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过去吗?」
「嗯,我待在这里看就行了。」
我仍专心让身体放松,所以并不打算从椅子起身。
通常轮到自己前一位表演者上场,就算先到场边准备也没关系。不过老实说,我实在没有那么做的心情,因为光是想到现在在冰上的人是谁……要是我到时候不小心和她视线交错呢?我绝对不容许自己重蹈前天的覆辙,或是将勇敢和愚昧混为一谈。
现在我要做的,仅有在这与滑冰场隔离的区域中看到最后,并且以最佳状况上场。
若是有人觉得我是胆小鬼,那就随他们去吧。
我并没有逃跑,只是唯有这次结果就是一切;这个道理就和我总是挑最高级套房的理由一样——唯有将一切做好最佳的准备。
接下来……
上场的是上届奥运霸者,并在世界锦标赛五连霸且仍继续更新纪录的最强女帝。
当那唯一且绝对的存在降临于冰上时,在观众的兴奋仍处于失控等级的体育馆内,仅有一件事物总是在此时消失。
简单来说,就是亲切。
世界各地有许多莉雅的滑冰迷,然而存在于他们心中的感情是——信仰。他们是被莉雅在冰上的纯粹实力或异常神秘的形象吸引,或是为此失神的一群人。
莉雅·嘉奈特并非一般人口中『支持』的对象。
她是在这项运动中唯一脱离那种身份的选手。此刻存在于会场中的,是对超越人类极限表现的期待、敬畏与崇拜……
在这次赛事中,还有另一项令人关注的因素,就是整个赛季直到现在,都笼罩着一层神秘面纱的新长曲。
各方到目前为止对其新长曲的各种推测,也都仅止于推测的阶段而已。
今晚,揭晓的那一刻终于到来。
一袭黑衣——以高贵的黑色为基本色,另外还缀有纯白与鲜红色彩,整体服装仅有这三种色调。
长袖样式的黑色礼服,衣领、裙摆、袖口都缝有大量红白色荷叶边,裙边隐约可见的白色衬里撑出裙子美丽的形状。胸前缀以白色缎带的领针中央镶有一颗硕大的宝石——大概是玫瑰红榴石的复制品吧:黑色长袜最上方部分也环绕一圈白色荷叶边,同样以荷叶边装饰的颈部则戴上黑色颈环,头顶还加上了白色的头饰。
那俗称为哥德萝莉服,如果不论因比赛要求而修成极短的裙摆,从外表上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冲突。当然,实际上的设计仍是以弹性及轻盈为最优先考量,搭配的衣服也都挑选较为轻薄的布料。如果仔细观察荷叶边较少的部分,便可发现在手臂及肩膀的部分是呈现半透明状态。
……缓缓调整气息的最强肉体上,没有丝毫宁静的要素。
【下一位登场的是……】
虽然莉雅偶尔会以大胆服装教人讶异,她却也不是会特别强调化妆的类型。因此,现在她那染成鲜红的双唇显得格外醒目。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见过她使用如此强烈的妆容,加上那造形略头圆润的鲜红冰靴……
【俄罗斯代表选手……】
如此可爱的外表,结合先前那样的视线相对,此刻反倒令我更加恐惧。
【——莉雅·朱迪耶夫。】
……强烈地鸣传来震动,
迎接史上唯一霸主的压倒性欢声中,莉雅神态轻松地——不。
「那孩子……」
我身后的玛雅激动地凑向前。
「……你想说她变回从前那样了吗?」
「嗯,没错。」
毕竟连我都看得出来,也难怪长年身为莉雅师父的玛雅会如此讶异。
变化——莉雅明显又回复了过去的模样,她在冰上前进的样貌没有任何表情。
……我初次见到莉雅是六年前的三月,就在当时的世界青年锦标赛。
该年一月底才刚满13岁的她,甚至尚未达到规定年龄,因此是以特例参赛。当时她是从未在青年组舞台亮相的少年组选手,因此那是我初次见到她本人——那实在是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经验。
在冰上的纯粹实力自然不在话下,从那极端的娇小身躯中所散发出的强大存在感、在赛后记者会所掀起的话题……不仅如此。
那美丽且极为稚嫩的容貌,早已超越不食人间烟火或美若天仙所能形容的范围。表演前彻底没有表情,却在音乐开始的瞬间,仿佛某个开关突然启动——然后在其体内注入灵魂。简直像是机器人突然被装上感情晶片般的情景……
和当时相比,最近莉雅确实多少有些改变。因为最近从会场广播叫到她的名字开始,就可看见她稍微在揣摩表演内容的气氛。
——相隔数年的机器人模式再度出现,不知这是因为表演内容使然,还是由于心境上的变化。
会场内细微的低语,反映出观众非比寻常的期待。
集中全场注意力的场地中央,娇小女王面对评审静止不动。双脚适度张开,上方则是无力下垂的双臂,还有微弯的身躯,脸部则是略微低垂……
…………?
