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搔了搔凌乱的红发,汗水因此四处飞散。带着稚气的眼神抬头仰望天空,可以看到已过正午时分的太阳,阳光虽然已经开始减弱,但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在毫无遮蔽物的田里,日照也毫不留情地晒在他身上。
这名少年——路克,用连指甲缝都渗入泥土的手拭去汗水,额头虽然被手上的土弄脏,但他并没有注意到。
在他眼前的是一块经过细心整理的田地,种在田里的农作物是麦子,收割后可以直接食用,或是磨成粉状加工成各种料理。虽然收获大多会被征收,不过光是想到用麦子做成的料理就令人垂涎三尺,也让他变得更有干劲。
路克伸手擦掉口水,这个动作使得嘴边也沾上了污泥,他接着眺望自己工作的成果。
宽广的田地中有一块区域上几乎没有杂草类,因为那些都被路克与他的父亲除掉了。杂草如果增加便会夺去土里的养分,使得麦子生长不良,所以这是很重要的工作。
路克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
「我真不愧是最强的骑士路克大爷,做得真完美!」
这个在老王卖瓜的最强骑士路克大爷,身上穿着一看就令人感到穷酸的衣服。用麻织成的简朴衣服从头上套入,然后仅在腰间用皮革腰带系上,在那之下穿着一样是用麻制成的裤子,而且膝盖的部分还破了个洞,裤管的部分也皱起了,到处都染上了草木的汁液。他那头红发乱翘且没有经过整理,是随着看的角度不同会变得有点像爆炸头的奇妙发型。
路克两手朝天空高举并且打了个大呵欠,因为农村生活必须早早起床,所以他今天也是随着日出而醒,当然等太阳一下山也要立刻睡觉。
「笨蛋!不准偷懒!」
路克因为后脑杓突然被拍打而往前扑倒、趴到麦子之中。他的脸推开了麦田的土,几乎整颗头埋入土中。
接着他很有精神地跳起来吐出嘴里的土,回头面向现在还伸着手掌的男人。
「你在做什么啊,这个笨蛋老爸!」
站在路克面前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他赤裸着上半身露出晒黑的身躯,身上隆起的肌肉与黝黑的肤色相应而发出金属般的光泽。汗水自红色短发滴至脸上,他的脸也同样被太阳晒成浅黑色,四方形脸上的大鼻子与厚唇看起来特别醒目,再加上惹人注目的粗犷眉毛与鬓角,简直像是熊缩成人类大小般的男人。
他是路克的父亲——路沙。
他摇摆着硕大的身体大笑着,同时毫无顾忌地敲打路克的头,虽然路克很想挥开他的手,但是彼此的体型跟腕力都相差甚远,所以他根本无从去抵抗。
「啊哈哈哈哈!你要是敢偷懒,我就把你的身体捏碎喔!」
「这不是大笑的时候吧,笨蛋老爸!」
路克因为被打,态度也激动了起来。
「我哪有偷懒啊!你没看到已经做完了吗?」
「啊哈哈哈!少来了,我才看不出来。」
路沙一边瞇起眼睛大笑,一边故意东张西望。
「你要看清楚啊!不要用莫须有的罪名敲自己儿子的头!」
路沙甩开路克踢来的脚,并且确认似地用手圈成望远镜的样子往田地望去。
「哎呀~路克先生,你这不是完美地完成工作了吗?」
「笨蛋老爸!让我赏你一拳!」
「少白痴了,你刚才说的蠢话就算功过相抵了,再不满意我就当场打你的屁股喔!」
「开什么玩笑,你儿子都已经十二岁了耶!」
「就因为是十二岁才更要打不是吗?哎呦,真丢脸。」
路沙说着说着闭上单眼眨了几下,这个举动非常地可疑,路克赶紧朝父亲所看的方向转过身去。
一道锐利的破风声紧接着从他鼻尖削过。
「哇!」
路克慌张地后退了几步,他看到一根木棒从眼前掠过。
「可恶,被躲开了!」
手上拿着棒子的少年大叫,这个少年是与路克同年纪的朋友。
「可惜,真是太可惜啦!差一点就能把我儿子的头挥下来了。」
「大叔,谢谢你的帮忙。」
他的朋友一边挥动木棒一边答谢,路克感觉到路沙在背后高兴地挥着手回礼。
「不准偷袭,你这卑鄙的家伙!」
路克愤怒地拔出腰间的木棒,他们将这支木棒设定为重骑士的战锤。
「你在说什么啊?身为一名骑士,无论何时都不能松懈,那好像是叫做什么心理准备之类的?我可是为了教你这点才来的唷。」
「啰嗦!像你这种卑鄙的家伙,就由我重骑士路克来讨伐吧!」
路克忍无可忍地再拔出另一把挂在腰间的木棒,以双锤的架势挥了过去。
一旁其它几个朋友也各自手持武器一拥而上,当然他们全是和路克同样年纪的少年。
「为什么大家都要针对我啊?」
既然如此干脆把他们全部打倒。正当路克准备冲出去的瞬间,后脑杓又被人用力一推,他的脸再次飞向地面,又一次品尝到土壤那独特的味道,接着他吐出口中的土站起身来,气冲冲地挥棒打向推倒他的人——路沙。
「你这么突然是要做什么啊!」
「哈哈哈!我可是在教你敌人不一定只有一个人,你还不谢谢我?」
「敌人已经够多了吧!可恶,我要将你们全部打倒!」
路克自暴自弃地大叫着朝朋友们跑去,少年们则一边挑衅一边四处逃窜。
其中有几个人往森林中跑去,那是村里田地对面的小森林,越过这座森林似乎就是一栋治理这一带领主的宅邸。路克是一次也没见过那位大人物,不过他知道只要从高处往森林的另一边望去,就可以看到以巨大石头所建造的城墙。
「喂!路克!」
路克从田里飞奔而出,在他背后的路沙大声地对他叫着:
「不准往森林深处去哦,迷路会被野狼吃掉的!还有,要是你没在太阳下山前回家,我就会在大家面前打你屁股!在村子里所有人的面前喔!」
「我知道啦!」
他边跑边回答。进入森林深处是被禁止的,因为领主的宅邸就在那里,再加上日落后野生动物会四处徘徊,进入森林确实是一件危险的事。
路克在前几天曾经因为玩到太阳下山,结果被路沙找到后倒吊在粪坑,受到了如同地狱般的处罚。
……不在时间内回去的话就糟了。
路克一边想着,一边追在朋友的身后全力奔入森林。
*
马依鲁兹推开了半腐朽的木门,随着开门声轧然作响,扑面而来的空气中带着浓厚湿气,一股霉味也刺激着鼻腔。在阴暗房间中积满尘埃的角落里,看得到有些黑色生物发出沙沙的声音,但他只是以斜眼看了一眼。
马依鲁兹与空斯坦丝回到了乔瑟夫为他们准备的据点。这是一间古老的仓库,以艾蜜莉所居住的城堡距离而言,即使穿着大甲冑大约也要跑上数小时。这座森林中的建筑屋顶上开了一个大洞,砖块崩塌,木门也渐渐地腐坏,即使如此,这栋建筑内部的空间依旧很宽广,还有好几个位于地下室的房间,对马依鲁兹他们来说,当成根据地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栋建筑物应该是因为连续战乱而遭废弃遗忘的吧,乔瑟夫的情报网居然找得到这个地方,实在是令他刮目相看。
他脱下大甲冑,穿着汗湿的棉衣离开自己的房间。这间位于地下室的房间原本应该是要与巴吉尔他们一起使用的。
从战斗中回来的,只有马依鲁兹与空斯坦丝两人而已。
虽然在与麻地亚斯战斗时就已经有所觉悟了,但是马依鲁兹捉到艾蜜莉之后,还到宅邸后院绕了一圈,结果在那里看到了巴吉尔的亡骸。除了喉咙受到一击之外,对方似乎是为了让他从痛苦解脱,而自眼窝刺穿头部……巴吉尔已经死了。
马依鲁兹抚摸着自行缠上绷带的喉咙。麻地亚斯的枪尖只是稍微刺入便停住了,如果没有空斯坦丝的狙击,自己应该也会用与巴吉尔相同的方式死去。
对于只能用这种方法获胜的自己,一股厌恶感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此外,因为自己的指挥而让巴吉尔被杀,马依鲁兹对这种结果感到烦躁而握紧了拳头。
他帮巴吉尔脱下大甲冑之后,将他的遗骸埋在森林中。除了必须将贵重的大甲冑尽可能地回收,也不能够让这些东西留下来变成证据,巴吉尔将会不被人发现而在那土中腐化。
要是自己死了,或是空斯坦丝死了,大概也会受到同样的下场吧。
马依鲁兹走入大房间,这是做为仓库使用、用来堆放各式各样物品的房间,由于现在什么都没放,空间看起来更是宽敞。夕阳从崩塌的墙壁射入,将红色的光投射在地板上,但那凄惨的颜色如今看来,就像今天所降下的血雨一般。
空斯坦丝就站在大房间的正中央,她与马依鲁兹一样卸下了大甲冑,身穿白色棉衣盯着房间的一角,自墙缝漏出的夕阳将她的金发染成血红色。
她眼睛红肿地转过身去,看到巴吉尔的尸体时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拼命压抑即将爆发的情感,那副模样真是越看越悲痛。
马依鲁兹在成为亡灵骑士之后,不知看到过多少次同伴的死,但是在空斯坦丝也成为伙伴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这种事,这证明了她的掩护能力很强。然而就是因为这样,这也是她第一次目睹同伴的死,之所以不在马依鲁兹面前哭泣,是因为空斯坦丝——伊莎贝尔是自己无视于马依鲁兹的反对,自愿成为亡灵骑士的关系吧。
「迪利克也没有回来呢……」
空斯坦丝低着头说道。
没回到这里的并非只有巴吉尔,负责等待艾蜜莉逃出并狩猎她的迪利克也没有回到集合地点,即使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他们还是继续等着他,却迟迟等不到他回来,马依鲁兹与空斯坦丝也只好先行回来。
昨天四个人都聚集在这间客厅中,到现在他们才注意到空间竟是如此地空旷。
「现在也只能当他不会回来而继续前进了……」
马依鲁兹下了结论。
空斯坦丝似乎想说什么而张开了口,但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也很清楚迪利克没回到集合地点肯定是因为碰到了什么事,可是情报中记载的两名护卫骑士都被马依鲁兹打倒了,尽管情报有可能出错,但是竟然会有护卫骑士在他们展开袭击时还外出巡视?又正好遇上迪利克?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已经将公主和那个年轻骑士关入不同的房间了吧。」
「嗯,两个都被绑在椅子上了,真担心他们要怎么上厕所呢。」
「这也没办法。」
看到空斯坦丝勉强自己讲笑话的模样,马依鲁兹忍不住将视线移开。
艾蜜莉公主在自己的手中,但是本来应该在埋伏她的迪利克却没有回来。他要不是负伤了,就是正在追击敌人,再不然就是已经死了吧?无论如何,至少可以确定他一定跟谁交战过了。
一个想法油然而生。迪利克到底是跟谁交战了?潜伏的迪利克不会主动投入战斗,难以想象他是被迫进行战斗,也就是说,他是因为发现目标物才主动展开战斗的。
他的目标就只有艾蜜莉公主一人,艾蜜莉却又落在马依鲁兹手中。
「妳觉得迪利克遇到的会是谁?」
「只不过是臆测而已……可以说吗?」
「现在除了臆测以外什么也做不到,不如说,我们也只能臆测了。」
「嗯……那么,虽然只是臆测,不过他可能遇到真正的艾蜜莉公主,或是艾蜜莉公主的替身吧。还有,迪利克受了无法回到集合地点的……重伤……」
空斯坦丝小心地选择用语,不过马依鲁兹装作没注意到似地继续说:
「只好问问我们抓住的家伙了,剩下的就是祈祷迪利克回来。」
如果艾蜜莉真的逃走了,马依鲁兹他们的立场就危险了。因为只要有任何风险,乔瑟夫就不会救他们,而且万一其它贵族得知艾蜜莉受到袭击,一定会拼了命地搜索艾蜜莉,并对马依鲁兹这些亡灵骑士展开狩猎吧。虽然说从城堡离开的传令兵部已经被马依鲁兹与空斯坦一丝所杀,不过要是有生还者的话,他们还是可以用其它方式向邻近的领地通风报信,所以马依鲁兹他们必须尽早弄清楚他们捕捉到的艾蜜莉是真是假,之后才能夺去她的性命。
运气不错的是,他们还捉到了名叫阿尔巴特的护卫骑士,现在也只能想办法从他那边问出情报了。
马依鲁兹无法隐藏浮现在他脸上的痛苦表情。
「马依鲁兹,你还好吧?」
「什么事?」
「你不擅长这种事吧,因为这一直都是迪利克的工作……」
空斯坦丝注意到之后他将要做的事了,不择手段也要取得情报的方法也只有那一个。
「妳啊!妳以为我当了几年的亡灵骑士?」
马依鲁兹笑了。然而他阴郁的表情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毕竟巴吉尔的死与行踪不明的迪利克……会造成这些结果都是马依鲁兹的责任。虽然现在才感受到人命的贵重实在是太迟了,但他们两人的性命,就像是重石一般压在他的胸口,无论经历几次,他就是无法习惯同伴的死。
「是那个吧?空斯坦丝。妳愿意安慰一脸悲惨的我吗?给妳一个提示,我跟妳现在可是两人独处喔!」
「要我安慰你是无所谓,但在这种到处都有蟑螂出没的地方我可不要。」
她摇摇头并将手放在额头上。
「不是这种地方就没关系吗?很好,那我要摸啰!」
马依鲁兹试着做出下流的手势。
「……你以前不是这种色大叔的,时间的流逝还是真残酷呀!朱利安。」
「你管我。要是没有时间的流逝,妳的胸部跟屁股就不会成长了啊!」
马依鲁兹回嘴时也不禁想着,时间的流逝真的是相当残酷。
但是亡灵并没有感伤的时间。
「那我要去做了。先说我这话没别的意思哦……」
马依鲁兹说完便往囚禁艾蜜莉他们的房间走去。
*
双手所持的木棒如同大鹫的羽翼般左右展翅,路克正于树林间穿梭。
现在的假想状况是重骑士追赶着隐藏在森林中的恶魔,他是代表正义之最强骑士,而他双手所持的木棒——代表着双槌,这是他的必杀武器。
一踏入森林,视野受到树木的遮蔽而变得狭窄,为了防范卑鄙又胆怯的恶魔们偷袭,他一边跑着一边警戒着周围的状况。草木摇动发出的轻微细语以及穿过林间的风声,全都让奔跑中的路克绷紧神经,随后他终于注意到天空已经变红了,挂在高空的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落下,颜色也变成鲜艳的红色。这代表夜晚即将来临,而且要是到了晚上他还在森林中逗留,除了会有危险之外,更恐怖的是父亲的体罚,另外,路克终于发现从刚才起就一直没看到朋友们。
「可恶,那些家伙走散了吗?真是群笨恶魔!」
他用木棒敲打着树木说道。
他将双手交叉于胸前,站在原地朝周围看了一阵子,看来附近没有人的气息,在广大的森林中只听见自然界的耳语,以及路克自身的呼吸。
「只剩我一个人吗……」
他感到有点害怕,不过身为最强的重骑士,是不能为这种事而胆怯的!
