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九年十月十八日(五)○六:五五
「接下来,依照各位的期望……进入『袭击之谜』的第二阶段吧。」
佑树一边说,一边环视走廊上的众人。连最早提出这种说法的茂手木,都有些目瞪口呆,彷佛将疼痛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你已晓得稀人拟态成谁?」
西城吃惊地问。佑树轻轻点头,回答:
「从前天傍晚开始,稀人到底做过哪些事,以及如何杀害木京先生,我都能提出合理的解释。」
八名川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说道:
「不管怎么想,在大厅里的人都不可能杀害木京先生,稀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没错,我们都无法在不被塔拉发现的情况下通过走廊。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单纯……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不是稀人,真正的稀人躲在其他地方。」
「唯一不在大厅里的,只有塔拉。但你说过,稀人没有机会拟态成塔拉,不是吗?」
面对八名川有如连珠炮般的质问,佑树不由得缩起肩膀。
如同八名川所说,佑树和西城带塔拉出去散步的时候,确认过塔拉的体重。散步的过程中,塔拉一直与两人在一起。散步回来之后,直到担任监视的工作之前,塔拉都与其他人一同待在大厅里。
此时,西城再度开口:
「而且,昨晚塔拉始终没有离开毛玻璃旁边。就算它是稀人,能够当作武器的细针也只有五十公分,要怎么杀害待在小房间里的木京先生?」
「没错,而且稀人变形成其他模样,拟态就会解除,所以它不可能让身体彻底变形,并将身体的一部分伸入小房间里。换句话说,塔拉不可能杀害木京先生……事实上,塔拉根本不是稀人,这些疑虑都是多余的。」佑树说道。
「不然谁才是稀人?」
八名川继续逼问,佑树故意卖起关子。
「昨天,稀人把疑似海野导播的遗体烧掉了。为了更加容易理解来龙去脉,我建议从稀人这么做的理由开始思考。」
八名川不再说话,表情带着些许不满。此时,三云点头附和:
「我也觉得稀人那个行为很可疑。我曾想过,或许稀人的目的是要让我们更加怀疑缺乏不在场证明的茂手木教授,但稀人实在不太可能单纯为了这个理由而烧掉遗体。」
「没错……事实上,稀人烧掉那具遗体,的确是为了将别人的遗体,伪装成海野导播的遗体。」
在场的所有人听佑树这么说,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西城彷佛要代替所有人发声,提出质疑:
「等等,龙泉……你说过那个时候岛上的遗体只有三具。从现实面来看,能够用来掉包的遗体,只有那具没有皮的遗体……但那具遗体本来就放在海野导播的遗体附近,就算烧毁之后两者掉包,又有什么意义?」
「你说得有道理……这代表我们用来进行推理的前提,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的意思是,当时岛上还有另一具遗体?」
西城露出惊愕的表情,佑树苦笑着说:
「问题没有那么单纯,等等你们就会知道那具遗体的身分……总之,请大家先认定『岛上还有一具可以拿来掉包的遗体』吧。」
听佑树这么说,大家虽然有些不满,也只能暂时接受这个假设。此时,三云开口问:
「就算接受这个假设,疑点还是没有解开。稀人为什么要将海野导播的遗体,与其他人的遗体掉包?真正的海野导播遗体在哪里?」
「既然要特地准备一具假的海野导播遗体,代表真正的海野导播遗体『那个时候已不存在』,或是『变成不能让我们看见的状态』。实际上,真相是『以上皆对』。」
茂手木与三云一听,脸上同时微微变色。他们似乎已听出佑树想要表达的意思。
佑树接着说:
「我先告诉大家答案吧!答案就是,海野导播遗体的皮肉都被稀人吃掉了。」
「咦,这么说来,稀人拟态成海野导播?」
信乐发出惊呼。
「……我、西城哥和木京先生结束海中碎石路的监视工作,在回程的路上看见一具『失去皮肉的遗体』。当时,我们认定那具遗体不是茂手木教授,就是公民馆四人中的一个……」
佑树稍稍停顿,喘了口气之后,犀利地说道:
「其实,那具『失去皮肉的遗体』才是真正的海野导播遗体。」
西城忍不住咕哝:
「咦?这么说来,最初那具『胸口遭刺穿的海野导播遗体』难道是……」
