看,神情登时变得僵硬。

佑树走上前,心里隐约明白发生什么事。

只见房间里仰躺着一个人,上半身在红紫色的帐篷内。由于此刻才刚天亮,光线昏暗,没办法完全看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的胸口已被血染红。

佑树以手电筒照向倒在帐篷内昏暗处的男人。灯光下,可清楚看出那正是古家。接着,佑树查看古家的胸口,与海野的伤口如出一辙,显然也是遭到稀人杀害。

房间的角落放着宠物搬运袋,塔拉在里头疯狂吠叫。或许它已察觉降临在饲主身上的悲剧。然而,此刻大家都无暇关心一条狗。

佑树试着将手指放在尸体的颈子上,完全感受不到脉搏,而且身体已变得颇为冰凉。与查看海野尸体时最大的差别,是古家从死亡到被人发现的时间似乎较长。

……又被稀人抢先一步。佑树不发一语,僵在原地。

逐渐恢复冷静后,佑树感到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晚我不是要你们四个聚在一起吗?」

只要四人确实遵守,佑树就能亲手杀死古家,不会被稀人捷足先登。佑树懊恼不已,忍不住使用质问的口气。

八名川一听,也动了怒气,反驳:

「这不全是我们的错,是你说稀人很可能在神域里。」

佑树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才说道:

「话是没错……但我也提醒过,单独行动相当危险。」

「我们以为只要不离开公民馆,应该就很安全。所以,古家社长跑回小房间的时候,我们认为那没什么。毕竟我们一直待在多用途大厅,何况后门也上了锁。」

西城听到这里,惊讶地挑眉问:

「难道……稀人破坏了后门的门锁?」

「你们自己去看吧。」

三云自愿带路,于是佑树、西城与木京跟随她走向后门。八名川与信乐留在古家的房间里,不知在商量什么事情。

后门的门闩虽然没有闩上,但乍看之下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

走在前头的三云面色凝重,抓住门把,轻轻一转,门就开了。她没有转动旋钮,可见门并未锁上。

她指着门板外侧的钥匙孔,说道:

「检查后门的时候,我们发现门锁被打开了……龙泉,钥匙不是由你负责保管吗?」

佑树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串钥匙,点头回答:

「向村公所借来的钥匙,都在我这里。就我所知,这岛上的锁都只有一把钥匙。」

「这么说来,这道锁一定是被人从外面以不正当的手法打开了。你们看,钥匙孔的周围有不少伤痕。」

佑树点头,附和道:

「看起来像是使用了开锁工具。」

「我认为这是稀人干的。」

木京一听,捧腹大笑。

「这太愚蠢了!怪物怎么可能懂得这种闯空门的把戏!」

然而,佑树听出三云的言下之意,一脸阴沉地说:

「不,那可不见得。」

「咦?」

「稀人能够将身体的一部分变化成细长的尖刀或针状。只要利用相同的概念,将身体的一部分插入钥匙孔内,或许就能将锁打开。」

「照你这样的解释,稀人简直是所向无敌,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它!唉,我开始胃痛了。」

木京难得说出示弱的话。佑树轻轻摇头,应道:

「现在就认定稀人什么都做得到,还言之过早……请想想,为什么公民馆的出入口都有门闩?为什么每一扇窗户都有遮雨板及金属网格?只要从这方面思考,就可以明白稀人并非无所不能。」

听见佑树这么说,三云惊讶得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

佑树并未直接回答,故意拐了一个弯说明:

「首先,当年岛民建造这栋公民馆,可能有特别的目的。我猜类似一种庇护所,岛民遭受稀人攻击时,可以躲到这里。」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推论,西城一脸狐疑地说:

「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

「如果只有这栋建筑物,确实证据有些薄弱。但在这座岛上,还有另一扇带有门闩的门。」

佑树凝视着三云,继续道:

「三云小姐,上次你不是说过,为了防止闲杂人士进入神域,本岛有一道封锁海中碎石路的围墙吗?我记得当时你曾提到,那道围墙的门也装有钢铁制的门闩。」

三云望着远处回答:

「我确实这么说过,但我也只是转述我父亲的说法。」

「如果稀人必定会出现在神域,封锁海中碎石路的围墙,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阻挡稀人,不让它入侵本岛。」

这次三云不再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既然要把稀人挡在门外,当然不能被稀人轻易打开。岛民们在那扇门上加装门闩,这是不是意味着稀人没有能力破坏门闩?」

木京摸了摸变长的胡子,半晌后冷冷地望向后门的门板,说道:

「原来如此,岛民们在公民馆的门上加装门闩,也是为了提防稀人……就算你的推测是正确的,如果没有扣上后门的门闩,又有什么用?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佑树再度低头望向门闩。

门闩的表面有着朦胧的金属光泽,没有明显的脏污,与上一次查看时并无不同……佑树眯着眼睛

,说道:

「不,后门的门闩昨晚应该是扣上的状态。打开铁卷门之后,我还刻意将门闩扣上,我记得很清楚。」

八名川或许是听见这句话,从古家的房间走出来:

「没错。昨天傍晚我们在公民馆里到处查看时,确实看见门闩是扣上的。」

三云也轻轻点头,同意八名川的话。木京愣了一下,问道:

「那是谁把门闩拿掉了?」

信乐也走出小房间,一脸惶恐地开口:

「我正在和八名川姊谈论这件事。当然,我完全没有触碰过门闩,八名川姊和三云小姐也一样。」

「这么说来……拿掉门闩的是古家社长?」

佑树说着,走回古家的小房间。为了避免引发争执,佑树刻意不提可能有人说谎。

听佑树这么说,信乐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同时也恢复往常的饶舌。

「昨天晚上古家社长喝了好多酒,会不会是半夜起来上厕所时,为了醒酒,开门到外面晃了晃,回来却忘记扣上门闩?」

这确实不无可能。根据佑树这半年的观察,古家很爱喝酒,但酒量并不好。每次喝完酒,他总会呼呼大睡。

众人经过商议,决定先把前门和后门的门闩扣上。今后除非有人进出,否则一律扣上门闩,而且人员进出之后,就要立刻重新扣上。

接着,众人分头检查建筑物内的所有房间。

稀人可能拟态成猫、蝙蝠等动物,潜伏在公民馆内,因此众人将每一件行李、帐篷的下方、抽肥式马桶的内部、每一面墙壁及天花板都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任何动物或可疑物品。

这至少证明公民馆内部是安全的。

待众人稍微恢复冷静,佑树将昨晚三人采取的行动,以及新发现无皮尸体一事,告诉三云等人。

八名川听完,双手交抱胸前,皱起眉头问道:

「这么说来,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除了你们三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离开神域?」

「没错,我们一直监视着碎石路,直到第二次干潮结束、碎石路完全沉入海中为止。」

发现新的无皮尸体一事,似乎带给三云相当大的冲击。

「又多了一个牺牲者……」

三云一脸错愕,如此呢喃。佑树不禁垂下目光。

终于出现无关复仇的牺牲者……这样的想法有如一块重石,压在佑树的心头。

西城有气无力地低语:

「那恐怕是茂手木教授的遗体吧。他没有上稀人的当,一直留在本岛……但或许是遭到偷袭……」

昨晚佑树等三人一直共同行动,可以肯定那具尸体不会是西城或木京。至于公民馆内的四人,除了跑回小房间的古家之外,剩下的三人应该都聚集在多用途大厅内。

……以消去法来判断,那具尸体约莫就是茂手木。

稀人获得人类的外貌,这个事实让众人大为沮丧,决定回到古家的小房间再看一看。

太阳升起,房间比刚刚明亮许多。

被留在房间里的塔拉再度开始吠叫。这条失去主人的博美犬陷入恐慌状态,似乎对人类抱持着更强的警戒心。佑树不禁感到有些同情。

但塔拉叫个不停,总不能将它留在这里,于是众人决定将塔拉移至隔壁木京的小房间。

佑树提起宠物搬运袋时,小瓦从背包里探出头。那一瞬间,塔拉露出龇牙咧嘴的可怕表情,小瓦吓得几乎跳起来,赶紧躲回背包里。

移动到隔壁房间之后,刚开始还不时听见狗的吠叫,但没多久就不再传出声音。终于恢复安静,众人再度着手调查古家的遗体。

首先发现的是,古家昨晚喝酒似乎真的喝得很凶。

T恤的领口附近沾满颜色相当淡的液体,散发出浓浓的葡萄酒味。房间里看不到任何纸杯或塑胶杯,可见古家是直接拿起白葡萄酒的酒瓶,对着嘴喝,不小心洒在领口上。即使死了,古家左手仍放在空的葡萄酒瓶上。

或许是在睡梦中遭到偷袭,帐篷及周围的行李一点也不凌乱,死者的表情也十分平和。如果真的有灵魂,恐怕古家的灵魂直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自己被杀了。

众人将尸体翻至背面,发现伤口跟海野如出一辙,是遭到利刃自前胸贯穿心脏,直抵后背。连帐篷内的地板,都留下明显的伤痕。这次稀人似乎比较慎重地拔出凶器,周围几乎没有飞溅的血。出血大多来自背上的伤口,帐篷的地面被染红一大片。

