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季奥运,日本有两席的代表名额。
当时15岁的我在该赛季才刚升上资深组,当时我是国内排在第四、第五左右的选手,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热门人选,但是仍能够以备受期待的新人身分,在代表选手争夺战的后方争取一席之地。
说实在话,我实在难以感受到同样的激情,因为,即使我被动地将奥运视为梦想,但是最希望我出战奥运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教练,而是我的母亲。
代表名额中的一个席次,早已内定由当时身为日本王牌的桑早百合夺得。
在年初开始的全日本锦标赛中,大家都推测这场赛事的优胜者,或是除了桑先生之外最高名次的选手,将能够取得剩下一个名额的资格。而在这场赛事当中,击败为调整自己状态而参赛的桑选手,精彩拿下优胜、赢得代表资格的人,是当时的17岁新星──安友毬。
而我却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的压力,我以连我自己都惊讶的杰出表现,继安友选手及桑选手两人之后赢得第三名。
虽然是继她们两人之后,但是由于我的实力与安友选手及桑选手相差太大,在比赛结果方面,我的名次也完全没有任何能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因此失意、沮丧这类的反应,与我几乎是无缘的……除了母亲例外。
就这样,我被登记为递补人选,做好随时都能参赛的准备。不过由于两位代表选手没有任何意外,就结果来说,我从头到尾也只是透过电视,观赏奥运滑冰而已。
而在那段期间,我的肉体及精神都倍感煎熬,如果有人问我心中是否完全没有任何丑陋的期待……答案也许是否定的。
当时虽然是透过电视萤幕,我仍旧被奥运的紧张感及魄力压倒;我被眼前的影像感动,并对着电视机拍手。如果代表名额有三个的话……我心中暗藏着这些微的不甘。
下次奥运,我一定──我心中产生了类似确信的东西,或许是我对自己的天分开始有所反应了。
目标是四年后,我心中有了明确的时期,并在赛季结束后立刻为下个赛季进行准备。
……另外,这也是我超过十年的滑冰人生以来,头一次自己主动想要练习。
***
奥运──若不是有这个目标,或许我将持续过着只是被逼迫的滑冰生活吧。
在这个时候,神乐坂滑冰俱乐部来了一名新加入的男子滑冰选手,由于他所属的滑冰场正在动工进行整修,因此暂时转到这里来练习。
有来就有去,这是必然的道理,但是和其他运动相较之下,若想在费用格外昂贵的花式滑冰中成为正式选手,本人及家属都必须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才行。由于滑冰不是能够轻松加入、退出的运动,因此选手之间的替换及转属其实并不频繁。
他的名字叫西川俊之,家境相当富裕,也是从小时候便开始学习滑冰,年龄是只大我一岁的17岁,由于年纪相近,因此我们也比较能自然地交谈。
而我和他之间有着一项更胜于性别的决定性差异。
那就是,是否出于自己的意愿学习滑冰──
「你的天分真让人羡慕呢。」
「哪有,我才没有什么天分,真有天分的话,我早就参加奥运了。」
……当时的我相当青涩,这对我来说是初恋。虽然或许是跟蜗牛一样迟缓的经验,但是目前我就读的学校,是可从幼稚园一路直升到大学的名门女校──西欧慧华女子学园,对于从小就只知道滑冰的我来说,这应该已经算不错了。
而将这一切破坏的人,仍旧是我的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看见我过去未曾出现过的激动态度,就算是我母亲也不禁显得有些退缩。
和西川在滑冰场上太过亲近──这是母亲对我的指控,莫非还要来个宗教审判不成?
「至少让我有说话的自由吧!」
「你在胡说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期谈恋爱!?别做梦了!」
「重要的时期、重要的时期,有不重要的时期吗!?」
我在这时犯下了致命的失误,或许实在是太过气愤了,因而甚至让我忘记要否定「恋爱」的部分。
「当然没有!你可是花式滑冰选手呀!?」
「又不是我自己想当选手的!!」
……小时候,我只能母亲的蛮横选择忍耐。
我从未动手打过女儿──
在母亲以名选手至藤响子的母亲身分广为人知的现在,每当母亲接受电视或杂声采访时,都经常会提到这件事。
那确实是事实,不过同时……
对母亲而言,那也是母亲将自己其他所有行为正当化的挡箭牌。
那样就可以好几餐都不准还在就读幼稚园的小孩子吃东西吗?那样就可以威胁我,要找地方把我丢掉吗?那样就能在寒冷的夜晚,把我赶出门、锁在门外吗?
