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吧……」
鼓太郎发觉自己的情绪动摇不已。
青白色的月儿静静地撒下柔和的月光。
传入耳际的只有一波波打上来的海浪声。
在别无他人的沙滩上,他与弗朗西丝卡相对而立。
「祈梨是另一个碎片的主人…………」
从鼓太郎的喉头传来嘶哑的声音。
「你一直让人蒙在鼓里。」
弗朗西丝卡并未移开视线,而是如此说道:
「你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准备的诱饵,只是在另外一位莉莉斯复活之前,用来争取时间的诱饵。」
「诱饵……?」
喃喃低语之后,鼓太郎哑口无言。
他在心里呼唤自己体内的莉莉斯,一次又一次。
可是没有回应。
莉莉斯在沉睡吗?
正如弗朗西丝卡所言,这件事证明她并不是另外一位莉莉斯的契约者。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祈梨是莉莉斯的宿主。」
「你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莉莉斯傀儡的事实吗?」
「我自己不重要!」
鼓太郎使力挥出右手,口气显得很粗鲁。
他不是在对弗朗西丝卡发脾气。
这愤怒也不仅只是针对莉莉斯。
他就连该把矛头对准谁也不晓得,这就是他现在的愤怒程度。
不。
心头有一种远比怒气还要深沉的情绪在蔓延。
「如果只有牵扯到我,那不管怎样都无所谓…………!」
唯有对祈梨的疼惜盘据心头。
他不是在逞强,也不是在故作潇洒。
自己当然也很重要。
但是,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很不可思议的,鼓太郎会毫不迟疑地选择祈梨。
这是一种只能称之为爱的感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弗朗西丝卡毫不客气地点点头,然后毫无顾虑地继续说:
「你的心意是捏造出来的,你就连爱人之心都受到莉莉斯的操弄。」
「才不是!」
「就是这么回事。」
弗朗西丝卡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想离开祈梨?我想也是。然而就连这股爱意,其实也是莉莉斯加诸在你身上的,为了让两个自己合而为一,所以她操弄着你跟祈梨。」
「骗人……不可能有这种事……!」
鼓太郎摇摇头,嘶哑的声音在空中徘徊。
他松开紧握的双拳放在自己胸前,然后又牢牢握住拳头,开口说:
「我不相信……」
「我想也是。你的爱都已经让人俘虏了,当然只会这么回答了,无论莉莉斯再怎么瞧不起你,你还是无法割舍对祈梨的爱,而其实祈梨也跟你一样。」
「……!!」
宛如闪电般的打击贯穿鼓太郎。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莉莉斯强迫祈梨缔结契约的那一天迟早都会来临,她不可能会拒绝莉莉斯,因为她深爱着你。」
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弗朗西丝卡的一字一句就如同在施暴一样,毫无停止的意思。
「力量与命运的交换,虽然看似是对等的交易,不过你们却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答应对方,这就有如小孩被抓去当人质的母亲。」
「…………!」
鼓太郎僵立在原地。他不发一语,只是浑身颤抖。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莉莉斯捏造的吗……?」
喀啦喀啦,鼓太郎听见一种逐渐崩坏的声响。
那声音是从自己心头传来的。
自己相信至今的一切,一直深信不疑的想法、记忆。
那是一种发出残酷声、逐渐粉碎殆尽的声响。
与祈梨之间的回忆一在脑海中浮现,便开始接二连三地消失无踪。
就连自己对祈梨掏空心思的告白也一样。
还有她对自己展现的笑容。
(这些都不是我自己的心意吗……)
全部都只是遵循莉莉斯的安排行动而已。
(一切……一切……都是虚假的吗…………?)
