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 24.20XX\东京\横田机场》
从樱谷学园方位的袖野站,乘电车,连续换乘大概三个小时止之后——就来到了东京都多摩美军基地。通称,横田空军基地。
白天的晴朗天气像是骗人的一样,到晚上以后,空中,别说是星星的光芒了,就连月光都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禊站在貌似随时可能下雪的寒空下,孤身一人地等在基地的大门旁。
禊颤抖着身子,对双手哈气。
到底等了多久呢。现在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了。难道说,对方忘记了这回事么?禊开始不安起来。用来运输军部关系者的小车停在了门边,司机与日本的警备员交谈了几句以后,就进入了基地。
要不要,自己找个地方偷偷进去呢——正当她想着这种有些危险的事情的时候,关上大门的警备员察觉到了门外的她,开始对她搭话。
「你,有什么事情么?」
「不,我,是在等人……」
稍微开始结结巴巴起来。其实也并不是在撒谎,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但是突然被这样一问,总会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警备员从大门边的小屋走出来。
「抱歉,可不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身份证明呢?比如说驾照啊……哈,应该是没有吧?」
警备员看着穿着高中校服的禊,苦笑着。
「学生证之类的,有么?」
「啊啊,这个的话」,禊开始摸起校服口袋。
「……没有」
因为非常匆忙地从学校出来,所以忘记带钱包了。恐怕是放在宿舍的桌子上了吧。从学校到这里,一路上都用的是手机的电子货币机能,公共交通之类的并没有构成障碍,所以才没有察觉到钱包没带这件事。
看到她的反应,警备员有些困扰地挠挠头。
「如果你是在等基地里面的某人的话,我是可以帮你把他叫出来,但是规定上写着没有证件是进不了基地的哦」
「怎么会,但是——」禊正想要辩解。
「嘿!禊!」
一个人在基地里呼喊着她的名字。
骑着小型摩托车的,身材壮硕的白人男子在对她挥手。
「本叔叔!」
她喊着对方的名字,也对他挥挥手。
被称作『本』的壮硕白人男子,从小摩托上下来,用很强大的力道将禊抱起。
「哦哦,禊!隔了一段时间没见,长得好大了呢!」
「还没有本叔叔那么大啦」
禊被巨大的手腕抱着,看上去有些呼吸困难,不过,脸上因为喜悦泛起了微红。
「本杰明先生,你认识这个孩子么?」
警备员问道。
「嗯,没错,她是我战友的女儿。让她进基地吧」
「虽然我也很想这样,但是规定说,没有身份证的话……」
「还请多多包涵嘛」
身高超过两米的白人,双手合十,用很生硬地日语说着『求你了』,深深地低下头。
「真是没办法呢,既然本杰明先生都这样说了,我也拒绝不了呢」
警备员露出了苦笑。
「多谢!」
然后,禊便上了本杰明的小摩托,离开了大门。
她回头对警备员挥挥手,警备员也挥起手来以示回应。
在日美军基地的领地,就像是个小城镇一样。里面有成千上万的和军方有关系的人与其家族在居住。别说是学校这样的公共场所,就连保龄球馆,电影馆,快餐店等各种各样的企业都有入驻。
并且,不光是与军方有关系的人,对军人及其家属提供服务的人,与军事部门有商业合作的民间企业的员工们也都住在基地中。
而本将禊领进一栋在美军基地内的一栋民间企业大楼。大楼的正门上,写着『科恩运输公司』的字样。
科恩运输公司,就是本在经营着的,面向一般企业,负责运送货物及人员的公司。同时也从军队那里,接转移基地内的本土企业员工及军方家属的买卖。根据情况,也会接下『运送没有私人飞机的企业要员直达美军基地』的任务。
公司名字是科恩。是因为他的全名就是『本杰明·科恩』
本让禊来到社长办公室,说了一句『你稍微等一下』就出了门。
被一个人留在办公室的禊,无所事事地看着周围的景致。
开着没人看的电视,还在播放着晚间新闻。
抽到一半的香烟,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中。
她的目光停在了墙壁上的照片上。
这是,在某个战场上拍下的照片。是在军队时代,也就是在海豹部队的那个时候,本和同伴们照的照片。很本搭着肩膀的,是年轻的迈克尔。那时候恐怕才二十多岁吧。