「很好,既然恶魔们已经逃走了,我也回去吧!」
他像是在对谁解释般地如此宣言后准备回家去,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尖感觉到一种奇妙的触感。
「……锁链?」
即使是住在乡下农村里的路克也曾经看过锁链,不过他几乎没实际拿在手上过,而且比粗绳还粗的锁链他更是前所未见。这条长长的锁链像蛇一样蜷曲起来,而它的另一端则延伸至树木的后方隐藏着,路克沿着它往树木后面看去,不禁发出惊叫。
地上掉落着一个钢铁块状物,那是一个带刺的圆球状铁块——也就是可以称为带刺铁球的物品。
「哇……」
铁球的大小跟路克的头差不多,光看就知道举不起来。再往反方向看去,锁链的另一端系在一个大铁锤的握柄上,路克已经无法理解这东西该如何使用了。
路克心想,能够使用这种东西的也只有真正的重骑士吧。
「难道说……!」他不禁脱口而出。
地面上留有似乎拖拉过什么的痕迹,这道痕迹划开地上的落叶与腐叶土,一直通到附近的草丛中,然后路克在那草丛中看到某个物体在发光。
路克无法压抑住心中的兴奋而飞奔过去,他看到好几枚弯曲的厚重铁板。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铁板都有,铁板上到处都用皮革或铁链编织成的物品补强过,这些装备或许是在慌乱之中丢弃的,路克恍惚地看着这些散乱的物品。
「是大甲冑……」
路克口中不由自主地低喃。
这绝对是大甲冑没错,每次政府官员来村里收税时,他们身边的重骑士都穿着类似的铠甲。虽然没靠近仔细看过,但是这厚度以及华美的外观,还有附在铁板上的金色辉铁,让路克确信这绝对是大甲冑。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个疑问马上就有了解答。地面上的痕迹并没有在此中断,而是继续向前延伸,持有这具大甲冑的重骑士就是在这里脱下大甲冑并往前走去的吧。既然会到不得不脱下大甲冑的程度,一定是卷入什么麻烦的事件中。
路克吞了吞口水,从腹部深处传来一阵热意让他全身发烫,而且有一股忍不住想放声大叫的冲动。
「好棒喔!」
路克不禁在心中想象着,那名重骑士恐怕受伤了吧?一定是因为跟邪恶的家伙作战才会受伤的。
路克沿着这道像是拖行某物的痕迹奔去。
他想起从村里老人口中听过的古老传说——骑士打倒恶龙的故事。一名骑士面对让人们苦不堪言的恶龙起身对抗,却在第一回合的战斗中受了重伤,被居住在这附近的村人们——也就是路克的祖先们所救,然后大家同心协力铲除了恶龙。
故事中登
场的骑士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人,因此并没有大甲冑可穿,不过如果是现代的骑士,穿着大甲冑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这次帮助他的人,就是身为村中少年的自己……路克因此而兴奋不已。其实他想当的是重骑士,不过兴奋过头的路克根本没想那么多。
路克走下斜坡看到眼前有一条河,河川从位于高地的领主宅邸流向村子。他看到河川旁的草丛中有个不可思议的东西,看来就像是穿着铁靴的脚。
「什、什么啊?」
仔细一看,路克所追踪的痕迹就是延伸到那里。
于是路克小心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被夕阳染红、溅起金色浪花的河川,而河川前的草丛中,有像脚一般的物体伸在外面。
路克双手环抱胸前思考了片刻,之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当然,他可没忘记双手举起木棒戒备。
他惊讶地发现倒在那儿的脚不只一只,尽管样式不太一样,但是同样穿着铁靴的脚有两双,一共四只脚从草丛中伸出来。
路克在木棒所及的距离停下脚步,再慢慢地伸出木棒,用前端戳了戳铁靴。
靴子微微动了一下,路克吓得跳起来并退后三步,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反应。
路克再次靠近并戳了戳那只脚,脚又动了一下。之后路克又重复了几次,每次都只是稍微动一下。
「你、你没事吧?」
他试着叫唤对方,却仍是没有响应。
……晕过去了吗?
骑士受伤逃至此处后晕了过去,虽然这不免让人觉得有些丢脸,以致于敬爱之情大减,但对方是重骑士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对了!得赶快救他。」
路克将木棒插入腰间的皮带内,两掌拍拍满是污泥的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缓缓地捉住其中一个人的脚,再使尽全力将对方拉出草丛。他最先看到的是穿着白色厚裤子的脚,夏天穿成这样实在稍嫌过厚,而且里面似乎还穿了什么,使得外观看起来有些蓬,接下来出现的是腰,然后是胸部。这个人穿的衣服很奇妙,是和裤子一样的白色厚衣,但腋下附近却缝上细细的锁链。路克心想,重骑士铠甲之下大概都是穿这种衣服吧。
但是还有比起这个更令他惊讶的事,被他拉出来的人在白色衣服包裹的胸前鼓鼓的,这两个明显的鼓起是男人所没有、如谜一般的东西,也就是女生的胸部。
「怎么会……?」
为了找出答案,路克将这个人完全拉出草丛。
编成辫子的红发映入路克眼帘,在紧闭的眼眸上,形状优美的双眉闾因痛苦而纠结,白皙的肌肤看起来也十分苍白,让人看了甚至会怀疑她是否还活着。然而微开的嘴唇明显地有在呼吸,鼓起的胸口也轻微地上下起伏。
眼前的毫无疑问是个女人,而且很显然地曾穿着大甲冑,因为她脚上的铁靴与大甲冑十分搭调。
路克看着昏过去的她,眼中注视着某一点,包覆那位女性右腕的衣服被撕破,其下缠绕的布已经被血染红。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受了伤,而且还是严重到将厚布染红的重伤,既然伤重到不省人事,当然不可能会没事。
「怎、怎么办?」
路克看了一下周围,却不见原本一起游玩的朋友们。
「再这样下去就糟了……」
女人的表情看来相当疼痛,连她的喘息声听起来都很痛苦。
「好!」
路克转过身狂奔,他判断总之得先找路沙那些大人们来帮忙。
路克先将许多疑问抛在脑后,直直奔向村子里。
*
阿尔巴特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他的眼睛也习惯了房间里的黑暗。
他被关入从未见过的石造小房间里,从天花板裂缝射入的微弱光线让眼睛勉强可以看到东西,但那道光也随着时间的经过逐渐减弱,房间里已经是一片黑暗。
带着湿气的冷空气中飘散着类似腐臭的异味、土壤气味,与木头的味道。阿尔巴特心想,或许这栋建筑年代久远,所以那扇门之类的东西已经腐坏了。
阿尔巴特被绑在椅子上,大甲冑已被脱除的他全身只穿着棉衣,双手则被绑在身后,两脚也被绑在椅脚上,再加上腰间也被绳子绑住,因此即使挣扎也只会连同椅子一起倒下吧。
他的全身隐隐作痛,这应该是被巨锤击飞时,石砾飞散打在身上的关系。他的脸部相当地疼痛,被拳头殴打的脸颊与下巴肿了起来,他也明白自己八成已经面目全非了,脸部因肿胀而发热,每当呼吸就会感受到阵阵刺痛。
阿尔巴特默默低着头,他不知道其它人情况如何,因为他被打倒后,一醒过来就已经被关在这里了。尽管他认为只要有麻地亚斯在,茱蒂或是艾蜜莉应该就不会有危险,所以不用过度担心,可是心中的不安依旧无法消除。
……在我被打倒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沉浸在思考中的阿尔巴特听见了脚步声,那并不是大甲冑特有的钢铁脚步声,声音来自阴暗房间的门外,听起来正朝这里接近。
……是亡灵骑士吗?