「直到现在,你才感到绝望吗?」
有如利刃般的这句话刺穿鼓太郎的胸膛。
「莉莉斯会愚弄人类,她自以为拥有把人类当成工具的权利。唯有做好心理准备、愿意接受对方愚弄的人类,才能成为她的契约者……」
弗朗西丝卡并非想要折磨鼓太郎。
事实上正好相反。
其实弗朗西丝卡是为了保护他,现在才会如此伤害他。
「我……」
「你以为就算跟莉莉斯共享同一个躯体,也可以保有自己的内心吗?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我只是!」
「其实你一无所有,只是让人设计了,让你误以为逼真的冒牌货是货真价实的。对她的思念、爱慕之情,一切都是莉莉斯所灌输的,并不是属于你的。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一无所有啊。」
「没这回事!我的心意只属于我自己一个人!才不属于别人!!」
鼓太郎放声大喊,就像是要抹去他的吶喊般,狂风从海面呼啸而来。
黑暗中的大海,就连与天空之间的界线都十分模糊。
狂风发出宛如野兽颤抖的声响呼啸着。
尽管肌肤上感受到吹拂的感觉,却看不见风本身的形体。
那心又是如何呢?
比起看不见却又能感受到的风,心的存在比较实际吗?所谓的心究竟是什么?
要去了解些什么,才能证明心的存在呢?
「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一个人……!」
颤抖的声音也是一样。
才刚说出口,便随着风逐渐消失无踪。
自己确实身居此处,踩踏着沙粒站在这里。
在低垂视线的前方,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
那是在柔和月光之下浮现的浅影。
(我只是别人的影子…………)
这句话在鼓太郎的心头浮现。
莫非自己只是一个影子?只是一个依附在别人身上的影子。
虽然拥有人类的外貌,却只是任由莉莉斯摆布的空虚人偶。
「如果这颗心不是属于自己的……那么我……到底是……」
我到底是谁?
鼓太郎没能说出最后那句话,只是凝视自己的手心。
手指不停颤抖的动作,就好似有种想要捉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的焦虑感。
如果说真有抓住什么,那也只有恐惧而已。
那是一种几乎要被彻底击溃的压迫感。
好想放声大喊拔腿就跑,可是,要逃到哪去呢?
明明就连自暴自弃也做不到,就连那要发狂似的感觉也一样……
「这种心情也是莉莉斯赋予……的吗……?」
「……………………」
弗朗西丝卡没有回答。
她只是笔直地不断注视着鼓太郎。
是因为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还是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无论是哪一个,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向虚幻的事物寻求实际的意义,根本就毫无意义可言。)
弗朗西丝卡在心头喃喃低语。
(我……也曾经死命抓着根本不存在的梦,结果遭到了背叛。)
尽管遭到背叛……却仍旧无法停下追寻莉莉斯的脚步。
(我根本没资格说别人。)
「神」这个词汇在弗朗西丝卡的心头掠过。
对于这个连存不存在都没有定论的事物,自己却一直深信祂的存在,而以此活在这个世界上。
梦或是心就是这么回事。
然而即使如此,最后的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如果你想成全自己对祈梨的爱,那就更应该要放手让她自由,因为她同样受到了莉莉斯的控制。」
「……………………!」
鼓太郎紧咬牙关,倒抽一口气。
他拼命压抑自己想要抓狂的情绪。
他仿佛在摩擦鞋底般于沙滩上拖出一道鞋印,然后停下脚步。
他的心头有千言万语。
但是最后找出的答案却只有一个。
「……如果让祈梨拒绝跟莉莉斯之间的契约,她真的就可以得救吗?」
「存在于她体内的莉莉斯的目的,就是跟你体内的碎片合而为一,所以只要祈梨拒绝莉莉斯,莉莉斯应该就会回溯时光,选择其他人类成为自己的躯器。」
「我跟祈梨也会变成从未相遇过……」
「你也只有现在会觉得难受而已。只要时光倒转,你们相爱的记忆也会跟着消失,祈梨便可以过着与莉莉斯毫无瓜葛的平稳生活。」
「这么做……是为了祈梨好…………」