禊基本上没有见过迈克尔年轻的样子。恐怕这次,是第一次看到年轻时候的他吧。
她将目光移到旁边的照片,不禁露出了笑容。
这是在禊八岁的时候,迈克尔和本他们举办圣诞派对的照片。打扮成圣诞老人的迈克尔,和打扮成麋鹿的本,还有脸上涂着奶油的禊,鲍勃等人,也就是MOONEDGE的同伴们,指着禊大笑。当时还小的禊,虽然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巴,但是看上去好像有些幸福。自己印象中, 在拍这个照片的几个月前,自己养着的一条阿拉斯加犬老死了。所以迈克尔他们为了让她打起精神来,才举办了这个惊喜派对。
忽然,禊感觉身体中有股怀念的热流涌上。总觉得有点想哭,虽然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担心迈克尔的安慰。她为了掩藏自己的心情,没再看这张照片。
发现了另一张拍下了年轻时的迈克尔的照片。但是,她发现有些不对头。
长出一些胡子,年纪大概已经过了三十五的迈克尔。但是让人惊讶的并不是他的胡子,而是和他一起出现在相片上的人物。
相片中一共有四个人。
依旧年轻的本和迈克尔,并且还有一位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漂亮的女性。最后,在加上一个抱着女性手臂的,幼小的女孩。年龄看上去只有两岁左右。
这位女性,是迈克尔,还是本的女伴呢?
不,不对——她看向挂在墙上的本的家族照片。
禊也认识本的家人。本在迈克尔离开海豹部队一年以后,也以『想要多一点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这样的理由离开了海豹部队。这个故事,也听本人说过很多遍了。
这样的男人,不可能还摆着前女友或是前任的照片。再说,他的孩子两个都是男孩,也没听说过他有离婚经历。
这样的话,可能性只有一个。
禊在无意之中,就踏入了重要的人的过去。
忽然,从被晾在一边的电视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自己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
『今天,来到日本的美国国防部长,阿休顿·希尔先生,在成田机场与日本国防部长土岐川长官,SETO重工总裁濑户先生会面——』
SETO重工,就是濑户遥香的父亲的公司。实际上,运营着樱谷学园的母体公司,也是这个日本——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的大企业。
液晶画面中,从专机中下来的强壮白人男性——阿休顿·希尔,与日本政治家握手。第二个与他握手的,应该就是遥香的爸爸了吧。果然是一对父女,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禊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听起新闻。
『这次,阿休顿·希尔长官来日的目的,是为了磋商以SETO为主体的打造的次世代防御系统中,日美共同研究项目的——』
唰,电视被关掉了。
回头一看,表情一脸苦涩的本,拿着遥控机站在门边。
「明明是平安夜,都是因为这个家伙,我们忙死忙活」他耸耸肩。
「政治家抛下假日不管,出来办公倒是够敬业,但是被他弄得团团转的我们又如何呢——我倒是觉得政治这种东西,稍微悠闲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嘛」
本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巨大的身躯埋入沙发中。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罐咖啡,扔给禊。
她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抓住咖啡。咖啡的温暖让她觉得非常舒服。
「抱歉,本叔叔。在你这么忙的时候打扰」
「啊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是禊的话,随时欢迎」
本好爽地笑笑。
「话说,这些照片,很怀念吧?」
他像是要改变话题一样,指着那张圣诞派对的照片。
「嗯嗯,居然还摆着这样的照片呢」
「这不是当然的么。如果我那时和你说有的话,这张照片早就没影儿了」
