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脚踏车上下学的升野把我送到家附近。由于升野刚才一面踩着脚踏车,一面不停哼着大家的歌(注1)中的「大都会美术馆」一曲,害我的脑海里至今仍不停回响着副歌的部分。蝉鸣声与副歌的旋律重叠,我就在这不协调的和声之中,带着一种难丛言喻的不悦感回家。
我在离家咫尺的斑马线前等待绿灯。头顶上的烈日原本就热到令人愤恨,但我脚下的柏油路面还缓缓升起了一股热气与艳阳结合,我的意识简直快被兹一发了.
「十郎。」
我凝视着没有丝毫动静的红灯喃喃自语,(什么?)手腕上立刻有了反应。
『天气实在太热了,拜托你在变成绿灯之前都贴着我。』
在听到(嗯)的回答后,一股冰冷的空气随即贴覆在我背部与颈部附近。哇,好冷。每次体验这一瞬间时,我总是庆幸自己有这种能力。
(我也是最近才好不容易习惯这种事。)
『这种事指的是什么?』
被十郎冰镇后的冷汗流过背脊,那股寒意不禁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该怎么说呢,就是在众人面前靠在一起的事。)
『众人面前?他们应该看不见你的身体吧!』
(所以说,我还无法习惯别人看不到我的事!因为当初被你挑中时,你感觉起来还是个小孩子,一想到周遭的人可能会说我是个恋童癖,我就觉得好丢脸又很可耻)
灯号已经变成绿灯,于是我就把仍在碎碎念个不停的十郎丢在原地,自己迅速地通过马路。当我沿着家的外墙走时,能感觉到十郎就走在我旁边,因为偶尔会有冰冷的空气掠过我的右手臂。
选中十郎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与二十四岁死去的他刚好相差了整整十岁的确,倘若那时能目赌从身后紧紧抱住我的十郎,免不了会被人视为恋童癖吧。
难得有机会,我就开始叙述有关十郎的故事好了。故事有点冗长,所以等一下准备要收看电视节目的读者,或是从刚才就一直被妈妈催着吃饭的读者,建议你们先在此页夹上书签做个记号。
田村十郎是个音乐人,在一个名为AUBE的四人组乐团里担任吉他手兼作曲者。虽然当时十四岁的我对音乐并无多大兴趣,不过他们可是连我也耳闻过的有名乐团喔以现在来说,他们就相当于Mr.Children的地位,这样说应该就很容易理解了吧。
而这位田村十郎的死亡时间是三年前的八月三十一日。那是我和美果姊替换之后,一题题地写完所有暑假作业的日子。
(「详述你喜欢的历史人物」,你想写什么?)
美果姊看着我抄写在笔记本里的作业一览表说道。而我在默默解答数学作业期间飘定的思绪,因为美果姊的声音突然被拉回来。
『什么?啊,那题想写谁都可以,要写成六页的汇整笔记。』
(可以写不需参考资料的人吧。嗯~~既然这样的话啊!那么写源义经(注2)应该不错!因为我以前超喜欢以他为主角的漫画,可以吧?)
美果姊的思绪立刻开始转为书写内容,不熟悉的字眼纷纷地浮现出来,仿佛快从脑袋里溢出似的。
『要写义经是可以啦不过要适可而止喔,这可是国二学生写的文章啊。』
(我知道啦,包在我身上!)