从全身到脸部,随着逐渐接近的电视镜头……那超乎想像的光景也逐渐鲜明。
她所失去的不只是感情而已。
不仅是四肢、脸颊、嘴唇……就连眼睛也是一样。
没有丝毫生气——
「怎么会这样……」
我整个人僵在萤幕前,不仅视线被掳擭,理性也被吸引……
异常——那确实是个异常的存在。
黑夜少女的身上……没有任何生命的光彩,我无法从中感觉到任何气息或脉动;那对明亮的碧眼,仿佛是由最高级的玻璃材质制成。
宛如一具人偶——
……音乐盒的音色演奏出童话般的曲调。
我屏息以待从好几年前便出现过无数次的『觉醒』瞬间,那一刻总是在音乐响起的瞬间同时出现,现在她却没有丝毫动静。
不可能有动静的,因为在那里的是个不折不扣的人偶……
就在我这么想的下一刻——
人偶开始摇晃……自发性地移动了。
只有左脚部分微微前移……略微前倾的身体也开始改变角度。她腰部以外的关节没有丝毫弯曲,双腿完全僵直、双臂也垂在两旁。当右脚向前伸出时,整个身体也随着脚的动作朝右边倾斜。在鲜红鞋子上方,大腿,双臂、肩膀、头部——以发条驱动的身体开始短促地晃动,彷佛随时都会停止、倒下,然而……
眼前分明是个嘴唇不会微笑、眼睛不会眨动,没有血、泪、感情的人偶,其动作却反映出强烈的意识……
「——唔!!」
刹那间转换!
莉雅的双眼在瞬间从玻璃材质转变成有机体,并燃起了生命之火。
「怎么……」
我眼前是另一个幻境。
这里是奥运的花式滑冰女子单人舞台,但是眼前却出现了不同的幻境。
身在其中的莉雅仰望天空,却似乎因为刺眼的光线而垂下双眼,随后做出机关人偶转动前臂的动作。莉雅顺着幅度不深,动作却无懈可击的冰刃滑行,同时确认自己颈部、手脚关节的活动范围。因为发现了新境地而慢半拍倾斜的纤细颈项、那对动摇的碧蓝双眼等,莉雅的每一个动作,都将崭新的视觉触感逐一化为结晶具体呈现。
虽然运行速度增加,但是僵硬的滑行及肢体动作仍没有改变,不过,先前短促的颤抖却已停止。
取而代之开始发颤的,则是我的身体……
「咦?」
她突然拔起的两圈艾克索跳,紧接着落地后微微一笑。
强制力……不,也许该说是魔力。
没有准备动作的跳跃与微笑——那是毫无预兆的短暂恶作剧。这个动作不仅超出观众的意识层,甚至是在无意识下都无法预测的突发性刺激,观众只能任凭思考被紧紧抓住,无法移开视线也无从抵抗。
……圆筒状的卡榫仍轻轻地转动着齿轮,编织出音乐的摇篮。
擭取意识的人偶少女,动作小心翼翼……却十分愉快地跳着舞。
蓝色的头发与碧眼、楚楚可怜的白皙童颜,她穿着脱俗服装的纤细灵动身躯,跳着纯洁的舞蹈。
那简直就是禁忌的唯美主义——
「这点子是你想的吗?」
「……不是。」
会开口发出这种疑问,或许是不想遭到吞没的心理使然,我从玛雅回应的声音中也感觉到了同样的心情。
「这应该……是那孩子自创的吧。」
……她正以顺时针方向作旋转,这对以右脚为惯用脚的莉雅来说是逆方向。配合着转动发条的音效,莉雅也同时以蹲坐式旋转的姿势换脚,变刀的动作自然是不在话下,就连交叠在身后的双手也为旋转加入了各种变化,诱使着迷的观众献上掌声。
仅以音乐盒音色呈现的乐曲,在此时加入了大键琴乐声,让曲调更增变化。
充分上过发条的人偶,动作在此时也突然充满律动,迈开被长袜覆盖大半的双腿于冰上奔驰。就在此时,莉雅一口气压低冰刀,展现出飞快的速度。
现在表演时间已过1分钟,目前施展过的指定动作却仅有一次两圈艾克索跳与一次旋转。但是,在剧情上的意义已经十分足够……应该是吧,毕竟在这之后,先前的空白想必都将会以只有莉雅才能诠释的技巧,用连续呈现的方式来得到弥补。
第一步是三圈艾克索跳——
……先轻轻地上紧发条,再一口气放开飞跃而出。
她在空中飞舞并于冰面疾驰。
或许是因为感叹过于强烈,场内的热情反而没有因此爆发。
莉雅的动作与短曲的天鹅湖相比,起跳与落地后的风格明显不同,唯有完成度是丝毫不变的……
以步法和仅靠下半身转向描绘出理想轨迹,即使加入突来的跳跃也没有打乱原有节奏,除此之外,还自然地加入人偶的气息。莉雅平举的左臂此时突然自手肘处弯曲,以直角方式下垂。只见莉雅以右手重新固定松脱的关节,并开始确认肩膀的活动状态。
因为那滑稽且自在的动作……让我迟了一会儿才察觉到,莉雅滑行的轨道正与她最大的高难度动作——四圈跳的轨道重叠。
如果会有『意外』的话,就是这里……这或许是我心中一丝丝的期待。
不仅是转向的冰刃,此时莉雅全身正逐渐与冰面融合、同化。莉雅的动作并未妨碍运行的节奏,并且还与之互补,接着她施展托路普跳——红色的冰靴自冰面跃起。
娇小女帝的旋转移动在空中画出一道彩虹,轻抚过无数为之着迷的灵魂……并优稚地降落在——
「怎……!」
紧接在后又一次跳跃——三圈托路普跳!