由这样的状况看来,自己应该是被他们抓住了,但是他不懂抓住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阿尔巴特注视着黑暗,此时他面前的门打开了,腐朽的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其后方出现的是一名壮年男子。
弯着身进入房间的男人是个非常壮硕的彪形大汉,隔着毫无装饰的白色衣服,可以看得出其身躯包覆着如同铠甲般的肌肉,毫无光泽的暗淡金发就像没经过整理而散落在肩上。他用长满胡渣的下巴对着阿尔巴特笑了。
「醒来啦?年轻大将。」
「你是……」
阿尔巴特记得这个浑厚低沉的嗓音。
是那个与保护宅邸的阿尔巴特战斗、使用巨锤的亡灵骑士。他现在没有穿着黑色大甲冑,也没有拿着巨锤,不过从他的声音与体格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没错。
「哦!很有精神嘛,真是太好了。」
那个男子挥着手走了过来。
「我的名字叫马依鲁兹,给我记好了。」
「名字……」
亡灵骑士自己报上名字。无论是本名还是假名,这都是危险的征兆,因为亡灵骑士是不该存在的存在,也就是说,能够证明他们存在的东西部不能留下来,当然也不能让他人知道。既然会自己报上名号,就表示他打算消灭知道自己存在的人。
「算了,那种事不重要。」
自称马依鲁兹的亡灵骑士站到阿尔巴特面前。因为他被绑在椅子上,所以要能看到男人的脸,就得仰望自己的正上方。
「你把我捉起来打算做什么?」
阿尔巴特问道。举例来说,在战场上捕获敌方的重骑士之后,也是可以向对方要求赎金,不过对方是亡灵骑士,行动隐密的亡灵骑士不可能要求赎金,而且那么做也没有意义,他们的目标应该只有艾蜜莉公主的脑袋而已。
「我想你一定有各种疑问吧?我们的目的是公主的脑袋,不准问我们雇主的名字喔。」
马依鲁兹将手放到阿尔巴特的肩膀上继续说道。
「我们捉到公主了。」
马依鲁兹弯下巨大的身躯,在阿尔巴特的耳边低语。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阿尔巴特顿时失去了言语。艾蜜莉应该已经从逃生通道逃走了才对,如果没有遇到埋伏,她一定已经成功逃离了,如此一来,亡灵骑士捉到的艾蜜莉公主,就是在宅邸里的替身——茱蒂。可是就算自己被击败,宅邸里也还有麻地亚斯,因此她不可能被捉到。
「想骗我是没有用的,守护宅邸的可不只有我一个人!」
他强迫自己在嘴角露出挑衅似的微笑,并且斜睨着马依鲁兹,但是对方表情毫无动摇地露出轻佻的微笑。
「我都杀了。」
马依鲁兹说道。
「你杀了谁?」
阿尔巴特并不相信他接着说出的话。
「被称为『盾』的麻地亚斯,还有除了公主以外的其它人。」
「不可能!」
他的挣扎使得椅子发出令人嫌恶的声响,就在阿尔巴特要连同椅子倒下时,马依鲁兹伸出粗大的手臂用单手扶住他。
「年轻大将,不管你相不相信都没关系,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这个家伙……」
阿尔巴特的腹中激烈地翻搅,他拼命压抑即将失控的激动情绪保持平静。所谓杀了其它人,究竟包含了哪些人?麻地亚斯败北了吗?被捉到的是艾蜜莉还是茱蒂呢?话说回来,他们真的捉到公主了吗?他的心头浮上许许多多的疑问。
眼前马依鲁兹只是轻浮地笑着,阿尔巴特猜不出他的意图,要是说了什么多余的话,肯定会成为对亡灵骑士有利的讯息。
……我不能再成为他们的绊脚石了。
阿尔巴特是护卫骑士,护卫骑士的使命就是以性命为盾守护主人。他最后还是没能完成使命,自己也或许将会失去性命,但是即使如此,阿尔巴特还是想要保护主人,还有那个无论如何他都想保护的人。
……茱蒂。
如果马依鲁兹真的确定自己捉到的是公主,应该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吧?不如说,身为亡灵骑士的他们会尽可能迅速达成任务,要是艾蜜莉被杀,阿尔巴特应该早就被解决了。
……所以,他们还无法判断捉到的是不是真正的公王。
马依鲁兹所说的「我们捉到公主了」一事如果不是虚张声势,那么他让阿尔巴特活下来、像这样和他对话的理由,就是为了辨别真伪,或是为了证明她的身分而来向他探听吧。
「你真的捉到公主殿下了吗?」
「是啊,揍了她两三拳,让她睡在别的房间里了。」
马依鲁兹露出低级的表情说道。
……居然敢打她!!
一股愤怒翻肠搅肚般地自体内涌上。阿尔巴特是可以压下自己的怒气,因为那只要闭着嘴咬紧牙关就可以了,但是阿尔巴特如果没让亡灵骑士们看到自己的愤怒,他们就会确信自己所捉到的公主不是真货,或许就会杀了她。
所以,阿尔巴特刻意异常愤怒地大吼:
「可恶!你这个混帐!居然对公主殿下……」
这咬牙切齿的愤怒并不是装出来的,他现在就想扯断缚住自己的绳子,将亡灵骑士的喉咙捏碎;与表现出来的怒气一样,他也对自己的没用感到愤怒。要是阿尔巴特没有被打倒,就不会危及公主以及茱蒂。
「公主殿下……如果、如果我再更强一点的话……!」
阿尔巴特垂下头大吼,并且激烈地左右摇晃脑袋。这句话并不是谎言,这就与他是真的想杀掉马依鲁兹一样,阿尔巴特真想自己跳进火炉烧死算了。
「就是啊,这确实是你的错。」
从上方传来了嘲讽话语,随后阿尔巴特的肚子突然被踢了一脚。阿尔巴特的胸窝被他用脚尖踢了一下,顿时眼前一片空白,肺里的空气全被迫吐了出来。他咳了好几下,尽管嘴角流下唾液,却因为双手双脚受到束缚,所以无法将之拭去。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痛苦地呻吟,好不容易才能拾起头来时,马依鲁兹已经背对着他站在门前了。
「总之,今天就暂时留下你的小命,好好地感谢我吧!」
马依鲁兹背对着他说完便走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阿尔巴特一个人还在咳个不停,被踢中的胸腹还在痛,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保持着冷静的思考。果不其然,他今天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打探跟艾蜜莉有关的事。
……那么我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被椅子束缚住的身体动弹不得,尽管他还是会试若寻找逃脱的机会,然而除此之外,阿尔巴特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绝对不让亡灵骑士得到任何情报,这是就现在的阿尔巴特应该要做的事。
他不认为麻地亚斯会被打倒,亡灵骑士大概是避开他的防卫,先行将艾蜜莉或茱蒂捉走了吧。只要麻地亚斯还健在,那么若是能争取足够的时间,那个老人一定会前来救援,先不论是不是来救自己这个没用的护卫骑士,不过迎救公主可是麻地亚斯身为护卫骑士的任务。
所以阿尔巴特决定了。
绝对不回答马依鲁兹任何问题,无论会受到怎么样的对待,他都会拼死地忍耐。
就算会被杀……也……
对于接下来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阿尔巴特确实感到恐惧。
不过阿尔巴特想起一名女性的身影,因而将来自心底深处的颤抖压抑住。
「茱蒂……」
因殴打而肿胀的嘴唇低声说出这名字。
*
打了一个大呵欠后,艾蜜莉醒了过来。起床时将两手高高地举起、肆无忌惮地张着大口打呵欠,是她起床时保持愉快心情的方式。
「很好!」
满足地打完呵欠后,艾蜜莉这么说道。
这时她注意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艾蜜莉身在一间奇妙的房间里,这是一间用圆木建成的小屋,比艾蜜莉宅邸里的任何一间房间都还狭小寒酸。眼前摆着一个炖着不明液体的锅子,一股可以说是香味,又可以说是酸味的奇妙气味扑鼻而来。
那个锅子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那是一名全身都是被烈日晒黑的强健肌肉之方脸高大男子。他红色的短发剪得凌乱不堪,鬓角则是完全没有经过修整,而且满脸胡渣,在粗犷眉毛下的是两颗大大的圆眼。
「喔,妳醒来啦!」
在发出粗犷声音的口中长着不整齐的牙齿。艾蜜莉目前所在的这间房间里,飘散着阿尔巴特在武术修行后所散发的那种闷味,她认定这一定来自眼前这名巨汉。男人所穿的衣服也十分肮脏,而且是用艾蜜莉从未看过的粗糙材质织成,看起来是粗制而成的衣服,它就像布上开了一个洞好让头可从中间穿过的乞丐服,只是比起来又稍微多缝了几针,是件光看就觉得脏兮兮的衣物,此外衣服上四处都是破洞,还沾满了污泥。不用说,艾蜜莉只要衣服破了洞就会立刻扔掉,穿着那种东西的话,会臭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坏蛋!
艾蜜莉从那张脸与体格及服装下了这个结论,她心想那个男人之所以往这边看,一定也是出于好色。
「大姊姊,妳没事吧?」
那个坏人的旁边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是个大约刚过十岁的少年,他与那个男人一起往这边看。对艾蜜莉来说,少年正是她想剥光对方的衣服好好玩弄一番的年纪,不过他也一样脏兮兮的,那头凌乱的红发怎么看怎么丑,而且大概是正值换牙期的关系吧,他口中的牙齿也东缺西缺的不太好看,再加上那个少年——不如说是小鬼,身上也穿着跟那个大汉一样肮脏的衣服。
……坏蛋父子!
艾蜜莉重新做出这样的判断。她越看越觉得小鬼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一样散发出好色的光辉,接着艾蜜莉看看自己身上,才发现她并没有穿着大甲冑。
……对了!我……
她终于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她与亡灵骑士战斗后,背着负伤的雪莉娜在森林中走着,然后因为疲劳而失去意识。虽然平时穿在大甲冑下的棉衣还穿在身上,但是胸襟的部分被松开,而腰间的绳子也已经被解开,艾蜜莉判断这恐怕是他们出于好色所做的。
「你们是谁!」
她一边大喊一边寻找武器,但是自傲的锁链铁球战锤及预备用铁锤都不在手边。她只好起身往后方跳,将立在墙边的棒子拿在手中,并将棒尖对着大汉的脸。
「你们这些家伙是那个……恶贼对吧?竟然想亵渎我这美丽到令人无法抗拒的身体,你们可是找错对象了!」
虽然不是平时惯用的武器,艾蜜莉还是摆出麻地亚斯所传受的棒术架势。对手是超乎常人体型的巨汉,这实在令她感到万分不安,不过她还是打算狙击他的头、喉咙,或是胯下。尤其是胯下!棒尖之所以在晃动,绝不是因为恐惧的关系,艾蜜莉一边鞭策自己,一边朝对方猛力大吼:
「知道了吗?你给我听清楚了,给我冷静地听清楚啰!我的身体可是非常非常不得了喔!不是胸部……我是说臂力。也就是说只要我一挥,你的头就会被打碎,想必明天这附近的小鸟会很高兴吧。所以看你是要臣服于我而死,还是要反抗我而死,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不,就算妳这么说……」
那个男人一边搔了搔肮脏的鬓角一边说道。
「怎么,你有什么不满是吗?不过我也很不满。什么?你们是父子?那又怎样,奥利佛老爹以前曾面带贼笑地对我说以父子为对象之类的话题,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脸红?那老爹以为我几岁了呀?」
「您已经偏离主题了,请冷静下来。」
从旁边传来了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淡声音。
「喔,但是说话时要想办法让内容轻松些是很重要的唷!不轻松的会话就像宫廷的社交辞令一样空洞,以后要记住这一点喔,雪莉娜!」
艾蜜莉说完正打算接下一句话时,才突然停下来。
「雪莉娜?」
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与艾蜜莉一样穿着棉衣的雪莉娜就坐在那里,她受伤的右手已经换上新布条,正吊挂在脖子上,尽管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跟在森林中时比较起来,雪莉娜的脸上似乎已经恢复些许血色。
「雪莉娜!妳已经被凌辱殆尽了吗?我绝不原谅这些家伙!」
「我没事,请您安心,也请您冷静下来。」
「笨蛋,我可是冷静得不得了,所以快跟我说明状况!那边的恶汉是坏蛋吗?」
「不是的,他们救了昏倒的我们,等于是我们的恩人。」
「呵呵呵,她说你们不是坏蛋呢,坏蛋们!」
艾蜜莉终于放下木棒露出友善的笑容。
「啊……既然妳了解情况我就安心了。」
那个男人缩着巨大的身体说道。
「原来如此。雪莉娜,聪明伶俐的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真不愧是能举一反三的我!」
艾蜜莉说完便回到刚才所躺的地方,她坐下来时发出巨大声响。不知为何,她莫名地中意手上的木棒,于是
继续将之握在手中。
艾蜜莉重新审视房间。这栋房子比艾蜜莉宅邸里任何一问房间都要小,是栋如同小屋般的建筑物。房间角落堆积着许多用途不明的杂物,艾蜜莉所坐之处也铺着一块不知是用什么编织而成的垫布,质地非常地坚硬,虽然这里有一个像是炉灶的东西,但上面的砖瓦已经被熏黑了。房间里因为没有灯光而相当昏暗,现在应该已经天黑了吧?敞开的窗户外也是一片黑暗,由于射入房间的月光还算明亮,因此勉强能辨识彼此的脸。如果现在是深夜,艾蜜莉应该已经将附近的人全部打倒了吧。
原来如此,他们是村落的农民们……
能够举一反三的艾蜜莉立刻理解了这件事,农民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脏的生物,就如同刚才所见,他们身上穿的衣物比她们甲冑下的棉衣还要脏,房间本身似乎就飘散着一股闷味,看来他们似乎没有使用香水的习惯。
艾蜜莉一脸轻蔑地盘腿坐着,幸好她穿的是裤子,所以不用担心会走光。
