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萝缇和明斯抵达札托刚刚所处的海边时,却只见到为了监视而留在这里的羽蚁在四周空虚地盘旋。
「……没想到他竟然会逃走。」
洛萝缇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喃喃自语,明斯则在旁边凝视沙地。
「地上有一滩血,好像是他的血。」
他立刻站起来并催促洛萝缇。
「他好像没有跑到镇上,快追!」
两人立刻拔腿飞奔。
同一时间,他发现自己正伫立于距离镇上相当遥远的地方,也与他刚刚所等待的场所有段距离,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他的记忆非常混乱,而且无法保持精神平衡。
就在此时,他的全身上下开始发出剧烈的颤抖。
他跪伏在地上,四处滚动并在周围放出数道雷击,发出一道如野兽般的惨叫声。他感到自己的脑袋传出近似裂开的疼痛,以及身体即将被切成四分五裂般的错觉。
他无法压抑自己体内的那个家伙。以前只要给予痛楚,他就会自动退回内部,由于那家伙完全无法忍耐身体的疼痛,便将这股痛楚推给外部,自己则退回内部。
现在却不同。他不把任何痛楚当成一回事,正准备取代这个身体,存在于体内的那家伙似乎已经不顾生死。
他将雷击施放在自己的身体上,打算压抑即将从体内而出的敌人。
「别出来!」
他放声大叫,并且痛苦得疯狂翻滚。
两个人持续奔跑。追寻札托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追寻沙地上的点点血迹以及四处大闹过的痕迹即可。一路上都留有伤害自己的身体,以及同时顺手将周围碰触到的所有事物破坏掉的痕迹。
「……好像以前曾经看过这种情形。」
洛萝缇回忆起在路易蒙=曼哈顿的『书』被盗走的蒸汽火车上,刚好也是被破坏成这种情境。
「……在这里。」
明斯轻声地说,并且发现倒在沙地上的札托。
明斯立刻从后方制止住打算冲过去的洛萝缇。
「……妳退开。」
明斯说完便拔出枪,并发射六发子弹,如赤红火花般的鲜血伴随着每一枪飞溅而出。
「洛萝缇,妳不会想阻止我吧?」
明斯如此说道。
「你打算杀死他吗?」
「刚刚一瞬间,他的人格突然变成别人,肯定就是那个『怪物』。」
明斯拔出剑并冲向前去。随着助跑再加上体重的力道,剑身立刻刺穿札托的身体,札托的口中也发出不成声的哀号。
「札托先生!」
洛萝缇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叫,札托一边呕吐,一边站起身。
「……明斯、洛萝缇,快杀掉我……」
早已发不出声音的嘴巴还是照着这句话的嘴形微微晃动,明斯皱起眉头对着札托询问:
「你为什么要吃下『怪物』的『书』?」
「……快杀……死我……」
札托讲出来的话并不构成回答,因此明斯再度展开攻击。
这幅景象相当凄惨。他一直存活于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死亡十次的伤势中;札托流出致死血量的十倍血液并且承受十倍的痛楚,但是他仍然屹立不摇。
洛萝缇无法直视这幅情景,大概就连正在挥剑的明斯都是怀着同样的心情。
明斯大声吶喊,并竭尽全力举剑疯狂挥砍,只为了结束他的痛苦。
「……再生开始变弱了。」
明斯喃喃说道,接着远远地退后一大步,并摆出将剑扛在肩膀上的姿势——他打算纵身一跃并加上全身体重,以这一发斩击将札托从头脑到脊椎骨的部分砍成两半。当洛萝缇看到这一幕之时,她不自觉地移动身体。
那时,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洛萝缇这么做呢?
是由于哈缪丝下令帮助他吗?
还是札托提过自己再也不杀人的那句话呢?
还是自己发誓以不杀死人战胜对方,而接受辛苦锻炼的修练岁月呢?