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如同是要藉由这么说服自己来下定决心。
「这件事要由你来说服她。」
「我……!」
鼓太郎想要反驳些什么,可是却说不出口。
他就像是要抛开什么似地左右甩头,毫无意义的呼气声从喉咙吐出。
在绞尽脑汁思考过后,他说出了万般不愿的话。
那句话只有短短一句。
「我明白了……」
就在鼓太郎点头同意的时候。
他突然失去了意识。
他就像是断线的傀儡一样倒下,从一旁现身的少女轻轻抱住他的身子。
「我已经让鼓太郎大人忘记刚才的事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弗朗西丝卡露出利剑般的锐利眼神,恶狠狠地瞪着爱尔米娜。
「你不让他为自己的人生做抉择吗?」
「没有这个必要。」
爱尔米娜毫不迟疑地一口断言。
「祈梨大人是另一位契约者。他们俩要一起好好努力。至于其他更深入的事情,他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
「太自私了!」
弗朗西丝卡的语气显得相当粗鲁。
「这只是为了你自己吧!你说这种话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完全不会。」
「你真是个寡廉鲜耻的人。」
「因为我了解鼓太郎大人跟祈梨大人的愿望。」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
「……………………」
「看吧,你回答不出来了,不打自招了吧。」
弗朗西丝卡步步进逼,像是要对方把鼓太郎交出来一样伸出手。
「莉莉斯可是会为契约者带来毁灭的!」
「…………………………………………」
爱尔米娜的心头掠过一阵疼痛。
这件事根本用不着弗朗西丝卡提醒。
爱尔米娜还拥有前世的记忆,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莉莉斯的悲剧。
「只要时光倒转,鼓太郎和祈梨都可以摆脱莉莉斯的纠缠。」
(你懂什么?)
爱尔米娜的胸口涌起想要反驳的念头。
可是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就算说出口,弗朗西丝卡也不可能会明白。
(爱情里蕴含了比死还要难受的部分。)
爱尔米娜只是紧紧搂住怀里的鼓太郎。
她牢牢、牢牢地紧抱着他。
「弗朗西丝卡,你是个卑鄙小人。」
「我卑鄙?」
弗朗西丝卡笑了,她就像是瞧不起爱尔米娜般讪笑一声。
「你是说我比隐瞒真相的你还要卑鄙?」
「听见你这种说法,为了祈梨大人,鼓太郎大人就只有放弃真爱一途了。」
「这么做哪里不对?」
「祈梨大人也是一样,如果听见你刚才那番话,她一定也会选择跟鼓太郎大人分手吧。」
「没错。」
弗朗西丝卡点点头,然后跨步向前。
「如果真心深爱对方,那他们就会这么做。」
「所以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埋藏在我的心底。」
「开什么玩笑!」
弗朗西丝卡飞扑过来。
她以手心发动魔法阵,从里头取出铁杖。
为了将爱尔米娜击昏,她将铁杖高举过头,倏地向下挥击。
「!」
从暗处里窜出一个人。
随着当的一声金属撞击,弗朗西丝卡的铁杖让人挡了下来。
那是乌尔的镰刀。从乌尔小巧的唇瓣中发出了强忍怒火的声音。
「你这家伙懂什么!你怎么可能了解公主的心意!!」
「主人跟仆人都是一个样!」
弗朗西丝卡哼笑一声,对着乌尔挥出电光石火的一击。
「活在谎言围绕的城墙里,哪里有什么幸福可言!」
「!」
为了保护身后的爱尔米娜,乌尔或左或右架开了弗朗西丝卡排山倒海的突刺。
为了方便乌尔与对方动手,爱尔米娜抱起鼓太郎飞向后方。
她再次向弗朗西丝卡发问:
「你是指莉莉斯吗?」
「没错,你们的感情只是捏造出来的,只是强加在你们身上而已!」
「就算是捏造出来的,就算那是强加在我们身上的……」
有如要强忍心头浮现的思绪一样,爱尔米娜先是抿住双唇。
接着,她斩钉截铁地说出:
「收下之后,那一切便是属于我自己的了!」
「胡扯!!」
弗朗西丝卡的攻击越来越凌厉了。
「就算莉莉斯带来的只有不幸也一样吗!」
「等到那个时候,我会让他们俩幸福100倍!」
「…………!」
「你的对手是我!弗朗西丝卡!!」
乌尔的镰刀一闪划过,掠过了弗朗西丝卡的颈子。
尽管弗朗西丝卡仰起身子,还是被劈下了几根飘扬的发丝。
(好机会!)