……当我的理性认清这个事实时,莉雅已从第二跳落地,进入后续的动作——身边则满满充斥着体育馆所有观众的抂热。
「怎么可能!?」
在无情的呐喊声中,混入了我的责难——
我根本跳不出4十3组合跳,就算在练习中,我也从未成功过。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挑战过那种动作,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这对莉雅来说,也是首次展现的绝技。比起直接反映的分数,其所造成的冲击难以估计,而可说是被赞叹支配的观众,也在此击下彻底沸腾。如果会有失误,就是这里——如此渺小的期待,不仅遭到粉碎,更膨胀成数倍压力落在我头上。
在全场不见平息的欢声中,莉雅从高远又优雅的致命下坠动作进入旋转。只见莉雅在组合旋转中以轻巧的跳跃变换轴心脚,编织出更进一步的变化。
迅速达到高潮的表演中——突然闯入刺耳的电子音效。
险些陷入茫然意识的我,也因此被拉回萤幕上、
就在莉雅旋转即将结束之际,发条似乎已经转尽,莉雅持续展现轻快动作的身体突然一阵晃动……接着便以半僵硬的状态停止动作,只有红色的冰靴随着惯性在冰上滑行。
莉雅脸上的微笑浮现出寂寞的色彩,那是对仅能在短暂时间中行动的自己所抱持的放弃与悲叹;就连那样的表情,也开始逐渐僵硬,
右脚完全静止,仅剩左脚的内刃在冰上画着圆,身体随着冰刃在冰上转了一圈……然后完全停止,冰刃或是身体全都静止。
停止的同时,莉雅的全身晃动了一下,头部也顺势无力地向前低垂。
然后——
「——!?」
——只是短暂的瞬间。
就在众多琴键同时发声的那一瞬间——支撑我体内一切的核心就这样被抽空、捏碎。
存于我体内的力量,斗志、意识,一切的一切都被夺走。
因为萤幕中,莉雅随着管风琴乐声掹然抬起头,她脸上的表情——
她那疯狂而扭曲的眼神——
「玛雅!」
我激动地转过头。
那是什么?那是怎么一回事!?……我无法将意识化为声音。
「鹤纱,你冷静……」
「那到底是什么!?」
我明白自己的惊慌失措,也明白玛雅的困惑。
莉雅只是存在萤幕的那一头,在相隔数面墙壁的滑冰场上,可是这样的冲击与破坏性,实在教人难以相信是隔着萤幕……不!
在去年夏天的圣彼得堡,莉雅曾对我做过那样的表白。她说自己在校园少女的一幕中,心里想的是我。
……而现在,她那飘着黑暗疯狂气息的双眼。
对准的目标不是别人——就是我。
从表演开始下到2分钟的时间,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击败莉雅、并因而熬过各种训练的我,现在已经失去一切。
……要得到完全的自由与可以活动的身体,与恶魔之间的契约是不可或缺的。这样的剧情流入了我半恍惚的脑中。
眼前所见是一步步稳健的动作与全身的律动;先前的莉雅虽然已在冰上展现出十足的跃动,却仍隐约带着些许的『机械』感。
但是现在,奉献给魔界的少女身体,不折不扣是人类的……不,她有着更甚其上的美丽与流畅。
高高跃上空中后,稳定转轴,高速旋转,再游刃有余地落地。以完美的延迟跳连接三圈沙克跳,充满优稚气息及高贵格调……
冰上舞动的至高粒子,开始进入旋转动作。
莉雅刻意留在滑冰场边界,左手臂向正上方抬起,随后顺着手肘方向伸出的指尖,跟着音乐加快的节奏指向天际。重合、蓄势、期待、绽放……这些都是当动作转变为后仰弓身旋转,莉雅加入右手之后的表现;少女所追求的极致美感,在胸口上方化为花朵。
……光这样是不可能足够的。
正因为所有注视此景的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因此就某种角度来说,这是被封闭的梦幻、残酷的展示品,然而黑衣少女仍在这样的气氛下持续沉醉;身在当中的本人是否已察觉了自己的命运,在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的状态下……
莉雅的眼角,嘴角出现微妙变化,并用舌头轻舔嘴唇——当这样的动作与稚嫩的美貌以出乎意料的角度契合时,便形成了前所未见的视觉效果。
只见莉雅的右脚单独举起,不知不觉中转换至飞燕式滑法的姿势,再从后外刃转变为后内刃。她以传统的阿拉伯式姿势深深地向后仰,构成奇特的身体曲线……而在蛊惑的表情当中亦浮现出纯粹的喜悦,那是以最高级的技术与表现,交织成描绘心情的悲怆传说。
在音乐盒乐声的多重交错下所构成的旋律……是虚假的温暖,然而少女却轻易地受到引诱,甚至难以自拔。
那是逐渐笼罩体育馆的罪恶童话……
「唔!」
铁鎚的一击打破了这一切。
甜美幻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女声合唱与粗暴交鸣的键盘乐器。
面对气氛突然转变的世界,原本自由讴歌、随心所欲舞动的少女,现在却唯有一身狼狈。那是她得付出的黑暗代价,而那个代价是……
此时少女的睑上已不再有陶醉,双眼的焦点坠回现实。
但是她并没有投降,面对无法割舍的自由及美丽身体,那心意已决的表情闪动着苍凉的光芒。
莉雅开始施展后向连接步并压低冰刃加速,在消极面对恶魔的同时,也将右拳置在胸前,努力表现自己的抵抗;面对嘲笑着自己愚蠢行为的合唱,莉雅激动地由内而外挥动着自己的左臂,并大声呐喊——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转身面朝行进方向时,随即又立刻转向,让右脚脚尖接触冰面。
菲力普跳、托路普跳,路普跳的3十3十3组合跳——这是将几乎同等高度的跳跃连续施展,并串在一起的超级组合跳。
纵使是如此努力的哀求,仍在魔女们的齐声咆哮下被驳回。
即使少女的表情开始扭曲,依旧不被允许休息,也无法逃跑。此刻在转角加速的动作已经不见优雅,而是短促的连接步与转向。不仅是表情,就连动作也反映出焦虑的少女,就这样朝评审席前方行进。