「别说了,太害羞了。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脸开始红起来。
「没什么变化呢,嘛你先坐下来吧」
两人都坐在沙发上,面对面。
本将抽到一半的烟含在嘴里。
他用火柴将烟点燃,表情忽然变得严肃。
「那么,禊……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会一身这样的打扮,出现在这个国家呢?」
「这个,说来话长啊——」
其实,她知道自己如果说明情况的话活更好。但是将机密的任务随意透露给外人也不合适。
但是,现在是特殊情况。
对禊来说,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己珍视的人,迈克尔的生命或许正在受到威胁。
虽然是这样,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能说。如果什么事情都老实地说出来,也不一定就是体谅对方的举动,这一点禊也明白。如果毫不隐瞒地就说出来的话,或许本也会被卷入危险之中。
所以,禊就只将『她因为某个原因现在正在日本上学,迈克尔被卷入了某个事件中,下落不明。并且,还被CIA怀疑是通敌份子』这样的事实筛选出来告诉了本。
几分钟以后——本口吐烟草的烟雾,嘟哝着『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么』
「迈克尔那个家伙也真是的,将可爱的女儿抛在一边,自己一个人去哪里鬼混了」
他皱着眉头抱怨着,但是另一方面,他的神情中也透着对迈克尔的担心。
「虽然我这样说也有点不负责任,不过我不认为他会那么简单地就死翘翘。并且,我也无法想象他会背叛国家。我是不会看错这一点的」
本强有力地肯定着。
「嗯,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也不是不理解你想要回国的心情。确实,是他的女儿或许就会这样想吧」
本像是思考着什么一样,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啪地拍拍自己膝盖。
「我知道了。禊的委托,就包在我身上吧」
「谢谢你,本叔叔!」
喜出望外的禊,越过茶几,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也受了迈克尔很多照顾呢。嘛,那个家伙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就是了」
本害羞地笑笑。
「但是,要怎么回国呢?」
对,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实际上,禊只是抱着『本或许能够帮上忙吧』这种程度的想法,才过来找他的。
「嘛,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正好有架飞机要回国,虽然这样会稍微提前一点回国时间,不过页面问题吧」
本说完,眨了眨眼睛。
◆
科恩运输公司的汽车,停靠在准备起飞的大型运输机旁边。
禊跟在本后面下了车。但是禊身上已经不是原来穿着的那件校服,而是印有本的公司的标志制服,并且头上还戴了顶帽子。
「嘿,蒂姆!怎么样了!」
听到本的喊声,正在做飞机调试的部下回过头来。叫做蒂姆的地勤人员,穿着一件染着油污的工作服,走了过来。
他看着禊,笑了笑。
「没问题,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没想到是女生呢」
「这个孩子可是通过了海豹部队的选拔考试的,所以不能以貌取人哦」
「哦哦!真的么?那,应该很习惯军用飞机呢」
蒂姆有些打趣儿地说。
「这个飞机,坐上去的感觉和普通的客机很不一样呢,没问题么?」
「嗯」禊苦笑着回应。
「那么就足够了。来吧,上去」
「多谢」
禊说完,蒂姆对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说呢,这个公司的员工,难道都很喜欢用眼睛对人家放电么。
禊一边纠结着奇怪的事情,一边走上飞机。正在这时。
「喂,你!」
将夹满了文件的文件板抱在肋侧的士兵,用非常锐利的目光盯着禊,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禊下意识地就低头了。