「明斯先生,不要!」
洛萝缇突然从后面用大字锁抓住明靳。
「笨蛋!」
明斯放声大叫。
「……啊……」
札托轻声低语。
接着在同一时间,哈缪丝=梅瑟塔也喃喃自语:
「干得好,洛萝缇。」
明斯甩开洛萝缇,洛萝缇的身体被丢出去并摔在沙地上。
就在明斯再度摆出架势准备砍过去的时候,事态急转直下。
超高速的水弹突然像机关枪似地向周围放射,洛萝缇和明斯的身体轻而易举地被一起击飞到十公尺外。
「什……」
倒在沙地上的洛萝缇看向札托,札托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正浮现出恐怖的笑容。
「……札托……先生。」
洛萝缇如此发出呼唤声。当洛萝缇叫到一半时,她便发觉到札托有些不太对劲。不用藉着明斯的圣洁眼辨明,她也能明显看出札托的表情、眼神以及身上的杀气都为之一转。
札托身体上的伤势纷纷冒起泡泡,再生速度比方才远远快上许多。
「……好痛,这混帐竟然把我的身体乱搞一通。」
札托一边笑,一边从吐出咒骂的字眼。明斯在洛萝缇的后面站起身并对着札托说:
「……久违了,『怪物』兄。」
明斯以右手持剑、左手拿枪,并同时推开洛萝缇站到前方。
「我先问你的名字,如果之前的那个是札托的话,那你是谁?」
「你搞错了,并不是这样。」
『怪物』张开双手并开始述说。
「我才是吃『书』的『怪物』——札托。」
「……什么?」
「我才是被取代的人,到刚刚为止都是艾恩立凯=毕斯海尔这混帐东西。」
札托=隆多弘并不知道自己何时出生,当他懂事时,就已经待在一艘船上的宽敞房间里,并且有一位老人陪在他旁边。
或许在某处有一户叫隆多弘的人家,里面有一个透明头发的小婴儿被人带走,如果仔细寻找的话,说不定还能够找出这户人家。然而,札托从未思考寻找自己的出生地,因为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都能轻松得手,想做的事情都能轻松达成。
不管做出多么恶劣的事情,也没有被责骂过半次。当他询问旁边那位叫做刚邦杰尔的老人原因时,老人这么回答:
「因为你是特别的人。」
他的生长环境中允许他做出任何事,再加上那头透明头发,所以他一直坚信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己是特别的人种。
「我想杀人。」
他向刚邦杰尔说出这句话的举动相当理所当然,而周遭环境也理所当然地允许他做出这件事。
札托长大后,得知神溺教团的教义以及自己存在的理由——为了刚邦杰尔而吃下各式各样特殊能力者的『书』并成为怪物。
「原来如此,这很好。」
刚邦杰尔很满意地对他的话点了点头。
他完全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努力是那些被他吃掉的肉块们做出的事,而不是札托的责任。他陆续将那些肉块们的『书』吃进肚内。
「爷爷也真是过分,居然打算让他成为怪物。」
「我并没有欺骗他,虽然正确地说,是让他成为怪物的一部分。」
有一天,刚邦杰尔如此说道:
「听说艾恩立凯好像已经崩溃,那座小岛也失去用处了,派几个人类爆弹过去,将他们全部消灭吧。」
札托却说:
「爷爷,向艾恩立凯这么说,你觉得怎样?」
札托的计划相当成功,刚邦杰尔高兴地向札托传达小岛上的人员全部死亡的消息。
札托则与刚邦杰尔介绍的神秘男子——拉斯哥尔=奥塞罗一同朝岛上出发。
他们在岛上看到简直像活死人般的艾恩立凯。
他伫立在沙滩上,眼里充满呆滞,他的表情则和在船上时一样扭曲成笑脸的形状。
「……再见啰,艾恩立凯。」
艾恩立凯并没有转头看向札托,就被札托所施放的火球焚烧而静静地失去性命。
终章
灵魂的沼泽、笑容的记忆
明斯举剑摆出架势。
「不论你是札托还是艾恩立凯,都与我没关系。只要杀死你,一切就结束了。」
「哦~~你要杀死我吗?在邦特拉图书馆时,你完全无法对我造成伤害吧?」
「我现在就有办法杀死你。」
明斯在沙地上一步一步地接近札托。
洛萝缇呆若木鸡地看着两个人的身影,不过似乎马上就理解到自己的行动导致『怪物』复活。
「……明斯先生……我……」
「……洛萝缇,这里不需要妳,快滚开。」
明斯只是冷冷地将洛萝缇排斥在外。
「喂,别这样嘛。他很过分吧?洛萝缇妹妹?」
『怪物』札托用那张满足鲜血的脸孔,嘻皮笑脸地如此说道……
「洛萝缇妹妹……」
札托的手立刻挥动,明斯和洛萝缇两人同时趴倒在沙地上。
「一起玩吧!」
数道水柱从他们的头上狂奔而过。
「你这混蛋!」
明斯放声大叫,并宛如一只豹似地低身奔跑。才刚刺出一剑,剑身就被延伸十几公尺长的衣袖缠住。
「明斯先生!」
洛萝缇站起身并打算冲向前去,但是在行动的前一刻,一道雷击便落在洛萝缇脚边并挡下她的冲刺。