对于敌人,身为杀戮女仆的乌尔从未有过一丝犹豫。
为了一口气解决敌人,她窜到弗朗西丝卡面前。
「到此为止!」
声音从上空传来。
乌尔瞬间停下动作,神秘的力量让她不由得朝发出声音的人望去。那是一位身形高大、有如幽灵般的男人。
「!」
当眼神交会的瞬间,乌尔的身子就像让人捆住一样动弹不得。
「是、是瞳术吗……?」
「果然厉害……不过,等中了之后才察觉,也已经太迟了。」
「呜……!」
弗朗西丝卡喊了一声那男人的名字。
「莫里西欧、老师…………!」
「你先退下吧,弗朗西丝卡。」
「可是!」
「这是我的命令。」
「…………!」
弗朗西丝卡心有不甘地咬牙切齿,然后朝爱尔米娜望去。
她扔下一句忍不住要说的话。
「卑鄙的是你,爱尔米娜。」
「你说什么?」
「要是鼓太郎跟祈梨都成为契约者,那就完全不需要有你存在了。」
「什……」
「你只是因为害怕变成那样,才会一直出手阻挠。」
说完这番话后,她便离开了。
乌尔跑向爱尔米娜身旁。
「公主……请不要被敌人的胡言乱语迷惑了。」
「乌尔,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乌尔。」
爱尔米娜以严肃的眼神朝她点点头,身子瞬间颤抖了一下。
(我这么胡来,不知道他们俩会不会原谅我……)
心头的担忧无法抹除,为了替自己点燃勇气,她牢牢搂住怀里的鼓太郎。
*
沙滩静谧无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吩咐乌尔先回去之后,爱尔米娜让鼓太郎躺在一旁的椅子上。
那是白天不知道谁忘了带走的铝制海滩椅。
因为只有一张椅子,于是爱尔米娜坐在沙地上,决定先等他醒来。
「……………………」
爱尔米娜露出温和的眼神,一直凝视鼓太郎。
鼓太郎发出呼呼鼾声的睡容,就像是一无所知一样安详。
爱尔米娜的心头卷起漩涡,一边是安心的喜悦,一边是罪恶感,让她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弗朗西丝卡那番话从耳朵深处响起。
『要是鼓太郎跟祈梨都成为契约者,那就完全不需要有你存在了。你只是因为害怕变成那样,才会一直出手阻挠。』
当时她很想出言反驳弗朗西丝卡。
可是她却没能说出口。
(…………我所做的都只是在要任性而已。)
既然如此,那自己的确是十分卑鄙。
对于自尊心极高的爱尔米娜而言,卑鄙是她最厌恶的一种行径。
她试着扪心自问。
(如果他们俩可以得到幸福,那我自己消失也无所谓吗?)
爱尔米娜不知道。
现在要怎么说都行,要说些什么故作潇洒的话都没问题。
然而,希望鼓太郎与祈梨能够幸福的想法,其实是来自于自己对他们俩的深切爱意。
是发自于自己深爱他们、也希望他们深爱自己的念头。
既然如此,怎么可以让自己消失呢?
(如果真的让弗朗西丝卡说中了……)
那就变成自己是为了贪念才行动的。
这样一来,即便惹人厌、就算遭人轻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我还是不能告诉他们莉莉斯的真相。)
因为这么做,只会让鼓太郎与祈梨陷入无可救药的不幸深渊而已。
爱尔米娜的胸口如同绞在一起般隐隐作痛。
她想要保持自己的单纯心意。
她希望自己对他们两人的感情是坦荡荡的。
自己的爱遭到质疑是全天下最痛苦的事情。
「……………………」
爱尔米娜的眼眸浮现出些许泪光。
这时,鼓太郎的身体动了一下。
「嗯……嗯~~」
「您醒了吗,鼓太郎大人?」
爱尔米娜赶紧拭去泪水,脸上露出笑容。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地方睡着…………」
「应该是因为您累了吧。」
「是喔……可是,我已经记不得睡着之前的事情了……」
「这就证明您睡得很沉呀。」
「抱歉,让你在这种地方枯等。」
听见鼓太郎体贴的话语,爱尔米娜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虽然对弗朗西丝卡说了那些,可是自己『不让鼓太郎与祈梨选择自己的人生』这个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她的心情转呀转地迷惘不已,心里好痛苦。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想起来不可……」
又一阵刺痛窜过心头。
(不行,这个秘密只要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爱尔米娜摇摇头,装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鼓太郎大人老是爱瞎操心。」
「是这样吗?可是我觉得自己满迟钝的。」
「用不着自己一个人烦恼的事情,您也总是会不自觉地担忧起来。」
对爱尔米娜来说,被挑选为莉莉斯并不是鼓太郎的错,因此关于莉莉斯这件事,鼓太郎根本不应该伤脑筋。
(祈梨大人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
无论是自己还是祈梨,早就已经克服这个问题了。
(可是,鼓太郎大人越为我们着想,就越会伤透脑筋……)
虽然他冷淡的态度会让人觉得落寞,却又可以从那背面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爱意。
尽管觉得焦躁不安,不过也正因如此,对他的思念也越来越深。
似甜实酸、虽然苦闷却又恋恋不舍。
爱尔米娜心想所谓的爱,阴影越深沉,感情也会跟着越深入。
(弗朗西丝卡根本不懂这个道理…………!)