「差不多就到限制时间了啊!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
看来这个士兵,是因为眼看着飞行管制时间就到了,突然还岔出了一个飞行计划,所以感到不爽吧。
但是,本完全不以为然。
「啊啊,是么」,他很自然地朝前走一步,用巨大的身体挡住禊。
「正如你所说,不是还没到管制时间么。所以你也没有理由抱怨我们吧?」
「明明明天就是圣诞节休假了,还给我弄多余的事情出来!」
「将这些事情处理好,不正是你的工作么?」
「别因为你在上头吃得香就得意忘形,本杰明。这里是老子的地盘」
「烦死了,当你还在妈妈怀中喝奶的时候,老子就在战场上拼杀了。所以在你抱怨之前,先给我把飞行许可签了」
本将文件压到士兵的胸口。因为本身高在上,士兵看着自己的胸部,开始有些动摇。
「你这家伙……别以为以后同样的招数能够起效哦!」
士兵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一边不情不愿地接下文件。
他将胸口挂着的圆珠笔拿出来,忽然,察觉到了本背后的禊。
「喂,这个家伙是谁?我没见过啊?」
禊被吓了一跳,抖了抖肩膀。
「是新来的哦。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快点签字」
「不不不,我没听说过这回事哦!喂,你,快点把那个帽子摘下来给我看看脸!」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禊混乱了。难道照他所说的摘下帽子会比较好么?但是,被他看到脸的话,她是外部人士这一点马上就会被识破。让外来人上飞机的话,本的立场也会变得很尴尬,也有可能被布鲁克林发现她的行踪。
「喂,你没听见么!?把帽子摘下!」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士兵朝帽子伸出手。
这个瞬间。
「嘿!」正在调试飞机的蒂姆大喊道、
「……怎么?」士兵回头。
「刚才哒哒来到大门前了哦!」
「——!?」
蒂姆话说到一半,士兵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着要把你告发给上司什么的。真是吵个不停啊」
「你这家伙,说的是真的么!?」
「啊啊,当然是真的啦,你不快去的话,估计会很麻烦呢」
「可恶!」
士兵一边咒骂着一边回头。蒂姆喊了一声『签名』,把他拦下。
「这次就放你一马!」
丢下这句话的士兵,匆忙地写完起飞许可,快步的离开了。
「……哒哒?」
禊不解地侧过脑袋,向蒂姆发问。
「你知道,那个Lady·dada吧」(译注:neta谁就不用我说了吧)
「啊啊,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
记得应该是前段时间,风靡全球的人气歌手。她以特异的打扮与花哨的舞台风格让全世界沸腾,虽然禊也知道她,但是这和——
「就是他的『这个』啦」蒂姆竖起小拇指。(译注:竖起小拇指,暗指某人的恋人,因为『小拇指』的日语『こゆび』和『恋人』的日语『こいびと』音相近)
「难道说!」
「当然,只是同名的外号而已啦」
原来如此,禊不禁认同了。拥有『哒哒』这个外号的女性,应该是刚刚那个士兵的女朋友吧。
「那为什么他那么焦急呢?」
「那个家伙,射击水平真是厉害呢,百发百中哦」
「特别是醉酒的时候」
本补充了一句,便和蒂姆一起,大笑起来。
「???」
还是个纯洁小孩的禊,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起飞准备结束以后,禊和本一起上了机舱。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了哦。能不能拥抱一个呢」
「当然」
禊抱了抱本。
「接下来就是决胜时间了,禊。你回到那边去以后,必须要一个人寻找迈克尔,你做好准备了吧?」
他用慈爱与严肃并存的视线注视着禊。
禊直勾勾地回应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看来没问题呢,不愧是,那个家伙的女儿」
他自言自语完,拍了拍禊的肩膀。
「对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件事」
禊在于本离别之前,有一件不论如何都非常在意的事情。
「怎么?」