「没错,那是稀人假扮的。稀人擅长假扮受伤的动物,要伪装成胸口遭刺穿的海野导播自然不难……何况,当时我们已确认海野导播死亡,也知道凶手是黑猫,因此稀人推测我们不会再详细查看海野导播的遗体。」
佑树的说明似乎无法让众人信服,八名川皱眉反驳:
「但在前天下午,稀人还拟态成黑猫,表示当时那具『胸口遭刺穿的海野导播遗体』应该是真的……稀人不是没办法利用死亡动物的皮肉进行拟态吗?就算它后来甩开茂手木教授的追踪,回到海野导播遗体的旁边,也无法利用海野导播的遗体进行拟态吧。」
佑树望向远方,摇头说道:
「最初在灌木丛处发现海野导播的时候……其实他还没死。」
「咦?」
「稀人会在预定拟态的动物体内注入毒素。海野导播只是被注入毒素,呈现假死状态,生命活动大幅降低而已。」
英子的笔记里,提到「就算是受了致命伤的动物,一旦遭注入毒素,也会(中略)进入假死状态」。海野虽然心脏遭到刺穿,仍符合假死状态的条件。
佑树接着说:
「当时我摸过海野导播的脉搏,感觉不到任何跳动。海野导播身上的伤口,怎么看都是致命伤……所以,我只把手指放在海野导播的脖子上五秒左右。」
三云皱起眉头,沉声闻:
「『真正的海野导播』只是陷入假死状态,脉搏变得非常微弱,所以你没有察觉?」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抱歉,我还是无法理解。稀人从前天的傍晚起,到底做过什么事?」
西城问道。于是,佑树深吸一口气,回答:
「前天下午四点多,黑猫从我们的面前逃走。它假装逃往神域,其实一直留在本岛。我、西城哥和木京先生遭到欺骗,在神域浪费十二个小时。」
「……只有我没有被骗,继续在本岛追踪稀人,却遭遇埋伏。」
茂手木喃喃低语。他似乎又发起烧来,不住喘气。三云拿了一个睡袋给他,或许是畏寒,他立刻将睡袋摊开,盖在膝上。
这段时间,佑树继续说明:
「茂手木教授遭稀人砍伤,昏厥大约十二个小时。如果纯粹是遭到砍伤,昏厥时间未免太长……因此,我猜测稀人为了让茂手木教授动弹不得,故意在他的身上注入毒素,使他陷入假死状态。」
「既然注入毒素,为什么没拟态成茂手木教授?」
八名川提出质疑。
「约莫是稀人故意安排一个长时间单独行动的人物。我们都中了它的计谋,一直怀疑茂手木教授就是稀人。」
听佑树这么说,八名川似乎无法反驳。于是,佑树接着说:
「稀人甩开茂手木教授的追踪后,回到那棵露兜树附近,一边利用无线电通话器确认我们的动向,一边对呈现假死状态的海野导播进行拟态。」
稀人解除黑猫的拟态之后,应该就在树林深处做了这件事。
本岛大部分的地区都被亚热带树林覆盖。稀人知道人类能够掌握的区域,只有少部分的道路沿线、建筑物及墓园的周边一带。
「稀人拟态成海野导播,只需十五分钟左右。以下就将拟态成海野导播的稀人,称为『假海野』吧。」
决定称呼之后,佑树继续道:
「拟态完毕,露兜树旁只剩下『假海野』,以及一具『失去皮肉的神秘遗体』,也就是真正的海野导播遗体。首先,假海野将『失去皮肉的神秘遗体』搬运至从道路可以很容易发现的地点……接下来,假海野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在墓园乱挖及纵火,第二件是杀害古家社长。」
所有人都听得入神。佑树说到有些缺氧,脑袋昏沉,连忙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
「把墓园搞得天翻地覆,是因为它透过无线电通话器,得知关于和歌暗号的事。以时间来看,应该是前天晚上的十点之后。」
假海野听到和歌暗号的事,想必相当紧张,说什么也要阻止对自己不利的资料落入人类的手中。
「假海野在墓园里到处乱挖,试图找出和歌暗号所指的地点,最后还是没有解读出暗号。它在墓园里一无所获,决定放火把墓园烧了。」
三云沉吟半晌,开口:
「墓园起火的时间,是在昨天的凌晨四点左右。在那之前,假海野一直在墓园里到处乱挖?」
这个问题包含目前佑树难以回答的部分,他只给了个模糊
的答案:
「或许假海野前往墓园寻找资料好几次,到了凌晨四点多,才决定放火……我能够明白它在那个时间点决定放火的心情。」
「怎样的心情?」
「因为被困在神域的我们三人快回来了。等到天一亮,我们一定会去墓园寻找资料。在那之前,它一定要把隐藏在墓园里的资料烧掉才行。」
「到头来,假海野还是失败了。」
三云低喃。佑树点点头,接着说:
「我们的运气不错,藏匿资料的地点距离墓碑很远……除了乱挖墓园之外,假海野应该也持续监视着公民馆。」
听到这里,信乐突然打了个哆嗦。
「太可怕了……意思是,假海野很有可能就躲在多用途大厅的旁边?在我、三云小姐和八名川姊吃晚饭的时候,它就在窗外偷看?」
