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旅馆完善的保全措施,还足最高级的总统套房都没有用。
烙印在脑海中的记忆与侵袭而来的压迫,让我无从抵抗,有时候甚至还会莫名地开始呼吸急促。
“我想你这是平常心产生动摇了吧。”
“……是这样吗?”
“因为那孩子采取了反常的举动。”
面对我以自嘲方式说出遇上莉雅一事,玛雅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虽然如此,玛雅也仅是要我告诉她详细情形。
我随口提及的这件事会让她如此关心,让我梢梢感到讶异。当然,我并不会因此就向玛雅哭诉,我说出口的只有——她在我眼前接二连三地实行跳跃,对我施压。
“在开赛前一天与那孩子接触,或许反而是件好事。”
我心中涌现出一股反抗的冲动……并不是因为某些大道理的关系。
那不是运动员该有的想法,我之所以想反抗,并非为了那种高洁的运动员精神,而足我明明在短短几分钟内被莉雅打击得体无完肤,玛雅却还能说这是件好事:这是我对松懈的玛雅发出的任性反感。
而且这种反感丝毫没有乎息的迹象,如果测量的话想必会出现异常的数值吧。快速的心跳也始终没有减缓,那件事明明已经发生超过两个小时以上。
之前回到旅馆时,我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前往健身房。因为运动流汗是保持心情平静的有效方法;虽然如此,毕竟我也是明天就要比赛的人,因此我留意着在不对自己造成过度负荷的情况下,持续运动一个小时让自己充分流汗,可是……
“也对,想得乐观点吧。”
在表面的乐观之下,我的内心不断颤抖。
如果能够去除包裹住我心脏及胸口的那层敏感外膜,就算要我现在立刻接受外科手术也没关系,我是很认真地这么认为。
“你不需要悲观,你和那孩子的差距应该已经缩小了。”
至于玛雅,应该多少也看穿了自己学生的想法吧。
我当然不需要她的帮助,我必须自己设法化解这种程度的恐惧。
“希望如此。”
“表演顺序看来也没问题吧。”
“托你的福,现在只需先想着无失误过关就好了。”
明天的短曲,樱野鹤纱是第四组第二位上场选手。
另外,主力选手抽选结果则梢梢有些分配不均。
第三组中有加布莉、史黛西、至藤,甚至连凯朵都在其中,多敏妮克则是分配在最后的第五组,还有……
“总之先拿出完美实力,再让她刮目相看。”
现役奥运女王莉雅·嘉奈特,是第五组第三名上场选手。
她恐怕会以逼近百分之百的准确率,完美呈现自己的表演吧,而当她表演结束时,也注定将成为短曲第一名。
不过,毕竟我难得拥有在她之前组别的上场机会,如果能够在短曲时就对她进行施压,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玛雅……”
我整个人靠在高级沙发里,轻轻握住放在头上的左手。
“你觉得明天莉雅会看我的表演吗?”
“我想会吧。”
玛雅斩钉截铁地如此回应。
“毕竟你是在她前一组,轮到你上场的时候,她应该不会错过的。”
“那么我该做到什么程度呢?”
这实在是个自傲的问题,这等于是在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对莉雅梢微造成影响。
“明天不要想太多就行了,只要能尽量以较少的分数紧咬住她,那样就够了。”
“……你说要亲自行动,是要等到长曲的时候吗?”
“因为那孩子不会上第二次当,那是只有一次效果的小手段。”
而且,前提是我要在长曲时能比莉雅先上场才行。
“如果不能从短曲开始就一直无失误,那就没希望了吧。”
“那是求之不得的结果,不过就算失误也得一直采取攻势。”
我的长曲终盘准备了奥运版本的连续高潮,如果我在那之前能够呈现出最佳,或者是与最佳相差无几的内容——
“我明白了……”
那至少就能迫使莉雅面临,自上届奥运以来的再一次‘竞争’,要是更贪心一点,最好能让她多少产生动摇……
到这个部分为止,是我能够想到的最佳状况,是非常异想天开没错,然而我自认我已努力到被允许期待有那种状况的资格了。
如果这些想法都能实现,最后却仍被莉雅以压倒性的表现击溃的话……
我轻轻地甩了甩头,要自己抛开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奈’的想法。
不,实际上就是无奈。这是竞争,而且对手是史上最强的女帝,如果我拿出了最佳表现,到时候她还是可以在我之上的话,那我大概会在没有任何后悔及借口的状况下接受。
可是他们呢?那些在尤里斯库镇的孩子军团呢?