打开社会科的笔记本,文字接二连三地填入空白页上。在脑袋里形成的文章随即被修改成文字,宛如在看先进的机器一样。
不到三十分钟就写完的美果姊说(先休息一小时吧,眼睛和手都痛得要命。)随后她就离开了我的身体。当美果姊不在后我才感觉到手指微微发麻。在身体替换期间,我所感受到的肉体知觉总会变得些微模糊,因此刚才并没察觉疲倦。
这时我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于是走到厨房,正好看到老爸在剥川烫好的蕃茄。「肚子好饿哦~~」我边说边走近老爸。接着老爸对窥视着他手中之物的我说:
「我正想去叫你呢,就快可以吃饭了。」
老爸俐落地切着剥好皮的蕃茄。刚好厨房定时器的闹钤响了,我便顺手把上头放着义大利面锅的炉火关掉。老爸笑着道谢,接着就把捞起的义大利面放人事先搁置在洗碗槽里的冰水内。
「你在煮什么?蕃茄义大利面吗?」
「是啊,是义式冷面。」
哗啦哗啦地洗着义大利面的老爸散发出一股「正忙着工作」的感觉,为了不打扰他,我就先坐到餐桌前。由于我家是开放式厨房,所以我看得到正在客厅看电视的老妈与外婆。这时电视上播放的综艺节目则传来某人的讣闻。
「是谁死了啊?」
话才问完,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老妈就走到餐桌对我说:
「是AUBE的田村十郎,我很喜欢他呢。」
「我倒是比较喜欢小晃那种类型。」
电视正播放着AUBE成员的画面。
「小晃?」
电视画面分割为四块,分别播映着成员的影像。但是老实说,我根本就分辨不出谁是谁,就连他们是四人组这件事也是刚刚才得知的。
「就是主唱啊!」
老妈和外婆几乎同时回答。
「是,对不起。」
不知不觉就脱口道歉了。外婆指着画面对我说「你瞧,就是这孩子。」出现在电视上的是个脸蛋出奇俊俏的男子。
「比起像小晃那种视觉系美男子,我反而比较喜欢十郎这种清爽率性的型男。」
电视画面再度改变,只播放着死去的田村十郎特写镜头。当我一面听着老妈和外婆讨论型男话题,一面看着这名男子时,心里不禁狐疑自己为何会联想到西伯利亚的哈士奇犬。
画面回到摄影棚,播报员报导即将在田村十郎自宅前做SNG连线实况转播。说完,画面随即切换并播放出住宅区画面,但我觉得这个地方好眼熟。
「这是芝久保奶奶家附近。」
我口中的芝久保奶奶是指我老爸的妈妈,她是位非常适合放在走廊下,如同装饰口叩般可爱的老奶奶。老爸是入赘住在这个家里,但他之前在芝久保家则是和妈妈与哥哥一同生活。听说爷爷在老妈与老爸结婚前就已经过世,老爸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父仍旧单身,他本人似乎也对结婚这档事死心,还说这辈子会一个人照顾两只大型犬和奶奶。从某个角度来看他还真是洒脱或许是家族成员的关系,每当我去芝久保家玩时都觉得非常愉快,所以我一个月平均会去那里玩个两、三次。
老爸熟练地端来三个盘子并摆放在桌上,接着又回到厨房,拿着自己的那一份和叉子来到餐桌前。
「来,开动吧。妈妈您要在哪里用餐呢?要我拿过去那边吗?」
当老爸如此询问时,外婆随即站起身来,她边问边往这边走来。
「友人,这里是你老家附近吗?」
老妈戳了一下不明就里的老爸,并用手指着电视。「啊,是电视啊!」,老爸说完后看向画面。
「嗯,没错,那里是田村家咦?十郎去世了?」
念着标示在画面右下角「人气乐团AUBE成员田村十郎(二十四岁),突如其来的死讯报导!」这行文字后,老爸卷着义大利面的叉子停在空中。
「哎呀,是你认识的人吗?」
吃下义大利面的老妈如此询问时,老爸的目光仍不离画面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邻居,而且我妈和这家的阿姨交情很好在十郎大约五岁以前,我还常常陪着他玩呢。」
我边吃着美味的义大利面边看着老爸,只见他光以叉子缠绕义大利面却一口也没动,他的内心想必很难过吧
「太棒了!友人,你太伟大了!这么一来我也能去参加葬礼了呢!」
外婆笑容满面地转着叉子。
「外婆,你怎么这么不体贴!爸爸他很难过耶!」
「八重,爸爸不要紧的来,趁凉的时候赶紧吃。饭后还有义式鲜奶布「喔,快吃吧!」
老妈嘻嘻地笑着。因为她喜欢看着被夹在我与外婆问不知如何是好的老爸。我们家的女人除了我以外,大家的心眼都很坏。我那位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玩的妹妹性格更是极度恶劣。
「再说外婆为什么要出席葬礼?你明明和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啊。」
「真是个笨孩子,这可是能亲眼看到小晃的好机会呢!很养眼的耶。」
的确他应该会去参加葬礼吧。终于开始吃义大利面的老爸则一脸为难地对外婆说:
「可是,我并没有打算要去」
才说到一半,老爸的话就被老妈打断。
「友人,你可不能说这种无情的话喔!不管怎样,我们大家一定都要一起去。」