所以她才会提出那种没神经的建议。
那就像在别人耳边悄悄说:「只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就可以拯救你的家人。」一样。
爱尔米娜认为就算那是真的,也绝对不可以说出口。
她对弗朗西丝卡的愤怒逐渐沸腾。
爱尔米娜将放在胸前的手紧紧一握,把怒气转化成为决心。
(就由我来守护他们俩吧。)
爱尔米娜暗自立誓,然后注视着鼓太郎。
「我有件事一直想问您,可以吗?」
「这么正经八百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
「如果铃兰一直在寻找的不是鼓太郎大人,而是祈梨大人的话,那您会怎么做呢?」
「意思是我跟祈梨的立场互调吗?」
「是的……要是对您说,如果您不能跟祈梨大人分担命运,那她就会没命的话,那您会选择逃避吗?」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逃跑呢。」
「您不会后悔吗?」
「我怎么可能会后悔。」
看见爱尔米娜一本正经的模样,鼓太郎有种奇妙的感觉,于是他忽然举起右手,轻轻弹了一下爱尔米娜的额头。
「好痛。」
「你问这什么傻话啊。」
鼓太郎并非在逞强,也不是在故作潇洒。
他只是发觉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最喜欢的人的生命,就跟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
他根本无从想象跟祈梨分隔两地的日子。
就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如果对鼓太郎大人的这个心意,祈梨大人一直抱着歉意呢?」
「我会告诉她用不着在意。」
说到这里,鼓太郎才察觉一件事。
「……你是想说我又把莉莉斯的事放在心上了吧?」
「要我说几次您才会明白呢?」
爱尔米娜鼓起脸颊,然后噗哧一笑。
「我跟祈梨大人早就克服那个问题了。」
「一旦牵扯到自己身上,总是会觉得抱歉。」
「做出选择的是莉莉斯,所以鼓太郎大人根本用不着担心。」
「或许吧。」
「哎呀。」
看见鼓太郎如此干脆地认同自己的意见,爱尔米娜惊讶地圆睁双眼。
因为如果是平常的话,鼓太郎应该会更钻牛角尖才对。
「看见铃兰的模样后,我有一个想法,她什么事都想要自己一个人担下来,这么做令我觉得好寂寞。虽然铃兰孤傲的个性很了不起,可是她都不愿意依赖我,这让我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我好想助她一臂之力,其实我自己也是一样吧,老是爱耍帅,让别人觉得落寞。」
鼓太郎凝视着爱尔米娜,然后继续说:
「当然了,因为有时候需要战斗,有麻烦的时候,其实只要靠大家就行了……虽然我没办法这么轻易就下定决心。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就好了,我觉得这种想法就像是要牺牲自己一样,是一种很自私的念头。」
「没错。鼓太郎大人,就是这样没错!」
爱尔米娜啪一声拍了拍手。
「为了让鼓太郎大人了解这件事,我一直以来做了许多努力。」
「许多努力?」
「好比说3P之类的呀。」
她话才说完,鼓太郎便吓了一跳似地睁大眼睛。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你自己想要那么做而已……」
「哎呀……」
爱尔米娜涨红了脸。
「绝对不是!我才不是那种不知检点的女人!!」
「原、原来是这样啊…………」
鼓太郎讶异的程度可不比平常,于是爱尔米娜羞得手忙脚乱起来。
「太过分了!这真是太过分了!」
*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走到沙发前面,爱尔米娜便忽然无力地瘫软下去。
「真不敢相信……鼓太郎大人居然把我当成淫乱的女人……」
对乌尔来说,反而是爱尔米娜的回答让她无法置信。
「我反而惊讶公主居然毫无自觉……」
「怎么连乌尔都这么说呢!」
「对、对不起…………」
「我当然是认为3P是一种极致的爱啊。」
