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响一郎一战以来就一直沉睡的兔贵子,如今终于清醒过来。
“兔贵子!兔贵子!你还好吧?”
“……是音矢啊,吵死了,奴家很累,你小声一点。”
“抱、抱歉。”
兔贵子从床上起身,看到音矢缩着身子担心的样子,她微微一笑。
“什么呀,别担心啦,奴家只不过是稍微用力过多而已。”
“但兔贵子竟然是神,我完全都不知道呢。”
“那是你太迟钝了,你看那边。”
音矢顺着兔贵子的视线望去,只见风花正躲在纸门后面,惶恐万分地窥视着这里的动静。
“风花!”
“呀!干、干吗?啊、不对,有什么事吗?”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风花,吓得维持正座的姿势跳起来,全身还不断发着抖。
风花的灵感较常人敏锐,之前也是感到兔贵子不同于人类,因此不擅长面对她。不过在得知她的身份是神之后,风花似乎转为敬畏起她来了。
“别那么拘束,照你平常那样应对就好,奴家口渴了,想喝杯茶。”
“好、好的,我知道了!”
见到风花慌慌张张地从走廊奔跑离去,兔贵子转身面对音矢。
“音矢,有件事必须先对你说。”
“必须先对我说?”
音矢并未发觉,兔贵子有意无意地遣退了旁人。
“奴家接下来要告诉你的,是一件会令你非常难受的事,你要用心听着。”
“好、好的。”
被神命令要用心听,音矢也不由地严肃起来。
然而兔贵子却是少见地犹豫不决,看起来似乎非常难以启齿。
“我没问题的,事到如今不管听到任何事,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这样啊……”
听音矢这么说,兔贵子才终于开始说起。
“下一次响一郎出现时,恐怕会有一名巫女陪着他现身。”
“巫女?是被爸爸操纵的人吗?”
兔贵子小小地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
“那么是爸爸创造出的祸津神?”
“那样说也不对,那是失去灵魂的人类。”
“是人类……吗?但如果是那样,那不就是被爸爸操纵了吗?”
“她是以自己的意志跟随着响一郎。”
兔贵子那种拐弯抹角的说法,让音矢颇感到疑问。
“我不太懂呢,没有灵魂却有意志?不过原来还有另一个敌人啊,嗯~~真伤脑筋,但是事先知道就还好了。”
兔贵子的小手紧紧抓着被子。
必须要告诉音矢才行。
因为无论如何掩饰,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奴家话还没说完。”
“咦?”
音矢瞪大眼睛看着兔贵子,而兔贵子则是直直注视着他说道:
“那是沙夜。”
“沙……夜……?”
从兔贵子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在音矢的脑中不停地转动。
苇原沙夜。
那是音矢母亲的名字。
音矢回应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上扬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回事?沙夜不是妈妈的名字吗!?”
“响一郎凭借着力量,让沙夜死后失去灵魂的身体跟随着他,而沙夜自己也希望和响一郎同在。”
音矢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要被她的话捏碎。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既定的命运。
不论未来是如何困难的道路,他都打算跨越过去。
然而现在非但是父亲,连母亲也想杀死音矢。
音矢的心发出沉痛的悲鸣。
“不只是爸爸,连妈妈也想杀掉我吗……?”
“不是,不是的,音矢,绝不是那样。”
使尽力气才从肺中挤出这句话的音矢,兔贵子却加以否定。
音矢为了发泄这胸中的痛苦,挥拳击打榻榻米。
“不然是怎么回事!下一次父亲和母亲会一起来杀我!这不是兔贵子你亲口说的吗!”
面对气势凶恶的音矢,兔贵子闭上双眼。
“现在我不能说明,不过音矢,就算见到沙夜你也不能动摇,因为那也是响一郎的用意。”
“就算你这么说……”
看着愕然的音矢,兔贵子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不,或许本来就是无话可说。即使如此,兔贵子还是有如恳求般地说道:
“……你不能相信奴家的话吗?”
这时音矢终于发觉了。
他发觉兔贵子在害怕。
她一直害怕把这件事告诉音矢。
她平常那种自信满满的态度已经消失,如今仿佛像是小女孩般,惶恐不安地窥视着音矢的脸色。
她那红色的眼眸也泛起泪珠。
“兔贵子,我……我该如何是好……”
“音矢,你的母亲是打从心底爱着你、担心着你。”
“但是!”
就在此时,兔贵子的身体突然瘫软了下去。
“兔贵子!?”
“别担心,看来奴家现在必须要睡一下才行了。”
兔贵子以细如蚊鸣的声音说完,便躺进了被窝里。
“音矢,不要忘了奴家的话……”
兔贵子的手轻抚着音矢的头发。
然后这娇小的神又再度入睡。
“我也很想相信兔贵子的话,但我该怎么做才好……”
音矢帮兔贵子盖好棉被,然后走到境内,抬头仰望天空。
“我也非得和妈妈一战不可吗?”
如果那是父亲选择的道路,那么音矢就不能原谅。
如果是母亲选择跟随父亲,即使那样还是唯有战斗一途吗?
纵使那会是残酷且染满鲜血的命运,只要不相容于自己所期望的未来,那么音矢也唯有接受那样的命运,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了。
“可恶!!”