明斯丢下剑并往旁边一跳,但是他的举动已经被札托看穿。布立刻放开剑身,并缠上打算往旁边跳去的明斯。接着便发出一道讨厌的声音,明斯的身体应声跌倒在地,那股冲击也让他的脚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曲。
洛萝缇握紧拳头飞奔过去,但是当她尚在远处且拳头仍未到达之前,水滴就已经先击中洛萝缇,她的身体被轻易打飞,并在沙地上滚动数圈。
「应该不会这样就结束了吧?让我们再多玩一下子吧,洛萝缇妹妹。」
札托晃动袖子的布,身体也四散出火花,同时对洛萝缇露出微笑。
洛萝缇忍住令骨头咯咯作响的痛楚并撑起身体。
「……札托先生……不,札托。」
洛萝缇开口说:
「刚刚那个人……艾恩立凯先生怎么了?」
札托一边慢慢走向洛萝缇,一边回答她:
「那混帐已经没救了,已经永远不会再出来了。」
「……你骗人。」
「洛萝缇妹妹,别这么冷淡嘛~~
我很感谢妳喔!妳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洛萝缇用力向沙地一蹴并往前狂奔。
「谁要……」
水弹也随即发射,洛萝缇一边用手背抵挡水弹,一边进行突击。
「谁要救你这种家伙!」
札托的右手发出青色光芒并放出雷击,洛萝缇的突击被雷击阻挡而停下动作,而右手的布马上像鞭子一样弯曲并从旁将洛萝缇击飞。
洛萝缇仍旧硬撑起身体,札托看到这一幕则高兴地露出笑容。
艾恩立凯=毕斯海尔在札托的内部看着两人的战斗。这已经称不上卜战斗,只是札托正在欺凌以及玩弄洛萝缇的游戏而已。
艾恩立凯在深邃的泥沼中石若这一切。
札托的体内有一个黑暗洞穴,在洞穴里由一片黑漆黏腻的无光沼泽,这个洞窟的的出口被一面厚重坚便的透明墙壁阻隔开来。
这是札托的另一个胃,这个胃消化的并不只是食物,而是人的灵魂。这是个吃『书』能力者才拥有的灵魂胃袋,也是个虽然看得见、但是实际并不存在的假想内脏。
许多人和艾恩立凯一起在沼泽当中浮沉——隆凯尼、卡亚斯以及沙沙力这群岛上同伴们的身影就像炖汤的配料一样在里面载浮载沉。
艾恩立凯一边拖着缠在身体上的沉重泥浆一边爬出沼泽外,接着靠近阻隔外界与体内的墙壁,然后开始用头撞击墙壁,或者握起无法施儿的拳头槌打墙壁。
墙壁却闻风不动,艾恩立凯敲打几次墙壁后,便放弃了这个举动。
艾恩立凯看着在墙壁另一头持续奋战的洛萝缇。
洛萝堤,妳遗真馒。
就是因为妳想要帮助像我这样的人,才会变成这种局而。
妳想要帮助的人只是个毫无保护价值的垃圾。
艾恩立凯突然回想起自己夺取札托身体那一天的事。
刚邦杰尔完成怪物的欣喜身影,与在邦特拉图书馆时的战斗以及撤退。
艾恩立凯在沼泽中看着这一切,他已经不把这些当成一回事,他的感情在沼泽之中已如槁木死灰。
败北的札托回到刚邦杰尔的船上。札托将败北的愤怒发泄在刚邦杰尔身上,刚邦杰尔只是苦涩地注视着推卸责任的札托。
「札托,你放心,你的力量还不止这样而已,你会越吃越强的。」
「那我要怎么办,爷爷,还有能让我吃的『书』吗?」
「……有一位叫路易蒙的男人。」
札托避开图书馆的追兵,潜伏身形并朝托亚托山脉前进,他在那里等待路易蒙的『书』出土,接着袭击搬运『书』的列车。因为札托袭击图书馆的缘故,所以武装司书早已全数出动,也因此警备相当松散。
札托轻而易举地潜入列车,撬开金库并吃下路易蒙的『书』,路易蒙巨大的身躯掉落至沼泽,并在艾恩立凯的一旁慢慢沉没。
札托吃完『书』之后,他的身体却因失望和愤怒而发出颤抖。
「混帐东西,武器居然只有腕力而已!」
路易蒙的『书』并没有任何帮助,札托像饥饿的野兽般开始搜索附近,他顺手摸着一本本的『书』,试图寻找其它能够使用的能力。
此时,札托的手摸到一本『书』。
这次流进内部的记忆让艾恩立凯感到一阵惊愕。
那是克萌拉的『书』,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的记忆开始流入札托和艾恩立凯的脑中。
克萌拉原先是个肉块,她和艾恩立凯在同一艘船上,也过着和艾恩立凯同样没有任何价值的人生,每天只能看到地板的面包屑,生活也只是靠捡拾面包屑维生。
有一天,克萌拉发现到身体有些不舒服,体内有股寒意和呕吐感,如果是在外面世界,这或许是个可以轻易痊愈的疾病;然而对无法过着正常人生活的肉块而言,却是种是以致命的病症,克萌拉理解到自己即将送命。
她既不伤心也不痛苦,自己只是即将结束生命而已,克萌拉横躺在地板上,静静地等待死亡到来。
可是,突然有一只手碰触到她的身体,一个肉块紧靠着克萌拉,并为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注入温暖。