第二次的三圈艾克索跳——
只见莉雅以惊人的高度豪迈地跃上半空……并顺着落地的动作又再次起跳。
第二跳是奋力伸展双臂的两圈路普跳。落地的同时,伸展的双臂也顺势快速交错,随后又朝正上方伸展。
她展示了她的魄力与强势——高难度的组合跳、各种表现方式全都融入剧情当中,技巧与表演内容完全融为一体,足可谓是花式滑冰的最高境界。
然而就算彻底展现力量,黑暗的合唱也并未止息,反而更加强声势地高声呐喊着魔界的规矩。面对暴露在紧迫的诅咒下、眼神开始失去光彩的活祭品,乐曲仿佛要将其逼上绝路般地更加骇人。
必须设法逃跑,少女传达出这项讯息,自己娇小的身躯也毫不保留地在冰上疾驰。她不时转身并挥动手臂抵抗着那看不见的触手,同时也绝不让自己停歇……
「……啊。」
并不是那样。
我——樱野鹤纱被冻结的感情,之所以在此时重新苏醒,是因为注意到眼前撩乱绽放的圆形连接步,那奇妙……且激烈的逻辑。
少女并不是不让自己
停止,而是无法停止。
穿着黑衣的躯体受到摆布,正被某种力量拖行着,这全是因为那包裹在黑色长袜下的双腿……因为其末端擅自舞动着的鲜红冰靴——
那是在连续不断的高速连接步与转向当中,刻意减缓颈部及上半身的连动节奏,或是刻意将节奏弄乱而呈现的视觉魔术……我知道的也仅止于此。
特别是高难度的转向动作,上半身的转动与其产生的反作用力,基本上是不可或缺的。那么,莉雅到底又是如何让自己表现出那样的动作呢?以不到百分之一秒单位的精准度,来控制着自己的动作,让身体随时保持在最佳位置——在这方面,莉雅确实可说是拥有超凡感觉的神之化身,可是……她现在连那个位置都超越了。
已经超乎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了——
「那算什么嘛……」
一个想法开始在我心中扩大。
我经历了扎实的赌命特训,才抵达了现在的境界;但是此刻我却面临了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景况。那对冰上的樱野鹤纱来说,是不可能!
为什么她可以做出这样的动作?为什么她能办到这种事?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存在!?
这实在……实在太没道理了!!
此时画面那一端的少女,也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她因为朝自己逼近的恶魔惩罚而畏惧、因为自己无法停止的双腿而焦躁,她甚至伸出手抓住自己的右腿将其抬起,但是左腿却嘲笑少女那样的举动,施展起明显的外钩,再夸张地变化为内钩。仅靠左脚脚尖表现的跃动,却能让人回想并预测原本应在其前后的高速转向动作,简直可说是梦幻的单脚连接步;而这也呼应着表演的剧情。
因为红靴的诅咒与魔力,让少女的双眼失去了生气……身体却相对地陷入狂乱。
手臂凌乱摆动,手指在半空虚抓,从前弯转变为后仰的瞬间变化,迫使纤细的腰部承受强烈的负荷。高速回旋驱使娇小的身躯剧烈转动,同时一脚的红鞋却仿佛凿岩机般以脚尖不断敲击着冰面。纵使胡乱地抗拒着行进,然而少女只剩下颈部能够动作,这又更加添了悲剧的色彩。
女声合唱的高亢歌声中,四肢连续做出生物几乎不可能办到的瞬间动作,少女因此而发出哀嚎,当少女如同故障的机关人偶狂乱舞动时,肢体仍莫名地持续配合失序的弦音与琴声,不……
她正被那无数的声音摆布——之所以让人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少女的动作不带丝毫的自主性。
「————!?」
已经失控,平衡明显瓦解。
但是,怀疑那是否为失误——也仅仅是一刹那间。
少女的左腿突然失去作用,就像是大腿关节突然脱离般,左腿无力地随着激烈舞动的身体拖行、摆动。然而就算只有单脚,莉雅还是能施展光速般的连接步法,左脚冰刃仍旧可在冰面上转变行进方向,施展突如其来的内钩。
娇小的身躯正因为无法承受那不合理的动作而开始损坏,同时,主旋律之后伴随的弦乐器声响也无预警地消失。
随着其他弦音的中断——少女的右手臂跟着失去力量。
手臂从肩部无力下垂,下臂仍不住地绕圈摆动,这副光景与尚可自由活动的左臂形成了凄惨的对比。
即使少女已经在冰面上绕了一个大圆圈,动作仍末停止——她无法停止。此时左肩关节也跟着脱离,颈部也固定在诡异的角度。当围绕黑暗主题的乐器声而脱落,少女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崩坏。
面对无止尽的嘲弄中所显现的愚者最终命运,少女仍旧持续抵抗。只见她靠着身体的动作摆动左脚,将脚跟冰刃刺入冰面,强行装回脱落的关节,右脚仍顺势持续行进,少女瞬间以劈腿的姿势撞上冰面——双腿却又在下一瞬间迅速闭合,转眼间就恢复立姿,简直就像机关人偶般的动作。
少女此刻仍不停卖力地舞动身躯。面对残酷的规定,那与之对抗,稚嫩且不知满足的执念为冰上染上一抹色彩。
那是人偶——是被注入灵魂的模型。
至少那不是人类,绝对不是。
……多重奏的魔女歌声形成和音,音阶开始逐步攀升,就像是为了恶魔审裁所进行的倒数计时。
当壮阔的独创圆舞进行到一圈半时,已经半毁的身躯甚至无法维持圆形轨道,迳自脱离
行进路线朝场地一角滑去。红鞋的步伐并末停止,眼前则是逼近的围墙……再这样下去,少女会撞上墙壁。
就在此时,少女拼命靠着右下臂仅存的部分装回左肩,在一个半转身换成倒滑之后,顺势起跳——紧邻围墙的三圈勒兹眺,以左臂朝正上方高举的优美身形呈现,同时显示出让人难以想像是残破玩具的强大力量。
靠着落地后在冰上画出的自然弧线,总算避免了与墙面的冲撞;但是……
或许已经没有希望了,因为少女的表情隐约透露着某种形式的放弃;这个跳跃是最后的光彩——她大概是对此有所领悟了吧。