尽管使尽全力击打鸟居,拳头的痛还是远不及内心的痛。
隔天早晨,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音矢等人为了净身来到泉水旁边。
风吹林木所发出的枝叶声响,以及偶尔传出的飞鸟振翅声,音矢的耳中只听得到这些声音,然而音矢现在却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去竖耳倾听大自然的风情。
音矢身穿白衣,以在秋天却冰寒刺骨的冷水清洁身体。
“——六根清净。”
所谓的六根清净,就是指清净眼、耳、鼻、口、体、意等六“根”。
身上包覆着白衣,分别以御神乐铃净耳、焚香净鼻、以盐净舌,以水垢离{注5:向神祈愿前,以水浇淋身体的行为}来净身、净意。
而遵循着这些规矩净身的并不只音矢一个人。
斋也遵循古传的规矩,进行着六根清净的行为。
真那实也同样身穿白衣,认真从事净身的神事。
薰子、小梅、风花也默默循规蹈矩地进行神事。
“呀!好冰!”
风花将脚伸进泉水时忍不住叫出声来,不过她又马上闭嘴。
得知响一郎再度现身的消息,每一个人都表情认真地进行着水垢离。
‘做好觉悟了吗?’弦而的声音在音矢心中响起。
不可思议的是音矢并不感到恐惧。
至今为止一直摇摆不定的“觉悟”,感觉正沉向腹部之下,音矢的心情和决心也逐渐转变为“觉悟”;然后正如字面意思般,他已处于“下定决心”的状态了。
默默无言地结束水垢离之后,音矢众人互不交谈,面上也不带笑容地往神殿走去。
音矢身上穿戴着水干乌帽子和狩衣,斋、真那实、薰子、小梅以及风花也都换上正式的巫女服装,音矢带领着她们在神前行礼。
祭坛上放着那把音矢平时爱用的Stratocaster。
音矢唱着不熟练的祝词,专心致志地向神明祈祷。
那祈祷并不是为了战胜响一郎的祈愿,也并非乞求活命。
——希望所有的人们都能过得健康、快乐。
这就是音矢得到的结论。
音矢祈祷完后,在神前深深地低头行礼。
而斋、真那实和巫女们也同样行礼。
音矢确信,大家的心都已团结在一起了。
要结束与响一郎的这场战争。
那并不能靠求神,而是该由音矢等人齐心合力来达成。正因为如此,音矢刚刚才不祈求战胜。
“要开始了。”
那只是简短的一句话。
斋向神乐主,同时也是她心爱之人的音矢行一个礼。
然后手持舞扇和神乐铃,为了跳舞而前进到六步的距离。
而真那实则是手持琵琶,薰子是龙笛,小梅是羯鼓,风花则是手拿高丽笛。
她们各自就事先安排好的位置,而音矢则是持笙在手,站在众人的中心。
随着小梅鸣奏起羯鼓,真那实的琵琶也奏出凄绝的音色。
御神乐严整展开,渐渐的其
他乐器也加入,音色缭绕回响,响遍至整个境内,御神乐的曲调就这样朝苇原神社外流出,在山脚下的村里回荡。
“咦?是御神乐耶?”
“是神社在进行御神乐的练习吧?”
明明是早上忙碌的时间带,镇上的人却都停下脚步,仰望着苇原神社。
由于平常神乐都是在结界内部练习,声音受到遮断而没有流出,所以人们除了神事之外,其他时间都不曾听过神乐。
初次听到的“镇魂响音”,街上的人们对那优美凄清的音色听得入迷。
即便是与苇原神社相去甚远的城镇,也听得到音矢等人的神乐。
“好像有听到像是神乐的音乐耶?”
“真的耶,这附近有什么大神社吗?”
这并不是神乐的曲调乘着风传到远处。
音矢等人所演奏的“镇魂响音”并不只是耳朵能听见,它既是能降伏祸津神的神乐,同时也具有直接对人心作用的功效,因此“镇魂响音”被视为绝对机密,一直都以结界遮断,不使其流漏到外界。而进苇原神社参拜的人虽然能耳闻神乐,但却不会受到影响。
音矢听薰子解说过神乐的功用,于是决定要在结界遭破坏的现在,朝着街上演奏“镇魂响音”。
——我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既然已经觉悟要战斗,那么就没有必要等敌人上门。
在我本身和御神乐都处于最佳状态的时候,由我们主动开战。
音矢下了这样的决定。
至今为止,音矢一直都是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
和真那实翻阅那本孩提时代的相簿里,年幼的自己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或许是被宠惯了的关系,再加上又有音乐的才能,说不定那时的自己还以为世界是以自己为中心而转。
曾几何时,那样的自信已经不知道遗忘在哪里了。
一定是从舍弃音乐的那一天起吧。
不管是察言观色,还是毫无主见的个性,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灾厄侵袭,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培养出来的吧。音矢害怕把那名少年变成那副悲惨模样的自己,所以将那时的自己封闭了起来。
不过音矢终于醒悟了。
他不再害怕失败而自欺欺人。
他想起了握住真那实小手的心情。
错的人不是我,是爸爸!
我想保护大家,我想用我最爱的音乐,保护我心爱的人们。
那样的决心让音矢奋起,而那样的觉悟也支撑着音矢的双脚。
“镇魂响音”包覆整个城镇,沉静却又强而有力的音色在流动。
“……是音矢吗。”
只见响一郎从空间的歪斜处现身,竖耳倾听着“镇魂响音”。
“这是代表已经准备好要给我杀的意思吗?”
“要杀掉音矢吗?”