那些孩子们所要面对的,是滑冰场就此消失——这唯一的一个现实。无论我的表现有多么出色,只要败北那座滑冰场就会消失;其中还包含我双肩所担起的种种信念……
我自己当然明白,再怎么烦恼也无济于事。
况且要不是有那次的行动,下个月镇营滑冰中心就确定会关闭。无论奥运的结果如何,就算机会渺茫,仍试着寻求唯一可能性的我,也没有受责备的理由,而且应该也没有人会那么做。
“鹤纱,不要想太多。”
“嗯,我没事的。”
无数思绪不断在我脑海中打转,我能做的只有全力以赴——结论明明如此单纯。
与机率过不去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是连上帝都束手无策的东西。
我之所以能抱持如此想法,甚至被允许这么做,都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还了解,我这个赛季是如何不断地挑战自己的极限。
这是个悠哉的赛前夜晚。
过去每次远征,我都固定下榻在高级套房。也就是说,就算房内有两个人,也不用担心拥挤的问题,然而这次却是玛稚初次和我住在同一问套房。
我们透过客厅的大型电视观看着冰舞的长曲赛事,我体验着和玛雅共度这段时间的陌生感,同时也让自己感受奥运的激昂氛围。
之后,我翻了几页漫画、杂志打发时问并洗完澡。
“有点困了,今天就早点睡吧。”
我坐在沙发上,伸懒腰的同时打了个呵欠。
虽然是明天的比赛,然而其实已经是今天了。使用比赛会场的滑冰场来进行的赛前练习,是安排在下乍的时段,被分配到第四组的我,则是要在3点时去那里练习。
“晚安。”
现在的时间大约是凌晨1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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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似乎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以上。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确认枕边时钟的萤光色指针。
我其实很想睡,所以才会提早上床。
这里明明已经备有最佳的睡眠环境,虽然这张床没有纱帐,却相当地宽敞还散发着微香,是一张让人十分能放松心情的床;床垫也是为身体状况考虑,而特别要求使用的偏硬材质。
我又翻了个身,往左翻身不过才几分钟前的事;我伤脑筋地始终无法从困意进展到下个阶段。
其实在这几天,我的睡眠都较平常略浅且短;昨晚的睡眠时间甚至还不满三个小时。
以前我在比赛时常碰到这种事,因为承受不住紧张而不断惨败,要求自己一定要在下次雪耻的斗志与不安又变成新的压力,结果在比赛前晚就先搞坏自己的状态。当时我实在睡不着,那一阵子我尝试过看书、听摇篮曲、做瑜珈活动身体等各种方法。
最近我这样的状况已经减缓许多,去年纽约世界锦标赛的日程中,甚至还睡眠安稳到连我自己都佩服,我对于自己经过干锤百链的心理层面,已经抱有强烈的信任。
我明明深信只要到了比赛前夜,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样不行!”