「呃,您的误解还是没有改正过来吗!?」
「误解?」
「不、不……公主的结论就是我的结论。」
乌尔不愧是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
「可是,我身为一位少女,还是不希望喜欢的男人觉得自己淫荡呀。」
爱尔米娜叹了一声,然后沮丧地垮下肩膀。
「我都克服了这一点,做了这么多努力,鼓太郎大人却……鼓太郎大人却……」
她把食指立在沙发上,就像是在闹别扭般,畏畏缩缩地画起了圆圈。
「比起随便就对3P神魂颠倒的男人,他这样应该算好多了吧……」
「虽然希望他能好好疼爱我,却又不希望让人觉得自己淫荡,这还真是两难。」
「……这个,即使处于这种严苛的情况,公主居然还能为这种事又喜又忧,我真是佩服您自我中心的个性。」
听乌尔这么夸奖自己,爱尔米娜立刻自傲地挺起胸膛。
「这就是我唯一的优点。」
不过她又歪了歪头。
「现在是该觉得自傲的时候吗……?」
爱尔米娜伸出食指抵住嘴唇,疑惑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公主的个性真是太率直了……)
乌尔就是喜欢这样的公主。
她打从心底想要守护公主的开朗与天真烂漫,这是她衷心的愿望。
「……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就像是要确认一样,乌尔注视着爱尔米娜的眼眸。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臆测……」
「说吧。」
「就算另一位莉莉斯放弃跟祈梨殿下缔结契约,弗朗西丝卡凭什么认为接下来莉莉斯会选择她呢?」
「或许她手上握有什么道具之类的东西吧。」
「没错。只要可以得到那个道具,公主或许就能独占鼓太郎了。」
「咦?」
「只要公主可以取代弗朗西丝卡,让莉莉斯选择您就行了。」
为了说服爱尔米娜,乌尔开始鼓起三寸不烂之舌。
「如果时光倒转的话,祈梨大人跟鼓太郎大人就不会相遇了,这样一来,您就不算是恶意拆散他们了。」
「原来如此。」
「公主之所以会让人误解为淫荡的女人,其中之一的原因是您在祈梨殿下之后才遇见鼓太郎大人的。如果搬出人类无聊的道德观,那就没有讨论的余地了,不过如果可以成为第一位,公主便不会觉得如此束缚了。」
乌尔看着爱尔米娜的眼神,就像在诉说着『请您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吧』,于是爱尔米娜试着思考了一下。
「…………………………」
虽然她试着思考,不过,这根本没什么好想的。
「我驳回你的提议。
我跟祈梨大人情同姊妹,祈梨大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无从想象要与她分隔两地。」
「我也这么觉得。对公主来说,再也没有比祈梨殿下更理想的朋友了。」
「就算祈梨大人遗忘一切,我也会为此感到后悔的。」
「您说得一点也没错。」
「呃。」
爱尔米娜不明白乌尔为何如此赞同,于是歪了歪头。
「公主绝对不会只是为了自己的贪念,就让鼓太郎的记忆消失。」
乌尔的语气相当强烈,说完话的她伸出双手,牢牢握住爱尔米娜的右手。
身为一位谨言慎行的仆人,她从未主动握住过爱尔米娜的手。
这是因为在乌尔心中,有一个就算不惜这么做,也非得传达给爱尔米娜知道的讯息。
「我想说的是,那女人的话根本是错的。」
她指的是弗朗西丝卡最后对爱尔米娜丢下的那句话。
「谢谢你,乌尔……」
爱尔米娜将左手的掌心放在乌尔的双手上。
弗朗西丝卡的那席话不晓得在爱尔米娜的心头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专一的她在眼眸里浮现些许泪水。
「我从未见过比公主还要专一的人。」
「弗朗西丝卡一定不懂得什么是爱。」
可是爱尔米娜懂,因为她拥有失去爱人的记忆。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也只是徒留悔恨而已。)
弗朗西丝卡或许认为,因为连记忆都丧失了,所以根本不会感到后悔。
(这根本是一种对灵魂的亵渎。)