被抱在响一郎怀中的沙夜有些不解地问道。
“是啊,因为那样对那孩子而言,才是最安详的状态。”
响一郎以左手抱着沙夜,空出的右手取出小小的勾玉。
然后响一郎仿佛像是播种一般,将那些小勾玉随意地从天空洒下。
从天而降的勾玉在空中化成黑色液体,附着到街上行人的身上。
即使看得见,那些也不是有形体之物,中了勾玉的人们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仍是继续过着他们的生活。
但是勾玉没多久就改变了那些人。
“你看着吧,沙夜,看那些平常自以为品行端正的人们,是如何露出他们心中肮脏丑恶的感情。”
就在他和沙夜一同俯瞰着下界的同时,行人们的容貌也逐渐改变。一个正通勤上班,看起来个性认真的上班族扯断了自己的西装和领带;而前往社团晨练的光头棒球少年也挥动球棒,开始破坏自动贩卖机。
“不管装得如何清高,人的心中必定存有黑暗。”
平常受到孩子们爱戴的幼稚园老师,如今打破娃娃车的车窗跳下车去;总是勤勉的鱼店老板,则是将刚进货的鱼砍得乱七八糟。
“你看,这就是那些人的本性。”
平日累积郁闷愤怒、压抑的情绪,在受到“勾玉之力”的增幅后,人们开始使用祸津神的力量肆意破坏。
清爽的早晨风景,转眼变为疯狂的景象。
“听好了!你们该发泄肮脏情感的对象并不是那些东西,往那间神社前进吧!”
响一郎从上空对他们喊话,那些遭祸津神附身——虽然起因是他们压抑自己的感情——的人们各自发出怒吼,只见他们推开行人,开始往苇原神社前进。
另一方面,音矢他们则是平静地反覆演奏着“镇魂响音”。
斋大声摇响神乐铃,持续舞着镇魂之舞,斋的舞时而激烈、时而和缓,却不见她流出一滴汗水。
每个人都非常认真,将全部精神专注在演奏上。
尽管音矢用手边的小火盆一边熏着笙一边演奏,不过音矢和斋一样滴汗未流,大概是因为完全集中精神在演奏上,所以感觉不到炎热吧。
真那实和巫女们也不见疲劳之色。
此时洋溢神乐的寂静突然被打破了。
震耳欲聋的破裂声响起,参拜步道的一部分石阶在爆炸声中飞起。
紧接着出现眼前的,是响一郎造出并操纵的一只祸津神。
音矢的神色丝毫不变,冷静地看着祸津神。在参拜步道的远方还可看见十几只祸津神正朝此处移动。
——开始了吗!
音矢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更加用心地吹奏笙。
笙颤动般的曲调,与同为管乐器的薰子的龙笛、风花的高丽笛音色相互纠缠,有如旋风般朝最初的一只祸津神呼啸而去。
“大内流舞乐,大内斋,敬奉神游之舞!”
在音矢他们的神乐开始同时,斋的神乐铃也发出金色光芒,只见那光芒朝祸津神挥洒而落。
地鸣般的叫声响起,从最初的那一只祸津神身上冒出黑烟。
仅仅一击就让祸津神现形,并且当场消灭。
只见缠绕在周身的黑雾散去,一名看似上班族的男人倒在地上。
接着又有二只祸津神同时朝音矢等人袭来。
——铿!
在触碰到音矢为保护御神乐所设的结界时,覆盖在祸津神手上的黑色装甲瞬间粉碎消失。趁着祸津神惊讶后退之际,音矢他们的“镇魂响音”和斋的舞同时追击而至。
“请安息吧!”
斋仅仅一挥便同时升华了三只祸津神。
——好厉害,太厉害了!音矢!
真那实一边弹着琵琶,一边看着祸津神一只只地被打倒,不禁兴奋得背脊发抖。和至今为止完全不同,御神乐发挥了压倒性的力量,这就是有了身为神乐主的觉悟后,音矢所展现出的实力吗?真那实不禁起了鸡皮疙瘩。不过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感动。
而且不只是真那实,薰子、小梅、风花也感受到音矢的潜在能力已经逐渐觉醒了。
“大家还不能松懈,因为战斗才刚开始。”
只见数只祸津神攀附在音矢所设的结界上。他们和先前的祸津神不同,并没有被结界弹开,反而伸出爪牙想拉开结界。
他们的灵力比其他祸津神还强,这也就是代表他们心中的黑暗已是根深蒂固。
部分的结界被撕开,祸津神将手伸入结界内部。
不过音矢等人却没有一个人因此显露惊慌,因为心乱即是神乐旋律之乱,她们每一个人都对音矢的力量,以及自己所演奏的神乐深信不疑。
只听见“铃”的一声,斋的神乐铃将他们的手弹开。
一片片剥离的鳞片掉落地面,可是祸津神却仍旧不退缩,开始撕裂、咬破结界。
“斋退后一步,我们要转调了。”
不需多余的言语。
配合音矢笙的曲调,神乐一个呼吸便转调完毕,同时神乐的节奏加快,一丝不乱的旋律霎时充塞整个结界。
接着音矢剧烈震动笙的音色。
只见声压化作力量之块,从结界破裂处向外推出。
一只祸津神随即如遭结界弹开般飞出,在将境内的鹅卵石撞散一地后倒在地上,而倒地的祸津神立刻升华,恢复到原来人类的模样。
然而剩下的两只仍攀附在结界上,拼命要将结界撬开,在其后方还有祸津神接连不断地出现袭来。
“究竟还有多少啊?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
祸津神不停增加,音矢心中的不甘简直难以形容,不禁小声地喃喃自语。
响一郎会制造出祸津神前来攻击,这件事很容易就可以预想得到。一想到那些被父亲化作祸津神的人们,音矢心中涌起一股无处宣泄的悔恨。
“为了杀我而做出这种……这种事,我绝不能饶恕!”