「……撑下去,这不是治不好的病。」
克萌拉对这名突然对自己说话的少年吓了一跳,肉块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是谁?」
克萌拉如此询问对方的名字,而这名紧靠着克萌拉的少年回答:
「我叫雷利亚。」
少年对进到房间的饲养人员开口要求:
「有药吗?温热的东西也可以。」说完后,饲养人员便痛殴雷利亚一顿,但是他仍然希望至少能索取到一条毛巾。
饲养人员不断殴打这名少年,然后把他带往惩罚室,克萌拉仍然横躺在地板上一直注视着这一切。
克萌拉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他会说出那些话呢?拯救自己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肉块,救了我明明就不会有任何益处。
可是,克萌拉察觉到至少自己就是他想要救助的那个人。
克萌拉决定继续活下来,她抱着颤抖的身体啜饮滴落在地板上的水;扯下周围熟睡肉块的破烂衣服包在自己的身体上。
她拼命忍耐寒冷,一直抵抗死亡的逼近,不消时日,她的身体毫不费劲地痊愈,连自己都不禁感到有些泄气。
三天后,那个人才回到这个房间。他的身上伤痕累累,看起来比病况大为好转的克萌拉还需要药物治疗。
「……什么嘛,妳已经恢复精神啦。」
雷利亚一看到克萌拉,那张肿胀的脸便绽放笑容。
艾恩立凯感到十分怀念,那是艾恩立凯在那一天所看到的开启一切的笑容。
「你为什么要笑?」
克萌拉如此发问。
「……能够帮助别人就会令人非常高兴。」
「会很高兴吗?」
她一说完这句话,雷利亚就突然陷入沉默。
「……有人说我毫无价值。」
雷利亚忽然开始轻声叙述。
「接下来,没有人会重视我们,我们就会这样死去,我也觉得我们似乎没有任何价值。
不过,我认为只要能够守护重要事物的话,那也是人的一种价值。我很高兴,至少我能够帮助妳,所以我并不是没有价值。」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艾恩立凯在心里如此思考。
不消多时,饲养人员将几个肉块带出船外。根据饲养人员所言,似乎因为肉块的数量增加,所以又开辟了新的饲养场所,克萌拉又变成孤单一个人。
克萌拉一面回想着雷利亚,一面无所事事地度过日子,她突然回想起雷利亚的话,还有雷利亚的笑容。
克萌拉开始抱持着一个心愿,自己也想要变得和雷利亚一样能够露出笑容。她想要走出这艘船,不管在哪个方面,他希望能够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东西。
过了一阵子,一个男人伴随着饲养人员来到这个房间。
「需要一个身为女性、非常健康,并且能够好好工作的肉块吗……」
饲养人员如此喃喃自语,那个男人——伯拉摩特大略地环顾房间,接着看似一脸无趣地如此说道:
「好像没有能用的。」
就在伯拉摩特定出房间之际,克萌拉突然抓住他的脚。
「妳在干什么!」
饲养人员一脚踢向克萌拉,打算将她从伯拉摩特的脚上拉开,伯拉摩特制止住饲养人员并询问克
萌拉:
「肉块,妳有什么事?」
「能不能请你选用我呢?」
她抓住一缕希望,她不想身为肉块而死去,这是克萌拉唯一的机会。虽然不知道之后会被要求从事何种工作,不过她认为离开这艘船的机会就仅有这一次。
「好吧,就这个肉块吧。」
达成心愿了。伯拉摩特抓起克萌拉,并催促她跟着自己。
伯拉摩特对被带到小岛上的克萌拉说明自己的目的,并且要她照顾以成为怪物为目标的人们。
一开始,她非常害怕。
这群少年整天思考如何战斗,以及一直磨练杀人技术。他们与和善的雷利亚拥有悬殊差距,所以克萌拉一直瞻颤心惊地度过日子。
『能够帮助别人就会令人非常高兴。』
她常常回忆起雷利亚说过的这句话,可是克萌拉却毫无头绪,她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别人,所以只能无力地一个人待在岛上。
就在某一天,她正在洞穴里的吊床上休息时,突然被一个人抓住脸颊。
「别出声……跟我过来。」
一位同伴抱着克萌拉定出洞穴,克萌拉询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逃走。我已经没办法在这里多待一秒钟,我要把妳当作人质夺取船只。」
「……不可能成功的。」
克萌拉用颤抖的声音说完后,对方便开始泣不成声。
他在黑漆漆的沙滩上对克萌拉述说原因,因为接下来将要与同伴互相展开残杀,他不想战斗,也不想死。
克萌拉发现,以前一直觉得很恐怖的少年们其实是一群很可怜的人,她想要帮助他们,就像雷利亚帮助自己一样,可是,只是个侍女的克萌拉并想不出帮助他们的办法。