我坐起上半身。
明明很困,却有超乎睡意的焦虑和……恐惧,下过才清醒没多久而已,这样一直苦恼下去,事情也不会好转。
“试着喝点酒好了。”
我离开床铺并走出寝室。
总统套房内有两间寝室,玛雅的寝室位在隔着客厅的另一端,此刻已经一片昏暗,没有半点声音。
我坐在客厅靠窗的位置,将水果酒倒入玻璃怀内。因无法人眠的焦躁导致流汗的身体,接触到坚硬的椅子后感觉相当凉爽与舒适。
我在四年前的短曲前夜时哭了出来,因为当时我无法承受那股沉重的压力,也不知该如何对抗浮现脑海的负面想象。可是,我在大哭一阵之后便放心地入睡,因为当时我身边有个不只会鼓励我,还会讲道理给我听的家伙。
一决胜负的世界中,越是难过就越需要不可动摇的理论。在面对真正的逆境时,那并不仅仅是单纯的鼓励,也不是只在胜负的世界中才通用的道理。
其实梢微想想,我的立场在
四年前与现在截然不同。
那时我认为自己要是失败就不会有未来,我的选手生涯可能就此结束,我不折不扣地处于悬崖边缘。当时根据我在奥运的结果,确实也会有那样的可能性,可是……
现在的樱野鹤纱并不是那样。
就算我在这里输给莉雅,甚至就算错过颁奖台也一样,到时最多也只会有84%的日本
人、比例可能差不多的美国人,加上世界各地的反樱野人士会感到高兴;我在事后仍是实力
坚强的现役花样滑冰选手,并且以这个身分持续保有强势。
这是四年一度的奥运,然而我对大会本身和其中的奖牌,都未感受到超乎必要的压力;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么为什么我会睡下着呢?为什么我会如此难受?
如果要说是因为我主动背负了许多惦念,那也是我在知道其沉重的情况下承受至今的,我也差不多尽足了擅自对加布莉怀抱的道义。
剩下就唯有为那些孩子、为我自己全力以赴而已。到目前为止的过程,我没有丝毫后悔,我可以抬头挺胸地说,我已经做到最好——做到超乎最好的努力。
那么我为什么会睡不着?那妨碍我睡眠……充斥我胸口的窒息感是什么?
我又开始感到些许不耐,于是拿起酒杯喝下当中的液体。
“呼……”
我的咽喉、胸腔都能感受到冰冷的液体流过。
疑问在转眼问得到解答,无论是阴霾、焦躁,还有欺瞒都一并流去……
“的确……是这样呢。”
我刻意出声确认这个事实。
‘背负的东西是多么沉重’的想法,不过是我自己希望能这么想罢了。因为如果能逃避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就会轻松许多,而且那样也比较潇洒。
没错,从一开始我心里想到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我害怕莉雅——
——————————
已经超过了四个小时的漫长时间,就算把6分钟的练习时间与整冰作业等时间也算在内,这甚至超过了女子短曲赛事的总时间。
或许是因为环境的关系,我所处的房间始终十分安静。
只有时间确实且无情地流动……完全不顾我的死活。
今晚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在客厅与寝室之间往返了两次。我喝下酒并认清自己的内心之后,再度回到床上。可是仍因为无法入睡而起床,又喝些酒来逃避焦虑,接着看了一会儿奥运的录影回放,然后再次尝试入睡……却还是无法如愿。
有可能是酒喝不够的关系,可是我也不能再让自己喝得更多了,要是在奥运正式比赛当天宿醉,只会让全世界的反樱野人士陷入狂喜罢了。另外,我到目前为止,可从未陷入那种超级平民症状中,这件事其实不用多说。
“唔……”
我的焦虑随着一分一秒流逝而逐渐增加。
就像是沙漏正从下往上逆流、堆积,沙的颜色也随着时间经过,从水蓝色变成鲜红——
这就是我的心情。
“……我好希望能睡着。”
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异想天开的期望,这个愿望既不远大也不奢侈,只是想实践平日理所当然的作息罢了。
实际上我也很困,由于这几天的睡眠时间不太充足,再加上昨天我又只睡不到三个小时。我现在只要梢下留神眼睛就会闭上,光是要睁开眼睛就要花费力气,可是……
无论我怎么告诉自己都没有用。
我换过姿势、试过自我催眠、数羊……然而我的意识最深处却始终保持清醒,身体的主人无法用理性触及的那个领域,正明显地遭到侵蚀。
“……差不多够了吧。”
这不知是我第几次这么做了,我对着黑暗说话并乞求原谅。
巨大的蓝色双眼,正从我身后俯瞰着渺小的我——这个烙印在我脑海中的画面,原本就每晚折磨着我,尤其是接近奥运的这十天来更是如此。
然后到厂今天,在正式比赛的前一天。
因为那强势且无情的洗礼,让我无力地被迫屈膝。
以前在帆船床铺上时……那从我上方注视我的群星散发出无限灿烂的光芒,现在则以完全相反的面貌刺痛着我,虽然栖身在我脑海深处的深邃双眼极微小……
却是实实在在地折磨着我。
“……啊。”
我顿时为了保护自己而握起拳头。
我无法摆脱这份无力感,一定要用言语形容的话,那是种被穿透的感觉。仿佛我为无法入睡而焦虑挣扎的丑态,都已经全部被莉雅看破。
无论她是以滑冰选手的身分,或是做为一个人来看,都是深不可测的存在。那种神秘感曾是她魅力的一环,现在却彻底变成了恐怖的根源,将我紧紧束缚。
说不定从那次决裂之后,我就一直在莉雅的掌心里挣扎。在她眼中,我这种货色随时都能一把揑碎——
“啊!可恶!怎么会这样啊!?”