「在办公室里面的那些照片中,有一张是迈克尔和本叔叔,还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小孩的合影……那个是?」
「啊啊,那个么……瞧我都干了些什么啊,居然犯下这样的失误」
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你真想知道?」
「嗯,告诉我吧」
本叹了一口气,开口了。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是,迈克尔之前的家人」
「……」
虽然自己已经有了预感——但是果然还是无言以对。
「但是,我从没听说过迈克尔有过家人……」
「你会吃惊也难怪呢。那个家伙,在决定收养禊的时候,就下定决心将自己之前的家人都舍弃了。所以现在,也只剩下这么一张照片了」
「但是,那两个人现在?」
听到禊的问题,本像是注视着远方一样说。
「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
「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两个人一起?为什么?」
意料之外的告白,让禊不禁接二连三抛出问题。
「那应该是……迈克尔和你相遇的,两年前吧」
他像是在回溯自己的记忆一般说着。
「在弗吉尼亚的长海滩啊,突然发生了炸弹恐怖袭击。那两人运气不好,被卷进去了。这刚好是我们执行完任务回来的第二天。那两人,是在迈克尔眼前死去的呢」(译注:呼应了第一章出现的『长海滩』,从时间来估算,这个和指议员被杀的那个恐怖袭击应该是同一起案件)
「……」
「这个事件之后,那个家伙就钝了不少,最后就离开了军队。我不忍心看着他一个人,也跟着他离队了。然后我就开了公司,雇佣了他」
本温柔地看着禊。
「你吓了一跳,是吧?」
「……嗯」
「和他交情久就会知道啊。迈克尔·奥尔森就是这样的家伙。那家伙,是想和禊成为真正的家人,而不是将你当做自己亡故家人的替代品」
「但是,他完全没跟我说过这些事!」
声音有些呜咽。
「……呐,禊,只有这点你要记住」
「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有一两个秘密。不论是多么强大的人,都会有软弱的一面,不满的一面。就算迈克尔看起来强大,这个世界,肉眼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实的呢(Nothing is What it Seems)」
本最后的一句话,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谢谢你对我说出真相,本叔叔」
「没什么,禊,你也是,像是我的女儿一样的存在呢」
「本叔叔」
禊紧紧地抱住本杰明。
「替我向迈克尔那个混蛋打声招呼哦,让他别抛下女儿不管」
禊用力点点头。
「啊啊。我会转告的」
说完,两人分别了。
机舱关闭,运输机慢慢地开始在跑道上滑行。低沉的引擎声透过舱体传来。
最后飞机开始急加速,飞离了地面。
◆
身体能够感受到机体慢慢开始抬升高度。额头抵在金属的护架上,就能感受到外面传来的凉气与机翼切裂大气的震动。
这个飞机和海豹部队,还有MOONEDGE的训练机差不多,坚固的座椅(在她看来给她一种安心感)虽然与舒适的客机相比要差得远,不过也有一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话虽这么说,刚起飞才几分钟,屁股就冷冰冰的。这个运输机,还真是给她提供了一次不适的旅程呢。
她看着宽敞的机舱,这里除了禊以外没有别的乘客。看来,真的是很勉强地让她上了运送货物的飞机呢。
运输机中放着的物品,是一台中古的悍马武装汽车,还有一台已经被分解成完全没有任何机能了的战斗机。光从表面上看,悍马和战斗机都不像是能用的状态。战斗机则是双翼和垂直机翼都被拆卸下来的状态。飞机的前端也被拆了下来,基本只剩下主体,光是看着就觉得怪可怜的。
恐怕是要运送回国进行修理的吧。再说,这种状态的东西,应该放到博物馆展示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运输机上的乘客,只有禊一个人。
接下来,就算直达美国本土都还需十几个小时,听本说,这架飞机还要途径夏威夷,将东西换一换,然后再加个油,调试调试什么的,还要拖个几小时。所以旅途很漫长。禊想着要先休息休息,便闭上了眼睛。
但是,一孤身一人以后,便又想起了起飞前本说的话,他最后的话,让她有些在意。