老爸仿佛打消念头似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都一大把年纪了,带这么多人去还是真丢脸」
我吞下最后一口面如此说时,老妈看着我嫣然一笑。
「八重你也要一起去喔。」
「咦?为什么我也要去」
老爸端起我的空盘子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当他走到老妈和外婆看不见的位置时,望着我摇了摇头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你还是死心地跟着去吧」。
「人气乐团的幽灵可是如金蛋般,可遇不可求呢。」
外婆对着我说。
「外婆指的是有赚钱的机会哦。」
老妈也对着我说。
「啊是喔。」
就算我反驳,也还是会被她们硬拖去。因为老妈和外婆一日一说出口,就再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了。
「对了,八重你现在就去吧,在被其他的灵媒师夺走前先抢回来!」
看着吃完义式鲜奶布「、站起身准备回房的我,外婆如此说道。
「什么其他的灵媒师」
我还没听过这种事。
「要是能每天都看到十郎的话,我也会很高兴呢。」
老妈并没有直接把话挑明,但这样反而让人感到一股莫名压力,真是讨厌
「可是我现在要去写作业」
「那种事情可以延后啊!」
外婆活像金刚力士似地叉开腿说道,见状的老妈也点头同意。
「晚点我会帮你写作业的,你先去找十郎吧。」
『就是这样的父母毁了日本!』我边想边走回房间向美果姊说明情况,并在笑容满面的外婆和老妈,以及苦笑老爸的目送下离开家门。
先把脚踏车寄放到芝久保家后,我步行前往电视里拍摄的地方。新闻报导的相关人士与歌迷在田村家前围出一道厚厚的人墙。天气原本就够热了,看到这一幕更让我头昏眼花。
(好多人哦~~我可以跑进那群人里面吗?)
帮我凉背的美果姊这么对我说。
『不要啦,要是美果姊跑掉我会热死的。』
(啧可是不管进不进去,如果不接近他家的话就找不到田村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即使我待在原地不动,人潮仍然不断地聚集过来。狭窄的道路上挤了一大群人,总觉得那群人本身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独立生物似地呕,感觉好思心哦。
(还好吗?八重最不喜欢人群了反正他也不一定会待在家里,我们还是先到附近绕绕看吧?)
『嗯,就这么办。』
我赶紧远离人墙,走进一条往来田村家旁的羊肠小径。整条路都被房子的阴影遮盖,感觉稍微凉爽了点。当我觉得凉爽时,美果姊就从我背后离开,只剩右肩还残留着寒气。
(八重,我先进去里面看看好了,你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我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你。』
(要是找到的话我会把他带来。)
留下这句话后美果姊便离开了。我靠在田村家的水泥砖墙上,用手掌享受着背阳处水泥特有的冰凉触感。没听到美果姊的声音,便感觉蝉鸣似乎越来越大声。当我将视线栘向马路的方向时,刺眼的阳光令我无法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困在这条小巷子里般,令我感到些许不安。
过了五分钟左右,美果姊一个人走了回来,结果那时还是没找到田村十郎。
回到家后我向外婆和老妈报告结果,她们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老爸可能是要慰劳我这个备受折腾的人,因此晚餐说要准备我喜欢吃的东西。
距离晚餐还有点时间,所以我再度和美果姊交换写作业。在写剩下的两页英文讲义时,美果姊突然想到一件事。
(或许灵魂的感应能力会因个人而有所差异。)
『什么?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咦?啊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我可以了解那种感觉。当自己心不在焉时,如果有人回答了心里所想的事情,通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假设感应能力的范围真会因个人而有所差距,再加上田村的感应范围又比我广泛的话那么他因为感应到我在附近而逃跑也是理所当然啊。)
也许真的有那种可能性。现在当美果姊感觉到其他灵魂的时候,我也不会往那个方向过去。
(以我的情况来说,因为我死后马上就被八重挑中,并且还听石野大师说了许多事,所以才知道这就是灵魂的感应能力。但田村现在仍是处于完全不了解的状态,在彻底一无所知的状态下,一旦感应到不知明物体接近的话你不觉得一般人都会先逃再说吗?)