结界已经濒临极限。
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对方也是集中力量想要撬开结界,音矢的结界虽是为了让御神乐有最低限度的保护所凝聚而成,但是遭到人海战术的压迫也难以支撑多久。
“音矢先生!
结界要破了!”
“斋以舞扇和神乐铃准备好攻防态势,小梅小姐加大羯鼓的音色!真那实和风花、薰子小姐请退开些,准备躲避敌人的攻击!”
音矢间不容发地发出指示,甚至改变各人的位置。
随着祸津神发出高亢的吼叫声,结界终于被破了。
结界一破,大群祸津神立刻拥至御神乐之前。不分男女老幼,那些被响一郎操纵心中黑暗的人们尽显敌意,朝音矢等人袭来。
即使明白他们是受人操纵,现在情况也已无法手下留情。
如果对毫不留情攻击而来的祸津神有所顾虑,那么音矢等人必定瞬间就会遭到击毙。
“只能战斗了吗?”
尽管不愿与对方战斗,却也没有余力为此心痛。即使心中有所懊悔,音矢等人还是只能继续演奏御神乐。
“呀!”
虽然设法应战,却听见薰子发出小声的悲鸣,只见一只祸津神朝薰子扑去。
“薰子小姐!”
斋迅速地挥动舞扇,以神乐铃将祸津神弹飞,可是薰子却受到祸津神的冲撞,被撞飞到境内的角落。
“风花!你代替我的龙笛提高声压!”
即使遭到撞飞,薰子仍忧心自己会害御神乐出现“漏洞”,因此如此交代风花。
“薰子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音矢,我马上就回到岗位!”
薰子露出微笑,拖着疼痛的身体回到位置上。一将龙笛放在唇上,血的味道立刻在口中扩散开来,血液也沿着龙笛滴落到地面。为了不让自己负伤之事被发现,薰子以红裤裙擦拭掉龙笛上的鲜血,继续演奏“镇魂响音”。
“唔……”
肋骨可能折断了,每当她吸气、吹气入龙笛时,胸口都会窜过一阵有如电击般的疼痛。但是薰子却是不顾伤痛,豁尽一切地演奏龙笛。
“风花小姐,快避开!这样的数量我无法全部挡下来!”
只见有一只祸津神避开斋的攻击,朝风花的方向冲了过去。
“可恶~~”
风花灌注全身之力吹响高丽笛,并且凭借她的运动神经,翩然避过突进而来的祸津神,然而不幸的是祸津神伸长的利爪却划过风花的侧腹。
“咕……”
风花一瞬间露出痛苦的表情,随即对着扑来的祸津神耳边吹响高丽笛。祸津神耐不住那样的声压,撞散一地的鹅卵石,整个人翻倒在地。
然后斋的神乐铃和音矢的笙音瞬间就让他升华。
顿时四周飘散着升华时冒起的黑雾。
“风花,你没受伤吧?”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啦,没事!没事!”
尽管感受到流出的血将红裤裙染得更红,风花还是回答得一派轻松,对音矢展露出笑容。接着风花为了保护割伤的伤口,将裤裙往上拉起,并且以腰带束紧。
“你们两人真的没事吗?你们的音量减弱了说。”
“我没事的,音矢,只是有点累了。”
“音矢,我都说过我没事啊。”
对于音矢的关切,受伤的两人只是轻松同应。
老实说,她们两人现在就连站着都很不容易了。她们受到的创伤比想像中还要深,而且随着时间经过,痛楚也更加剧烈。
即便是如此,她们也不能停止演奏。
她们早有觉悟,不管是受伤,甚至是丧命,她们都绝不能放开手上的乐器。
“要是没有我们的演奏,音矢一个人要怎么办啊?只有神乐主一人的御神乐,那样太难看了吧。”
“正是如此,音矢,请给我们指示!”
真那实清清楚楚感受到两人的觉悟,那样的觉悟更激励了真那实。
“你们这些家伙,还不快给我净化!”
真那实抱着琵琶更加前进。
见真那实弹的琵琶逼近而来,一只祸津神向她扑了过去。
“你以为你是谁呀!”
一时空气仿佛受琵琶音色剧烈震动,只见空间起了肉眼可辨的扭曲,直朝祸津神击去。祸津神被这灌注心力的一击所击飞,握在手上的球棒也忍不住脱手而出。
“呀~~!”
飞在空中的球棒正中小梅。小梅登时羯鼓脱手,整个人瘫软地倒在地上。
“小梅小姐!”
“讨厌!小梅小姐!”
就在音矢和真那实为小梅分心之际……
突然一道锐利之声震撼音矢等人的鼓膜,随后强烈的冲击波直冲过来。和至今为止的攻击不同,那是高强灵波的攻击。
“音矢先生!!”