擅自抹除记忆根本就是不可原谅。
(就算这是别人赋予的感情……可是已经融入我体内的,当然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那不是要求对方归还,就真的能够归还的物品。
爱尔米娜上辈子所爱的人并非鼓太郎。
不过在爱尔米娜心中,爱上鼓太郎并不矛盾。
就算过去的他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对鼓太郎的心意也不会有所动摇,对此她很有把握。
(别人赋予的命运也不过如此。)
如果要比喻的话,这就像是父母擅自决定的未婚夫一样。
至于中不中意,则是由自己来决定。
(弗朗西丝卡一定是一位单纯的人吧。)
所以她才会用理性去思考,以为爱必须是一种纯洁无暇的感情。
(不是这样的。)
遭到莉莉斯设计和一见钟情,之间的差异可说是天差地远。
一见钟情应该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极致吧。
人不可能凭借理论去喜欢别人。
喜欢上一个人的理由,其实是等事后才牵强附会的借口。
因为满足了条件而产生的爱情,那跟花钱购物又有什么两样?
如果可以计算得失,那种感情根本就不叫爱。
而是谎称为爱的其他事物。
(爱不是用脑袋来思考的东西,而是用来接受的感情……)
(是去倾听自己内心和身体所感受到的心意……)
也就是说,无论是再怎么奇妙、诡异以及不合理的感情,也能够认同那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让自己变得坦率,体贴地对待自己。
(弗朗西丝卡根本不了解这些,我不可以再让她继续扰乱鼓太郎大人跟祈梨大人的心情下去了……)
就这点来说,比起鼓太郎,祈梨更让爱尔米娜担心。
(如果是鼓太郎大人,只要据理力争说服他,说不定他还能够理解……)
问题在于祈梨。
(如果祈梨大人得知因为自己体内的莉莉斯,而害得鼓太郎大人的人生遭受摆布,那她不知道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对于祈梨的纯真,爱尔米娜比任何人都来得了解,单单是想象,就令她觉得难受起来。
(想必光是因为罪恶感,就会让她想要还给鼓太郎大人自由吧。)
爱尔米娜认为这是因为他们俩的个性相近。
(明明不愿意跟对方分开,却又老是在顾虑对方。)
这小俩口真是不禁让人会心一笑,这是她打从心底的想法。
(他们需要的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愿意离开对方的坚定信念……)
她之所以会带他们来夏威夷,还规划了婚礼,正是为了加深小俩口之间的羁绊,不过事到如今,既然已经得知莉莉斯的真面目,单单这么做已经不够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说出想要离开对方;如果能让他们产生这种牵绊就好了……」
话一说完,爱尔米娜才发觉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太过分了,于是对自己感到目瞪口呆。
「如果事情有那么容易,那大家可就乐得轻松了……」
爱尔米娜看了乌尔一眼,但是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唉……该怎么办才好呢。」
时间已经不多了。
等到明天,敌人一定会再次展开行动。
「羁绊……连结鼓太郎大人跟祈梨大人的牵绊……」
爱尔米娜又倒进沙发里,漫无目的地摸了摸手边。
因为摸到了遥控器,于是她打开电视。
电视上播的是肥皂剧,画面有点老旧,应该是有线电视的重播吧。
就连里头的对白也很落伍,虽然剧情只是那种老公和太太到底有没有同时出轨的男女情话,可是看着看着,爱尔米娜的眼睛整个都让电视画面吸引住了。
就是这个,只有靠这一招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呃。」
乌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