美果姊口中的石野大师,是外婆挑选回来的日本画家。当然他也是个幽灵。
『我也这么觉得这么说来,不就表示只要和美果姊一起行动,就没办法捉到田村十郎了吗?』
虽然脑中正进行对话,但我的手却流畅地翻译着英文真是的,美果姊的脑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我也如此认为。可是八重你又看不到幽灵嗯~~该怎么做才好呢?)
写完最后的翻译,美果姊将自动铅笔放回笔筒并伸了个懒腰。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望向窗外,石野大师正躺在美丽的翠绿色草坪上打盹。啊~~感觉好舒服。
(感觉好舒服对了,就是这样!只要在附身的状态下寻找就可以了!)
说的也是只要处在美果姊附身的状态下,我也能看得见灵魂。
『可是这样田村十郎就感应不出美果姊的存在吗?就只会感应到我一个人?』
(严格说来是有点不太一样的。不过,我想田村还不知道「人类」与「被附身的人类」之间的微妙差异。所以一定没问题的啦!)
于是我们决定吃完晚餐后,以美果姊附身的状态下再度前往田村家。
即使已经入夜,外头依旧闷热。美果姊边走边想(好热哦~但是并不讨厌。)幽灵好像并没有所谓冷热的知觉,所以就连她生前讨厌的感觉,如今也令她感到怀念。而我虽然也感到有点热,但知觉并没有往常敏锐,因此不到会让人难受的程度。
就在刚过晚上九点时,我们抵达了田村家。虽然人群比白天时少了许多,但仍然聚集了一些歌迷和新闻报导的工作人员。田村十郎可真受欢迎啊。
就在美果姊沿着田村家的围墙步行没多久
(啊他在里面。)
美果姊停下脚步,然后将双手贴在水泥砖墙上问我(你觉得该怎么办?)
『嗯,怎么办这种高度的围墙我应该翻得过去,不过我可不想这么年轻就被警察逮捕。』
美果姊将视线上栘。这道围墙只比我高了一点,大约是二八十公分左右。
(就算被逮捕真名也不会曝光,顶多代号少女A罢了,不要紧的啦!)
『怎么可能不要紧?我绝对不要!』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不会勉强你这么做的。)
不禁失笑的美果姊突然绷着脸离开围墙。
(他慢慢接近了!)
美果姊急忙往后退,最后背部碰上隔壁邻居的围墙。她抬头看着正前方,正确说法应该是她一直盯着更上方,也就是田村家的墙壁。她的汗水不停沿着颈部向下滴落,身体反射性地直打哆嗦。就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视线的前方突然伸出一只手仔细想想,我还不曾见到石野大师以外的灵魂这么做过。轻而易举就穿墙而出的情景让人不禁联想到水上芭蕾,就像手臂采出水面的感觉一样。一声不响站在围墙上的幽灵,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俯视着我。
「田村十郎?」
那张与白天在电视上看到的相同的脸,现在仿佛惊吓过后,一副快哭出来似地扭曲。他随即跳下围墙站在我面前。所有的动作都不带一丝声响,令人感觉非常诡异。
(你看得到吗?你看得到我吧?)
田村十郎将手搭在我从无袖背心露出来的双肩上,这时美果姊心想(哇!这家伙的手还真是冷啊!)而这心绪似乎也传达给他,田村十郎狐疑地歪着头。
(刚才那是什么?感觉好像和至今接触过的人不太一样)
美果姊因吃惊而把脸转向大马路时,正好与往这边张望、一名疑似是新闻相关人员的女子四目交接。
『美果姊,这里可能随时会有人过来,我们走吧。田村十郎,你跟我来。我们好好谈谈。』
(知道了!田村你也要好好地跟着喔。)
(咦?什么美果姊这究竟怎么回事?有两个想法莫非你是双重人格吗?)