斋绕至音矢他们的身前,一边摇响神乐铃,一边以舞扇防御。
呼啸而来的冲击波不只击向音矢,连周围的祸津神也被卷入。
那些祸津神受到音波吞噬,瞬间便遭到消灭了,更可怕的是消灭的不只是祸津神,是连同附身的人类也一起被消灭。
斋瞬间做出的防御,虽然让音矢等人受到的伤害减到最小,但是全员还是被声压击飞,离他们原先站立之处大约退后了五公尺。
只听见从倒地的音矢等人头上,传来一道愉快的声音。
“不愧是我的儿子,音矢,音质和先前完全不同了呢。”
只见眼前的空间裂开,响一郎抱着鼓,并且率领了大量祸津神现身。
“你们大家都是好孩子,感情真的很要好呢。”
环视被弹飞倒地的音矢众人,响一郎看似满足地笑了。
“各位,谢谢你们对我儿子音矢的厚爱。”
响一郎的手离开鼓,以恭敬的态度深深一鞠躬。即便他的手松开,放在肩上的鼓仍是静止地飘在空中。
“我觉得在杀死他之前,应该先向你们道谢。身为他的父亲,我感谢你们过去对他的照顾。”
“你说那什么话呀!感谢过去对他的照顾?你认为已经是过去式了吗?再说如果你真的感谢,那就别杀他不就好了?”
最先站起的真那实向响一郎开骂了。
“更何况你根本没尽到一点做父亲的义务,还有脸说什么身为父亲的感谢啊?虽然很不想对音矢的父亲说这种话,不过我还是要说!”
只见真那实拉起裤裙的裙摆,在响一郎的眼前比出中指。
“你是白痴吗?”
听了真那实连珠炮般的痛骂,响一郎的肩膀发出颤抖。他是在笑,真那实虽然感到恼火,不过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正是真那实的拿手战法。若是能趁这个空当重整御神乐,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妹妹还是一样口齿伶俐呢,而且长得还相当美。”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就算你夸奖我,我也不觉得高兴。”
“美是美,但是比起沙夜就是缺少了一些气质。”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音矢的肩膀震了一下,响一郎见到后满足地笑了。
只见响一郎背后出现一名少女,并且无声无息地来到前方。
她的肌肤有如人偶般洁白剔透,丝绸般的长发绑成辫子,那是一名气质出众的美少女。
“我来为各位介绍,她是沙夜。”
见到响一郎所介绍的美少女,斋、真那实和薰子都瞠目结舌。
“等等,你说沙夜……不行呀!音矢!”
真那实往音矢的方向看去,却见音矢毫无反应。
“小妹妹好像知道呢?她就是我的妻子,沙夜。”
沙夜那如同琉璃般的眼眸,以冰冷的视线望向音矢。
——那就是我妈妈。
听兔贵子说过之后,他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兔贵子也叫他不能动摇。
然而,现在母亲就在眼前,音矢却是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那名年岁与自己相去无多的少女。
对响一郎言听计从,仿佛失去感情的少女。
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一切的记忆和思绪,在音矢心中纵横交错。
自音矢懂事起,没有父母已是理所当然的事。
看到朋友向父母亲撒娇,他也并不觉得多么羡慕,反正回到家里还有弦而,而且众巫女都把他当成家人看待。
即使遇到伤心懊悔的事,只要找弦而大打一架,就算会被痛揍一顿,音矢的心情也能够好转。
虽然笨拙,但是音矢知道弦而表达爱情的方式,那样就足够了。
即使如此,有时他还是不禁想像,如果自己也有父母的话……
帅气的父亲、温柔的母亲,理想的双亲。
究竟会和他们有怎样的对话呢?母亲所做的味噌汤又是怎样的味道?那些对自己来说是那样遥不可及的梦想,有如电影或某处的风景一般。
而父亲和母亲如今就在自己的眼前。
“……妈妈。”
紧咬的双唇之间,流露出音矢呻吟般的呼唤。
母亲的眼睛并没有看着音矢。
非但如此,她没有看任何事物。
只是一直凝视着父亲的侧脸而已。
音矢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兔贵子不肯对他说明。
可是那是
父亲造成的。
或许在夏季的那一天与父亲相遇时,兔贵子就早已知情了。
无论如何,这与感动的再会可说是相去甚远。
“沙夜,你也向大家道谢吧,要杀也是先谢过再杀。”
“音矢的朋友们,谢谢你们。”
从沙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感情。
“音矢,我们准备好了。”
虽然御神乐曲于响一郎的出现一度崩坏,不过由于真那实拖延时间和沙夜的出现,现在总算做好了准备工作。薰子、风花、小梅三人尽管身上都有伤,不过斗志依然不减。
只有自己倒在地上可不行。
音矢将错综复杂的心思赶至心灵角落,然后勉强站了起来。
“好了,让你和母亲再会,也打过招呼了,你也差不多该安息了。”
只见响一郎一弹指,成群的祸津神立刻同时袭来。
“喝!”
斋及时跃至前方,大大挥动神乐铃和舞扇而舞。
音矢也奏出“镇魂响音”,将不断袭来的祸津神一一净化。
当他们的神乐打倒祸津神,就要袭向响一郎的时候……
“月矢车吗……哼,真无聊。”
响一郎说着敲了一下鼓。
仅仅一个动作,音矢等人所演奏的神乐就全部受到中和,终至烟消雾散。
“这、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演奏出来的乐声全被消除了。
不过音矢马上恢复冷静。
“月矢车好像没有效果,我们更换演目!”