这确实是很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假海野或许会躲在窗外,偷听三人的对话。当时佑树被困在神域里,光是想像那场面有多危险,就令人背脊发凉。
「幸好,你们三人大多数的时间都聚在一起,所以假海野放弃对你们下手,转而把目标锁定为独自躲在小房间里的古家社长。」
当时古家喝白葡萄酒喝得烂醉如泥,成为稀人的绝佳猎物。
「拿掉后门门闩的人,应该就是古家社长自己吧。可能是他在半夜醒来,打开后门走出去,也可能是在喝得烂醉之前,他到屋外呼吸新鲜空气,回来却忘记扣上门闩。」
「只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八名川感慨地说道。
「……没错,因为后门的门闩没扣上,假海野只要解开门锁,就能进入公民馆。」
稀人入侵公民馆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古家的小房间。古家喝醉了,睡得正熟,稀人刺穿他的心脏,吸取他的鲜血,获得他的知识及记忆。
「古家社长遭到刺杀,必定是在信乐离开小房间之后……所以是在前天晚上十点之后,到昨天凌晨五点半发现遗体的这段时间内。」
八名川双手交抱在胸前,深深点头:
「墓园是在凌晨四点起火,当时古家社长应该已遭杀害。毕竟得知发生火灾,我们可能会前往墓园查看状况,那时候发现古家社长的遗体也不奇怪。」
「没错……假海野在墓园放火之后,随即回到露兜树的旁边,扮演起『胸口遭刺穿的海野导播遗体』。」
「我们三人从神域归来,发现『失去皮肉的神秘遗体』,因此误以为又有人被杀了?」
西城有些失魂落魄地问道。
「对,其实那是被吃掉皮肉的海野导播遗体,我们都被骗了……后来我们还查看『胸口遭刺穿的海野导播遗体』,却没发现那是稀人假扮的。」
或许是佑树的口气过于阴郁,西城露出了带着些许暖意的苦笑,说道:
「龙泉,这不是你的责任。在那个当下,没人能够想到这种事情。」
「不,我应该更早察觉『不对劲』……故意把拟态后的遗体放置在我们能够轻易发现的地点,按常理来想,这对稀人来说是有害无利的事情。」
「为什么是有害无利?」
「稀人想要拟态成我们当中的某个人,最好的做法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攻击某个人,把『失去皮肉的遗体』藏在树林深处。这么一来,我们甚至不会察觉有同伴遭到拟态。」
「确实有道理。」
「稀人故意向我们强调『它拟态成人类』,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误以为受害者增加了……不知不觉中,我们产生『稀人为了离开幽世岛,一定拟态成活人』的先入为主想法,完全没有考虑到稀人也可以拟态成遗体。」
三云懊恼地摇头,说道:
「比起伪装成活人,其实伪装成遗体更能获得自由行动的时间……但我们都没有想通这一点。」
「没错,这是一个盲点。」
八名川从刚刚就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此时忽然大声说:
「就算稀人拟态成海野导播,情况还是没有改变!木京先生的遗体距离窗户超过五十公分,假海野不可能从窗外将细针伸进来杀死木京先生……我还是不明白他是怎么死的。」
信乐也不满地说:
「而且,刚刚龙泉哥说的『岛上还有一具可以拿来掉包的遗体』的假设,到现在都没有给一个交代。那具焦尸到底是怎么来的?」
承受两人怀疑的目光,佑树苦笑着说:
「再等一下,马上就会提到。」
「真的吗?」
「请相信我……对了,听了我刚刚的推理,大家应该已猜到稀人杀害木京先生时,拟态成谁的模样吧?」
八名川与信乐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佑树的意思。此时,三云开口:
「难道也是……伪装成别的遗体?」
佑树扬起嘴角,说道: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来……是古家社长的遗体?」
除了佑树、三云,及因发高烧而神情恍惚的茂手木之外的三人,霎时脸色大变,转头瞪着右侧的小房间。「古家的遗体」应该还躺在那里。
三人表现出一副立刻就想冲进小房间抓住稀人的态度,但佑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赶紧制止:
「冷静一点。虽然不确定稀人能不能听见我们的对话,不过,只要我们守住两个小房间的门,就能将它困在里面。」
「要是它开门冲出来怎么办?」
信乐直盯着门板问道。
「这里有六个人,它很清楚如果轻举妄动,一定会被我们围殴……先继续推理吧。」
「好吧,你说的也不一定正确,没必要现在就行动。」