美果姊无视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田村十郎,迳自朝脚踏车的方向走去。(啊,等一下!)田村十郎边说边跟上来。美果姊心想(总之第一阶段应该算是成功了吧?)我则答道『想不到还挺简单的。』
来到脚踏车前,美果姊一边开锁一边思考:
(你想我是不是该抽里出来比较好?我想以同类的立场说明的话,田村也比较容易理解。)
『说的也是。而且我根本无法有条有理地向他解释。』
脸上的肌肉浮动,我知道是美果姊在微笑。
(好的!包在我身上!那我先出来啰。)
一股寒气徐徐地抽离身体,现在我的知觉恢复敏锐,便觉得周遭热度急速上升。从路面缓缓升起的热气让人莫名不快。当我跨骑在坐垫上、视线转向两人应该在的方向时,一股寒气轻轻搭上我手肘附近。
(我边走边跟他说明,八重你可以先回去。)
是美果姊的声音。
『嗯,就这么办吧。而且天气又那么热。』
于是我点了点头,接着踩下踏板。当我迎着暖风踩着脚踏车时,我心里真的庆幸幸好幽灵的触感不是温热的。
【回家的路上、美果与十郎】
当我说明完我与八重的过去以及现在的关系后,我给了他一点思考的时间。跟在我身旁的田村时而惊讶、时而困惑、不然就是感到奇怪或快哭出来一样,脸上的神经忙碌地变化。因此我认为有必要给他时间,好让他在心中整理一下发生的事情。我说的话都已经事先整理过,应该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我们两个就这样维持片刻沉默,漫步在铺着黑色柏油的路面上。不论是直往上冒的热气,或是伴随而来的淡淡焦油味道,如今我们都已经感受不到了。即使如此,刚才透过八重身体而感受到的鲜明知觉,仿佛仍残留在体内似地令我感到开心。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感觉都会跟着一点一滴地消失,然而我至少明白今晚是酷热的。
(大致都能理解吧?还是要用更浅显易懂的方式来说明会比较好呢?)
我走在柏油路旁的护石上,回过头去看时,田村正以小跑步跟上来与我并行。他看起来比踩在护石上的我还要矮一些,我的身高还不到一七〇,所以他应该有一七五或一七六公分吧?
(谢谢你说得这么简单明了。我果然已经死了啊不对,当初看到自己的遗体时,我的心里就该有底了才对。)
(让你彻底明白是这么回事会很痛苦吗?)
他边走边抬头注视在护石上的我并点了点头。他的头发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长度微妙的黑发随着他的身体摆动而轻柔飘动。八重之前说他长得像西伯利亚哈士奇犬,但他其实还满有型的,虽然不是我喜欢的菜啦不过八重竟然说他像西伯利亚哈士奇,她的比喻总是怪得令人噗嗤一笑。
(我已经死了的事,还有你和刚才那女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过为什么选我?)
(我的任务是先告诉你事前的必备知识,至于你的问题等回去之后直接问八重吧,还有)
由于护石间断的缘故,我跳下来和田村并肩而行。我用左手把垂落的长发往后拨了一下。.
(你以后要叫我「美果小姐」,知道吗?)
(是可以啦不过,一般人称自己会加「小姐」吗?)
田村说完后笑了出来。我也不禁露出笑容啊~~或许他真的有点像小狗。大概是他身着薄薄的短袖卡其衬衫配上刷白抓皱的牛仔裤,这身像学生的打扮实在教人看不出他是个知名乐团的吉他手,反而像这附近的大学生。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为什么美果小姐穿着那么厚的衣服啊?)
田村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问了我这种只要稍微想想便会明白的问题.
(看看你现在这身衣服也知道吧?给你个提示!我是在冬天死去的。)
(莫非就这样维持死去时的模样永不改变吗?那我就算到了冬天也还是会穿着短袖啰?没办法换啊?)