在自己被收养以前,迈克尔还有真正的家人这个事实。
家人被卷入恐怖袭击,死亡了。
十年间,禊都和迈克尔一起生活,但是她完全不知道迈克尔的过去。但是,这或许是迈克尔对禊的体贴吧。
至今为止,禊都不知道他有结过婚,还有一个真正的女儿。
——正如本所说的……这个世上不一定是眼见为实的啊。
她在脑中这样自言自语的瞬间——忽然睁大了眼睛。
在再度回想起他的话以后,筱原禊的思考线,开始朝一点收束。凌乱散落的情报碎片,开始像马赛克一样,出现了模糊的全貌。但是,还不知道这幅画想要表达什么。但是,她有一种『要看清了』,『自己非看清它不可』的感觉。
全神贯注,回想至今为止看到的光景。
黑猫商会的会议\被夺取的TX\正臣的话\沙夏转校——不,还没完,还不止这点。
她更加深入地回想着。
在大门前再会\办公室的场景\挂起来的照片\迈克尔真正的家人\没人看的电视\里面的晚间新闻——还有,本说的话。
迈克尔·奥尔森,对禊隐藏了,真正的家人的存在。
筱原禊,一直相信的人,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强大。
他——并不是『表里如一』的人。
「——!」
她反射性地用拳头,咚!地一声捶打墙壁。咬紧了牙关。
点与点连成了线。不,应该说是『被连成线』比较正确吧。
不管怎样,禊都在由衷祈祷自己是自己误会了——但是,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反驳这一点。心中开始不详地慌乱起来,让她感觉这一切将会成为现实,拦在她眼前。
作为开战的大义名分被CIA利用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伪装成恐怖袭击而被杀死的议员\弗吉尼亚长海滩\事到如今被夺走的TX——并且,和化学兵器一起消失的,迈克尔·奥尔森。
看上去完全无关的情报,现在开始一环扣一环地链接一起。
当然,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她有一种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地,正在发生一起非常可怕的事情的预感。
因为不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一种如果再继续待在飞机上的话,一切就都晚了的焦躁感。
如果,禊的意料正确的话——
「迈克尔……会来这里」
她这样自言自语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触摸屏上的手机电话。
当然名字是没有登录上去,不过这个号码还是有印象。
这是给予筱原禊任务,将她送往樱谷学园的人,美国中情局特工,布鲁克林·古斯彼得。
她有一瞬间在犹豫是不是要接电话。
因为,布鲁克林的电话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就像是瞄准了黑猫准备将TX处理掉,禊偷偷逃出日本的这个时机,才打来电话一样。
看了屏幕闪了十几次,她还是接了电话。
『好久不见了,禊小姐』
一个不愉快的声音马上响起。
「什么事?」
『话说回来,你现在在哪里呢?应该是在天上吧?』
「——!?」
被说中的禊,无言以对。
『看样子我是猜中了呢,你还真是一如既往,不会撒谎呢』
她完全找不到话反驳,他那像是在逗弄一样的语气。禊开始自责着自己的浅薄。她想要欺骗的是CIA,可是支撑着美国这个超级大国,在众多谍报组织中首屈一指的组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禊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是跟踪了我么?」
『没什么,其实也不是在跟踪你。只不过是黑猫能够得到的情报,我也能得到,这个道理而已。嘛,只是听说『只有情报被卖出』,并且眼前还摆着诱饵,黑猫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呢。所以,我就预测,模拟了他会采取的行动——』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禊打断了布鲁克林自豪的独白。
『事到如今,还打算装傻么?很遗憾,我,完全没有将那个东西当做和你们交涉的筹码的打算,那个,是我的东西』