「……为什么妳也要哭呢?」
这名少年提出这个问题,他一边摸着克萌拉小小的头,一边安慰她。
这位少年的名字叫做卡亚斯,之后两人就变成了朋友。
「拿去。」
卡亚斯将军用粮食稍微切碎后分给克萌拉,这是他们两人变成朋友后的每天例行公事。
克萌拉吃着从卡亚斯分来的军用粮食并问:
「为什么每天都要分给我呢?卡亚斯你不吃吗?」
「我没关系。而且,妳都没什么在吃吧?」
其实是卡亚斯误会了。她也和卡亚斯等人一样一天可以食用一次军用粮食,对体态娇小并且食量不大的克萌拉而言已经相当足够。
她不会特别需要食物,只不过如果拒绝卡亚斯,他就会露出相当悲伤的神情。
之后奇怪的是,除了卡亚斯以外的同伴们也会渐渐分送食物给克萌拉。
接着大家开始会将在岛上发现的稀奇东西,例如一些小贝壳或是漂亮的石头送给克萌拉。虽然非常缓慢,不过四分五裂的他们的确正逐渐变成同伴。
有一天,克萌拉对卡亚斯说:
「卡亚斯,为什么大家都对我这么好呢?」
卡亚斯害臊地别开脸说道:
「那是因为……笨蛋,别问我这种事。」
卡亚斯戳了一下克萌拉的小脑袋瓜。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公乎,大家都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有为大家做事。」
「傻瓜,不是这样子的。」
卡亚斯露出笑容,但是克萌拉却闷闷不乐。
「我一直想要帮助大家,但是我却没有办法为大家出力,这点让我很难过。」
「……克萌拉,妳还记得妳刚来这里的时候吗?一开始,没有人会互相搭话,大家都四分五裂的,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这是不知道哪一天会互相残杀的生活,所以没有任何人会把周围的家伙当成同伴。」
「……」
「当妳说出喜欢大家的时候,我们才第一次成为同伴。」
「是这样子吗?」
「现在大家都是重要的同伴。妳可以感到非常骄傲,因为妳已经帮上我们很大的忙了。」
克萌拉想要像雷利亚一样绽放笑容的心愿,在这个时候实现了。
自己的生命是为了爱护大家而存在,克萌拉发誓自己一定要保护大家。
然而,他们幸福的时间却立刻消逝无踪。
有一天,克萌拉起床时发现一位同伴突然消失踪影,而全部的人都只是低着头,没有人提及那位消失不见的同伴。
「这是为什么呢?」
克萌拉如此问卡亚斯。
「妳要忘记他。」
克萌拉这时才了解到他们开始互相残杀了。
克萌拉看见一位坐在圆圈边缘的同伴,他是一位从来没跟克萌拉说过话,并带有一双阴暗眼神的少年——艾恩立凯=毕斯海尔。克萌拉的直觉告诉自己就是这个人杀了同伴。
那双阴森眼神让克萌拉感到一股仿佛背脊冻结般的恐怖。
克萌拉拼命努力忘记死掉的那位同伴,并继续度过日子,只是为了要和现在还活着的同伴们一起过着快乐的日子。
可是,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随着人数越来越少,克萌拉也越来越不容易露出笑容,最后她变得几乎不笑。
克萌拉痛恨杀死既温柔又悲伤的大家的艾恩立凯。
她痛恨想要夺走自己赌上生命保护的人事物的艾恩立凯。
接着,时机很快就到来了。沙沙力用自己的生命换取艾恩立凯的重伤,而艾恩立凯则虚弱地躺在克萌拉面前。
克萌拉掌握伯拉摩特出门的机会并握紧匕首。
然而,克萌拉的企图却被艾恩立凯轻易看穿。
反正他应该打算杀死自己,所以克萌拉就在最后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克萌拉就像用尽力气似地,将愤怒的字句全部扔向艾恩立凯。
可是,响应她的却不是雷击,而是克萌拉完全没料想到的话语。
「……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艾恩立凯也说出自己并不快乐,自己只是很难过的真心话。
克萌拉认为他太过分了。
她以前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有如妖怪的人,并且一直对他相当憎恨,但是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
她想要杀死的敌人也只是个可怜的人,和自己发誓保护的那群人一样。
她无法继续憎恨艾恩立凯。
自己想要杀死应当保护的人,而这份后悔也令克萌拉流下眼泪。自己应该要跟艾恩立凯好好谈谈的,自己应该要理解艾恩立凯的痛苦的。为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有这么做呢?