「总之先跟你道谢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啊,要回答是吧……我叫路沙。」
大汉一边搔着杂乱的毛发一边回答。
「这家伙是我的儿子路克。」
他摸摸旁边少年的头,少年路克的头也因此左右摇摆,那与其说是抚摸,不如说是抓着头摇晃还比较正确。不过他大概也习惯了吧?只见路克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但不是针对艾蜜莉,而是对雪莉娜提出问题。
「吶、大姊姊,我看到大甲冑了!妳是重骑士吧?」
「不,我……」
雪莉娜对艾蜜莉投向询问的眼神。
……原来如此。
艾蜜莉明白她的想法,到底要回答到什么程度可是很微妙的问题,因为要是回答得不好,万一还有亡灵骑士存活的话,就有泄漏情报的危险。至少回答时必须混淆真相,尤其她们现在已经理解到亡灵骑士有多强,所以更应该要小心行事。
「雪莉娜是重骑士,而我是侍奉她的侍女,名字叫做艾蜜莉……啊……」
她不小心说出自己的本名了。
「怎么了吗?」
路沙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有苍蝇!刚才有只苍蝇突然飞过来,当然已经被我打倒了!」
仔细想想,一介农民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们大概连国王的名字都不知道吧?艾蜜莉手放在胸口松了一口气。
「那重骑士为什么会出现在森林中呢?」
「因为那个嘛……雪莉娜打输了,而且还笨到不小心受伤,然后我们杀了打伤她的敌人后逃走。如果不是她受伤,我们一定会把他们全都打倒!对吧?雪莉娜。」
「正如您所说。」
雪莉娜低下了头。
「大姊姊妳好像很伟大嘛!」
路克表情诧异地问道。
「什么呀,你这个笨蛋!我本来就很伟大。」
「侍女比重骑士伟大吗?」
少年问向旁边的路沙,路沙则摸着下巴的胡须歪头咕哝着。
「是我比较特别啦,真要说的话,我可是史上最强的侍女呢!小男孩,你认为强者怎么样?很伟大是吧!」
「啊、嗯,很伟大!因为我也是这个村子里最伟大的人。」
「混帐东西,是我才对吧!」
路沙说着便孩子气地敲了路克的头,路克瘦小的身体因此在地上打滚,但是他马上就弹了起来。
「重骑士路克之奥义,浮身术!在地上打滚以吸收冲击!」
「很厉害嘛,小鬼头!」
路沙维持着坐姿并握起拳头。
「听我说话呀,这两个臭男人!」
「啊,对喔。最强的侍女是什么去了?」
艾蜜莉叹了口气,跟没有学问的人真的是无法沟通。
「也就是说,我这个史上最强、貌美无双的侍女,比这个重骑士还伟大!总之,尽管我的身分是侍女,这个雪莉娜却要服侍我。啊……」
结果,她只有隐瞒自己是莱凯涅王国第一公主的身分,其它说的都是事实,旁边的雪莉娜笑了,看来她也注意到了。
因为实在太生气了,艾蜜莉拿起手边的木棒敲打地板,然后眼神凶恶地瞪着对面的路沙两人。
「总而言之,这样你们懂了吧?」
「懂了,可是我想问一个问题。」
路沙将身体向前倾,艾蜜莉则闻到一股像阿尔巴特修炼过后传出的男人味。
「什么?」
她一边回话,一边稍稍往后退。
「妳们会逃到这里,表示战争又要开始了吗?」
路沙皱着眉头问道,话中带有浓浓的沉重感。
「没错。可是你放心吧,因为那些家伙全都会被杀掉。」
艾蜜莉的嘴唇两端上扬,露出与平时一样的狂傲笑容。
可是路沙却没有笑,从刚刚就一直豪爽笑着的他,现在却紧闭双唇露出沉痛的表情,只是稍微低吟了一声。
「并不是大规模的战争,只是有几个敌人……来探查情报并且交战了一下而已,战争应该不会波及这个村庄才是。」
雪莉娜突然开口回答。
「这个村子在过去似乎曾多次卷入战乱,但是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请您放心。」
雪莉娜一边这么说明,一边往艾蜜莉看去,她无言地以眼神向艾蜜莉暗示。
能够举一反三的艾蜜莉立刻理解雪莉娜的话中之意,她的话其中有一半其实是在对艾蜜莉说的。
麻地亚斯曾经说过,这块土地每逢战争就会被卷入战乱中,还不知道被莱凯涅王国与威伦斯特王国抢夺过几次。现在光是因为宅邸被袭击,艾蜜莉她们就不得不逃亡,而且还受了伤,要是成为许多重骑士驱驰的战场,艾蜜莉无法想象这个村子会变成什么模样,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对战争如此过敏吧。
「就像雪莉娜所说的,放心吧!」
艾蜜莉神色略微无力地说道。
路沙似乎相信了她的话,他缓缓点着头并递出放在手边的餐盘。粗糙的陶瓷盘子中所盛着的是小片面包,以及看起来像起司的黄色块状物,除此之外,他再将从方才就发出奇妙味道的锅中物倒入碗里。
「妳们肚子也饿了吧?虽然是粗茶淡饭,还是请用吧。」
父子两人说完便快速地做完饭前祈祷,然后开始啃咬面包,啜着那谜样的汤。
「十分感谢。」
雪莉娜也仿效他们,在昏暗中将面包浸入不明液体,再与起司一起往嘴里送。
……这能吃吗?
艾蜜莉的肚子确实饿了,然而眼前的食物与平常吃的完全不同,并没有能够引起食欲的香气。面包上有好几处被削掉的痕迹,艾蜜莉闻到的霉味或许并不是她神经过敏,而不明液体依旧飘散着奇妙的味道,艾蜜莉唯一熟知的只有起司的味道而已,但是那也不像是可以吃下肚的食物。
尽管艾蜜莉饿着肚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所以将盘子放到地板上。
「怎么啦?侍女大姊姊不吃吗?」
路克用想吃的表情看着她手边的盘子,路沙见状便往他的后脑杓敲下去。
「不要摆出那副想吃的模样!」
「人家肚子饿了,就是想吃嘛!」
「那就给他吧。我要去睡啰,屋主。」
艾蜜莉干脆地将盘子推出,随后便往后靠着墙壁躺下。
「喂喂,不吃一点身体会撑不住喔!毕竟妳到刚才都还在昏睡。」
虽然听到路沙这么说,但艾蜜莉却烦躁地摇着头。
「现在还是睡眠优先,不过我还是跟你道声谢。」
艾蜜莉把想说的话说完后就转过身去,她已经没在听他们说话了。
狼烟不知何时会升起,为了预防万一必须好好保留体力。艾蜜莉如此说服自己,然后闭上眼睛。
然而肚子却发出叫声。仔细一想,艾蜜莉吃的最后一餐只有份量极少的早餐而已,现在空了很久的胃开始发出悲鸣。
她开始觉得那锅中的味道其实也不差。
*
马依鲁兹打开一扇跟其它门扉同样潮湿腐朽的旧门,这个小房间四周的墙壁生满青苔,里面正关着一个女人。她身穿白色礼服,纤弱的身体被束缚在椅子上,金发滑过她低垂的脸颊并描绘出一丝流线。
她是莱凯涅王国第一公主艾蜜莉,马依鲁兹袭击宅邸时捉住了她,并将她与护卫骑士分别关在不同房间。
一直到刚才都还低着头的艾蜜莉将头拾起,她瞪视马依鲁兹的眼神中燃烧着憎恶的火焰,她的眼睛四周并没有肿胀,看起来似乎没有哭过的样子,马依鲁兹对她的胆识稍稍感到讶异。
「有什么事呀,肮脏的亡灵骑士!想来杀我是吗?那就立刻……」
没等她把话说完,马依鲁兹就走过去对着她的脸揍了一拳,由于不想打碎她的鼻子,所以他揍的是脸颊,不过他可是握紧了拳头,并没有手下留情。
艾蜜莉发出呻吟声,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但是马依鲁兹毫不在意地将被束缚的少女连同椅
子踢倒。由于她的四肢失去自由,所以连一点防备也做不到,就这样倒在石造地板上,马依鲁兹则朝她的腹部踢去,她痛得睁大眼睛缩起身体,美丽的脸庞因痛苦而歪斜,马依鲁兹又将脚踩在她那美丽金发散乱的头上,将皮靴踏在她的太阳穴并用体重踩下去。
「……呜……」
她为了闪避而挣扎,但要逃离马依鲁兹这般巨汉的重量是不可能的。
「给我搞清楚了!公主殿下,我随时都能杀了妳。」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踢向刚才踩的脸。牙齿似乎断裂了吧?令人厌恶的触感从脚底传了过来,尽管马依鲁兹不由得皱起眉头,还是继续大声质问:
「妳是替身对吧?搞清楚妳的立场!」
他移开目光且用力喘着气,并不时从上方怒骂咳嗽不止的她。当然,用肯定的语气说她是替身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尽管可能性很高,却无法证实这是真的。为了辨别真伪,他才会使用暴力令她感到恐惧,并在言词上假装已经看穿一切,这样才能动摇她的意志。
「真正的公主在哪里?」
「混……混帐东西……」
艾蜜莉声音沙哑地说着。
「我会玩那种幼稚的手段吗?连真假都看不出来,你不如把你腐烂的眼睛挖出来吧!」
「这么一说,我倒是不在乎把妳的眼睛挖出来哦。」
马依鲁兹脸上装出戏嘻的笑容,又朝地上的艾蜜莉踢了一脚。等踢了她的腹部数次,又踩了几脚胸口之后,他再一次踩着那因痛苦而喘着气的脸,并且朝着她吐口水。
艾蜜莉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发出苦闷的声音。
马依鲁兹冷眼看着她并转过身去。
「那我们就慢慢来吧,替身小姐。」
马依鲁兹说完就往房外走去,关上门走了几步后,他靠着墙叹了一口气。
……真受不了。
刚刚戏谵的笑容已经消失,他那覆满胡渣的脸上只剩下憔悴的神色。
马依鲁兹毕竟是出生于重骑士家庭,尽管他喜欢战斗,不过对于玩弄无力抵抗的对手倒是相当反感。对手若是身负武装,他还可以说服自己这是在战斗,然而单方面地凌虐毫无抵抗能力的对手让他作呕,马依鲁兹在袭击艾蜜莉城堡时杀了全部的佣人,那透过铁锤传过来的触感至今仍残留在手上。朝哀求饶命的女人头部挥下铁锤、攻击想逃走的女孩背后,以及让空斯坦丝去狙击她们,这一切的一切马依鲁兹怎么也无法忘记,每当他闭上双眼,那些人死前的脸孔便浮现在眼前。
像这样对无力抵抗的人痛下毒手当然不是他的兴趣,他只是压抑原本的自己,勉强在脸上做出笑容,然后朝对方拳打脚踢罢了,这也是情非得已。
艾蜜莉的金发让他联想到以前的空斯坦丝。
马依鲁兹有一种想吐的冲动,于是摇摇晃晃地远离了房间。囚禁阿尔巴特与艾蜜莉所使用的是小房间,而两个房间中央还夹着另一个房间,这是为了不让他们的声音传到彼此身边,之所以中间只隔着一间房间,则是为了让双方能稍微听见对方的呻吟与哀号,这样也能达到让双方加倍不安的效果。
听到皮靴的脚步声逐渐接近,马依鲁兹拾起头来,出现的人是空斯坦丝,只见她已脱下棉衣并换上白色衣服伫立于黑暗中,她茶色的眼眸注视着马依鲁兹。
「喔,怎么啦?」
为了掩饰自己萎缩的意志,马依鲁兹拿开靠在墙壁上的手,然后站直身体装出与平常相同的表情。
「马依鲁兹,你没事吧?」
「我不是说过没问题的吗?」
她望着马依鲁兹身后的小房间。
……对她说谎果然没用。
有时空斯坦丝的指谪总是会异常尖锐地刺中马依鲁兹的痛处,或许是他们已经一同相处了十年的关系吧,马依鲁兹的所有行动,她都能猜出个八分左右。
「虽然我对这种事不太擅长,不过也没办法,因为迪利克不在嘛。」
如果是平常的话,质问这种事都是迪利克的工作,因为他能够压抑自己的感情,能比马依鲁兹更理性冷静地用与狩猎时相同的要领讯问,有时甚至也会不惜拷问。由于温和的巴吉尔对这种事也很不擅长,因此实际上讯问、拷问都是迪利克的工作。
但是迪利克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迪利克要是没事就好了……」
「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已经没有时间了。」
结果马依鲁兹刚刚的讯问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阿尔巴特对艾蜜莉被捕一事确实相当震惊,除此之外什么情报也没得手;而可能是艾蜜莉的少女,其特征与马依鲁兹手上握有的情报描述相同,可是也无法保证她不是替身,因为还没有回来的迪利克使艾蜜莉的真伪多了不确定因素。
「不使出最后手段不行了。」
马依鲁兹毫不隐藏痛苦的表情说道。
「不行!马依鲁兹。」
力空斯坦丝提高音量。
「为什么?」
「因为马依鲁兹……你对这种事很不擅长的不是吗?只是稍微凌虐毫无抵抗能力的人,你就露出那样的表情,如果要你拷问他们……」
「老实说,我的确是不太擅长,不过不这么做的话遭殃的可是我们,所以我会试着用最有效率的方法。」
马依鲁兹说着便踏步前行,空斯坦丝伸出手想阻止他,却被他避开并从她身旁走过。
「朱利安!」
「不用担心,伊莎贝尔公主,我们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这么做。」
任务失败就会丧命,这就是亡灵骑士的命运。但是除此之外,马依鲁兹还有更重要的目的,身为重骑士朱利安-朱特-诺兰特必须保护主人伊莎贝尔-阿聂丝托-威斯特密鲁,她就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所以自己必须用生命为盾来守护她,这就是马依鲁兹——朱利安的目的。为此马依鲁兹不惜成为亡灵骑士而苟活,尽管伊莎贝尔改名为空斯坦丝,并且手持弓箭与他并肩作战一事并非出于他的意愿,可是保护她的使命仍然没有改变,为了这个目的,亡灵骑士马依鲁兹甚至不惜弄脏自己的手。
「我们就等迪利克到明天吧,只要他回来就可以取得情报。」
马依鲁兹说道。
「不过要是没回来就由我来执行。」
他不给空斯坦丝反对的机会,然后走向设于地下室的床。
仅仅一天的时间,就已经让他的身体疲惫不堪了。
*
艾蜜莉已经听了数十次从肚子里发出的声音,简直就像肚子里有虫在叫。对从来没有因为吃饭一事感到困扰过的艾蜜莉来说,肚子叫的次数已经是新记录了,而且还在持续更新记录当中。
艾蜜莉睡不着,失眠的原因是从腹中不断传来的声音,以及空腹所造成的腹痛。
身后传来大家睡着的呼吸声,雪莉娜应该睡得很熟吧,她的呼吸声听起来既平稳又规律,对面也传来非常惊人的鼾声,是那个小鬼——路克发出来的吧。这可是艾蜜莉十六年人生当中听过最吵的鼾声,虽然这的确是她睡不着的原因之一,但装睡中的自己总不能突然跳起来揍人,要是现在是在艾蜜莉的宅邸,她早已将他的头踢飞,然后剥光他下半身赶出门外,不过她现在正拼死压抑住想这么做的冲动。
只有路沙一个人不知道在炉灶边做什么,不时发出一些琐碎声响,艾蜜莉偶尔会偷偷地回头看,却只看到红色的火焰燃烧着。
……为什么我要在这种地方睡觉啊!