为了抄近路,我们走在一条昏暗的小径上。而田村的身影就仿佛站在白天艳阳下般鲜明,看起来就像是硬把黑暗往一旁推开似地。
(要是能换的话我早就换了。更何况我死后已经过了四年,早就用尽各种方法验证过了。)
自己死亡时的瞬间状态也会一直表现在身上,服装如此,连色彩也不例外。所谓的色彩举个例来说,因为田村是在白天死亡,所以他身上的色彩特别鲜明。而我是在傍晚时死去,所以整个人散发出偏橘色系的色调。如果是在夜里或黑暗处死亡的人,就算在大白天,也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身处黑暗似地全身昏黑。简面言之,自己死去时的颜色将会直接成为灵魂的颜色。我的时间仍停留在「二十二岁的冬季傍晚」,同理,田村则停留在「二十四岁的夏季白昼」当我注意到这点时还一度感到后悔,早知道就选一套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穿,但事到如今也莫可奈何。
听过我的说明后,田村比较起他的身体和我的身体。当他发现色彩有明显差异时,就表示同意似地欣然点头。
(早知道这样,我就挑一件更喜欢的衣服穿了)
(每个人想的都一样啊。)
看到如小孩般沮丧的田村,我意外地发现自己或许能和他相处得不错。
走过昏暗小路,当园原家的围墙出现在眼前时,田村突然停下脚步。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附近,可能就在那道围墙里。)
他的视线笔直地瞪着前方的围墙。那里是绢代女士八重她外婆的名字就是她工作室的所在方向,而石野大师应该在里头。所以说好像有什么在里面的推断是没错的但是从这里到工作室还有好大一段距离,以直线计算的话,应该也有五十公尺左右吧没想到个人的差异竟然会这么多。
(放心,那是八重家,在里面的人是和我一样同住在这里的灵魂。)
(是喔。可是那感觉和美果小姐不太一样我也不太会形容。)
那或许是男女之间的差别吧,因为石野大师是个三十七岁的男性。
(我把这种感觉称之为「感应」,其中包括了许多种类。有男、女、小孩、老人、动物,此外还有会令人产生极度厌恶的东西。再过不久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感应」啊刚才美果小姐是利用那女孩的身体跑来我家的吧?当时我就觉得她好像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所以跑到外面看看究竟是什么原来还分成那么多种类。)
竟然连那种细微的差异都能分辨出来看来他恐怕不只是感应范围,就连精准度也相当高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大的差距可能与生前的某种因素有关
我们边走边谈论着关于「感应」的话题,然后我把手扶在终于抵达的园原家围墙上。稍一施力,我的手便轻松地穿透围墙,再往前整个穿过围墙后,随即来到园原家宽敞的庭园。当我回过头时,正看到田村停在半边身体穿透围墙的状态由于石野大师经常外出旅行,不常待在家里。就算偶尔回到家里,也几乎全部时间都窝在工作室。所以我甚少有机会看到灵魂像这样穿透物体的画面感觉还满思心的。
(不管看多少次,都很像是在看很棒的CG画面,这种触戚也让我觉得好怪。)
完全穿过后,田村一下子把手贯穿围墙,一下子又抽出来。这动作让我想起我刚死不久的时候,也常像他那样享受着穿越的乐趣。
成为幽灵后最令我感到震惊的事,是触觉极度钝化的改变。不,这程度不只是钝化,不论我触摸何种质感的物体,都只有一种「摸到某种东西」的感觉。不管是触摸水泥墙还是羽绒被,都只有东西确实压迫手掌心的感觉。而且若是稍微施力,就能轻易地!仿佛手陷入果冻般似地穿透触摸之物。刚洗好的毛巾、从指缝间漏下的细砂、夜里电线杆的冰冷、以及秋千的铁链完全失去这些自己曾喜欢的触戚是件令人悲伤的事,然而我现在每天所能期待的就是借用八重的身体,好让我仍能体验自己失去的所有知觉。
(喂,田村。)
当我们走过铺设草坪的庭园前往正厅时,我叫住了田村。色彩鲜明的他站在漆黑深夜里的草坪上,这模样宛如一幅极不协调的画。
(田村你是个能够帮助八重的灵魂,所以你今后或许将会和我一同待在八重身旁倘若真是如此的话,请你要好好珍惜八重,因为八重她就是我五感的全部。)
白天听到关于他的事时,我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觉得他一定会与八重产生很深切的羁绊。
(帮助?啊,只要能够借用那女孩的身体让我再弹吉他,那么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她的,也会珍惜她不过用这种语气,好像是在谈论令人难为情的话题耶。)
看着爽朗开怀大笑的田村,我的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陈因为我觉得他一定会和八重成为很好的拍档。
【时间稍微回溯、再次以八重的视点叙述】