「卡亚斯……」
克萌拉对卡亚斯询问:
「……你认为艾恩立凯是我们的同伴吗?」
「如果妳觉得他是同伴,那他就是同伴。克萌拉妳觉得呢?」
克萌拉回答:
「他杀死很多人,也伤害很多人,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他是我们的同伴。」
但是,艾恩立凯和克萌拉互相理解的日子并没有来访,在这时候,伯拉摩特已经紧追在后想要杀死克萌拉。
克萌拉和艾恩立凯无法互相理解而就此生死别离,艾恩立凯的雷击杀死克萌拉,而所有的思念也随着雷击空虚地消逝。
艾恩立凯在沼泽中心想——克萌拉并没有憎恨我,虽然她曾经非常恨我,但是她并没有直到最后还继续怨恨自己。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自己也是克萌拉口中同伴的其中一人。
为什么自己没发现这件事呢?如果我早点发现的话,说不定大家就能一起活下来了。
该怎么做才好呢?
一个用自己的双手将最重要的人事物破坏掉的人。
一个杀死原本能互相理解、原本能一起活下来的人。
该怎么做才好呢?艾恩立凯很了解,除了一死别无他法。
艾恩立凯突然用自己的头撞向墙壁,并发出一道撼动假想内脏的声音。艾恩立凯空虚的心灵以及无法使力的身体因愤恨而冲动不已,这是世上最激烈的愤怒,也是对自身的愤怒。
札托突然感到身体有些异常,他开始头痛,并有一种灵魂即将从身体抽离而出的错觉。
「怎么了!」
札托放声大叫,他的头、双手以及全身上下部开始发出颤抖。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札托不禁扭曲身体。
实际上不存在的艾恩立凯用额头与拳头陆续击向墙壁,种种打击彷佛将墙壁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破坏似地,厚实的墙壁也出现些许龟裂。
他用全身撞击墙壁,就在这瞬间,墙壁应声碎裂,艾恩立凯立刻冲上前去,换成札托坠落下来。
下个瞬间,艾恩立凯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札托的假想内脏里面,而是位在行驶中的蒸气火车上。
他有些困惑,这并不是自己的手,也不是自己的头发,他对这个不是自己的身体感到有
些困惑。
「……」
他的右手开始颤抖,艾恩立凯感觉被逼下主人位子的札托正在体内大闹,他打算从右手夺回全身的支配权。
艾恩立凯立刻扭断右手的指尖,便感觉到札托在体内
畏缩。
「怪物会因为这点程度的疼痛就畏缩吗?」
艾恩立凯对着体内的札托这么说道。
「只因为这点程度就畏缩吗?真令人可笑。」
艾恩立凯换成用身体撞击蒸气火车的墙壁,用拳头槌向地板,并用脸部撞击车门,这股强烈到令骨头碎裂且鲜血四溢的冲击让体内的札托渐渐畏缩。
艾恩立凯对自己的身体施放出雷击。
就在蒸气火车毁坏而紧急煞车的时候,札托的反击也随着消失。
艾恩立凯摇摇晃晃地迈开步伐。
不如一死了之——他一面在心中如此盘算,一面迈步向前。
这就是所有来龙去脉,也是一个想要得到笑容的男人的愚蠢轨迹。
这是一个无法得到笑容、无法变成怪物、无法成功死亡的愚者物语。
艾恩立凯再度用拳头槌打墙壁,但是墙壁连晃都不晃一下,艾恩立凯的灵魂之力渐渐衰退,札托已经强化了假想内脏的结构,现在的艾恩立凯不可能再次打破墙壁并出到外部。
最后,艾恩立凯停下槌打墙壁的动作。
算了,就让它结束吧!不要再继续思考、不要再继续观看,让自己轻松一点吧!他这么一想,已经出到沼泽外的艾恩立凯又开始缓缓陷落,如果艾恩立凯被拉回沼泽中的话,他的意识就会从世上消失。
就在艾恩立凯想要放弃时,有人从后面推了艾恩立凯的背部一把。
(艾恩立凯,你在搞什么?)