此刻停止滑行的左脚仍在冰上施力,进入必然的旋转。
……已经没有救了。每当女声合唱发出短促的呐喊时,身体某处就会崩坏,旋转仍不停地变换着形状与冰刀,那是结果已在眼前的无尽挣扎。
当轴心脚换到左脚时,身体仍没有停止毁坏。右脚在蹲坐式旋转姿势中伸出来,少女则在变刀的同时将其拉回;但是濒临全毁的身体,却在转变为立姿旋转时失去轴心。
即使再度换脚,速度已经减缓的旋转动作也无法维持明确的形状。
就算是那样……少女明确的意志仍在其中,因为她明白当旋转结束时,一切也将来到尽头。
第三次换脚。
她还不想停止——她只是一心地转着,不停地旋转……
终于到了最后一刻——
少女迈步前往评审的方向。
她将已无法弯曲膝盖的双腿,一步又一步地向前推。
应该已经无法动弹的右臂,此时伸向前方;我还想动——我不想变回人偶。
……少女如此述说着,帘幕却已经拉下。
那悲哀的美貌当中,感情逐渐消失。
她眼睛边缘出现微小的震动,脸颊正在抽搐。
她正坠入空无之境,连同悲伤,觉悟,一切的一切通通坠落。
鲜红的双唇在此时再度开敔,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却就这么僵住——
魔女们的歌声激昂,当其滞留在高音域的陶醉长音响起时……
少女眼中的生命之火突然熄灭……变成了蓝色的美丽玻璃球。
其肢体在右臂向前伸出的姿势下静止。
正待脱口的唇音也永远断绝……
***
——空泛的寂静。
……原本在表演终盘应该弥漫兴奋尖叫的观众席发生了异变,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现象。因为在温哥华、在原本应该充满热情的加拿大,一股未知的力量在此降临。
此时立于银盘上的黑衣人,是有着少女外形的人偶。
当这个姿态解除的瞬间——
数以万计的所有情感,一齐转向无限的膨胀——那是着迷的灵魂所反映的膨胀理论。
得到解放的观众理所当然地全体起立,鼓掌喝彩,然而其所表现的形式,与之前对待其他选手的表现截然不同,那并不是欢喜,尖叫、击掌或拥抱。
而是恍惚与狂乱,仿佛触及到上帝般晕眩,甚至还有昏迷。
所有观众宛若灵魂出窍……
几乎所有的媒体及观众部忽视『有成功就有失败』这样的体育理论,每次都毫不例外地对至高女王的表现抱持期待;而对此不合理的要求还能够一直回应至今的不是别人,正是莉雅,她总是不断显露极限,有时甚至跨足至超越滑冰本身的境界。
但是今晚,在这座位于温哥华的体育馆中,她甚至凌驾了自身的历史……不,她应该已经超越了物理的世界。
她并非饰演人偶,而是让自己彻底变成人偶。她在冰上遵守着竞技应有的形式,以人偶的身份睁眼、行动、滑行、跳跃、旋转、舞蹈,由自己编织出故事。
她完成的是史上空前的创举——
当视线移回场中时……
女帝莉雅·嘉奈特正轻抓裙摆,以单膝微曲的方式行礼。即使那如同玻璃球般的眼神已经消失,但是如同机器人般的美貌仍一如往常,然而起伏的肩膀与红润的脸颊,却似乎是在证明她仍旧是个『人』。
在既非敦会、也非修道院的滑冰场上,观众面对既非牧师、也非修女的俄罗斯少女,他们所抱持的信仰染遍全场的光景甚至像是幻境。
只是——
身为在这之后要表演的选手……
「啊哈哈哈……」
我发出干涸的笑声,让发僵的理性逐渐回归现实。
没错,就是这里的我得在那样的光景之后上场。为了之前所做过的胜利宣言,还有附加在其中的无数期许而上场。
我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我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极有可能发生的最糟
状况,原原本本地变成了现实。
不,如果只是那样倒还好。如果真的只有那样,不知我会有多么轻松。
「这算什么……」
这太蛮横了,根本不合理,哪有这样的。纵使已经看过她过去所展现过的无数神技,也无法预料到此种情形。
因为她已经强到无话可说的地步,没有此这更强的境界了吧——在我心中隐约有着这样的任性……不,或许只是我刻意不去想,因为一旦假定她能做出这种表现,那我就无法将击败莉雅这种话说出口了。
我曾经在记者会中扬言,无论状况如何发展,我都会紧追不舍。
……那是不可能的,我就连这点都办不到。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我的表现变成像样的演出?不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样的我根本无法上场,我该怎么做……
「——玛雅。」
我转过头……这让我又再度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在颤抖,长年指导莉雅的师父玛雅·奇夫勒正凝视着萤幕,并且呆立在原地——她跟我一样,这对她也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
我将视线移回萤幕,莉雅对四面观众行完礼,此时首度露出微笑。那是以霸者的身份,微小、却带有自信的微笑。
……不只是这样。
就连我的绝望,还有前师父的颤抖。
那是将一切都彻底看透、彷佛死神般的微笑——
在这之后,我从休息室直奔赛场,之所以毫不犹豫是因为……我连逃都逃不了……
并不是因为使命感、责任感或是自尊,纯粹只是没有想到罢了。
我不仅没有意识自己置身何处,就连自我意念也是模糊一片。我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卸下冰刃护具,站上冰面;我站上滑冰场,开始练习。
不久之后,我便听到告知刷新世界记录的兴奋广播,并不由自主地被全场观众再度掀起的浪潮吞没。世界纪录,那总是意味着莉雅个人的最新纪录。