八名川依然对佑树的推理抱持怀疑的态度。至于西城,则是从刚刚就眯着双眼,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此时,他开口说道:
「我和八名川姊一样,觉得龙泉的推理好像有点问题。我们是在昨天早上六点左右查看『胸口遭刺穿的海野导播遗体』,你说那是稀人伪装的,对吧?但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三云小姐他们也在公民馆里发现古家社长的遗体,不是吗?」
「没错,那个时候在小房间里的遗体,是真正的古家社长遗体。」
「嗯?如果没记错……我们回到公民馆之前,三云小姐他们一直在古家社长的小房间里。我们回来之后,那个小房间里还是一直有人,不是吗?」
「没错,我们检查后门的门闩时,八名川姊与信乐一直在小房间里交谈。」
佑树维持着从容的语气,反而是西城或许不想过于咄咄逼人,声音越来越小。
「后来我们不是分头把整栋公民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动物或可疑物品吗?至少在那个阶段,稀人应该没躲藏在公民馆里。」
「对,那个时候稀人并不在这栋建筑物内。」佑树说道。
「那不是很奇怪吗?之后我们确实扣上前门与后门的门闩,只在有人进出的时候才会拿掉门闩,而且建筑物内随时有人留守。直到现在这一刻,稀人应该都没机会入侵公民馆。换句话说,稀人根本没机会拟态成古家社长!」
其他人纷纷同意西城的主张,佑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总之,请先听我说……稀人在化为假海野的状态下,确实没办法潜入公民馆。但如果只有本体,困难度就会大幅下降。毕竟只要有大于五公分的缝隙,稀人就钻得进去。」
三云似乎终于按捺不住,扬起眉毛反驳:
「怎么可能?门闩随时都扣着,窗户也装有金属网格。就算是稀人的本体,要怎么潜入这栋建筑物?」
「当然有可能……或者应该说,是我们把它搬进来。」
「什么?」
「三云小姐,你应该也亲眼目睹。我们从墓园回来的时候,不是把发电机和汽油罐搬进公民馆吗?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把稀人也搬了进来。」
信乐是当时亲手搬运发电机的人。听到佑树这句话,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稀人躲在哪里?」
「发电机有四个轮胎,机体与地面之间多少有些缝隙,稀人恐怕是躲在机体底下,等待我们把发电机搬进公民馆。」
「天啊!难道我亲手把稀人搬了进来……?」
信乐错愕地如此呢喃。佑树垂下头,流露些许遗憾的神情。事实上,对于古家与木京的死,佑树丝毫不感到心痛。
三云旋即提出质疑:
「它怎么能够预测到,只要躲在发电机底下,就会被搬进来?通常发电机都是放在屋外,不是吗?」
「未必无法预测。」
「怎么说?」
「稀人放火烧墓园,我们看见发生火灾,迟早会注意到把汽油罐放在屋外很危险。发电机与汽油罐必须一起使用,我们不会只把汽油罐搬进屋内……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稀人放火的理由之一,但稀人要预测我们的行动应该不难。」
听到佑树的论述,已不再有人提出反驳。于是,佑树继续说着非说不可的话。
「稀人伪装成『胸口遭刺
穿的海野导播遗体』,骗过我们之后,就在树林里恢复成本体姿态,找机会躲进发电机底下。我们从墓园回到公民馆,差不多是在昨天上午十点半。在此之前,稀人一直在发电机的下方躲着不动。」
众人将发电机搬进古家的小房间之后,就聚集在大厅里,讨论英子的笔记。
「直到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我们带塔拉出去散步之前,没有人离开大厅。换句话说,稀人有两个小时可以自由行动。」
三云叹了一口气,问道:
「稀人就是在这段期间里,拟态为古家社长?」
「没错,跟海野导播一样,古家社长原本只是被注入毒素,呈现假死状态。稀人进入小房间之后,就对古家社长进行拟态。」
「又是为了伪装成遗体?」
西城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拟态过程大概十五分钟就结束了。接着,假古家把『失去皮肉的遗体』,也就是真正的古家社长遗体搬到露兜树附近,连同灌木丛一起烧掉……这就是我们误以为是海野导播遗体的那具焦尸的真正身分。」
八名川伸出手指按摩眉心,似乎听得头痛。