当时无论怎么想,我都无法反抗。
「要是妈妈你以为我会永远乖乖听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响子!」
现在我能反抗了,我已经是16岁的高中生了,只要我想工作就能工作,在便利商店处于全盛时期的这个时代,离家出走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
「如果妈妈连我和西川说话都要加以干涉,那么……」
「那么……怎样?」
「我就不再滑冰。」
……这不知是第几次了。每当看见母亲听我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总会让我产生『我承认自己是杀人狂』的错觉。
但是,我的内心也不禁叹息,到了现在,这么做还有意义吗?我总是在内心这么想着。
「你这女儿真不受教!是谁教你这么任性──」
「什么任性?是谁任性?是谁说要把3岁小孩关进冰的世界里,要她在成为奥运选手前不准出来的呢?要是那不叫任性的话──」
「我都是为你好呀!!」
……我此时明显露出轻蔑的眼神,不知母亲是否有注意到。
「你自己仔细想想,像花式滑冰那样严格的运动,放任小孩自由有可能学得好吗?」
「至少西川就不一样,他是依照自己的期望,自由地……」
──话才刚出口,我便立刻后悔了。
「那么我问你,他是个好选手吗?」
因为我让母亲有了反击的空隙。
「他虽然是男生,但是实力却远不如你,不是吗?」
……这是事实。他在和女子相比,选手深度较为薄弱的男子单人当中,也看不出任何能在全日本锦标赛中出战的希望。
不考虑男女差别,单纯以实力来看,身为女性的我应该是在他之上吧。
「因为是我严格地训练你,你才能成为现在这样的选手吧?」
「训练我的是赤坂教练不是你,还有……」
我看见母亲瞪着我的双眼,稍稍往下移开。
「我话先说清楚,不要插嘴管我和西川的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身高已超过母亲了。
我注视了一会儿母亲激动回视我的表情后,便转过身去。此时我心中感受到的,是更胜以往的难堪与空虚。
到目前为止,我不知已经有过多少次想放弃滑冰的念头。
──你才16岁,有很多机会可以重来,你只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就行了。
大半的人应该都会这么说吧,但是……
其他人不会知道,不会知道我所走过的路是多么地严酷、冰冷。
在冰上反覆摔跤,以及伴随每次摔跤就会刻印在身体上的割伤、擦伤、淤青、扭伤、骨折,即使伤痕会逐渐转淡,但是至今我身上仍留下许多痕迹。每天紧包着冰靴数小时,让我的脚踝以下因为无数的瘀血痕迹而有多处变色,长时间施力的脚趾也让指甲变得短小。脚跟部分则像是能直接敲铁钉的榔头般竖硬;对我来说,成为裸足美女的希望,从很早以前就永久幻灭了。
别人不会知道,不会知道为了我那别说是喜欢,甚至可说是极度厌恶的滑冰,牺牲了多少时间与丰富的可能性。
在被诅咒的那天──在我3岁生日那天,就是地狱的开始。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只有痛苦;当学校的朋友去玩、去旅行、谈恋爱的时候,我都一直待在冰上;我珍贵的青春时代全部都在冰上度过,我的体内耸立着一座不断吸食我的血与泪的巨塔。
要是现在停止会如何……要是我放弃滑冰会如何?