一打开大门,外婆和老妈就露出一副满怀期待的眼神渴望我说明。我来到餐桌旁,一面喝着老爸为我准备的冰咖啡,一面聊着与田村十郎碰面的经过,以及托美果姊向他说明并带他回家的事。
「做得太好了!」
外婆露出几近嗯心的笑容对我这么说,老妈也微笑地点了点头。
「这下子,八重也能从十几岁就开始享受收版税的生活呢。」
这点倒是颇令我动心的。版税生活是个多么怠惰又美好的字眼啊!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老妹调低电视音量,然后转头看向我们。晚餐时并没有看到她,她似乎是在我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回来的。
「要是找个帅哥幽灵附身的话,八重就更不可能交到男朋友啰。」
老妹她小我一岁,名字叫做七重。遗传到较多外公血统的她长得像法国娃娃一样迷人可爱,瞳孔和头发也是我们家族里颜色最浅的茶色,皮肤也非常白皙。拥有这般的美貌,她当然自小时开始就在男生百般奉承的环境下长大
,这使得她的性恪变得有些早熟。她才国中一年级,交往过的男友总数就超过三十人,别说是全日本了搞不好找遍全世界也只有七重有这样的纪录吧。
「就算交不到男朋友我也无所谓!更何况我根本就不觉得那个家伙有多帅。」
我想起刚刚见到的脸孔。我们明明在一条没有路灯的漆黑巷子里,却只有田村十郎看起来就像是站在日光下他肯定是在白天死亡的吧。
「八重的审美观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不懂得欣赏十郎的魅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哪。」
我一点也不觉得需要附和老妈的想法啊,对了,老妈好像说过田村十郎是她喜欢的类型。
「妈,不是这样的啦。因为八重她从懂事以来就看着我长大,所以早看惯了美丽的事物。这都是我害的!」
七重用像是演戏般的夸张动作把手按在胸前。老爸则笑着说「不可以这样捉弄姊姊喔」。
由于七重已经自恋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听起来反而感觉还好不过或许真的是看惯了七重的关系,我就算见到美型男也不会有多么心动的感觉。不,与其说是不会心动,还不如说我的脑海里早已有了所谓「美型性格恶劣」的概念,所以一看到外表美丽的人反而会心存警戒。
「我要去睡了,熬夜对皮肤不好。」
「咦,你不等十郎吗?」
老妈对关掉电视正准备离开客厅的七重说道。七重一边忍住呵欠一边摇头。
「我只对活的男生有兴趣。我先去睡了,晚安。」
说完后她便离开客厅在七重的字典里大概没有「陪家人」这个字眼吧。只有外婆将双手交叉胸前,以认同的语气表示「多情肯定源自于遗传吧」。
「先把男人的话题暂时搁在一边,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用田村十郎来赚钱啊?」
听到这个问题,外婆和老妈一脸惊讶地看向我。
「当然是要他作曲呀!虽然十郎死了,但AUBE可还没消失喔!」
「妈妈说得对极了。八重,AUBE已经站稳了舞台,很少会碰到像这样容易赚钱的市场呢。」
虽然说要靠作曲
「就算要作曲,但要怎么让其他成员采用那些曲子?他们怎么可能随便采用一个素未谋面的国中生做出的作品啊?」
这是田村十郎借用我身体所作的曲子就算这么说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
「八重啊,音乐的力量可是远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大喔。」
外婆用力点头,回应着老妈像是晓以大义的说明。
「你实在是太小看音乐了!他的乐团成员像是小晃,应该一听便能马上察觉那是十郎作的曲子!一定可以的!」
「真的吗」
虽然我无法完全理解,不过还是暂时先点头同意吧,毕竟要怎么做还是得由本人决定。
这时老妈说了一声「好像快到了」之后便走近窗边。
「啊,围墙附近有两个灵魂,一定是美果和十郎。」
看得到灵魂还真方便啊。
老妈稍微远离窗台边。从她视线的移动来看,便明白好像有某种东西穿透墙壁后走了进来。
「十郎,欢迎你。我是园原亚美,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老妈凝视着窗前的空间露出微笑,田村十郎好像就站在那里。就在外婆兴奋地打招呼时
(我回来啰~~我已经跟他说明清楚了!)
「嗯,谢谢你。」
向美果姊道谢后,我接着往田村十郎应该在的方向手心朝上伸出右手。
「摸我的手。你不接触我的话,我就没办法听到你的声音。」
伸出去的右手掌心突然一阵寒气碰触。
「哎呀!」
「呵~~还真是可爱呢。」
老妈和外婆同时笑了出来。田村十郎相当疑惑的问(咦?怎么了?)于是美果姊
就充满笑意地回答。
(不是把拳头放在上面啦,通常不都是把手张开叠上去吗?)
手握拳放在我的掌心?啊这是狗狗的「握手」。
(握手?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啦!)