我知道现在是深夜,也知道玛雅可能被吵醒,却仍下禁放声大叫。
或许那反倒是我希望的,因为我一个人已经无计可施了,所以才想找个能够抚平我心情的对象。
……可是隔壁房间仍是寂静无声。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我听见身体为大幅不足的睡眠时间敲响的警铃。
想要战胜莉雅的最起码条件,至少得让自己的身体状况处在万全的状态下。我明明知道要达成这个目的,充足的睡眠是不可或缺的;我明明已经接受了严厉的训练;我明明知道这次大会就是全部;我明明知道滑冰场的命运和许多东西都寄托在我的身上——
“怎么会这样……”
我竟然睡不着,竟然会因为是比赛前一晚而无法入睡,让这一切通通化为泡影,不该是这样的,我至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而一直撑到现在。
笼罩在我意识上的沉重,明显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我却始终无法跨越界线、无法进展到下一步。莫非是我太在意对跨越界线那瞬间的强烈渴望吗?
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这样的认知,让一个我不愿相信的可能性逐渐真实。
如果我彻夜没睡地迎接天亮——那我的睡眠时间就是两天不到三个小时,我要在那种状态下去比赛?
不行,我得想办法用酒以外的东西转变心情才行。
对了,可以打电话,打给高岛教练或洋子,要不然找美佳也成。现在那边差不多是刚入夜不久,我可以放心地——
我叹了口气,接着便暗自自嘲了起来,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平常在赛前都是不打电话的,若真的那么做,可能会让他们产生不必要的担心,而且现在已经是连做那种事都嫌太浪费时间的状况。
何况我是举世闻名的鹤纱公主,我自己背负的东西,全部都要靠自己来找到出路。我不能假手任何人,这点我绝对不能让步。
“算了,即使不用这么紧张,我也立刻就能睡着,睡醒就已经是早上了……”
我出声告诉自己。
没错,再怎么说,我都已经又困又累。
只要身体躺在床上,意识自然就会下沉……等我回过神,就会发现有人正在叫我起床,一定是那样,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经过一晚,这些焦虑就不会留在心上了。
等到明天的短曲拿出完美表现后,我要在采访时这么说——没想到,温哥华的夜晚还会嫉妒比自己美丽的人呢。
所以,我只需要躺在棉被里、闭上双眼……
——————————
从我上床之后已经过了七个小时,现在不再是清晨了,而是天色大亮的上午时分。
纵使是北国的温哥华,离日出大概也已过了两个小时前,外头早已一片光明。
由于花样滑冰的比赛时间是排在晚上,因此当天的练习时间是在下午,所以就算我现在才开始睡觉,也睡不了多久。
在想到那个问题之前,现在我这种状态就算睡午觉也没有用,根本就睡不够。
“怎么可能……”
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失望。
失眠——到目前为止所累积的一切,竟然因为这种理由而全部白费,我在站上冰面之前,胜败就已决定了。
下对,还早得很,再怎么说现在就放弃实在太早了。
过去的事情怎么想也无济于事,烦闷度过的七个小时已经不会回来了。距离预计的起床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左右,还有时间,我多少部得睡一点。
我先起床从客厅走到餐厅,喝了一杯半的冰冷葡萄果汁,润了润喉咙,让身体舒服点后再度回到床上。
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再闭上双眼。我将双手叠在肚子上,膝盖自然地弯曲、放松。