「哈哈哈……」
我发出的笑声有股莫名的空虚,这种感情与其说是自嘲,倒不如说是自暴自弃。
过去我不知道有几次……不知道有几万次想过要放弃滑冰了;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当我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将其实行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这项运动本身的性质极为特殊,花式滑冰的技术只能在花式滑冰的世界中获得发挥。
我在这条被强行押上的轨道中──无论要停止、后退或是脱轨,都已经办不到了。
如果,这一切她都明白的
话。
那至藤妙子就不折不扣是个全世界最肮脏的母亲。
***
至今将我栽培成滑冰选手的赤坂教练,在十三年前便知道这一切,毕竟我在3岁生日当天,被母亲丢在他任职的滑冰场中大声哭叫。
他从未勉强过我,并时常对我投下足以抵销母亲责备的赞美,也对我抱有期待,我愿意为了教练而努力──这是我真心的想法。
现在,对于花式滑冰本身,我绝对谈不上讨厌……或许吧?被强迫──这才是让我感到厌恶的东西。
而在上一个赛季,当我看见奥运的时候,我心中才初次浮现目标与梦想。我练了十年以上,终于能够以自己的意志站在冰上……终于。
再加上西川来到我所处的滑冰场,也让我变得更加积极。
在我的滑冰人生当中,总算迎接了初次的充实期。
西川的双亲曾数次来到神乐坂冰上体育馆,并且也认识我。他们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西川本人也与双亲相处得十分融洽。
「真好,要是我的家人也像那样就好了。」
「那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而已啦。」
在我记忆中,我和西川聊到家人的话题也只有三次而已,毕竟表现得太过羡慕的话,容易让人误会,而且也只会让我更加自惭形秽,因此我尽量控制自己少去触及这个话题。
我相信西川的双亲并非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的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连在外人面前都不懂得做做样子的人。
从一开始,我就是神乐坂滑冰俱乐部中最被看好的种子选手;我14岁的时候,在全日本锦标赛胜过当时神乐坂的头号高手,成为俱乐部名符其实的第一高手。那是距今两年前的事了;另外,实力超过母亲竞争对手的女儿『小仓』,则又是更久以前的事了。
我是神乐坂的头号王牌,这件事对曾是花式滑冰选手的母亲来说,虽然只是暂时,但是也足以让母亲的自尊心高涨到满溢的程度。
我的女儿有优良血统,和你们这些人可不一样──
为了在每天早上5点半到6点这段时间接送我,而来到滑冰场超过十年以上的母亲,在这个时候带着明显的傲慢态度,终于开始和其他选手的家长们交谈。
母亲不准我谈恋爱的理由,不用说也知道,因为她怕我谈恋爱会分心,怠惰了钻研滑冰的技巧。所有可能会妨碍花式滑冰进步的东西,全都该排除──这就是母亲的绝对正义。
……如果还有其他理由,那就是他也是花式滑冰选手。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然而强迫我练花式滑冰的母亲,却同时也对男子花式滑冰抱有强烈的偏见。
我的父亲是大学医院的助理教授,也是在不久的将来能够成为教授的有力候补。换句话说,父亲有充分的收入支持我学习滑冰;当然,让自己女儿成为奥运花式滑冰国手的这种任性渴望,若没有父亲的收入,自然是无法实现的,说不定这正是决定我命运的原因。
我无法对工作第一的父亲抱有任何期待,而他对于自己与那种母亲之间的夫妻关系,似乎看得相当重要,因此鲜少站在我这一边,大概是因为家庭圆满是他能否升为教授的重要指标吧!而且,如果女儿能够成为奥运选手,也能让自己更添光彩。
即使孤立无援我也无所谓,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情。
至少在当下,我打算珍惜自己和西川之间的友好关系……当然,如果这个恋情最终能有结果,那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我太天真了。
既然找到让自己稍微有点好感的对象,当时就算是绑架他,我也该选择私奔才对。
***
距离我最后一次和母亲争辩,又过了三天。
此时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而今晚是圣诞夜。
今天我的内心从前往参加晨间练习的路上,便开始期待会有什么美好的发展;虽然今晚是圣诞夜,但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过去自然是不用提,在近几年的未来内大概也不会有吧,但是……
我压下内心的兴奋之情,取而代之的是轻快的步伐,我踩着难以克制的轻盈脚步,抵达神乐坂冰上体育馆,却没有看到西川的身影。
他偶尔会因为身体状况取消早上的练习,不过到了下午,还是会看到他努力在场中练习滑冰的模样。无论感冒、发烧、受伤、疲劳,每天不顾自己身体的状况埋头练习──这样听起来虽然很了不起,然而其实是不符合科学的做法。那只是轻率且不负责任的精神论,只要是生物,让身心保持在适度状态的休养,应该都是不可或缺的。
虽然无法见到西川让我有些失望,不过,今天迟早都会见到他才对。我按捺着自己雀跃的心情,开始进行往常的练习。
到了下午的一般开放时间,他仍旧没有现身。
此时,我在选手专用的训练室里进行重量训练,身体承受着训练器材的负担,也让我浮躁的心情稍稍和缓。我开始认为今天一直到最后,什么都不会发生,也没理由发生任何事,不过,我还是有机会在练习结束后,和他在大厅里说几句话,只要这样就够了。
但是说不定,西川他已经有了恋人,并且正在和对方约会──
……不知何时,我停下了训练的动作。
自己在这里烦恼也无济于事,总而言之,今天见到他的话,就若无其事地约他看看吧,我在内心下了这样的决心。
……夜晚,即使再度进入神乐坂滑冰俱乐部的使用时间,他仍旧没有现身,看来很可能是有恋人了吧。
沮丧……虽然我打从心底感到失望,不过仍然决定向赤坂教练确认,今天西川他怎么没来?