“是!”
众人遵从音矢的指示,立刻迅速重组队列,改变神乐的演目。
他们并不是只专注攻击,也尝试以避实击虚的方式压制响一郎。
“接下来是梵天返啊……不过!”
响一郎看似开心地微笑,然后又敲了一次鼓。
神乐的音色和力量又完全被消去。
音矢见此情况,于是又打算变更演目。
“什么!竟然是神明崩啊,看来你们修行不是修假的呢。”
神乐尚未演奏,响一郎就已经看穿演目了。
“这样不行!音矢!”
演奏即将开始之际,薰子突然悲痛地大叫。
“为什么?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就算对方是神,我们的力量应该多少还是有效果的!”
“不是的,不是力量强弱的问题!”
薰子是第一个看出响一郎企图的人。
“如果我推测得没错,包含‘镇魂响音’在内的一切神乐,对响一郎都是无效的。”
“为什么?我们练得那么辛苦。”
“我们的作战似乎完全被看透了……”
薰子他们原本打算一旦响一郎攻击,就要演奏逆位相的音,使响一郎的音色减弱。
而响一郎刚才做的就是同样的事情。
而且还是只靠一种乐器,只敲一下鼓,就让音矢等人御神乐的乐声尽归于无。
也就是说,响一郎对刚才演奏的神乐构成,不,甚至是音的组成和作用都了若指掌。
而且那恐怕就代表……
“或许很难以置信,不过那个人将神乐全部演目的乐谱都背起来了。”
单只苇原神社所传的乐曲就有超过两百首的演目,就算是专门用在对祸津神战斗的乐曲,算一算也不下百首。
即便是音矢,能够不看谱演奏的也不过三十几首。
而响一郎却能将那些全部背起,又拥有只靠一个音色就将之抵消的技术。
响一郎的可怕之处,并不是他身为神的力量。
而是以他被歌颂为天才的神乐主能力为基础,借此发挥神的力量。
那才是响一郎真正实力的秘密。
“怎、怎么可能……”
“看来你们终于理解了呢,你们本来就是无计可施的啊。”
方才被打倒的祸津神,如今也开始逐渐站起。
而神乐则对响一郎不管用。
即使如此,音矢等人也不能停止演奏。
因为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别的手段。
“至少对祸津神管用!大家再努力点!”
只要演奏就会被消去的“镇魂响音”。
打倒又会爬起来的祸津神。
支撑着音矢他们的,只有“想保护大家”的意志。
薰子和风花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敲击羯鼓的小梅也已经无力抬起手来。
真那实琵琶的乐声逐渐减弱,连斋也肩膀起伏地喘着气。
“还不行!我们还不能倒下!”
音矢拼命继续吹着笙,但是却没时间熏烤因气息而受潮的笙,音色受潮而模糊,无法发挥出本来的力量。尽管内心焦急,敌人的攻击却不给他一丝喘息的空隙。
咻的一声,潮湿的声音响起,音矢的笙终于吹不响了。
就在这个瞬间,剩下的祸津神一举向音矢等人涌上。
“可恶!不行了吗!”
眼见音矢就要束手就擒时,眼前一阵风翩然而至。
只见斋如电光石火般一跃而出,以舞扇或挥或打,将祸津神一一击飞。
“大内流舞乐,大内斋,敬奉神游之舞!”
即使呼吸紊乱,斋仍是以充满威严的表情报上姓名。
“就算是父亲大人,我也不能允许您伤害音矢先生!”
斋保持着舞蹈姿势,锐利的视线直射响一郎。
而响一郎似乎对斋的身手颇为佩服,用力地拍手鼓掌。
“真是了不起啊!你的舞充满力量,非常不容易啊。那么真挚、没有一丝迷惘,没想到你以人类的血肉之躯,竟然能将舞练到这种境界。”
“这也是为了成为心爱的音矢先生的矛与盾!”
听了斋的回答,响一郎似乎显得更为开心。
“想不到竟然有人如此深爱我儿子呢,这还真是值得高兴的事呢。你说是吧,沙夜?”
即使目睹豪铁等人登场,响一郎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以仿佛看着孩子表演才艺般的语气,温柔地对沙夜说道。
“沙夜也很高兴。”
而另一边的沙夜则以不带感情的语调,平淡地回答响一郎。
“可是小妹妹,我就教你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
只见响一郎低声窃笑,从怀中取出了扇子。
“你刚才说是大内流舞乐吧?那么就请沙夜来指导你一下吧。”
沙夜接过扇子,清澈透明的眼眸凝视那把扇子一会儿,然后她缓缓将视线移向音矢等人,轻巧地向前跨出一步。
响一郎举起鼓,砰地拍了一响。
“大内流舞乐,苇原沙夜,敬奉神游之舞。”
只见沙夜的身体摇晃一下,然后深深一鞠躬。
随即配合着响一郎的鼓声,沙夜开始起舞了。
“什么!大内流舞乐!?”
“是和小斋同样的舞!”
音矢和真那实同样大吃一惊,不过斋听了沙夜的台词,却依然保持冷静。
她想起过去曾和心中黑暗面所生出的另一个自己战斗。
既然是同门,对彼此的舞一定是了然于胸,斋认为至少在技术上不会输给对方。
胜负是决定在精神的强度。
斋相信只要是为了音矢而舞,自己的舞就是无敌的。
“音矢先生、真那实学姐,请你们退后!她的舞很危险!”