佑树转头问道:

「第一个发现遗体的是谁?」

信乐微微举起手,回答:

「是我……当时我猜想你们应该快回来了,于是带着塔拉进来小房间,想叫醒古家社长。」

「发现遗体的时间是几点?」

「差不多是早上五点半到六点之间……我吓了一大跳,时间感都错乱了。跟八名川姊和三云小姐到处查看及讨论的时候,你们就回来了。」

此时,三云开口:

「需要把我们昨天做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吗?」

「好,麻烦你了。」

「首先,跟你们分开之后,我们直接回到公民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把整个建筑物检查一遍,同时将后门及窗户都上锁,接着就集合在多用途大厅里。当然,那时候古家社长也跟我们在一起。」

三云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有些欲言又止,八名川接着说:

「晚上六点左右,龙泉你不是以无线电跟我们联络吗?古家社长得知稀人的事,气得火冒三丈,勒住三云小姐的脖子。」

佑树回想昨晚通话时,三云的声音确实有些沙哑,原本以为三云是跟某人吵架后哭了一场。

此时,佑树才发现三云的脖子上残留着深红色的印痕,不禁倒抽一口气。

菜穗子的信中,确实提到古家「不小心勒死女人」。昨晚三云差一点就成为古家手中的另一个牺牲者。

「怎么会……」

佑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然而,三云坚定地说:

「龙泉,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不好,不相信父亲说的话。明明来到幽世岛,却没有把稀人的事告诉你们……如果不是我,事情也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佑树心想,自己毁掉卫星电话,才应该负最大的责任……但此时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忏悔,他只好低头不语。

西城出声安慰三云:

「幸好你平安无事。」

八名川脸上忽然露出自嘲的笑容。

「说到这个……当时我看三云小姐快要死在社长的手里,狠狠揍了社长一拳。」

大家一听,全都傻住了,连木京也不例外。八名川的脸上浮现些许后悔之色,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说:

「虽然我相信当时没有其他的办法,但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太鲁莽。社长被我揍了一拳,才会躲进小房间。」

「这只能说是古家社长自作自受。」

佑树苦笑着说。信乐用力点头,附和道:

「当时我也在场,真的是这样没错……后来通话结束,我就开始准备晚餐。」

「晚餐准备好之前,三云小姐和八名川姊在做什么?」

「我不太记得了,大概是随口闲聊,或是谈一些和稀人有关的事情吧。总之,我们都没离开多用途大厅。」

信乐想了一会,接着说:

「后来我做好什锦炊饭,由于古家社长待在小房间里,我送一份进去,顺便跟他说明一些关于稀人的事。」

「你是几点进小房间?」

「大概八点多吧。我说明完了,古家社长还是不放我走,我只好听他发牢骚……等社长睡着,我才赶紧逃出来。」

佑树再次观察倒在帐篷内的古家身体,忽然察觉一件事,于是拉起古家的左手,问道:

「为什么他的食指和中指包着酸痛药布?」

「因为他摔倒时受了伤。为了阻止社长动粗,八名川小姐打他一拳。社长摔倒在地上,扭伤右手。」

佑树并非怀疑信乐说的话,但保险起见,还是撕下酸痛药布看了一眼。

果然,古家的食指及中指第二关节附近严重肿胀,呈现红褐色。相较之下,左手的手指十分正常。除了领口被白葡萄酒沾湿之外,全身上下没有明显的脏污。

「手指伤得很严重。」

「是啊,他自己是说左脚也扭伤了,但看来脚好像不太肿。」

「……保险起见,我们确认一下。」

佑树脱掉古家的左脚袜子一看,脚踝附近确实有一点肿,不过并不严重。木京见状,转头朝八名川说道:

「你的运气真好。古家要是还活着,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控告你伤害,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木京的口气像在调侃,脸上却毫无笑意。八名川不悦地皱眉应道:

「木京先生,难道你以为是我杀了他?」

「人类也有可能模仿稀人的杀人手法。为了避免事后遭到追究,干脆杀他灭口。」

三云瞪了木京一眼,大声反驳:

「八名川姊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不用气成这样,你才认识她没几天,对她这个人能够瞭解多少?」

「聊过几个小时,就能大致知道一个人的性格……而且你别忘了,古家社长把我的脖子掐成这样,就算他还活着,也会怕我和信乐出面作证,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平常,遇上这种情况木京一定会继续辩驳,但此时他只是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没有争吵下去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她根本没必要杀人灭口?也罢,这种事不重要,我也不是真的认为古家是死在人类的手里……对了,信乐回到大厅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差不多就是我们透过无线电通话器,讨论完暗号的事情之后吧。」