……这并非我妄自菲薄,可是我的表演和她相比只不过是儿戏。
「玛雅……」
我隔着围墙,再次看着自己的师父——
「我该怎么做?」
我提问并且求助。
我仅剩心脏还在高速运转,思考的部分别说是停止,甚至还以不规则的方式分裂、四处飞散。
总之已经没有时间了,现在会场的广播随时都会叫到我的名字。
「你只能做你自己的表演、」
玛雅给我的答案是极端无意义的一段话。
「拜托,我的意思是,具体来说该怎么做才——」
「——你是要我想办法吗!?」
……玛雅激动的语气让我顿时明白了。
我明白谈论胜算,胜率、可能性那些事物的阶段,早就已经过去了。
无论是我或玛雅,现在只有彻底的无力感。
……观众起立鼓掌仍不见平息的迹象,但是这既然并非冰上表演,也不是表演赛,那赛程就必须强制进行。
【各位观众……】
全场观众还在陶醉中,广播声于是强行介入。
就算如此,掌声仍然没有停止,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我仍旧不知所措地待在场中,这阵掌声究竟何时才会平息?何时才会停止?不,就算停止了,我也必须开始表演。
到时候呢?我该怎么做?
我要怎么滑才对!?
「……」
刹那间,一切都突然消失——当我发现自己经历了那样的瞬间时。
我已经一头栽进了混乱当中。
我的视线及脑袋都是一片空白,思考回路也失去了方向……
站在冰上的双脚、那两组冰刃,在束手无策的混乱中支撑着我,并于空泛的场域里告知我天地方向。
……场中响起了第二次要求安静的广播,
此时才有部分观众停下表达称赞的手,并且陆续就座。照这样看来,很快就会轮到我上场了。
嗯,然后他们又希望我怎样呢?在莉雅那样的表演之后,他们又希望我拿出什么样的表演?如果这是歌剧或舞台剧,便相当于强行打断50回要求演员谢幕的掌声。然后,他们又希望我怎么做?
——很快又出现了第三次广播,这次的语气变得较为强硬。
只见观众们不甘愿地……其实是以十分遗憾的态度,让会场中的掌声平息。
「怎么办?」
我的身心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强烈的心跳声明显已经到达会影响比赛的程度,占据我脑中的是混乱,只有混乱……
会场的气氛和四年前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后莉雅症候群——这种观众热情燃烧殆尽的症状,此刻已高涨到极限。
所有人都明白我已经什么都不能做,明白胜利宣言最后只会以炒作话题告终,我的表演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在这种状况下,就算真的能做什么……
「怎么办?」
干涸的话语脱口而出,让我更加枯竭。
……这根本莫名其妙,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我还能做什么来救我自己?这太奇怪了吧?怎么会这样?救救我,我到目前为止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会碰上这种事,快救我……
「谁能……」
有没有人……
【日本代表选手……】
——能来救我——
【鹤纱·樱野……】
啊……
状况在瞬间解除,就连剧烈的心跳声也静了下来。
因为绷至极点的精神状态,瞬间歼灭了所有迷惑。
身体自动走向场地中央。
此时,一个想法突然在脑海中浮现,那是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
「……什么嘛。」
在缓缓走向定点的过程中,我全身顿时充满亢奋之情。
既然樱野鹤纱在此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换成莉雅·嘉奈特就好了。就算是刚才那样的漏电状态,如果换成莉雅,肯定是能在瞬间令其烟消雾散。
也就是说……
「呵呵~~~」
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混乱。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那么狼狈呢?我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对无敌的我来说,根本没有不可能。
我挑选适当的时机,驻足在表演开始的位置上。
事情很简单,总而言之——现在我只要在这里变成莉雅就行了。
……长曲的主题是『仙履奇缘』。
我穿着水蓝色无袖上衣,搭配蓬松白色围裙及卡其色裙子。如果仔细观察,或许就能看出表演服装的上衣部分有不小的分量感;那当然是有理由的。
将双马尾绑成单马尾的头发则染成明亮的金色;我穿着水蓝色冰靴立于冰上,无数钟声、管乐器、弦乐器衬托着我纵横于冰上的身影。
我从正面远处位置起步,横越滑冰场后在评审面前施展了一个突来的后仰弓身旋转。我的身躯缓缓后仰,原本交叠在身后的双手也移到胸前,无论是洗链度或重的转移部……嗯,万无一失。
「呵呵……」
我在评审面前轻轻微笑,摆了一个姿势之后,便将自己滑行的性能瞬间开到最大。
我心中没有迷惘,也没有迷惘的必要,一开始需要的就只是放手一搏。
就像莉雅一样——
……速度呈现出极佳的状态。
我的后向交叉步以逆时针轨道通过转角,接着在倒滑动作中加入逆方向的转向,然后便让全身置身于顺向的连续转向中。
没错,我一定办得到。首先是,表演开场部分的高难度动作。
起跳时机来到——
「上吧!」
—完美!看吧,我就是这么厉害。
我跃上半空,又高又远,我以处理四圈跳的方式稳定转轴进行高速旋转。
接下来,只需要交给自主姿势控制系统……落地——
短暂丧失知觉后……
我的手贴着冰面,大腿和臀部也是。
难道我摔倒了?