「有两个小时,确实能做到这些事……但真的很抱歉,你说的状况实在太复杂,我的脑袋被搞糊涂了。」
佑树从大厅取来油性签字笔和企划书,将上述的内容制作成表格,并画上简单的示意图(参见图2)。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到了十二点半,我们带塔拉出去散步的时候,稀人已在小房间里伪装成古家社长的遗体,而真正的古家社长遗体则在灌木丛里变成焦尸。」
信乐看着图表,有气无力地说:
「唉……既然稀人在古家社长的小房间里,我们昨晚的努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如他所说,木京的小房间与古家的小房间有一扇门直接连通,稀人不用进入走廊,就能杀害木京。所以,不管是让塔拉监视走廊,还是在走廊上设置小型监视器,都没有任何意义。
佑树也有着白费力气的无奈感,但仍继续说明:
「昨晚木京先生一个人回到小房间里,不久之后就睡着了。躲在隔壁的假古家,也就是稀人,当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它抓住这个机会,刺死木京,同时破坏监视萤幕及记忆装置。」
西城恍然大悟,用力点头说道:
「稀人破坏影像资料,并不是因为监视器拍到『稀人经由走廊进入小房间的影像』,而是因为『稀人根本没有进入走廊』,它想要隐瞒这一点。」
「没错,一旦我们看了影像资料,就会猜到凶手必定还在两个小房间中的某处。」
发着高烧的茂手木,声音依然有些虚弱:
「可是我不懂……稀人伪装成古家社长的遗体,接下来到底有什么企图?」
佑树的心情有些复杂。
茂手木受伤之前,说出许多荒唐可笑的推理。如今他因发高烧而意识不清,却能做出一针见血的犀利分析,只能说是一种非常稀有的个人特质吧。
听他这么说,八名川双手交抱在胸口,质疑道:
「这一点的确很古怪,它伪装成遗体,可是没办法上船的!」
这句话指出重点。
前来迎接的船抵达时,佑树等人首先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船上的无线电通报警方。不管警方有何回应,既然茂手木受伤是事实,船一定会航向T港,将茂手木送往最近的医院。
此时,佑树等幸存者会以各种理由登船,尽快逃离这座岛。然而,船不太可能连遗体也一起载走。
佑树略一思索,应道:
「可以想到的情况有很多种……其中对稀人来说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把我们全部杀死。」
在场所有人全都脸色惨白,说不出话。佑树轻描淡写地继续道:
「依照过去的行动模式,发现木京先生的遗体之后,我们会聚集在多用途大厅里。每当我们需要长时间讨论某件事时,通常都会使用大厅。」
八名川的身体微微一颤。
「没错……在船抵达之前,我们可能会一直待在大厅里讨论案情。」
「这么一来,稀人就能获得许多自由行动的时间。或许……接下来它会拟态成木京先生。」
三云皱眉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在我们所有人当中,木京先生拥有最强大的人脉。从拟态生物的心态来判断,当然会比较想要拟态成有权有势的人类。木京先生虽然胸口遭刺穿,但或许只是呈现假死状态。」
所有人都默默转头望向木京的小房间。
就算木京目前因毒素的效果而呈现假死状态,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一旦毒素的效果消失,胸口的致命伤还是会为他带来死亡。
「……原来稀人从头到尾都不是拟态成活人,而是拟态成死人来欺骗我们。」
三云以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道。佑树露出苦笑:
「最后的『拟态成木京先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当我们聚集在大厅里讨论案情的时候,稀人能够做的事情非常多,例如它可以从后门走出屋外,洒上汽油,把整栋公民馆烧了。只要事先堵住后门及正门,我们全都逃不出去。」
西城皱眉说道:
「它打算把所有具备稀人相关知识的人类都杀了,独自搭上前来迎接的船?」
「没错,它可以吸船长的血,获取开船的知识,自行开船逃离幽世岛。」
说完这句话,佑树不再开口,微微低下头。现阶段能说的话都说完了。苦闷的沉默笼罩整个空间。
「谢谢你为我们揭开真相。」
听见三云的呢喃,佑树抬起头。不知为何,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优雅地打开古家小房间的门。古家的遗体依然躺在里头,与佑树等人上次查看时毫无不同。