八名川冷冷说完,便不再开口。信乐接着说:

「大概十点多吧。后来基本上我们都待在大厅……这段期间,我们唯一做过比较特别的事情,就是把一个简易马桶搬到休息室。」

当初是佑树把简易马桶放置在公民馆的厕所里,此时听信乐这么说,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昨晚待在公民馆的人,全都不知道发电机怎么用,只能仰赖立灯及手电筒来照明。走廊实在太暗,经过讨论之后,我们决定把简易马桶搬到比较近的地方。」

佑树略一沉吟,问道:

「……这么说来,最后一个见到古家社长的是信乐?」

「我不是稀人!」

信乐连忙摇手,佑树接着说:

「我并未怀疑你是稀人。不过,我认为古家社长是死于稀人之手。信乐,昨晚你们几个不是一直聚在一起吗?那么,你们应该没有遭稀人拟态的机会……」

佑树说到这里,忽然察觉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仔细回想他们刚刚的描述,佑树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以信乐而言,就有不少时间并未与其他两人在一起。

「嗯,好像不能这么说,其实你们……」

八名川重重点头,应道:

「没错,我们几个虽然大多数的时间都在一起,但各自行动的时间也不少。以我自己为例,晚上十点过后,我到屋外运动了两次。」

「跑到屋外,就只是为了运动?」

「这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说稀人应该在神域里。」

佑树再度哑口无言。八名川继续道:

「到了屋外,我发现满天星辰真的很美,忍不住多待一会……第一次大概十五分钟,第二次大概十分钟,不过都只是在门口附近而已。」

「我也一样,为了做晚餐,我在外头待了大概四十五分钟。当然我一直都在公民馆的旁边,但从八名川姊她们所在的位置,可能看不见我……还有,我在小房间里陪古家社长说话将近两小时,应该也算是没有和她们一起行动的时间吧。」

听完两人的描述,佑树无奈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三云彷佛要落井下石,接着说:

「还有,我们都去过厕所。我自己去了五次,他们两个大概去了四次吧。时间最长的大概十分钟,但不清楚确切的时间……对了,虽然我们都有独自行动的时间,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信乐回到大厅的时候,古家社长一定还活着。因为后来我要去厕所时,听见社长的鼾声。」

除了三云之外,其他人也都听见鼾声。因此,几乎可以断定古家在十点多的时候还活着。

但要以这一点来证明信乐并非稀人,还是有些不足。佑树轻轻摇头,说道:

「除非我们能查出稀人进行拟态要花几分钟,否则实在很难推测谁有可能是稀人。」

从啃食尸体到完成拟态,是只要几十分钟,还是要花上几小时?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影响判断谁有可能遭到拟态。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昨晚待在大厅的三人,都有可能是稀人。

木京取出香菸,不屑地说:

「这么看来,我们是束手无策了。除非稀人在我们的面前表演一次拟态,否则我们怎会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

西城也同时低语:

「和歌暗号所指示的地点,会不会藏有这方面的资料?」

虽然怀抱希望很重要,但佑树实在没办法如此乐观。

「要确认这一点……只能实际走一遭了。」

就在众人决定返回大厅的时候,佑树察觉连接小房间与走廊的门板把手上沾着血迹。那扇门板有点走位,转动不太灵活,开关需要握紧把手,显然血迹是房内之人离开时沾上的。

「这是……掌印?」

由于摩擦的关系,指纹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是右手拇指、食指及中指的痕迹。而且仔细查看,还能发现一小部分的掌纹。从颜色来看,应该不是从前的人留下的。

「刚发现遗体的时候,门把上就有那些血迹。我急着想出去告诉大家,突然注意到门把上有血,吓得大叫一声。」

信乐说道。八名川点头附和:

「我立刻跑来查看,当时血迹都干了。」

佑树想起古家的手掌并未沾上鲜血,低声呢喃:

「那么,门把上的血迹就是稀人留下的。」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激烈的敲打声。

房间里的所有人吓得浑身一僵。信乐战战兢兢地探头往走廊看了一眼,惊恐地说:

「怎么办……有人在敲打后门。」

「喂!搞什么,有没有人啊?」

敲门声越来越剧烈。

从声音听起来,后门外的人应该是茂手木。问题是……他是真正的茂手木吗?