并从沼泽之中传来一道说话的声音。
札托正俯视着洛萝缇,洛萝缇回瞪着他的同时站起身来。她知道自己正被对方玩弄,即使如此,她也只能勇敢与之对抗。
「洛萝缇妹妹,我差不多玩腻了。妳只要静静站着的话,我可以让妳死得轻松一点,妳要选哪一种呢?」
洛萝缇闭口不答,只是老实地继续进行突击,虽然她又再度被布阻挡,但是她还是一昧地往前狂冲。
她的突进又被阻挡下来,札托一脸无趣地注视倒在地上的洛萝缇站起身的样子。
「好啰,差不多该死了吧?」
「……吵死了。」
札托的手上闪耀出必杀的雷击,并将手慢慢朝向洛萝缇。
(艾恩立凯,你在做什么?)
有人从沼泽之中这么问他。
(我什么都没做,因为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艾恩立凯如此回答。
(已经够了吧?让一切结束吧。)
(不行,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这道声音继续对他述说。
(克萌拉想要帮助我们和你,那个叫雷利亚的家伙想要帮助克萌拉,现在正在奋战的那个女孩想要帮助你。
你想想,克萌拉还有那个女孩曾经放弃吗?)
(……)
(我们不允许你这么做,我们不能忍受只有你一个人放弃、这种只顾着自己的想法!)
(我该怎么做才好?)
(快想啊!你这个混帐东西!快翻遍你手上的筹码,拼上你的老命找出方法!)
艾恩立凯将紧握的拳头槌向墙壁。
我能做到什么呢?我能做到什么事?
对了,我能做到的事情只有一个。
艾恩立凯立刻闭上双眼,并在心中吟唱一句话,这是他与克萌拉以及同伴们在岛上生活时,不厌其烦地重复吟唱的那一句话。
往者不去,返者不来。月亮即太阳,小鸟为海鱼。
现在开始魔术审议,艾恩立凯开始侵蚀世界公理。
洛萝缇立刻拔腿奔跑,札托准备她的身体施放雷击,这并不是之前单纯为了阻止前进的威吓攻击,而是以瞄准洛萝缇的心脏为目标。
剎那间进出青色光芒,本应施放的雷击却如雾一般四散消失。
札托不禁注视自己的手。在战况如火如荼的战斗当中,这是个令人直呼不可能的空隙,洛萝缇的拳头于此时第一次打中札托。
随着拳头击碎骨头的声音,札托的头部整个向旁边扭曲。
札托的嘴巴无声地讲出「为什么」三字之后,洛萝缇的拳头划出一条曲线继续往他的脸部攻击。
艾恩立凯咬紧牙根地持续挑战世界公理。由于这是已死之人所执行的魔术审议,所以世界公理强烈排斥此种不可能的行为,艾恩立凯只靠着意志力克服,并总算到达最深境界。
「艾恩立凯=毕斯海尔能够操控雷电。」
艾恩立凯在这条被改写的世界公理上,又再加上一条公理。
「操控雷电的并不是札托=隆多弘。」
洛萝缇的两发拳头命中后,继续追加攻击,可是第三次的拳头却被札托的布阻挡下来。布快速奔驰,并准备抓住洛萝缇的手腕,洛萝缇不得不放弃这个得来不易的接近战机会。
和与自己战斗的洛萝缇相较之下,札托反而比较畏惧自己的右手。
「为什么?为什么!」
札托伸出手,似乎想要施放雷击,但是朝向洛萝缇的右手却空虚地在半空中徘徊。
洛萝缇露出笑容,虽然不知道雷击没有成功施放的原因,但是她很清楚札托内部的艾恩立凯正在奋战。
「艾恩立凯先生……我要上了!」
洛萝缇大声一喝,并继续进行突击。
札托只能利用水弹进行广范围的任意射击,不顾形象地阻止洛萝缇的突进。
(只要放手去做,你还是做得到嘛!你这混帐,别在那里慢吞吞的!)
后面的声音继续说着,艾恩立凯回头寻找那道声音的主人,他看到同伴们的脸纷纷从沼泽中露了出来,沙沙力仍旧朝着艾恩立凯露出生前那张带有憎恨的笑容。
(别在那里慢吞吞的?)
艾恩立凯对沙沙力反驳。
(你们才别慢吞吞的!)
(废话,混帐东西。)
沙沙力将手靠在沼泽边缘,早已被沼泽消化的身体像腐坏的尸体般处处见骨。
艾恩立凯将手朝向那副身体。
艾恩立凯开始吟唱。他相信自己能够操控雷,就算这副躯体已经毁灭、就算灵魂已经遭到吞食,艾恩立凯还是能够操控雷电。
(动手吧,艾恩立凯!)