三云苦笑着说:
「你还想继续伪装成遗体?还是……六对一对你太不利,所以躺着不敢动?」
三云缓缓走进房内。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强大的决心,佑树受到震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八名川等人的情况似乎也大同小异。
三云走向汽油罐,打开盖子。
「……你要做什么?」
八名川问道。三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古家的遗体。
三云将汽油罐的盖子抛向房间角落,接着一步步后退,退回到房门口,高高举起右手。她的手上竟握着打火机。打火机的上头印着美国漫画的角色图案,正是海野生前爱用之物。
昨天佑树等人调查完墓园,就把打火机留在墓园的通道上。没想到,三云暗中捡起打火机,一直带在身上。
信乐看见打火机,惊慌地大喊:
「三云小姐,你该不会想要……」
「……你要烧掉这具遗体?」
佑树接着问,三云一脸哀戚地点点头。
「稀人很怕火,只要在它逃出去之前,放火把这里烧了,它应该会解除拟态并且昏厥……你们快离开这栋建筑物,让我结束这一切。」
信乐率先朝着大厅的方向一步步后退。只见三云表情狰狞,似乎随时可能点火。
佑树清楚感受到三云是认真的,绝对不是虚张声势或是做做样子。她是真的为了打倒稀人而赌上性命……如同四十五年前的三云英子。
佑树转头望向留在走廊上的西城与八名川。茂手木就坐在他们的旁边,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们先带着茂手木教授从正门离开吧。」佑树说道。
西城搀扶起茂手木,同时不安地看着佑树。
「可是……龙泉……」
「别担心,我会说服三云小姐。」
佑树一边说,一边取下贴身背包。小瓦在里面大吵大闹,佑树没有理会,默默将背包交给西城。
西城略一迟疑,朝佑树重重点了个头,带着茂手木与八名川走向多用途大厅。
目送三人离去之后,佑树转头朝门后的汽油罐瞥了一眼。
小房间里总共放有二十公升的备用汽油。汽油是一种非常容易挥发的气体,三云一打开盖子,整个房间顿时弥漫大量油气。
佑树缓缓朝她伸出右手。
「请把打火机交给我……你应该知道汽油有多可怕。一旦点火,你也无法平安离开。」
「无所谓,打从一开始我就想要这么做。」
三云的口气还是一样强硬,声音中却多了一股温柔。
相较之下,佑树的声音却剧烈颤抖,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想要杀死稀人,有很多方法……请你先将打火机交给我。」
好不容易有机会杀死稀人,同时让所有人平安离开这座岛,无论如何不能让三云死在这种地方。这根本不是什么自我牺牲,只是白白抛弃自己的生命……对于这一点,佑树的体会比任何人都深。
佑树拼命想要说服三云,三云却充耳不闻。
她瞧也不瞧佑树一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古家的遗体,彷佛一旦望向佑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产生动摇。
三云的眼底,熊熊燃烧着一股极度阴郁的黑暗火焰。
「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必须为这一连串事情负起责任。如果我相信父亲的话,将稀人的事好好告诉你们,就不会造成这些惨剧。」
「不,这不是三云小姐的错!真的……」
佑树忍不住想要把一切真相都说出口。当初是他破坏卫星电话,他来到这座岛上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复仇。但佑树还来不及说明,三云已露出凄美的微笑。
「不用再说了。龙泉,谢谢你。」
「三云小姐!」
「其他人就麻烦你照顾了。等建筑物燃烧殆尽之后,请你们找出稀人的本体,抛进海里。」
接着,三云朝大厅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茂手木等人都已顺利逃出屋外。
趁着这个机会,佑树迅速向前奔出。然而,佑树的手还没碰到三云,她已将点着的打火机扔出去。
可怕的爆炸声中,佑树感觉到一股热风自头顶上吹袭而过。
小房间的门板似乎也被炸飞了。狂暴而骇人的巨响此起彼落,大量的木材碎片散落四周。
佑树只能伏倒在地板上,忍受着剧烈的耳鸣和头痛。等到热风的气势稍微减缓,佑树才抬起头。