她一边抚摸着饿扁的肚子一边思索。昨天的这个时候,她还将自己包裹在柔软的床上与雪莉娜谈笑,不管艾蜜莉讲的话题有多低俗,她都能够轻松地配合带过,如果换成是茱蒂的话,就会发出悦耳的鸣叫声,这也非常好玩。这可是艾蜜莉每晚的快乐时光。
但是,现在艾蜜莉借住在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农家中,身上裹着的是雪莉娜在睡前帮她盖上的毛巾,毛巾肮脏到让人怀疑上面是否有虫栖息,而她现在正辗转难眠。
……老头子他们没事吧?
疑问不断地涌上心头。一入夜就看不见狼烟了,尽管雪莉娜已经不知到外面确认过多少次了,最后也没看到狼烟升起。
就算到了明天早上也不一定会升起狼烟吧,万一麻地亚斯他们战败,代替艾蜜莉留在宅邸里的茱蒂就会被当成艾蜜莉而惨遭杀害吧?毕竟对方是亡灵骑士,所以其它人也不可能会平安无事。
……要是变成这样,我又该回到什么地方呢?
不安渐渐地扩大,艾蜜莉摇头挥去不安的想法。麻地亚斯不可能会战败的,即使他已经是个老痴呆,却还是拥有连自己也从未胜过的厉害战技,另外一个虽然被自己认定只是只弱鸡,可是阿尔巴特他绝对不弱。
就算在夜晚升起狼烟也看不到,所以他们一定是打算明天一早等太阳出来后再放吧。倘若他们还活着的话,应该会来迎接自己吧。不来的话就踢他们!
……一定是这样没错!
改变想法之后肚子又开始咕咕叫,腹中的虫似乎是在庆祝突破新记录一般拉
长声音大叫,她对这声音已经愤怒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艾蜜莉终于受不了了。
「我睡不着!」
她跳了起来。
「睡不着是吗?」
面对艾蜜莉的怒吼声,一道平静的声音回答了她。
她转过头去,看到在炉灶边弄东弄西的路沙正对自己露出微笑,炉灶上挂着刚刚那个发出奇妙味道的锅子,里面因沸腾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怎么样?要吃吃看吗?」
「嗯……」
事实上,艾蜜莉的肚子已经饿了很久,而且说不定是因为长时间闻惯了,刚开始只觉得是异臭的气味,以及稍微混着霉味的面包余香,似乎都成了促进食欲的味道。
「你就这么希望我吃吗?」
「我真希望妳是用下流的笑脸对我说这句话。」
「别再说了,我揍你喔!」
艾蜜莉的视线往路沙的下腹部看去。当然,她是用野兽狙击猎物时狰狞的眼神看的。
「我知道了,请吃我做的饭吧!求求妳了。」
路沙一边保护着胯下,一边将盛着汤的碗递给她。他从路克手中死守住的面包与起司也放在盘子上。
「嗯……」
果然还是不明液体。艾蜜莉一边用木制汤匙搅拌它,一边用鼻子嗅了嗅,味道已经无所谓了,不过她现在很在意它的黏稠感。
……这到底是用什么东西煮出来的汤呀?
「那是用干菜还有豆子煮出来的汤。」
路沙似乎看穿了艾蜜莉的心思而说道。
「……这是豆子吗?」
稍微搅一搅的话,确实看得出有某种块状物,虽然在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若要说那是豆子,倒也还是闻得出豆子的味道。
「第一次吃也许会觉得有某种异味,所以妳可以先把面包浸一下,然后和着起司一起吃吃看,臭味就会不见了。」
「不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呀。」
艾蜜莉照着他说的话先将干面包浸入汤汁中,再与切碎的起司一起送入口中。干面包吸入汤汁后变得柔软顺口,而起司的味道去除了霉味,当中还混合了疑似是豆子的滑顺口感,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还挺好吃的嘛……」
艾蜜莉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吃下第二口。浮在豆子汤中像干菜一样的东西,更增加了汤的口感,确实非常美味,于是她狼吞虎咽地啃咬面包,将碗直接对着口喝下热汤,嘴里的豆子与干菜跟淡淡的盐味非常搭,温热的汤流入空空如也的肚子里,温暖了胃的每个角落。
艾蜜莉嚼着剩下的起司,细细品尝一番才吞进肚里,然后她终于注意到路沙一直盯着自己看。
「怎么样呢?」
路沙这么问道,他那张大脸露出像在期待什么似的调皮表情。
「你可以庆幸不会被砍头了。」
喘了一口气后,艾蜜莉满足地笑了,尽管腹中的虫已不再呜叫,她却还有点想再吃。
「我很喜欢喔!路沙,我可以让你在我底下担任厨师唷。」
「会觉得好吃是因为肚子饿了吧。」
路沙似乎有点害羞,只见他搔了搔那又粗又长的鬓角。
「原来如此,那我以后说不定会等肚子饿了再吃饭。」
艾蜜莉点点头,心想等回到宅邸之后,要将吃饭的时间往后延。
路沙接过盘子收到厨房里。
「那个……艾蜜莉小姐。」
灭掉炉灶中的火后,路沙一边躺到自己的床上一边说着,那张床看起来就像是完全没有装饰的箱子。路沙躺在已经入睡的路克身边,房间阴暗无光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
「怎样?你这个让弱女子睡地板的无礼家伙。」
「这是我家耶,妳也稍微客气一点吧!」
「客气这种词汇除了我以外的人知道就好了。好啦,继续刚才的话吧。」
她感觉到路沙点了点头。
「妳……不对,您是领主艾蜜莉大人吗?」
艾蜜莉因为他突然转为恭敬的语气吓得弹起来,就这样跪着寻找武器,但是已经找不到睡醒时握着的那根木棒了。
「不,请您冷静下来,我只是曾听过这个名字而已,我还有听说领主是个年轻女孩,所以才……」
「嗯……既然已经骗不过你了,那也没办法。我就是艾蜜莉-加斯顿-蓝格里奇,是统治这个地方的领主,所以态度给我节制一点。」
「是的,我会节制的。」
在黑暗中,巨大的身躯似乎稍微压低了一点,虽然根本就看不太清楚,不过艾蜜莉也不计较。
「那么,艾蜜莉大人,我有问题想请教您。」
「喔,就当作是刚才那顿饭的谢礼吧,说说看!」
路沙点了点头,他似乎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在停顿一下后问道:
「又要开始战争了吗?」
「咦?为什么?」
路沙与目前为止给她的印象完全不同,他带着不安且无力的语气,让艾蜜莉不禁回问。麻地亚斯说过王位斗争会引起内乱,总有一天会招致威伦斯特来侵略,而且她们确实也遭到亡灵骑士的袭击,但这只不过是国内的派别对立问题罢了。
「没什么,只是因为艾蜜莉大人逃了出来,所以才想说是不是又有战争了……」
「没这回事,只不过是有杀手被派过来,我暂时交给部下去处理罢了。」
可是如果艾蜜莉与国王加史帕鲁派正面对立的话,不久的将来就会发生战争,这是不用麻地亚斯说她也明白的事,而且无论那是内乱还是威伦斯特的侵略,这座村庄都会被卷入战火之中。
「你担心发生战争是吗?」
「嗯,我觉得很不安,我的妻子也已经过世了。」
「什么?」
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并没见到像是路克母亲的女性,也就是路沙的妻子。
「是战争的关系吗?」
「不,应该说这个村庄从以前就过得很辛苦……是怕引发了战争的话,还会发生很多的问题……」
虽然他努力地想用爽朗的声音说话,但是仍隐藏不住话里的阴影。
艾蜜莉也是很早就失去了母亲,甚至因为她当时还太小,所以对母亲一点印象也没有。跟真正的双亲比起来,她还觉得麻地亚斯比较像她父亲,而雪莉娜既像姊姊又像母亲。她自问要是失去雪莉娜、失去麻地亚斯的话,自己会变得怎么样呢?