就用这个姿势就好,我现在没有任何防备,剩下就只需等待睡眠浪潮将我吞没。我只需将全身交给睡意,等待意识中断。
好了,来带我走吧,带我进入短暂的睡眠。
……结果还是失败了。
我明明好好地调整过心
情,之前失去的那些宝贵且大量的时间,明明也正要求我闭上双眼:快点,我好想快点入睡。
“……可恶。”
对刺眼光芒感到不悦的我,从仰躺换成了侧躺的姿势,并拉起棉被将头整个盖住。旅馆最高层总统套房的明亮采光,现在却让我感到痛恨。
我现在的心情早已不是焦躁与不耐的阶段。
而是感觉危机感逐步逼近,绝望亦不断膨胀:现在已经不可能拥有充足的睡眠,可是,至少睡一点也好,要是连这样都办不到的话……
“唔……”
我再度翻身,这次朝右转了半圈后,把棉被拉过自己头顶——随即立刻又把棉被掀开。
我的神经敏感地反应了些微的闷热,此时我才发现自己不光是手心,连全身都早巳布满汗水。
我感到气愤和难过。我熬过了严苛的训练,却遭到这种连婴儿都能办到的日常小事背弃,而且一点办法也没有。
……真的该差不多了吧?已经够了吧?毕竟连无敌的鹤纱公主都已经挣扎成这样。
拜托,如果能让我现在立刻睡着的话,要我出一亿元也没问题,所以——
“谁快来让我睡着啊!!”
——我忍不住尖叫,半转过身趴在床上,双手激动地拍着枕头。
没有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选在奥运比赛之前——
“为什么我就是睡不着!!”
我抓起枕头用力丢了出去。
“为什么……”
我以双手双脚撑着自己,趴在床上。我那支撑身体的四肢正在颤抖,不知是否与睡意有关,我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力。
这次我试着直接枕在床垫上……这样实在睡不着。
过不到10秒,我开始寻找之前被我丢开的枕头,却不知道自己刚才把枕头丢往哪个方向,只好环顾四周——
“啊……”
我丢出枕头后随即响起的碰撞声,直到现在才重新浮㈩我的意识。
我确认了一下自己认为的方向。
原本应该摆在床头矮桌上的台灯……正躺在地上。
那是被枕头击中而掉落到地毯上的灯饰,画行纤细花纹的玻璃灯罩已经完全碎裂……
刹那问——我心中也有东西跟着碎了。
那是更甚于失意的绝望,这就是我今天的命运吗?
……栖息在我心中的那对碧眼。
在碧眼之下的心境,开始产生些许扭曲……
——————————
从去年五月开始,我就持续过着接受严厉训练的日子。如果要问教练和学生哪边比较辛苦,答案很明显是后者,但是前者的耐性也不简单。
前者在丢出各式各样不合理的难题时,训练中的监视……更正,是在指导方面也从未松懈。要是我稍微有所懈怠,大部分都会被抓到,因为前者也是以极高的精准度在尽自己该有约责任。
……很不甘愿,但是确实对她感到佩服。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让我难以启齿、不悦、羞愧—
“我整晚都睡不着。”
我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情,用自暴自弃的语气说出实情,而当我预期玛雅一定会气得不敢置信时——
“是吗,然后呢?”
“……也许不行了。”
面对玛雅出人意表的快速反应,我努力挤出了这句话。
什么都好,我现在很想将自己的沮丧发泄到其他事物上。
如果对象是没有任何罪过的玛雅——你明知道我被莉雅施压,怎么都不敦我在比赛前晚入睡的方法呢……大概是这样吧,无理取闹也不错。
“虽然我觉得你应该找些更有说服力的借口,不过事情都发生了也没办法。”
……玛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担心,也没有说任何激励的话语,简直就像是从一开始就不抱任何期待一样——
“……呼。”
玛雅稍微抬起头后闭上眼睛,这时她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又重又长……还带着失望。
“你说整晚吗?”