我的四圈托路普跳以完美姿势落地——我的旋转幅度明明十分饱满,冰刃却被冰面弹开了。可是,那应该怎样都不可能发生才对。
不,我应该要冷静下来,只要再挑战一次就行了,不是吗?
我立刻转过场地角落加速,再朝场地的对边滑行……那次真可惜,可是我下次会成功,一定会成功的。
带人起跳的动作仍旧相同,我让身体顺着节奏掌握时机,这次我要让之前的四圈跳——
重新完成!
这次虽然已经跃上半空,高度却稍嫌不足……
「——啊!」
我在尚未转完四圈时便已经落地,全身掹烈撞在冰面上。
由于倒地时全身于冰面上滑行,因此无法立刻起身……正当我这么想时,整个身体又撞上围墙。
……我开始搞不清楚状况了。
这未免太奇怪了吧?为什么我又摔倒?这真没道理,要是从开头就连续摔跤两次,那不
就全都完了吗?
我在重新开始滑行的同时,朝裁判的方向看了一眼。
呃,我可以重头来过吗?好不好,毕竟难得一次奥运嘛。
虽然以结果来说是失败了,可是这也算是为了胜过莉雅所做的果敢挑战呀。为了赢她,我现在都还在跳这种会拖垮表演内容的跳跃,所以——
「奇怪?」
应该是三圈艾克索跳才对……却在起跳时失误变成一圈半。
看吧,我又失误了。
啊哈哈……这样肯定不行了啦,快点把音乐停掉吧,这种发展没什么意思,也没人希望这样,快点让我重来吧。
要不然,你们看我这招。如此优异的步法和扫把的默剧表演,我连这样的动作部办得到,凭我的实力要跟莉雅对抗也不成问题的。
还是已经没希望了?
我看着裁判跟评审——看着场地正面方向的最前列,甚至将视线移到其后方并放慢我的动作。看吧,快把音乐停掉,快点,你们都注意到了吧?为什么都没人有反应呢?不管是裁判还是哪个人都好,快点宣告这场表演重来吧,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可是没有人采取行动,没有人要帮我。
无可奈何之下,我的身体只好继续表演。我在展现精密的默剧表现之后,便以致命下坠连接蹲坐式旋转,接着变化为驼式旋转、立姿旋转。
我一边旋转一边思考着,我该怎么做才能——
一个可能性从我脑中浮现。
该不会已经不能重来了?
难道我得这样滑到最后,然后就这样完了?
「等一下……」
哪有这样的,再这么说,这都太过分了,你们知道我本季做了多少训练吗?你们不知道我实际上吃了多少苦……
我在变换轴心脚时,先用左脚外刃……就在这时,我严重失去平衡——
「咦?」
我双手双脚都接触到冰面……并停在冰面上。
在旋转时摔跤?
瞬间,有种感觉侵袭了我——
……经过了数秒的时间,我连动都不能动。
因为我突然被迫背负的巨大十字架。
它那难以承受的重量与残酷……
在短时间内,让人坠入无法掌握状况的无尽黑暗——
单独的两圈路普眺成功……
当然,那是要做三圈跳却少了一圈的关系,而且原本在这个时候,我应该是要跳两圈艾克索跳才对。唉……既然变成这样,那就代表从开始就必须大幅变更跳跃内容了;虽然就结果来说,其实已经无可挽回了。
表演内容终于到了重复阶段……时间竟然还剩下2分钟。
我已经跌落谷底,没有任何目标,也没有任何希望及可能性,只想早点结束。可是,现在的每一秒都让我觉得极其漫长。
明明是在城堡中的舞会场景,华丽的音乐听起来却是如此愚蠢……不对,蠢的是我。
自取灭亡——这根本是自取灭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知做了多少努力才走到这里……真的做了好多……
接下来是以沙克跳为首的三段组合跳。
就算设法只让这次跳跃成功也好—
「……怎么会!」
我在最初的落地就失去平衡并落地出步,接下来又临时选择加入两圈托路普跳,让这部分变成连续跳跃;那几乎是毫无意义的画蛇添足。
这是连我技术尚未成熟时都不曾有过的糟糕内容,我的心与身体完全脱节,没有丝毫的集中力。
如果这样的混乱能让我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还比较幸福。
然而现在的我清楚掌握着现状,我清楚明白演变到目前为止的过程,这里是何处、正在进行什么,还有等在这场表演结束后的事情。
那是无庸置疑,并且……极为残酷的认知。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紧接在莉雅·嘉奈特所展现的空前表现之后,以高傲的胜利宣言及滑冰场为主的故事,让世界焦点众集于一身的樱野鹤纱,在现在最重要的这一刻,上演了一出史上最大的自毁剧本。日本、美国,还有全世界的反樱野势力,现在想必正体验着极为幸福的一刻吧。当然,在这个会场的观众席上,肯定也有不少那种人。
这些我都清楚,既然我都清楚,所以……
已经够了吧——
快点结束、快点解放我,
进入最后的姿势时,我根本没能做出像样的旋转,就这么中断了动作。我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点。好难过……这根本是场恶梦。
——恶梦?