看到雪莉娜在森林中失去意识时的恐惧感,到现在都还残留在她心中。
「不是战争的话我就安心了,谢谢您。」
「不,我……」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那时的话是否出自真心,不过自己曾在一怒之下说过引起战争也没关系,如今她感到很自责。艾蜜莉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她只好低着头,尽量不让对面的路沙看到自己在黑暗中的睑。
「话说回来,艾蜜莉大人,从明天开始要怎么办才好呢?」
「嗯……?什么事呀?」
「嗯,我虽然在无意中发现艾蜜莉大人是领主,不过既然有杀手存在,还是不要声张比较好吧?」
「没错,你还挺机灵的嘛!」
正如同路沙所说的,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村中。因为要是亡灵骑士还没被铲除,她在与麻地亚斯会合前就可能遇到敌袭,尽管体力已经恢复了,大甲冑却还留在森林中,要是现在受到袭击是一秒也撑不住的,而且由于村人算是目击者,势必也会被卷入。
一想到与使用枪的亡灵骑士那场战斗,直到现在她都还觉得背脊发凉。
「那就像我们刚见面时一样,不用在意我的身分,我也会适当地配合你。」
「我知道了。真不愧是艾蜜莉!胸部丰满的女人果然好说话,我好感动喔!」
「很好,你就在感动之间下地狱吧!」
艾蜜莉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木棒丢了出去,随即传来悦耳的清脆声响与哀号。
「开、开玩笑的啦!」
「那种玩笑应该要由我来开!笨蛋,大笨蛋!我要睡了!」
她用力躺下并拉起毛巾裹住身体,一闭上眼睛,刚刚不见踪影的睡意就突然袭来,虽然睡在床上的路沙好像在搔着什么东西,让她不禁有些在意,但还是想睡的欲望比较强。
被他们救了一命……
艾蜜莉现在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向你道谢啰。」
她对着黑暗中喃喃自语,不等回话就睡着了。
*
「来吧~~~~~~~~!」
突然听到耳边的大叫与拍打肌肤的清脆声音,艾蜜莉从床上跳了起来。
「敌袭吗?我要杀了你!去死吧!」
她在大叫的同时抓起手边的圆型物体,但是本来应该是艾蜜莉自傲的锁链铁球之物却异常地柔软。
「……公主殿下?」
尚带着睡意的声音在柔软铁球附近响起,往那边一看,原来是眼睛还没睁开、睡眼惺忪的雪莉娜。或许是陷入熟睡的缘故,她那头总是梳理
整齐的红发并未绑着辫子且散乱在地板上;此外,艾蜜莉右手正抓着她穿着棉衣的胸部,就连肆无忌惮地宣称自己是巨乳的艾蜜莉也能认同,那是相当丰满的胸部。
稍微逃避现实之后,艾蜜莉试着扫视四周。
那里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露出浅黑色的肌肤、手掌拍打着赤裸上半身的路沙,另一个则是路克在他旁边大口吃着有霉味的面包,他们都因为艾蜜莉奇怪的行为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刚才那奇异的声音与有力的叫声大概是路沙发出的吧?现在或许已经到了黎明时分,些微的光线自窗户射入屋内,但外面还是很阴暗,至少看来太阳还没完全升起。
「啊……各位早安,真是个不错的早晨呢,你们这些笨蛋还不打招呼!」
「早安。」
「早、早安。」
「早安,艾蜜莉大人。」
被这么一吼,三个人不禁一同道早。不愧是雪莉娜,这么快就恢复冷静,让艾蜜莉觉得佩服不已,之后艾蜜莉才终于放开雪莉娜的胸部。
「路沙,你这是在干什么?」
「就像妳看到的,我现在要去田里工作。妳们继续睡没关系,我想妳们一定累坏了吧。」
艾蜜莉再一次往外看去,太阳果然还没有升起。
「你说真的吗?还是说,今天有什么祭典之类的?」
「不,就跟平常一样。」
艾蜜莉开始歪头沉思,平常她睡醒时太阳早已升起了,有时甚至到了日正当中她都还在被窝里。
「满了不起的嘛。」
艾蜜莉不禁这么说了出口。从早工作到晚这一点跟护卫骑士与装甲侍女是没什么不同,不过他们有时候也会一边工作一边玩乐,而且是采轮班制的关系,休息的时间并不短。
「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路沙有些害羞似地将眼神移开,接着拿起放在房间角落的布。
「所以我跟路克要出门了,家里就随妳们使用吧,还有……」
路沙将拿在手上的布交给艾蜜莉,她收下布并且打开来一看,发现这是与路沙他们的衣服相同材质的女用衣物,和他们不同的是没有裤子,而是由套头状的衣服仅在腰间系上皮带所构成,由于贴身衣物也准备得很周到,让艾蜜莉不知为何脸红了起来。
「这是换穿用的衣服,虽然是旧衣服,但上面没有虫子哦。」
她摸了摸布料,触感真是糟糕至极,衣服的纤维又粗又松,这也太通风了吧。
……这种东西能穿吗?
艾蜜莉忍住这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为什么路沙家里会有女人的衣物呢?艾蜜莉感到很讶异,住在这个家里的只有路沙跟路克两个人而已,昨晚听说路沙的妻子已经过世了,不过随后艾蜜莉就发现理由其实很简单,这个家里会有女人的衣物并不奇怪,那大概是艾蜜莉素未谋面的路沙亡妻遗留下来的吧。
「太好了,谢啰。」
艾蜜莉率直地低头道谢。如果艾蜜莉的猜测正确,这衣服对路沙而言应该有着相当深远的回忆,这么重要的东西却能若无其事地借出,换成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能让妳们穿,她也会很高兴的。要是在意身上的汗水,可以使用那边的水清洗。」
房间的角落放着一个大水瓶。穿着大甲冑与亡灵骑士战斗过后,还在白天顶着大太阳于森林中行走,棉衣也吸收了睡觉时流的汗水,确实令人感到黏黏地不太舒服,其实如果可以的话,艾蜜莉还真想去河里沐浴一番。
「想大便的话厕所就在外面,不要忍耐喔!」
「雪莉娜,给我把这家伙的头砍下来。」
艾蜜莉立刻说道。
「也太突然了吧!」
「啰嗦,不要脸的胡渣男!居然敢对我说什么大便之类的话?我是不大便的!我可是散发着圣洁的光芒!那闪耀的光辉可会让你的眼睛灼瞎!」
「有什么好气的呀!我根本听不懂妳在说什么……」
「公主殿下,方才的话是基于亲切才说出口的。」
「我不相信!那绝对是基于下流目的才说的。你这个有奇怪性癖好的家伙!给我搞清楚我有多特殊!」
「妳很特殊?……难道妳是个变态……?」
「谁是变态啊?你这愚民!我要把你的笨儿子(注:日文的「愚息(ぐそくgusoku)」有笨儿子及男性性器官两种意思,如同中文的「小弟弟」。)慢慢斩碎,塞住鼻子让你窒息而死!」
「我?为什么要扯到我……」
路克脸色发青地大叫。
「啊啊~妳竟然想对毫无关系的路克做如此残酷的事……」
路沙也一起跟着大叫。
「笨蛋!我不是在说路克啦!」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快点告诉我吧!快点,快点!」
路沙用身体挡在路克身前保护他,但是他的脸明显地在笑。
「所以说,我是指……笨儿子啦……就是那个……你这家伙!!」
艾蜜莉连耳根子都红了,她拿起已经越用越顺的木棒暴跳如雷。
「哇~!那我们先走了,请随意!」
路色拉着路克的手如脱兔般地逃出屋外,艾蜜莉投出的木棒打到墙壁发出清响。
「笨、笨蛋东西!」
艾蜜莉用力地坐倒在地上,她抬头仰望着天花板,然后叹了一口气。
「公主殿下竟然处于下风,真是少见呢。」
「啰嗦,这只是因为我跟农民们的感觉不合罢了!」
艾蜜莉一边逞强地回嘴,一边看着雪莉娜,她的脸色跟昨天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苍白的肌肤已经恢复血色,这是吃过饭又休息一晚的效果吧。原本疲劳到快要倒下的艾蜜莉,也觉得除了手脚的肌肉紧绷之外,身体状况算是十分良好。
「伤口还好吧?」
雪莉娜的手上包的布与昨天不一样,应该是路沙准备的新布吧。
「觉得有点发热而已。」
「唔……」
艾蜜莉撩起自己的金发,将额头贴上雪莉娜的额头,跟自己的体温比起来,她确实有些发烧。
「公主殿下,不是那边,是伤口的地方。」
「但妳确实有些发烧,希望不是伤口化脓了……」
昨天在森林中用来止血的布不算清洁,伤口弄脏常常会化脓,若是伤口化脓也有可能因此而生病,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保持伤口的清洁是痊愈的第一步,过去麻地亚斯经常这么告诫她。
「抱歉,雪莉娜……」
而且她之所以会受这种伤,也是为了保护艾蜜莉。
「公主殿下……」
话说回来,麻地亚斯已经不知警告过多少次会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了,所以他才提出进入修道院这种极端的回避对策,艾蜜莉其实也明白其中之利害关系。
都是因为她只凭愤怒便反驳了麻地亚斯的提案,之后还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如今才演变成受到袭击的惨况,那时根本就不是把脸埋在侍女裙中的时候了。
结果不但害雪莉娜负伤,到现在都不知道麻地亚斯他们是否安危。
「都是我的错……」
当王位继承权被弟弟夺走时,艾蜜莉的人生就已经注定了。她已经是没有必要存在的人,本来就不应该跑到台面上,而该静悄悄地过生活才是。
艾蜜莉思考着这件事。
可是我却……
「公主殿下,事实上……那个……」
雪莉娜突然开口了。
「怎么了?」
「您有点汗臭味哦。」
「什么……」
被这么一说,艾蜜莉先闻闻腋下和领口附近,确实有点汗味,这是汗水完全渗透棉衣的关系吧。在宅邸的时候,她一旦流汗就会立刻拭去洗净,并换穿新的衣服。她因为闻到味道而感到羞耻,而且还有些恼怒。
「就照路沙先生所说的,用一下水吧?」
「也好。」
她看着水瓶与换穿的衣物喃喃自语着。
「或许会升起狼烟,可是我还不太能动,所以可以请您清洗完身体后当做是顺便转换心情,到路沙先生的田里看看好吗?」
「雪莉娜,妳这家伙头脑真的很好,不过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喔!」
艾蜜莉哼了一声便起身。
……处处替我着想。
她看着靠墙而坐的雪莉娜心想,受伤又发烧的她才是比较难受的人吧。
……不过考虑到之后的事,确实有这么做的必要。
艾蜜莉开始褪去因汗水而黏人的棉衣。
*
艾蜜莉换好衣服后走在农田道路上。
这件粗糙的衣服姑且不论肌肤触感,穿起来感觉其实不坏,用粗糙纤维编织而成的布料很通风,凉风正舒服地轻抚刚拭去汗水的身体。即使这只是一件用皮带系上的套头衣,却与她在宅邸时穿的礼服不同,并没有身体被绑住的感觉,加上非常易于行动,让人不禁想就这样四处奔跑。
艾蜜莉身穿淡褐色的衣服漫步在草原上。天空虽然还有点暗,但随着太阳慢慢高升,
也使得脚边的绿地闪闪发亮,映在眼中之物尽是极为鲜艳的绿色。
可是空中到现在都还没升起狼烟,让艾蜜莉觉得有些失望。
路沙那只能说是小屋的房子四周是广阔的草原,草原上零星散布着像小屋一样的房子,从房子里走出的人看来都很贫穷,他们与路沙一样都是农民吧。
……不,现在的我也一样。
艾蜜莉用手指抓起身上一样破烂的衣服想着。
在草原的对面,可见丰实结穗的植物正在摆荡,那些植物整齐地并列着,绿色的穗受微风吹抚而摇摆,仿佛是轻风拂过湖面所产生的涟漪。这里种的作物是麦子,路沙他们就是在那边工作吧。
她一边悠闲地走着,一边找寻路沙的身影。
这里大概有划分负责的区域吧,路沙以外的农夫们分散在这片广大的土地上工作,虽然有时会有好奇的眼光投来,但她总会恶狠狠地瞪回去。
艾蜜莉立刻就找到了体型比别人大上一号的路沙,他巨大的身躯在田里特别显眼。
艾蜜莉加快脚步朝路沙的方向走去,只见路克被麦穗掩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蹲着的路克听到脚步声而回头,路沙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哦,很好看嘛。」
「笨蛋!只要穿在我身上的衣服都好看,因为穿的人是我。」
她双手交叉于胸前,一副理所当然地说着。
「而且这衣服有虫子呢,所以才说你们的衣服都……」
事实上并没有虫子,总之就是要先毒舌一番。
「妳就当那是早餐吧。」
「蠢蛋!再说我还没吃早餐呢,快给我准备!」
「啊……那可真是抱歉,我工作到一段落后就回去做饭,如果妳没办法忍那么久,炉灶里还有剩一些昨天的汤。」
「晚一点再吃也无所谓,我想先知道那小鬼在做什么?」