而我听到的却是──
我只听到最表面的事实,就在没问任何理由、过程后直接飞奔出滑冰场。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跷掉练习,但是我心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此事。
我有生以来,初体体会到的些微甜蜜时光突然宣告结束了,这种难过教我无法忍受。
西川已经有了恋人,所以跑去约会……
如果真的是那样,不知有多好。
元凶──诸恶的根源是谁,我已经很清楚了。
***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告诉他,你配不上我女儿,所以请你放弃吧。」
「……你说了那种话?」
我招了计程车直奔家里。我冲进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母亲,便立刻追问她,然而──
「昨天晚上,我亲自到对方家里拜访时说的。」
看母亲并未特别惊讶的模样,想必女儿此刻的反应早在她的计算之内吧。
「……你直接……对西川这么说?」
「没错。」
「唔!」
我产生一股动用暴力的冲动,我想把眼前那张悠哉的嘴脸撕碎──
……我克制住了,我赌着一口气也要把那股冲动克制住。
不动用暴力,这是母亲让自己所做的一切得以正当化的最后一条线,我绝对不能越过这条线。
实际上,此时我变得异常冷静。
吼叫、激动、愤怒的情绪立刻超越了限度,而在这之后等待着我的,是摆脱伦理及常识的纯粹黑暗,漆黑正逐渐将我吞噬。
此刻,在我心中的亲情、家族之爱这类的东西,已经一点也不剩地消失殆尽。
「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
我把恼人的电视机关掉,将视线对准面露不满的母亲──
「妈,你有脑袋吗?」
「──!?」
……这下就算是我的母亲,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真的要说的话,我和他根本就不是情侣关系,也没有任何一方向对方告白,现在根本还只是我在一厢情愿的阶段。
他对我没什么特别感觉的可能性也很高,然而母亲却做出那样愚蠢的行为,简直是不知羞耻的自以为是。
「你这个孩子……」
在那从沙发上起身的母亲眼中,不知此时的我是什么模样。
「你对自己母亲说那是什么话!」
「你又想过自己说了些什么吗?」
「我说过那都是为你好,你不懂吗?」
每次听到这句阵腔滥调,我对母亲的轻蔑便不断膨胀。
「要是我身边不能有男人的话,你自己先和爸离婚怎么样?」
母亲突然用双手捂住了嘴,虽然她应该是无意识地做出那种动作,但是已经从女儿口中说出的话,现在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又能怎样?
「我竟然……我竟然有你这么丢脸的女儿!」
「难不成,你以为还有比拥有你这种母亲更让人丢脸的事吗?」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那已经被黑暗染遍的内心开始出现裂痕,裂痕逐渐扩大。
从裂痕当中慢慢露出来的东西……
「你再给我好好想想,到目前为止,我花了多少钱在你身上──」
「都不是你自己赚的吧?」
……是伤害。
即
使我明知这是丑恶的争辩,却无法收手。
我感到十分难堪,然而不只是如此而已。一个过去我一直都没发现的自己确实存在着,那是个企图伤害母亲……想刻意让母亲受伤的自己。
「像你这种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我是否会因为迷恋男人则松懈的老太婆,少跟我说梦话!」
「响子!」
「说起来,像你这种打算用自己女儿来掩饰自己失败人生的做法,未免想得太──」
──这是第一次。
我的左手立刻做出反应,勉强将其挡在自己脸颊之前,我挡下了母亲第一次朝我挥来的右手。
「这下子……」
我从母亲上方睥睨着她──冷笑着开口说道:
「你再也不能说自己从未对女儿动过手了。」
***
愤怒、羞耻、悲伤,混杂在我心中。
百分之两百是母亲的错,这件事不可能会有人怪罪到我身上。
但是,我还是想见他一面,见面之后,我要向他道歉,要我下跪也可以。总而言之,如果就这样──
我把事情告诉赤坂教练,从教练那里得知地址之后,便搭计程车前往他的住所。此刻的时间已过了晚上10点。我坐在车内看见有水滴落在车窗上,没想到竟然下起了气象预报中没有提到了阵雨,为什么偏偏要挑在这种时机呢?