火舌似乎瞬间蔓延至天花板及墙壁上,但周围弥漫着大量的黑色浓烟,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就连地板附近,也笼罩着薄薄的烟雾,佑树的眼睛和喉咙都刺痛不已。
见三云躺在身旁,佑树赶紧拍拍她的肩膀。
「你不要紧吧?」
三云眼神呆滞地看着佑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刚刚那一瞬间,佑树放弃从她手中夺下打火机,改为拉着她的手向外逃。
这个正确的判断,在千钧一发之际发挥效果。当整个小房间彻底爆炸,红色火光几乎覆盖整栋建筑物的时候,两人已逃到大厅。
后来佑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好像是刻意带着三云往地上扑倒,又好像是刚好被地板上的宝特瓶绊倒……总之,正因两人都倒在地上,避开了向外喷发的火焰。
三云的背部衣物并未着火,头发也没有烧焦。见三云平安无事,佑树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的身上或许有些烧伤,但此刻没有时间慢慢检视。
「在火势扩散之前,我们快逃出去!」
佑树朝三云说道,但三云依然是一副眼神涣散的模样。佑树只好拉着她,努力地爬向发出光亮的大门口。
幸好窗户玻璃都被爆炸的风压震破了,大部分浓烟都快速飘向窗外,同时流进少许新鲜空气。
不知爬了多久,隔着烟雾隐约可看见门外的景色。西城、八名川和信乐都站在那里。
就在三人试着将佑树和三云拉出公民馆之际,众人忽然听见一阵诡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哀号,也像是毁损的小提琴发出的刺耳嗓音。
佑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走廊深处似乎有一样东西,摇摇摆摆地朝着大门前进。那东西的动作有些迟钝,似乎是受了伤。
那东西的表面不断冒出熊熊燃烧的橙色火舌,即使隔着浓烟,仍能清楚看见。体型比猫小了一点,但似乎相当沉重,每次弹跳都会在木头地板上撞出咚咚声响。
那东西不断发出刺耳的叫声,动作越来越缓慢,终于不再发出声音,成为一颗在地面滚动的球状物。滚到大门口时,球面上的火焰已消失。
球状物的表面看起来像金属材质,散发出介于金、银之间的奇妙光泽。
佑树不由得与三云互望一眼。此刻,三云终于恢复神智,瞪大双眼,露出惊愕的表情。
那肯定就是在烈焰中现出原形的稀人吧。
*
佑树等人俯瞰着清澈的美丽海面。虽然浪头颇高,但跟昨天比起来,海面平稳许多。
稀人被一件连帽上衣包裹着,每个人各拉着上衣的一角。那球体异常沉重,确实如同英子的笔记所述,重达二十公斤。
因发烧而全身无力的茂手木,由西城搀扶着跟在众人的身边。就连小瓦,也从佑树的贴身背包中探出头。现场唯独不见塔拉……因为爆炸的时候,塔拉被关在休息室里,来不及逃走。
西城与八名川都很后悔,逃走的时候忘了把塔拉一起带走。
但佑树明白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何况,当生命遭受威胁时,没人能够做出冷静的判断。
公民馆不断冒出浓浓的黑烟,即使站在码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众人离开的时候,公民馆正熊熊燃烧。依照这样的火势,最后大概只会剩下断垣残壁吧。
众人当初带来的行李全部付之一炬,唯一没有被烧毁的是发电机。
直到整栋建筑物爆炸的前一刻,发电机都摆在门口的右侧。八名川逃出门外的时候,机灵地把发电机移开了。
如果发电机一直放在门口附近,里头的汽油很可能也会起火,引发更激烈的爆炸。万一发生这种情况,在大厅里的佑树和三云绝对无法逃出火海。
佑树对八名川充满感激。正因如此,佑树不希望八名川因塔拉的事情而感到自责。
六人紧紧握住包裹稀人的连帽上衣,互望一眼。
此时不需要任何言语。
他们将那球体像钟摆一样来回摆荡数次,接着奋力抛向海面。稀人就这么没入美丽的大海中,发出清脆的水花声响。
球体完全被海水包覆的前一刻,再度发出吱吱嘎嘎的惨叫声。或许在那一瞬间,稀人恢复了意识。
然而,那球体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沉入海底之后稍微滚动,撞在一颗岩石上……从此归于寂静。稀人的身体冒出几颗气泡,但那些气泡旋即消失在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