她指着蹲在地上翻着土壤的路克。
「我在拔杂草。还有,如果看到虫子也一定要除掉,麻烦死了!」
路克一边说着一边挖土,拔去长在麦子旁的小草。
「当然啦,要尽量不伤到麦子的根。」
路沙说道。
「昨天那一带已经全部结束了,今天换这边,明天是对面。」
路沙所指的『这边』或是『对面』到底是从哪里到哪里,艾蜜莉并不知道,不过其它农民工作的地方相当遥远,由此可知要除草的范围相当大。
「原来如此。」
路克的动作很利落,他一边拔草一边横向移动,持续地处理着杂草。
「虽然量很多,不过好像很轻松嘛。」
「轻松个头!久了可会腰痛的。」
「哈哈,我也是为了腰痛而烦恼的人喔,不过这个意思可不是你们所能理解的。」
其实这是谎话,她却讲得跟真的一样。
「听得懂才有鬼!」
「好,那么我也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艾蜜莉说完立刻卷起袖子背对着路克坐下,然后露出笑容,慢慢将手深深插入土中。
「啊!等一下、等一下!」
路沙叫出声来。
「那样不行啦,会伤到根。」
他在艾蜜莉的身旁蹲了下去,那掘着土的粗壮手指灵巧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为了不伤到麦子的根,他只是挖松土壤的表面便将杂草连根拔除,那技巧利落到连艾蜜莉都不由得惊叹连连。
「麻烦就用这种方式啰!」
「好!那么我要认真啰,跟我一决胜负吧,路克!」
她一转身,发现路克已经至少除掉十把以上的杂草,现在正在来回除虫。
「啊!你这家伙,居然做这么卑鄙的事!」
「我可不记得我有跟妳说过要比赛唷。」
「啰嗦。想胜过我,你还早个一百年呢!看看我的力量!」
艾蜜莉一边细心地挖着土,一边加快速度。她咬牙做着这纤细的工作,不但双眼出现血丝,还呼吸紊乱地除着杂草。
「怎么样!」
当她用高兴的表情看着路克时,他已经又除去三把杂草,而且正准备拔除第四把。
路克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是不会输给你的,小鬼头!」
艾蜜莉将脸靠近土壤,全心全力地投入这纤细的工作中。
*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升到了高空中。艾蜜莉用疲累的眼睛往上眺望着那眩目的蓝天,上气不接下气地躺在地上,从她倒卧的地面传来强烈的土壤气味。
总之她现在腰痛得要命,从腰骨的深处传来阵阵刺痛,而且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她现在光是要站起来都觉得痛苦,平常很少受到日晒的白皙手指沾满了污泥,指甲缝里也都是泥土。她连擦拭汗水的力气也没有,就这样任它滴下,而被汗水浸湿的金发黏在额头上,衣服也湿得像在水中泡过似地。
「怎么样?农家的工作很辛苦吧,超级厉害的侍女小姐。」
路沙笑着问道。此时艾蜜莉已经疲惫不堪,身旁的路沙与路克还是相当有精神,他们正坐在地上休息。虽说再过一会儿就要回家吃午饭了,但是艾蜜莉根本没有那种力气,她现在只想先喝水然后好好睡个午觉。
「累了吗?」
「总而言之我就是想睡觉,还有这工作对腰不太好。」
艾蜜莉用不负责任的语气说道,然后打了个大呵欠,因为太困连眼泪都渗了出来。
「不过像这种程度的工作,我大概三天就可以精通了。夸我吧!」
「艾蜜莉好厉害~」
路克说着便丢了某个东西过来,艾蜜莉反射性地接住它,手掌中感觉到柔软的触感,还有数个硬硬的东西在蠕动。
打开手掌一看,在手上的是又圆又肥的毛毛虫,牠非常有精神地蠕动着脚和身体。
「呀啊啊啊~!!」
艾蜜莉发出尖叫,差点就要握起拳头,但是她突然惊觉到要是把虫子捏烂了一定会更恐怖,于是强忍住这股冲动,取而代之地扬起双眉、用愤怒的双眸看着路克的脸。从她的嘴里发出的声音,让人无法辨别究竟是诅咒声还是咬牙声。
「给我吃下去!嘴巴张开~快吃!!」
「骗人的吧……有这么夸张吗?」
路克毫不犹豫地逃走了,艾蜜莉则是从地上跳起,然后以全力追了上去,腰部的痛楚与睡意都因愤怒而在瞬间一扫而空。
「好快!」
两人的距离在一瞬间就拉近了。
「这是当然的,竟敢对我发出挑战信,你就在地狱里后悔好了!」
「我才没发出什么挑战信咧!」
身为重骑士锻炼出来的脚力轻轻松松就追上了路克并扑向他。艾蜜莉面露残酷的笑容将路克从身后架住,当然,毛毛虫还在她的右手中扭动。
「老爸!老爸!!这个大姊姊是认真的啊~!她的眼神是认真的啊!」
「啊哈哈哈!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啊,干脆结婚算了。」
「哇哈哈哈。我拒绝!不过我们就让他看看我们感情有多好吧,小鬼头!你爸可是全身燃起了嫉妒的火焰呢!所以说你给我嘴巴张开,快点张开!呼呼呼,亲爱的~」
「救、救命啊啊啊啊~~~~」
路克露出真的要哭出来的表情,然而艾蜜莉跟手下留情这种话无缘,她故意把毛毛虫在他眼前晃动,然后往他嘴边送。
「儿子啊,我以前没东西吃时也吃过喔,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吃!」
路沙也是笑容满面,而路克的哀号已经变成了惨叫声。
「发生什么事啦?这么热闹!」
艾蜜莉因为听见有人踏在土壤上的声音而停手,路克则趁这个机会从她手中挣脱,只见毛毛虫从她的手中落下。
出现的是一个陌生农夫,他与路沙一样穿着粗糙的衣服,是个满面胡须的男子,年龄大概比路沙大了一轮以上吧。
「路沙,怎么会有没见过的女孩子呀?」
「啊,对喔。」
路沙往艾蜜莉的方向瞄了一眼,她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自己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来历,毕竟到现在都还没看到狼烟,也不知道亡灵骑士现在如何了。
「这个女孩子是我亲戚的女儿啦!」
不需要艾蜜莉眼神暗示,路沙就表情认真地说道。
「啊~原来如此,我就在想怎么没见过她哪。」
「是啊,她是我老婆的亲戚,家离这里有点远。她会在这里待个几天,请多多指教啦!」
「喔,请多多指教。」
艾蜜莉表情僵硬地响应那男人的笑容,反正先低下头再说。
可是……待个几天呀……
对路沙来说几天并不长,但艾蜜莉是不会在这里待上好几天的,应该说事情绝不能变成那样。
艾蜜莉望向麦田另一端的森林,越过那宽广苍郁的森林就是艾蜜莉的宅邸,可是早该升起的狼烟,如今已经过了一整天却还是没有升起。她能理解夜间升起狼烟没有意义,然而到现在都还没升起实在不对劲。
能想到的可
能性有两个。
一个是亡灵骑士可能还潜伏在宅邸周围,不过敌人一旦失败就会尽速退去才是;另外一个可能性是麻地亚斯他们输了,所以才会无法升起狼烟,但这是不可能的事,至少艾蜜莉如此坚信。
……可是也不能这样耗下去。
如果亡灵骑士还在潜伏的话,也有可能找来这里,再加上受伤的雪莉娜还在发烧,身体状况很差,要是不好好治疗的话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这是去看一下吧。」
若是不先回收在途中脱掉的大甲冑,万一遇到敌人可就无法应战了,趁着回收大甲冑的时候,顺便侦察一下宅邸周围的情况就好。如果是艾蜜莉单独一人,只要对方不是比昨天那个使用长枪的重骑士更快,她在速度上是不会输的,要逃走也很容易。宅邸若是没事的话,就往麻地亚斯那满足白发的头狠狠地揍一拳,事情就全都解决了。
在艾蜜莉这么决定的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入她的背后,那柔软又不停蠕动的触感是由什么东西所引起,艾蜜莉清楚得很。
路克在她背后笑容满面地站着。
「呀啊啊啊啊啊啊!!」
艾蜜莉放声尖叫,接着愤怒到忘我的境界,再度展开恶魔般的行动。
*
「我希望妳去看一下迪利克到底怎么了。」
「咦?」
空斯坦丝对马依鲁兹这唐突的话感到疑惑。又过了一晚,甚至都已经过了正午,迪利克还是没有回来,只要迪利克不回来,他们就无法判断捉到的艾蜜莉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他要是平安无事,应该会自己回来吧。」
「也有可能因重伤而无法行动。」
「话是没错啦……」
马依鲁兹坐在从客厅拿出来的椅子上。一直到刚才为止,他都是用那种难解的表情不知在思考什么,现在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也未免太不会说谎了吧……
马依鲁兹昨天说过,再过一天就要从捉到的重骑士与艾蜜莉公主口中问出情报,而且还强调会不择手段,然而今天早上起来后他就一直是那种表情,只是坐在椅子上任其摇晃,看得出来他有些犹豫,而且无法狠下心来做出决断,但是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心很软弱。
是因为有我在的关系……
马依鲁兹在该做了断的时候绝对不会犹豫,在昨天的袭击中也是如此,他与麻地亚斯对峙时,在发觉自己会输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地对她发出援护射击的指示。对原本身为武者的马依鲁兹而言,这自然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但是他知道要是自己败北,这次的作战肯定就会以失败告终,所以才会要求援护射击,将麻地亚斯射穿……他是个不问是非对错、比我更能因公废私的男人。
即使如此,他对空斯坦丝还是有些顾虑。一开始成为亡灵骑士的只有他一个人,他以自己成为亡灵骑士为条件,要求乔瑟夫保护空斯坦丝——伊莎贝尔。空斯坦丝却无视这一切,她自行决定要成为亡灵骑士时,马依鲁兹可是气翻了,那时他愤怒的表情,空斯坦丝到现在都还记得。就算自己成为亡灵骑士、跟随他加入战斗,他也绝不将空斯坦丝置于前线,尽管他自己与其它伙伴们总是以身涉险,却一定将她配置在绝对可以逃走的场所,虽然说她的武器是弓箭,但绝对不是只因为这个因素才做出这样的配置,而她自己也注意到了。
现在马依鲁兹又想把她支开,这一定是因为不想让她看到,也不想让她听到接下来要开始的拷问。
「只是到附近绕绕也好,说不定他是因为大甲冑的关系而动弹不得。」
马依鲁兹又说谎了,空斯坦丝的眉头因此略微上扬。
「朱利安。」
她呼唤着他原本的名字,并且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他。尽管马依鲁兹想避开她的视线,她却不让他逃走而走到他的正前方。被空斯坦丝这样瞪着,马依鲁兹也只好叹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事?不要老是用那个名字叫我好吗?」
「我就是要这样叫你,朱利安。你是在顾虑我吧?你不用这么做。」
「我干嘛要顾虑妳啊。」
「找借口也是没用的,你觉得你说得过我吗?」
马依鲁兹再一次想移开视线,结果还是躲不过空斯坦丝的目光,最后只好往天花板上看,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我还是希望公主殿下继续做妳的公主殿下,不要做亡灵骑士这种污秽又血腥的工作。」
过去的空斯坦丝是个深闺的千金小姐,身边的一切全是交由侍女们去打理,而她自己只知道宫廷礼仪,仿佛像是制作精美的洋娃娃。当时朱利安以护卫骑士的身分进入威斯特密鲁公爵家,就是在那个时候与她相识的。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要我改变,我可做不到喔。」
空斯坦丝断然地回答。
「因为现在的我不是伊莎贝尔,而是空斯坦丝。」
「那么……」
马依鲁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睁开眼。
马依鲁兹这次没有移开视线,而是正视着她。
「现在的我不是朱利安,而是马依鲁兹,所以妳必须听我的命令,空斯坦丝。」
在他的眼瞳中闪烁着坚定的意志,示意绝对不允许她反驳。
「也对……」
空斯坦丝叹了口气转过身,她也明白再这样浪费时间争论下去,将会为他们带来致命的危机,所以马依鲁兹才会要她出去一趟吧。
空斯坦丝回房迅速换上大甲冑,将巨大的铁弓挂在肩上。
她离开时经过客厅并往里头瞄了一眼,马依鲁兹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心想要是迪利克在就不用这么做,只要能辨明艾蜜莉公主的真假,就不需要用到拷问了,他最擅长于问话,这样马依鲁兹就不需要去做这种肮脏的工作。