我下了计程车,在雨天的夜晚靠着住家灯光与路旁街灯行走于路上,身上只穿着衬衫及长裤。我跑出家门时连大衣也没穿,仔细想想,我的大衣根本就还放在滑冰场;贴着身子的浅棕色衬衫早已变了颜色,透过雨水做为媒介,让我的肌肤直接感受到冷咧的空气。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悲惨,虽然我很想放声大哭,但是就连这点小事我都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我很快就找到了西川的家,那是一间宽敞的独栋房舍。
我全身湿透,连伞也没撑地就靠在对讲机前,而同撑一把伞、正巧路过的情侣,则将此当成了即时的话题。虽然多半会让别人产生误会,但是相信他们的想像,怎么样都比真相好多了。
幸运的是,接听的是西川本人而不是他的双亲,也许是因为看见了我的模样,他立刻拿了把伞来到门口。
虽然对方请我先进屋内,但是我硬着脾气坚持站在原地,我在西川为我撑起的伞下,说出一切经过并不断道歉。
就算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好,我始终没哭……直到我意外地听见他向我道歉时。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道歉!?」
「因为,让你为了这件事特地跑来我家……」
说起来,我原本就全身湿透,虽然这样可以掩饰我的泪水,然而一旦开始啜泣便立刻穿帮了。
「其实,这正好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我打算放弃滑冰了。」
──我感觉自己的腹部仿佛被利刃刺穿一般。
「最近我父亲公司的状况不是很好,其实倒也不是那么急迫,只是我继续练下去也只会造成家人经济上的负担而已,况且……」
我停止啜泣,光是张着嘴、看着他的脸。
「我没什么天分,不管再怎么练都练不好的。」
「才没……」
我努力挤出这几个字,但是,在这件事上,我没有资格对他说什么,即使我有数不清的话想对他说,然而我却──
「所以,这件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这句话……他这句体谅我的话,不知让我有多么难过。
如果我母亲没有做出那么无耻的行为,至少他应该还能靠自己的意志、靠自己的希望继续滑冰才对,这个责任实在太大了。
但是,为什么我会想坦白自己的心意呢?
也许是因为赎罪的意识吧,因为我希望他明白我是认真的。
「那个……我想……」
「你不用在意。」
「咦?」
我明明下了相当的决心才决定开口,却就这样打住了。我永远都不不知道,如果他没有临时插话,我是否能够将话说到最后,而且──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就连他这句话,我也始终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西川俊之后就此从神乐坂冰上体育馆消失。
另外,从此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一定会设法取得各种不同规模国内大会参加名册,不过,我再也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了。
***
我的一切都混乱了,我甚至开始想将滑冰、将这十三年来的一切全部抛弃。
我以意想不到的形式经历失恋,不、那只是个连失恋都谈不上的结束。
虽然距离年初的全日本锦标赛只剩十几天的时间,但是我连日来都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我第一次因为身体状况或受伤之外的理由停止练习,我甚至有这辈子再也不会滑冰的觉悟。
而让那样的我回到冰面的,是时间的煎熬以及赌气的心态……
另外,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撕裂的心中,还留有唯一一个既未消失、也未曾变淡的东西。
沉淀在我冰冷、顽固的心底,那激动的残渣──那个东西已经转变为复仇心。
我要亲手赢得奥运的参赛资格,并且用此来否定母亲的一切。
我的功劳全部归我,像我母亲那种人,休想分到任何一点名誉或喜悦。
1991年一月初的全日本锦标赛。
兼具世界锦标赛代表评选性质的这一场赛事,我竟然错失了被认为几乎是十拿九稳可以取得的代表资格。
除了赛前的调整不足外,由于连日来躺在房间内都没有进食的缘故,导致我的体重骤降。我带着与最佳状态相去甚远的身体参加比赛,让许多相关人员及支持者大失所望,我的表现差劲透顶,这或许是自作自受的最佳典范。
确定失去代表资格的当晚,我彻夜未眠。
我整晚都在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唯一确定的是,这个家我已经待不下去了,我想尽快前往别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