“嗯。”
她瞪着我,至少对方确实做出了不悦的反应。
可是严格说来,我没有理由接受她的责难。我确实地支付了教练费,并且顽强地遵从她不合理的指示来锻链自己,现在我纯粹只是因那名为失眠的不可抗力因素而面临危机,这并不是因为我的疏忽或大意所造成的。
“我明白了,那就面对现实吧。”
我默默地点着头。
我那些理论一点意义也没有,面对玛雅略微发福的面孔所射出的严厉目光,最让我感到难受的,是我自己在之前所突显的幼稚以及……
歉意——因为我打从心底那么觉得。
“这比在赛前受伤要好多了,你就这么想吧。”
这不只是我个人的问题,也不仅仅包括萨沙他们,玛雅在我身上也投注了不少心力,而王动要求这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她当然该不悦、当然该生气……
“记得要去练习,睡眠不足这种小事算不了什么。”
现在的时间是正午,第四组的选手被安排在下午3点,于比赛会场的滑冰场进行赛前练习。
另外,比赛是在晚上开始,轮到我上场则是过晚上9点之后的事。
“练习结束之后,你就先回到这里来。到时你能睡就睡,如果不想睡也没关系,由你自己作主。”
我能感受到玛雅的用心,毕竟就算她现在命令我睡,我也不可能睡着。
即使我白天真能入睡,大约也只有两个小时到两个小时半的时间,但是那恐怕也是办不到的。时间还充裕时都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比赛时间迫在眉梢的状况下,我又能怎样呢?
想睡却睡不着,有时间却无法入睡。
我既难受又不甘心,更不用说凄惨了。
我至今不知下了多少功夫……真的下了好多功夫……
“鹤纱。”
玛雅语气强硬地叫住我,瞬间突破我内心的防线。
“你不需要为这件事感到沮丧,照你平常的样子去做就好。”
“嗯,我知道。”
我压下内心的想法如此回应。
我害怕的是后悔,害怕自己造就让自己后悔的原因。
我在内心找下到任何原谅自己的借口——因为我知道那个唯有经历过完美过程的人,才有能力抵达的真正最佳状态。
而在十个小时前,我还置身于那样的状态下……
急遽的心跳跃升于感觉之上,显示出我身心的虚弱,我现在却必须用这种状态去面对赛事。如果比赛中失误,原因为何便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到时我一定会深感后悔,因为我知道实情是如此地难堪。
过去,我曾经斩钉截铁地对加布莉说过——在奥运比赛当天,我的身心肯定都会处于最佳状态。
……我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那又是怎么回事?”
“啊……呃……”
玛雅的手指着依旧躺在地上的破碎台灯。
没想到,我竟然做出像多敏妮克会做的举动。
——————————
搭乘今天包下一整天的计程车,我们大约花了20分钟的时问来到场地。
比赛会场的滑冰场上,第四组的练习正要开始。这里除了我之外,并没有其他实力强劲的选手。
那些选手几乎都聚集在以加布莉为首的第三组中。死亡之组?呃,倒也不是那么一回
事。
“樱野小姐,午安。您状况还好吧?”
“嗯,还可以。”
日本第三名代表森永麻纪这么向我攀谈,我用并不十分逞强的语气回应。
她和我同属第四组,我自然不能对竞争对手透露内情。
“你呢?”