得知沙夜和自己是同一个流派后,斋很快便从舞姿看出那是攻击之舞。
“开始啰。”
“什么……”
斋的舞比沙夜迟了一步。
那并非是她大意。
“那个舞是……!?”
那确实是大内流的舞,却也同时是斋从未见过的舞。
沙夜的舞是禁止已久异相之舞,称之为“阴阳逆转之相”。也就是说,斋的舞是阳,沙夜的舞则是阴,阴之舞代表了死亡和黑暗,是封印许久的禁忌之舞。
而阴之舞受到封印是在大灾厄之后的事情,最后的舞手就是苇原沙夜。
斋本以为已修毕所有的大内流之舞,却因为初次见到的同门之舞而晚出一步。
而那晚了那一步的时机,就直接演变成一招之差。
“一、二、三!”
“呀啊啊啊啊!”
斋的身体撞在地面上,石板也因此破裂飞散。
“斋!你不要紧吧!”
“唔……呜……”
斋一边呻吟,一边还挣扎着想要爬起。
“住手!爸和妈想杀的人应该是我吧!”
音矢阻挡在倒地的斋之前。
“好了,你要怎么做呢?音矢!你要用音乐对付自己的母亲吗?”
响一郎看似很愉快地笑着说道。
而沙夜不顾惊愕的音矢等人,逐渐提升舞的力量。只见黑雾笼罩沙夜全身,并且越来越浓、越来越厚,使人几乎快看不到她的身影。
“还没……我还能舞。”
斋站起身来,以不稳的脚步踩踏地面,随即跳起与沙夜正好
相反的舞。斋是准备转移成完全防御的姿势。
“有趣,小妹妹的舞是否真的能敌得过沙夜呢?”
只见沙夜所操纵的舞扇柔顺而艳丽,可是瞬间就成为了险恶的舞步。
“呀~~!”
一道足以使斋畏惧而发出悲鸣的气旋窜起,就像一个小型龙卷风般朝音矢冲去。即便是斋也无法顾及防御,只能尽全力缩起身子,不让自己被龙卷风吹走。
“呜哇啊啊啊!”
“呀啊啊啊!”
龙卷风直接命中音矢等人,巫女们倒在地上,乐器却是遭风卷起,然后重重砸向地面。只见用于御神乐的全部乐器都遭到破坏,真那实的琵琶、甚至音矢手上的笙也都被分解得支离破碎。
“哎呀哎呀,玩具坏掉了呢,这样就不能玩游戏了。”
“我们的御神乐才不是游戏!”
“可是没有乐器你们就无计可施了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对神乐了若指掌,就算你们有乐器也奈何不了我。”
响一郎又发出讥笑声,然后他就像在操纵沙夜一般打鼓。每打一下,沙夜便跟着舞动,而舞扇一挥动就会产生令人窒息的风压,接着马上就有人被旋风卷起而发出悲鸣。斋虽然勉强与她对峙,然而双方力量的差距十分明显。
“反抗只会痛苦而已,只要闭上眼睛等待时候到来,那么你马上就能安息,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吗,音矢?”
“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为了那些爱着我的人,我也绝不能死!”
音矢一边庇护着身后伏卧倒地的巫女们,一边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你说爱?音矢,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
“你说什么?”
“你难道认为我和沙夜不爱你吗?”
“你们现在不正想要杀掉我吗!”
听到音矢的回答,响一郎侧着头思考了一下。
“这样啊……真抱歉,因为我和沙夜过去没有花时间爱你,所以你不懂真正的爱也是无可厚非。”
响一郎夸张地摇了摇头,然后说出半是自嘲,半是嘲笑音矢之语,接着将鼓重新拿好。
“我就教你什么是真实之爱。”
音矢一瞬间似乎有种时间静止的感觉。
下一个瞬间,响一郎的鼓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那么小的鼓竟然能发出如此巨大声响,和先前所听到的鼓声规模完全不同。
音矢和斋、真那实以及巫女们,都为这巨大声响而缩起身子,捂住耳朵。
只见鼓声一直线冲出,直接命中社殿。
然而音矢并未受到社殿墙壁阻挡,直线贯穿了空间。
社殿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吹起,在空中分解四散。而响一郎又击打一个音,坚固的宝物殿也被轻易击碎,登时灰飞烟灭。
“所谓真实之爱,就是让一切回归于无来矫正这个世界。”
响一郎语气凛然地如此宣言。
“我就让你见识什么是真实之爱,什么是神的慈悲,你就用你的双眼好好确认吧!”
音矢还来不及回答,响一郎就将攻击指向街上。
只听见尖锐的爆炸声轰响,大地为之震动,上空的云有如被剪刀剪开似地裂开,直冲街上的鼓声正中附近最高的大楼。
看着大楼在尘烟弥漫中崩毁,音矢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音矢不懂响一郎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
为什么让一切回归于无会是真实之爱?
音矢只能无力地旁观响一郎破坏城镇,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他。
真那实失去乐器,茫然地坐倒在地,而薰子、小梅、风花也都受伤倒地,斋的舞也因缺少御神乐而无法发挥效力,她只能待在音矢身边做好一死的觉悟。
而沙夜对音矢等人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配合着响一郎的鼓,继续舞动着“死之舞”。
只见舞扇所发出的风化为强风,街上的招牌被风吹起,砖瓦屋顶遭到剥离,汽车翻倒、车窗破碎,遭到破坏的城镇持续受到致命打击。
——我……是这么无力吗?