等一下,这会不会其实是场恶梦呢?
听说有就算本人怀疑是梦,也不会轻易清醒的梦。我会不会其实还没上场,而正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打瞌睡呢?像是被多敏妮克之类的人下了药,所以明明就要轮到我上场,我却睡着了那样。
因为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况且表演开头就连续挑战四圈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对,这绝对是梦……
「……啊。」
——因为被冰刃的脚跟绊到,让我的步法陷入混乱。就连如此微小的障碍,都能让我残破不堪的心产生动摇。
……如果真的是梦,不知该有多好。
仅仅2分半又多一点的时间所出现的激变。在众多观众面前——那令所有人都满怀期待的舞台,此刻变成了众人环视的地狱。
虽然我的三圈菲力普跳在落地时让节奏整个中断,不过还是顺利单脚落地。
我在第六次跳跃中,才获得了难得的成功。
然后——体育馆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为了重拾停顿的速度,我以明显的动作踩着冰面,同时还笑了出来。那阵格外响亮、持续许久的掌声……让我感觉到强烈的悲哀。
冰上公主本来不需要的激励与同情,此刻正混在华丽优稚的音乐当中——鼓励着我的飞燕式连接步。
在这种状况、这种精神状态下,维持飞燕式滑法的姿势是种极端的痛苦。相对于动作固定的身体,思考更显得无处可逃:我的思绪注视着所有在眼前的现实,一切的一切简直就是『无声』的酷刑。
无法彻底掌握现实的心,让身体也连带地失去了平衡——晃动的悬空脚,最后难看地朝冰面落下。
过了3分钟,所有东西都已经崩坏,我只是让自己在场中动着身子,音乐也只是持续演奏,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连性。失意让我的疲劳到达了顶点,而即使如此,我还有1分钟的时间得继续表演。停止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就算明白在表演最后等待我的,是前所未有的失意、悲叹和悔恨也一样——
「啊……」
我在空中发出哀叹。
起跳时突然失误,勒兹跳仅转了一圈便自空中落——
「咦?」
……碰到这种情形,实在让人无法立刻起身。
我在单圈跳时摔倒。此刻出现在场中的一幕,是我瘫坐在冰面上呆望着沾上冰屑的表演服——这样的丑态,却搭配着浪漫的音乐。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一点道理都没有。
成串的屈辱形成负面漩涡,我无法抵抗,只能任其吞没。
这4分钟真是要命的漫长、难以置信的漫长,而且接下来竟然还是蛇形连接步——
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
因为从冰上起身所花费的时间,还有因疲劳而失去的速度,使所有动作都迟钝了许多。导致表演明显比音乐慢了几拍。加上原本动作就十分紧凑的连接步,更加深了内容与音乐的落差。悲惨的即兴能力,让我将这时原本该有的连接步及转向部分省略,藉此将整体内容简化,却还是无法跟上音乐。
得再快一点——
「啊……」
——我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冰上。
我的脸与冰面碰撞,下巴与脸颊撞上了冰面。
这次真的有好一段时间站不起来……
但是——不可能就这样跳到另一个场景,这不是电影也不是梦境,摆在眼前的只有现实。音乐仍持续演奏,时间不会快转、倒带,只会持续运行。
现在不仅是身体,甚至就连脸上都传来疼痛,但是因为我没有昏迷,所以我仍须起身并继续滑行……
此时映入我眼中的,是出现在围墙后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我看见莉雅离开吻与泪的背影……她从刚刚都一直在看吗?
就在这时,我冷不防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出现在我眼中的……
是令人绝望的『差异』,那抹去一切感情的冰冷碧蓝双眼中所映照出的我,是个没有丝毫价值的存在。
什么都好,成就感也好、愉悦也好,就算是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击溃而产生的满足也好,我都希望能够在她眼中看见。
然而,我却只看见立刻移开视线、转身离开的莉雅。
这样的我——在没有任何环节受到肯定的状态之下,就连至少身为失败者的立场都被剥夺了。
……两圈艾克索跳
变成了单圈跳。
我已经一点力量都不剩了,无论是体力,气力、集中力。
连接步时的摔跤让表演和音乐脱节,成为致命的一击。我将原本应该表演的其他动作全部删去,直接进入最后的飞跃式换脚组合旋转……
突然——一阵恐惧自我心底浮现。
因为这场表演的结尾,因为这终于抵达的终幕让我感到害怕。在这次旋转结束之后,我即将来到恶梦的尽头。
累积在全身的乳酸让我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我心中仍不断想着——我不想结束。
只要音乐继续演奏,这里就是只属于我的空间,是任何人都不能介入,只属于我的时间。可是,在音乐停止的瞬间……
这场表演就会以史上最悲惨的表现被记录下来。
那是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大部分的乐器都已经结束自己的工作,合成音乐乐声中响起了钟声——
还剩下的三声是对我的倒数。
较量的世界是无情的。
比赛的结果会推翻所有的『可能』,并且……
「不……」
……最后的钟声伴随着极大战栗宣告残酷的事实。
从现在开始——我跌入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