“我好紧张喔,心跳得好快。”
虽然是这么说,她脸上却似乎带着愉快的笑容。
即使是四年一度的奥运,不过如果是中间或下位水准的选手,因人的个性而异,听说某些人与过度紧张是无缘的。随着立场、环境、实力不同,这方面的变化也是天差地远。有光是参赛感受奥运基本精神就能得到正面意义的选手,也有留下好成绩才能获得认同的选手。
至藤背负着正向的期待,我则背负着扭曲的期待。在这样的日本代表选手当中,森永麻纪不会站在被强烈要求成果的立场,是十分明显的事。
现在的我,纯粹对她这样的立场感到羡慕。
“不过,我昨天睡得很好呢。”
——刺痛。
“……哈哈!是喔,那真是件好事呢。”
我带着抽搐的笑容踏上冰面。
因为那断断续续的睡意教人昏沉。
——————————
虽然以这几天来说,我的状况都还算不错,但是我今天的状况实在差强人意,这或许多少都得承认是受到严重睡眠不足所影响。考虑到避免遇上在第五组的莉雅,我在第四组的练习时间
尚未结束时便先行停止练习。
我回到旅馆后立刻躺至床上,没有换上睡衣也没有洗澡,只是自然地躺在床上。
这次的感觉不错,我很快就开始意识模糊,如果意识能在这时候突然消失,就这样入睡的话,那不知会有多么聿福,可是我就是无法跨越那最后一道线。就算抵达了睡眠的分界线,我就是无法融入其中。
因为我不被允许那么做,栖息在我内心深处的碧蓝双眼……来自女帝的诅咒不允许我进入睡眠。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莉雅竟会让我如此痛苦——
“敌人……”
我之所以睁开眼睛,足因为听见自己突然发出的言语。
我仰躺在床上,眼前是天花板上悠然旋转的吊扇,我失眠的视线被吊扇的中心吸引,脑袋持续思考着。
对,她是敌人,所以她才理所当然地对我发动攻击,让遭到打击的我无法入眠。这么一想,或许是我的心态太松懈了。
现在的我,既不是胆小鬼也不是技术不到家的选手,而足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高手:可是现在这样也没有办法,因为莉雅的强大更胜于这个层次。玛雅也说过,我又不是在赛前受伤,如果我能跨越这个试炼之一,就能朝真正的无敌更迈进一步。只要这么想……
“这种状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语就此打住。
因为我无法忍受自己必须发出声音掩饰内心的空虚。
……我不甘心。
必须拿出这种破绽百出的论调来安慰自己的我,现在必须设法抚平因睡意而感到沉重的脑袋及身体、太过敏感而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有内心残破不堪的我,以及说不定正如莉雅所料陷入如此逆境的我……
就快在比赛开始前被莉雅抹煞这一年的努力了。
我却连冰面部还没站上去!“唔……”
我的手指紧紧扯住床单。
如果在比赛中尽了自己的全力,就算结果是失败,我也不会特别感到不甘心。即使连续出现失误,若能断定那是机率上的不幸,并让自己接受当中的过程,那么心情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我真的好久部没有这么难受了。
身处无论怎么挣扎都无计可施的无力戚当中,我的气愤与不满在心中失重地飘荡。我现在内心只是一味地感到愤恨——
“咦?”
我突然怀疑起自己的想法。
感情的矛头竟然指向……
“……哈。”
我发出了干涸的笑声,可是……
不会错的,我的心指向我难以想象的方向。
这种感情……这明确的敌意……
“啊哈哈哈!”
竟然是指向莉雅——
——————————
大约在预定离开旅馆的时间前50分钟,我决定放弃。
到了这个时候,睡不着还比较好。为了调整心情,我开始以柔软操及想象训练来度过剩余的时间。
“不知道体力会不会有问题,没有睡好是很容易累的。”
“这点不需要担心,毕竟你的身体有得到休息,况且我让你接受的内容,也不是那么不中用的锻链。”
真有说服力,我部快哭出来了。
“重点应该是集中力吧。”
“是啊,如果能顺利提升就好了。”
包含我在内,世界顶尖选手表演时都有惊人的集中力:能让自己的全力维持多久,也是成为顶级运动员的条件之一。
但是,我又能在这种失眠的状态下维持多久呢?我能在那:分川秒当中,让自己进入状况吗?
“鹤纱,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嗯。”
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要是我在今晚的短曲中犯下失误,到时我一定会被强烈的悔恨苛责吧,可是现在这已经是无法避免的结果了。
我打从心底不甘心。
而唯有拿出成果,我才能拯救被逼人这种状况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