「???」
她完全没弄懂解布鲁克林在说什么。
『我需要那个东西。不是美国,也不是CIA,而是我,需要它。你理解了么?如果你理解了的话,就让黑猫听电话,他在你旁边吧?』
对话完全脱节了。
「不好意思,黑猫不在这里,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哦」
『那?这是怎么……』
这次,轮到布鲁克林说不出话来了了。
禊瞄准这个空挡,马上提出问题。
「你并不是在跟踪我,而是在跟踪黑猫的行动么?」
『诶?嗯嗯,嘛……算是吧……那又怎么了么?你,现在没和黑猫他们一起行动……但是我看着你的电话发信地点,应该不会错。那,你一个人在飞机上干什么啊?』
「……」
真后悔说漏嘴了。
好不容易才拜托本,可以躲着布鲁克林回到美国的。
『原来如此,看来,你不知道黑猫入手了那个东西这件事呢』
不过看起来,布鲁克林对禊的行动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
禊还是很在意刚刚布鲁克林的话。
「『那个』,是指什么啊?」
『怎么,唉,事到如今……当然是在说TX啦』布鲁克林回答。
「你说,正臣入手了TX?哈,不可能」禊嘲笑道。
「很遗憾,TX的话,现在已经沉到海底了」
『……嚯嚯』
「你不相信?」
她对布鲁克林这样不以为然的回应,感到有些不自然。
『我倒还想反问你呢,你真的相信他……黑猫对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么?』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个黑猫,看着TX就在眼前,还不打算入手,甚至还要擅自销毁,你觉得这种事真的可能么?』
「……」
『禊·筱原……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并且——看来,你并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呢』
布鲁克林像是要安慰禊一样,补充了一句。
『他,是为了让你不妨碍他的好事,才撒了谎。他已经确确实实地得到TX了哦』
「这是你的妄想」
『嗯,当然是。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妄想。但是,照我的妄想,黑猫已经回收了TX。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认为不是这样的话,那也不过是因为你听信了他的那些好话而已。这倒不如说,你才是在妄想吧?』
「……不对」
『没有不对哦。不管他表面看上去是个多么善良的男孩,他都是个犯罪者。我们组织里面有句老话……肉眼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实的哦(Nothing is What it Seems)』
「——!!」
禊的手指,反射性地按下了挂断键。
她沉默着,死死盯着手机——然后环顾机舱。
机翼引起的气流声,低沉地响过耳际。昏暗的金属护架,像是牢笼,也像是一个要将她吞没的怪物的下巴骨一样,扣着她。
布鲁克林的话,让她内心乱如麻,思考也混乱了。虽然自己很不想承认,但是如果布鲁克林的说法正确的话,正臣就并没有舍弃TX。如果禊的预感也应验的话——事态正在朝最坏的方向演变。
不管怎么说,继续在飞机上呆着的话,就没有回天之力了——只有这点她可以确信。
禊敲了敲门机舱的门,过了一会儿,本的部下探出脑袋。
「怎么了?」
「现在马上回基地去!」
「哈?别强人所难啊,老大都吩咐了绝对要将你送到美国去的。并且,还加了一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让她下飞机』,这样的话」
「我知道本叔叔这样说了。但是状况有变啊!如果不马上回去的话,就会变得很严重——!?」
说到一半,打了个寒噤。
部下的男子,拿出了藏着的手枪,顶在禊的胸口上。
她慢慢举起双手。
「抱歉,老大说了,不让你下飞机」
「原来如此……来这套么」
随口嘟哝着,不再看那个部下。
「如果你明白了的话,就闭上嘴巴老实回机舱去。我也不想动粗」
说完,男子就将驾驶室的门关上了。虽然禊想要马上冲上去打开门,但是,发现门已经被锁起来。
「可恶!」
她咚地踢了门一脚。
这样下去的话,真的要在到美国的路上,被关在机舱中十几个小时,什么都做不到么?