沙沙力放声大叫,艾恩立凯的手上应声施放出雷击。
(就是这样,艾恩立凯。)
沙沙力的灵魂随着最后的一句话消逝而去。
水弹突然止息,札托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不可能!」
札托大声呼喊,洛萝缇则伺机迅速逼近到他的面前。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洛萝缇如豹般揪住札托,举起他的身体并将他推倒在沙地上。
洛萝缇跨坐在上面,用双脚压住札托的身体,双拳则往他的脸猛烈挥击。
札托穿的衣服四处翻动,想要将洛萝缇撞开,然而身陷恐惧和迷惘的札托的力量远远不及将一切赌在拳头上的洛萝缇。
「不可能!」
札托的叫喊声被洛萝缇打向嘴唇的拳头瞬间消弭。
(下一个,快点过来!)
艾恩立凯大声喊叫,同伴们则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从沼泽之中逐一爬上来。艾恩立凯持续用雷击超渡他们的灵魂,札托能够使用的能力大概已经所剩无几。
(……艾恩立凯。)
隆凯尼在沼泽之中几乎只剩骨头,但是他还是借着同伴们的帮助爬了出来。
(动手吧,艾恩立凯。)
艾恩立凯的雷击将隆凯尼的身体,连同帮助他爬上来的同伴们一起击碎。
外头传来札托的哀号:「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札托打算逃跑,却被洛萝缇的双脚紧紧压住。本来应该能够操控的布已经被撕成碎片,札托只剩下双手能够保护自己。
这太奇怪了,和原本讲的不一样。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我才不想变成什么『怪物』。
此时,札托所封下的墙壁产生龟裂并应声破碎,札托立刻逃进最后的避难所——自我的体内。
艾恩立凯在心中叹息札托的愚蠢行径,这里才不是避难所。
(……啊……)
札托看到手上缠绕雷电火花的艾恩立凯,不禁露出绝望的表情。
艾恩立凯缓缓举起手,为了将札托的灵魂从世界上消灭,为了让一切能够迈向结束。
只要拥有吃『书』能力的札托消失,这个假想内脏应该也会消失吧?到时候不论是艾恩立凯还是残留在里面的灵魂,全部都会一起消失。
这样就好,这个结果正是艾恩立凯的宿愿。
就在艾恩立凯准备施放雷击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对他说话:
(等一下,艾恩立凯。)
艾恩立凯转身向后,卡亚斯也从沼泽里采出脸。
(如果杀死这家伙的话,你也会死的。)
(……没关系。)
艾恩立凯准备向吓到腿软的札托施放雷击,在那之前,却有一位男子从沼泽当中抓住札托的身体,札托因此发出恐惧的
惨叫声。
(你是……)
艾恩立凯知道这个抓住札托的男人。
(你好,艾恩立凯,我叫路易蒙,不过好像没时间让我们这么悠哉了。)
路易蒙一边说,一边将札托的身体拖进沼泽里,札托的挣扎在路易蒙的力气面前完全不具任何作用。
(我们会压制住这个家伙,你快走吧!)
卡亚斯将札托压入沼泽,并对艾恩立凯如此说道。
(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呢?)
艾恩立凯对着卡亚斯如此询问。
(为了解闷,还有……)
卡亚斯沉入沼泽的同时也露出笑容。
(像你这样的笨蛋,还是活着比较好。)
洛萝缇停下拳头,札托早已停止抵抗。札托的头部仿佛被巨岩压碎般四分五裂,已经无法分辨各个部分原本位于何处。
洛萝缇跨坐在札托的身体上面并流下眼泪。
这时,札托的身体开始进行回复,四分五裂的脑袋也逐渐取回原形。
洛萝缇擦掉眼泪并握紧拳头。
「……洛萝缇。」
再生后的嘴巴轻轻纺织出语言。
「……是谁?」
洛萝缇如此提问。
「别在别人的身上一直哭。不只眼泪,连鼻水都滴下来了。」
洛萝缇知道这种冷淡的讲话方式是谁。
「……艾恩立凯先生。」
「真碍事,妳好重,快滚开。」
札托……不,艾恩立凯就这样躺成大字形,并轻声地对洛萝缇提出抱怨。
「恭喜你活下来。」
洛萝缇对着他绽放笑容。
「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不准笑。」
洛萝缇注视着艾恩立凯的脸并回话:
「艾恩立凯先生才不能笑。」
于是,故事迎向终结,这只是一位少年祈求得到笑容的故事。
在风平浪静的沙滩上,艾恩立凯和洛萝缇互相看着对方的脸,随后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