空斯坦丝摇摇头。
我还真是残忍……
也就是说,她觉得让迪利克去做这种肮脏的工作也无所谓。
空斯坦丝忧郁地叹了一口气。身为亡灵骑士,身为不应该存在的存在,她明明已经决心要以杀人为生的方式活下去,却还是对杀人一事感到犹豫;而且她也为伙伴们的死感到恐惧,巴吉尔的死所造成的冲击,到现在仍深深地刺在心中,一想到马依鲁兹也可能会死,她就不安地连睡也睡不着。为了保护马依鲁兹,她可以从背后射击敌人,只要能不让马依鲁兹因弄脏手而感到心痛,她认为不惜弄脏别人的手也无妨。
我真是个低级的人……
空斯坦丝离开废屋,低着头往森林中走去,虽然她戴着感觉强化型的头盔,但是耳中什么也听不到。
……结果,我到底想怎么做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这个问题。
*
马依鲁兹在小房间前听到空斯坦丝关上房门的声音。
妳对我的感情也是我的重担……
他把玩着挂在腰边的短刀使其发出声响。身为重骑士的自己已经污秽不堪,事到如今就算她担心自己的感受,马依鲁兹也已经没有可以舍弃的东西了,他只是为了空斯坦丝而奉献自己的一切,如果空斯坦丝打从心底希望的话,无论那是怎么样的愿望他都会遵从。之所以成为亡灵骑士也是为了保护她,为她在前线作战然后活下来已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可是她却因为仰慕自己而不借让双手沾满血腥。
只有想办法结束这一切了……
亡灵骑士存在的理由,是因为有需要暗杀的对象。莱凯涅动荡的政情一旦获得安定,就不再需要亡灵骑士的存在,那么他与空斯坦丝就不必再作战了。他相信以乔瑟夫的度量,可以不为人所知地供给他们的生活起居,与其尝试抹杀他们而受到马依鲁兹的反击造成损害,他应该会选择前者。
「……这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所以不做不行!」
马依鲁兹无意义地敲敲门然后打开。
只见阿尔巴特被绑在椅子上,他低着头坐在房间中央,跟马依鲁兹昨天离开房间时的姿势一样。
马依鲁兹在他抬起头的剎那间就朝他脸上打下去,虽然椅子并没有因而翻倒,但仰躺的阿尔巴特鼻中喷出血液,马依鲁兹的拳头也感觉到鼻骨碎裂的感触。
「……这么突然啊。」
即使脸部染成一片血红,阿尔巴特还是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他。
「这就像是打招呼一样。别这样瞪人嘛~」
马依鲁兹笑着俯视他。
「我们捉到真正的公主了。」
「你在说什么?昨天不是也说已经捉到了吗?」
阿尔巴特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毫不迟疑地回答。
没有上当啊……
如果他因为这句话而浮现出惊愕的表情,那就证明了替身的存在,可是这个年轻的重骑士并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或许该说能像这样说谎,他将来一定大有前途。马依鲁兹本身就不擅于说谎,如果要论心理战,还是迪利克比较擅长,即使是诉诸暴力,眼前的这个重骑士也是什么都不会说吧。毕竟骑士本来就讲求忠诚,尤其护卫
骑士在这方面更是明显偏向这个原则。
我也曾是这样……
对于在年轻重骑士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身影,马依鲁兹不禁苦笑,或许自己到现在也还是没变……
对于马依鲁兹的苦笑,阿尔巴特有些诧异地仰望着他。
……话虽然这么说,但已经没时间了。
马依鲁兹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昨天袭击宅邸时所杀害的侍女们的脸、眼泪,以及血的味道都在脑中闪过,然而他将这些随着呼吸一同吞入胸口深处。然后他在露出微笑的同时,捉住阿尔巴特茶色的头发、将人连同椅子一起拖到墙边,并将用力咬着牙忍住呻吟的阿尔巴特往墙上撞去,手里瞬势拔下一撮头发。
「……!?」
他接着拔起腰间的短刀,切断绑住阿尔巴特右手的绳子,然后用左手将他重获自由的右手压在墙壁上。骨折的手被这样硬拉,阿尔巴特不禁痛得呻吟。
「……你这家伙想做什么!?」
马依鲁兹没有回答他,一径地将刀刃往压着的掌上挥去,鲜血霎时喷散在石壁上,只留下了大姆指与小指,其余三根手指被轻易切断而掉落在地板上。
阿尔巴特发出低声呻吟,仿佛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就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呻吟声化为惨叫声。
「啊……唔啊啊啊啊!!」
椅子翻转,阿尔巴特痛苦地抽搐着。他发出难以言喻的惨叫,沾满血的手不断拍打地面,从口中溢出的泡沫也滴到地板上。
「叫得这么大声公主殿下会听到喔。」
阿尔巴特因为马依鲁兹的话拼命地压抑自己的声音,但是低声的呻吟还是从唇边漏出,不规则的呼吸声透露出他的痛苦。
马依鲁兹捡起掉在地板上的手指,与拔下的头发一起放在手上,痉挛颤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人的体温。
倒在地上的阿尔巴特即使因痛苦而使表情扭曲,还是用斜眼瞪着马依鲁兹。
……我做了很残忍的事。
就算阿尔巴特之后能够活下来,也已经无法握武器了,这应该可以给他超越肉体痛苦的绝望感吧。
即使是这样,他却非忘掉这种罪恶感不可,这全是为了任务……马依鲁兹必须如此说服自己,而且过去迪利克也都是这么做的。
马依鲁兹踢了痛苦的阿尔巴特一脚后走出房间。
*
艾蜜莉再次穿上棉衣,那是穿在铠甲下面的厚衣,在她到田里的期间,雪莉娜帮她晒了一下衣服,所以上面的汗水至少已经干了。相对的,上面多少会有些味道,不过就算她不愿意也没别件可穿,所以只好将就点了。
路沙他们还在田里工作,艾蜜莉为了前往森林而先回来做准备,她打算回收放置在森林里的大甲冑,再利用强化的速度侦查宅邸的状况。
「好,这样就准备好了!」
艾蜜莉穿上棉衣,虽然知道没什么用,她还是随手拿起昨天那根木棒护身,然后才走出门外。外面还是一样天气晴朗,但天空中还是没看到狼烟。
「公主殿下,请等一下。」
雪莉娜追了出去,她身穿淡褐色的衣服,右手现在还是用布吊在颈子上而无法举起。
「我也要一起去。」
「我拒绝。」
艾蜜莉说道。
「可是公主殿下……」
「雪莉娜,我只是要去探查一下,那个使用枪的亡灵骑士已经被我打倒,所以没有人能够胜过我的脚力,而且到宅邸就能跟麻地亚斯他们会合了。」
「可是……在途中碰到敌人的可能性……」
「若是那样的话,我会如脱兔般迅速逃走的。」
艾蜜莉自信满满地说着。
「好不容易才等到的猎物居然逃走了,我可以想象他们的表情会有多悔恨。」
「可是……」
艾蜜莉甩开雪莉娜拉着她的手。
「要是妳跟来的话,我本来能逃走的也会变得逃不掉吧!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妳给我努力养伤,我很快就会把麻地亚斯带来。」
艾蜜莉把想说的话说完就开始快步前进,不过雪莉娜并没有追过来,看来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所以她才无法追来吧。
其实现在行动已经算是相当迟了,今天早上醒来时就应该要马上行动的,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
艾蜜莉往森林的方向走去,本来早上才在田里工作过,应该会感到疲倦才对,不过她的身体却不可思议地轻盈。
*
空斯坦丝眼前是一座用土堆成的坟墓。在这座森林的树荫下悄悄沉睡的土堆,是昨天傍晚埋入的巴吉尔之墓。
空斯坦丝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在夕阳中,将身体几乎没有伤痕,但确实死亡的巴吉尔埋入土中。
空斯坦丝现在全副武装,戴着镶嵌辉铁以强化五感的头盔,全身包裹着冰冷的钢铁,手上拿着超过自己身高的铁制坚固大弓,背后的铁箭也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但是经过强化的五感却什么也没听到,她的眼睛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土堆,耳朵只听见自己心中的声音。她知道在这种状态下遇到敌人可能难逃一死,可是却无法终止思考。
巴吉尔死了。
她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而是无可奈何的事,她早就觉悟到总有一天会失去某人,而且她也不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绊手绊脚所致。就像昨天与麻地亚斯的战斗中一样,她有自信只要射出铁箭就可以解救同伴,也拥有自己是战斗关键的自负。
然而到了现在,马依鲁兹仍然不表示赞同,他还是希望空斯坦丝继续当伊莎贝尔,而她也希望马依鲁兹能以朱利安的身分注视着她,可是马依鲁兹所抱持的愿望却是完全相反。她以亡灵骑士的身分出战,最希望能得到认同的人却不认同自己,她变得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任性又孩子气的愿望而成为亡灵骑士。而且为了满足那个愿望,她造就了许多像巴吉尔一样静悄悄的坟墓,其中有只是想逃走的侍女们,还有忠实执行任务的传令兵,甚至连被称为最强的老骑士,都因为她的铁弓而变成了死尸。
曾被称为伊莎贝尔的她无力抵抗周遭情况的变化,也不知遭遇到多少次生命危险,尝到多少屈辱的滋味,尽管失去许多重要的事物却还是活了下来。
伊莎贝尔的父亲威斯特密鲁公爵之所以参加反叛军,是基于对遭迫害之半岛派的慈爱心吧,然而那却招致他们一族的毁灭,即使伊莎贝尔当时什么事也没做。
而现在的艾蜜莉就像当时的伊莎贝尔一样,尽管事情不是出于她的意志,却还是受到暗杀。虽然不知道现在捕获的艾蜜莉是真是假,但她会被杀的命运是不会改变的。
明明就跟我一样,却……
尽管空斯坦丝心中非常清楚,将自己与身为目标物的艾蜜莉境遇重叠有多危险,然而她还是无法停止思考。
等空斯坦丝注意到时,脚步已经往艾蜜莉的宅邸走去。
昨天马依鲁兹与空斯坦丝杀了那里所有的人,他们在短短的一天之前还平稳地过着生活,现在却浸在自己的血泊中,任身体渐渐腐烂。
前往无人的宅邸是毫无意义的事,但是说不定迪利克就在那附近,于是她往他身为猎人所负责的城堡后方走去。
她用这个借口欺骗自己的内心,并且独自走在阴郁的森林中。
*
被俘之后应该才没过几天吧?茱蒂虽然这么想着,不过她已经失去了大半对时间的感觉,在这个黑暗房间里唯一的光线,仅有从天花板裂缝射入的一道阳光而已。由于空气很潮湿,礼服下的肌肤浮出讨厌的汗水,而被亡灵骑士殴打的脸颊还在发热,掉在地板上的牙齿还黏着肉片。她已经习惯扩散于舌头上的血腥味了,虽然很在意肚子被踢时因痛苦而流出、在嘴角已干去的唾液,不过她更觉得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意这种小事的自己真是可笑。
我大概再过几天就会被杀吧?茱蒂心想。尽管感到有些恐怖,却也已经渐渐麻痹了。佣人们全在茱蒂眼前被杀了,她却完全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他们全是自己认识的人,但是敌方却只为了封他们的嘴而将其全数灭口。肉体爆裂、骨头碎裂的声音,以及血沬喷溅在地板上的声音,到现在都还没办法从脑中消去,大家在死前发出的哀号也仍在脑海中回荡。
茱蒂完全睡不着,在她的眼睛下方出现大范围的黑眼圈,脸颊上则有惨不忍睹的瘀血。
她很在意一起被捕的阿尔巴特,但是他应该也不会没事吧。只要他们确定茱蒂就是艾蜜莉,或是证明她其实并不是艾蜜莉,他就会和茱蒂一起被处理掉。反过来说,她还活着就代表阿尔巴特应该也还活着,也代表亡灵骑士至今仍无法确定茱蒂究竟是不是艾蜜莉。
他们如果想得救,所要做的就是趁应该还活着的麻地亚斯或艾蜜莉来救援之前,将亡灵骑士们绊在此处,可是亡灵骑士为了弄清楚艾蜜莉的真伪,一定会拼命地拷问他们,这一点她也预料到了。因为有先预料到像现在这样被捕的可能性,所以茱蒂之前就学习过相关知识,她也能想象得出要拷问身为女性的她,最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