禊在宽敞的机舱中走来走去,思考着打破局面的方案。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只剩下主体部分的战斗机上。
驾驶室——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机舱的气压突然下降了。
副驾驶员检查着头上的仪表。
「怎么回事!?舱门居然打开了!?」
「马上把高度降下去!保持高度四千」
「肯定是那个小鬼!」
之前的那个男子,拿着手枪站了起来。
「不要让她受伤啊!」驾驶员对那个副驾驶员说。
「啊啊,我知道的。只不过是和刚才一样,吓吓她而已」
他回答完,便慎重地打开了驾驶室的门。
忽然感受到外面一阵要将人吸走的气流。但是,应该高度已经下降很多,所以气流也并不是很强。
副驾驶员将舱门关起来,沿着机舱的墙壁慢慢开始前进,寻找着少女的身影——但是,并没有发现。飞机尾部的舱门外,能够看到漆黑的海洋,与东京的夜景。
「糟糕了……难不成被吸出去了么?」
他不安地低语着,随后,目光停了下来。
货物,战斗机的机体和悍马,被用加固过的锁链连接在一起。
「怎么回事?」
他说着,凑近去看看那个锁链——正在这时。
忽然,悍马的引擎发出声音。
他惊讶地看着悍马,发现筱原禊出现在驾驶座上。
「喂!出来!」
他敲打着车窗,怒吼着。但是悍马的车轮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卷起白烟。车体开始左右摇晃。副驾驶员也不禁后退了几步。
「喂,等一下!你想要干什么!?」
「兜风!」
禊这样一喊,便将油门踩到底,全速冲刺。原来还是一团的锁链开始喀拉喀拉地被拉动,马上就拉紧了,固定战斗机的扣子也被拉断——机体,开始动了起来。
在摔得屁股着地的副驾驶员面前。被悍马拉着的战斗机机体,与悍马一同,从四千英尺的高空落下。
暴露在夜空中的悍马与战斗机,被锁链牵着,横向旋转中。看上去像是在跳舞。
在已经失重了的悍马车体内——筱原禊做好了觉悟,抓住车窗边,慢慢爬出车外。她以紧紧贴在车门外的姿势,盯着被锁链拴住的战斗机机体。虽然现在降落的速度超过了300km/h。但是,她决心已定,用力踹了悍马一脚。
还有几米,手就能够到机舱的边缘了。正当这时,绑着悍马与飞机的锁链,禁不住力量,断裂了。
刹那间拜托了离心力控制的机体,开始急速远离。并且,比悍马要轻的战斗机机体,看上去还稍微上升了一点。实际上,这不过是因为悍马加速落下,而战斗机获得了更大的阻力和升力,降落得慢一点而已。但是,在和之前的悍马保持了同等落下速度的禊看来,它仿佛是没有翅膀也能自由飞翔的鸟儿。
但是,在这种绝境中,禊也非常果断。
她马上平摊自己的身体,增大下落的阻力。虽然无法阻止自己下落,但是还是能做到降低落下的加速度。就算战斗机的质量再怎么轻,也无法与禊的轻盈相提并论。因为自己『紧急刹车』,战斗机从眼前通过,已经到了她下方的位置。
禊用非常纤细的动作调整身体,俯视着以中心为轴,像是转盘一样绕着圈的战斗机。
猛烈的风让她眯起眼睛。但是,她还是,再度计算好时机,找准了方向。
——就是现在!
禊将身体缩成一团,调整了身势——这次,身体与地面垂直。她的身体像是箭一样,将落下的空气阻力减到极致。速度开始加快,飞机机舱已经迫近到眼前,然后——
她使出全力,伸出手指,这次,总算是抓到了正在翻转着的机舱边缘。
但是同时,禊的身体,也因为紧抓住机体,开始和机体一起旋转起来。指尖差点就被甩开了。但是,她还是紧紧地抓住边缘,完成了一周的旋转。
「噢噢噢噢!」她咆哮着,手腕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滑入了机舱。随即,旋转运动的强烈离心力,她的背被紧紧贴在驾驶座上。因为力量太强,她无法自由运动手。她抓住在空中啪嗒啪嗒地砸着飞机外壳的安全带,用尽全身力气,扣在了座位上。
还剩几百米——眼下已经能看到了漆黑的海面。
先于飞机落下的悍马,一头栽入水中,粉身碎骨。
禊绞尽最后的力气,将身体翻着,拉动了座椅底下的把手。
这个瞬间,自己屁股底下突然有一种冲击感。座椅像是射出去的子弹一样,被从机舱中喷射出去。
几乎与此同时,战斗机的机体,与海面激烈相撞,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数分钟后——一个白色的降落伞,漂浮在满是碎片的海面上。
刚刚的爆炸像是骗人的一样,现在海面上一片寂静。
她飘在海面上,反复深呼吸,将自己的心跳降下来。
最后一回,慢慢深呼吸过后。三百六十度环顾现在的环境。能够看到城市的灯光,目测十公里。
她毫不犹豫地开始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