田村一说完,放在手心上的那团冰冷气体就缓缓地扩散开来,直到完全超出我的手掌。哇~~好大的手
「你这家伙是不是觉得我的手太小,所以才握拳放上来?」
(居然叫我这家伙是没错啦不过你与其用这家伙来称呼我,不如叫我十郎好了。)
听到这里,老妈突然站了起来。
「十郎真是一个亲切的孩子。妈妈,接下来让八重自己一个人解决也没问题吧?」
外婆点头后也跟着起身。
「没错,接下来让你们三个人好好聊一聊。」
老妈和外婆两人心满意足地走出客厅。当她们走到门前时,外婆突然回头问道:
「啊,对了!十郎,小晃他应该会去参加你的葬礼吧?」
又是这件事,外婆她还真是喜欢美型男啊。
(我想团员们应该是不会出席的他们一来我家一定会陷入骚动,然后场面就会失去丧礼应有的庄严)
「听到了没,外婆。真是可惜哪。」
看到外婆露出极度沮丧的表情,十郎开口问道(不要紧吗?老奶奶她好像很难过的样子)。而我告诉他『如果你把她当成老人家看待的话,你一定会倒大楣的。』
「既然这样,八重你说什么也要和其他成员取得连系,总有一天一定要把小晃带到家里来喔!听到了吗?就这么说定啰!」
接着外婆就故意做出拭泪的动作走回房间。那个老太婆竟然乘乱单方面做出对她有利的约定!
(不可以生气唷,八重。当今的日本就是靠她那种充满活力的老人家在支撑的。)
美果姊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旁的十郎也露出笑容。
(真是个孩子气的老奶奶看来刚刚把她当老人看待确实是失礼了。)
就在十郎莫名感动之际,老爸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刚才好像在洗东西。
「妈妈和亚美已经回房间了吗?」
老爸用毛巾擦干手后,举起双臂伸了一个懒腰。
(这是你父亲吗?)
听到十郎这么问,我回答『嗯,没错。』接着便向老爸指出十郎所在的位置。
「老爸,现在田村十郎就在这个位置上。」
「这样啊。十郎,欢迎你来。我是八重的父亲,叫做友人,请多多指教。」
老爸很有礼貌地向对方鞠躬行礼,这大概是以前在店里工作时养成的习惯吧。看到老爸的举动,我感觉到十郎也同样回以鞠躬礼。
(我是田村,打扰您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十郎他跟你说今后也多多指教。」
老爸眯起了眼睛,露出一副怀念的模样看着十郎的位置。
「你一定不记得,你小时候我们曾一起玩的事了吧」
老爸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早上看新闻时老爸好像也曾提过这件事。
(我小时候啊!莫非你就是那位做甜点的大哥哥?)
「甜点?老爸,十郎问你是不是那位做甜点的大哥哥。」
老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承认地点点头。
「那时我虽然在餐饮学校上课,但是在学校里一直都没机会做甜点所以每次回到家就拼命试验,那时几乎每天都有作品,最后都请十郎帮忙吃掉。」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缘故,导致我那时很胖)
十郎是夹杂着叹息声说出这句话的,所以我觉得这段往事对十郎而言,应该不是太美好的回忆,于是决定帮他结束两人的谈话。
「原来如此啊,我还没时间洗澡,老爸你先去洗好了。」
听我这么说,老爸便回答「是吗?那我先去洗好了。」之后便离开客厅。十郎则是还在喃喃自语(甜点是很好吃啦,不过每天吃的话还真的)虽然这不是我的错,可是不知为何,我却有种对他感到歉疚的感觉。小时候的十郎,对不起。
『十郎,关于我家的事,我想美果姊都已经告诉你了,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今后的计划吧。』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餐桌前思考着。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或许会觉得静静凝视着前方不发一语的我很诡异。
(今后?你希望我做什么事?)
『十郎你想做什么呢?我会尽可能地尊重你的意思。』
如果不是建立在互利的关系下,我们之间肯定无法长久。就好像我提供读书与散步的时间交换美果姊的知识一样。和他之间,我也想建立出一个约略的互惠模式。
(我想弹吉他。我想要再体验指尖拨弄着琴弦的感触。还想要作曲我仍有很多想待在乐园里完成的事情。)
这这样岂不是正好如我所愿?
『没问题啊。除了我要上学的时间外,我都可以把身体借给你。但相对的,全部的版税都要归我所有。』
等版税汇进户头后,我就可以到乐雅乐点所有种类的蛋糕吃了。也可以狂买陈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