佑树走到门边,说道:

「在我开门之前,请回答几个问题。」

「听这声音,你是龙泉吧?我受伤了,能不能待会再问?」

「……请说出你的姓名。」

对方似乎屏住呼吸,佑树感觉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我叫茂手木伸次,在S大学任教,研究的是亚热带地区的生态系统。这次来到幽世岛,是为了在电视节目《世界的不可思议侦探团》里担任解说员……我是过世的海野的高中学长。」

全部正确无误。信乐吐出一口气,说道:

「太好了……其中有一些稀人不可能知道的资讯,看来他是真正的茂手木教授。」

信乐正要伸手去拉门闩,八名川低声制止:

「等等,这很难说!搞不好是稀人看了茂手木教授的身分证件,或这次出外景的企划书。」

门外忽然传来茂手木的笑声。

「难怪你们会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发现那个生物有拟态成人类的能力吗?」

反正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佑树旋即答道:

「没错。」

「真糟糕,看来我遭到怀疑了。」

茂手木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特别惊慌。虽然这样的反应有点古怪,但当初来到岛上的时候,茂手木似乎就是一个怪人。

佑树以手势示意八名川退后,同时伸手抓住门闩。

「……真的要让他进来?」

「如果他是真正的茂手木教授,不让他进来,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万一他是稀人怎么办?」

「就算他是稀人,与其让他到处乱跑,不如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不管他是不是稀人,我们都应该开门。」

佑树说完,伸手取下门闩。那门闩依然扣得相当紧,或许是为了防止稀人入侵,才故意这么设计吧。接着,佑树转动旋钮,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脸惨白的茂手木。

只见他全身上下都是污泥,脸上有好几处红肿,疑似遭昆虫叮咬。左脚自脚踝以下,从裤管到运动鞋都沾满黑色血迹。他露出有气无力的笑容,说道:

「我知道你们并没有完全相信我,总之,谢谢你们让我进来。」

「……教授,你遇上什么事了?」

「那只黑猫真不是省油的灯。它故布疑阵,假装逃往神域,却偷偷留在本岛。虽然看破它的诡计,接下来我却吃了一个大亏。我追到岛屿的北边,它突然攻击我,砍伤我的脚踝。」

茂手木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左脚。脚踝上绑着一条沾满血的头巾。他接着说:

「我昏厥了大概十二个小时,醒来时天快亮了……幸好没有伤到动脉,失血量还不到让我无法动弹的程度。我拿头巾绑住脚踝止血,勉强走回来。」

或许是勉强走动的关系,茂手木的脚踝不断渗出血,地面上的血迹从后门口延伸到岛屿的北方。

以这种出血量来看,脚踝的伤势恐怕不轻。既然眼前的人可能是真正的茂手木,还是应该先帮他治疗才对。佑树如此判断。

「有没有人会包扎伤口?」

佑树问道。但除了佑树之外,其他人都不愿意靠近茂手木。大家都退到走廊的后方,默默看着两人。

佑树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吧,请帮我拿医药箱,以及一瓶矿泉水过来。」

接着,佑树要茂手木待在门口,朝着门外坐下,并脱下鞋袜。佑树从医药箱里取出抛弃式的橡胶手套戴上。

脚踝上的伤口长达五公分,而且很深,必须进行缝合。

……稀人不仅能够拟态成人类,还会伪造伤口?

佑树的心中产生这样的疑问。如果脚踝上的伤及蚊虫叮咬的红肿是伪造出来的,表示稀人的拟态能力高得令人难以想像。

三云递来矿泉水,佑树伸手接过,举到茂手木的面前说道:

「我现在先用水洗净伤口,接着会涂上消毒药水。」

这是目前佑树唯一能做的事。他将纱布按在伤口上,接着贴上医疗胶带。正要包上绷带的时候,三云走过来帮忙。

伤口渗进不少尘土,虽然冲洗过,却没办法完全清洁干净,佑树担心茂手木会感染破伤风。他似乎察觉佑树的担忧,出声道:

「半年前我去南美时打过破伤风的疫苗,没想到会在此刻派上用场。」

茂手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昏昏沉沉。

如果他是真正的茂手木,回到众人身边之后,可能会因为心情松懈、过度疲累及伤势影响,变得精神不济,甚至昏睡。事实上,他的身体有些发烫,可能也是伤口造成的影响。

包扎完毕,佑树将茂手木带进大厅。青灰色帐篷里有一个睡袋没人使用,佑树让他坐在上头。为了避免发生脱水症状,佑树交给他一瓶运动饮料,以及一瓶矿泉水。

佑树回到走廊上时,撞见木京正在扣上后门的门闩。他耸耸肩,问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

佑树环顾在场的五人,每个人都睡眠不足、筋疲力尽,憔悴不堪。

「先吃早饭吧。不管怎样,得先养足体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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