音矢原本充满斗志,心想就算不能得胜,至少也要给对方一点颜色。
即使要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音矢本来是有这样的觉悟,但是那样战斗就没有意义了,赌命战斗的觉悟和同归于尽是两回事。
如今音矢只能懊悔自己那时的判断太过天真。但即使音矢再怎么后悔,他也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响一郎对街上疯狂破坏。
现在音矢能够做的,也只有以身体保护斋和真那实而已。
“音矢呀,像那样挺身保护心爱之人,就是你的真实之爱吗?”
在将街上整个破坏一遍之后,响一郎缓缓回头向音矢问道。
“真实之爱还分你的我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除了响一郎和沙夜之外,在破坏殆尽的神社中还站着的人只有音矢了。
“懂了吗?真实只有一个。”
响一郎的脸上浮现游刃有余的笑容,那笑容与其说是在嘲笑音矢的经验不足,倒不如说是微笑听着孩子的童言童语一般。响一郎朝站着护住斋和真那实的音矢走去。
“无法保护心爱之人的痛苦最是难以忍受。”
响一郎将沙夜拥抱入怀,以充满苦恼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不想让你尝到那种痛苦啊,音矢。”
“所以你要杀掉我吗?”
“没错,只要一死就可以从所有痛苦中解放出来。拯救人们脱离痛苦,那才是真实之爱。”
“……爸,你错了。”
听到音矢反对的回答,响一郎并不发怒,只是摇了摇头。
“我没有错,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遵循苇原家的教诲伸张正义,我是为了打倒邪恶才会站在这里。”
“爷爷才不可能教你那种事!至少他从来没有那样教我!”
对于音矢的质疑,响一郎似乎颇为惊讶地耸耸肩。
“是各自的解读不同吧。如果父亲看到现在的我批评我做错,那么就是我比父亲还要正确,错的人一定是他。”
响一郎露出苦笑。
“不管怎么说,真实只有一个,而我已经找到真实了。”
“……看来我真的是爸的儿子呢。”
“嗯?难道你之前都怀疑吗?”
“不,因为我和爸一样,我也相信我是正确的。”
“说得好,原来我们一样顽固啊。”
看到音矢正直的目光直射自己,响一郎开心地笑着重新举起鼓来。而沙夜也停止跳舞,抓着响一郎的袖子,依偎在他的身旁。
“身为一个父亲,我感到很满足呢!音矢,你已经成长为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了。”
他语气愉快地说着,然后将鼓对准了音矢。
音矢则是注视着响一郎,摸索着将斋和真那实庇护在身后。
“原来是这样啊,你想要和心爱的人一起死。与其在保护不了她们的痛苦中死去,你选择了更幸福的死法呢!我现在就成全你吧!”
响一郎像是安抚孩子般语气温柔地说道,然后响一郎的右手一翻。
鼓声一旦奏起,音矢将会在一瞬间和斋、真那实一同迎接死亡。
这时看在音矢的眼中,响一郎的手击向鼓的动作仿佛慢动作播放一般。
即使如此,音矢依然没有闭上双眼。
因为就算到了听到鼓声的刹那、直到最后的那一瞬间,音矢都坚信自己的正义才是对的。
声压让音矢头昏眼花,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是站着还是倒下。
然后音矢就像要确认自己的生死一般,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地睁开双眼。
“——!!”
只见应该倒卧在床的兔贵子,宛如庇护音矢一般站在眼前。
目睹眼前发生的事,音矢不禁抽了一口气。
“兔……贵子!?”
“看来是赶上了……”
兔贵子如此说着,她的胸口却插着一支正发着光的闪电之枪。
见到这样的光景,响一郎扬起一边的眉毛。
“你又来妨碍我吗,兔贵子?”
兔贵子直直瞪视着响一郎。
“奴家说过了吧?奴家要把你送回你该待的地方。”
只见贯穿兔贵子的枪仍然不断放出电光。
“……不能碰,音矢。人类若是碰到那把枪,就连灵魂都会烟消雾散。”
“但、但是这个不拔出来不行啊!”
“没关系,这种程度奴家还可以中和。”
正如她所说,眼见枪的光芒逐渐消失了。
然而同时兔贵子的脸上也逐渐失去血色。
“你别逞强了,兔贵子,我还以为你已经逃回祠堂里去了,光是能够像这样显现就已经是难以置信了……”
“呜、这是……响一郎!你沾染了邪法是吧!?”
闪电之枪虽然已经消失,但是枪所贯穿的地方却留下了黑色的一个孔。那伤口并没有流血,而是飘散着淡淡光芒,然而那光芒也被吸入孔中消失不见。
“亏你还能够察觉,
不过似乎有些迟了,你已经无法再生了吧。”
响一郎仿佛要将他冰冷的笑声全部灌入般,凝视着兔贵子胸口开的孔。
“哈哈哈!你终于要回归天上了啊!兔贵子!现在想来我们的交情还不满十八年,真是短暂啊,是吗?你还没达到目的就要消失了吗!呼哈哈哈哈!”
响一郎疯狂地大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响一郎从上方俯视表情痛苦的兔贵子。
“我和你终于有了一个了断!这样音矢就只属于我和沙夜了!”
兔贵子只是凝视着如此喊叫的响一郎,不知何故,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