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将心愿奏响,穿梭于城市间。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听到我的声音。】
“那么,差不多该走了。”
即将发车的新干线站台上,站着一位背着吉他、提着行李的青年。周围送别他的朋友们说着鼓励的话,拍着他的肩。
桃池育马今年二十岁。他以音乐人为目标,准备去东京闯荡。
“母亲……”
他出声呼唤正伫立在后方一脸悲伤的母亲,后者纹丝不动。他走了过去安慰道,“我能一个人好好生活的,别担心我。”
此时发车铃声响了起来,他只好匆忙上车。车厢门被关上,列车开始缓缓向前。
“会一直支持你的!”“加油啊!”
伙伴们大声喊着,母亲也快哭出来一般,不停冲他挥手。
接着视野里的站台变小了,列车渐渐远离了他一直居住的小镇。
育马反复回想着母亲和伙伴们的脸,禁不住泪眼朦胧。
顺带一提,他是喰种。
“呜哇!好厉害!……”
刚抵达东京的育马,一下车便被人潮淹没了。尽管他曾经因为看演唱会来过东京几次,但不管来几次都没看够。
这次不一样,从今天起,他就是这里的住民了。
育马拍了拍脸颊转换心情,加快脚步钻进电车。
说起来,包括他的老家在内,难对付的家伙们往往聚集在地区中心,不管是人类还是喰种。更不用说首都东京了,喰种数目众多,意外随时有可能发生。毕竟,这里可是驻扎着狩猎喰种的CCG本部,搞不好就会中奖。
“好啦,总算到了!”
育马选择的住所位于离都心不远、相对安宁的20区。这里绿化很好,还有田地,环境跟老家有点像。附近有上井大学,有不少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类居住在这里,可以方便地隐匿其中。
但房子就没办法了。明明比老家窄那么多,租金却贵得不像话。总之,往后这里就是他的一方天地了。首先得去挣钱,支付房租水电费什么的。
育马从吉他盒里取出吉他。那是他高中时自己攒钱买下来的,如今是他最重要的伙伴。他舒展了一下手指,弹起一首喜欢的歌。
“喂,吵死了!”
旁边住的人敲着墙壁大吼。他急忙中断了演奏,隔着墙道歉:“对、对不起!”
再看看钟,已经晚上11点了,也难怪被骂。
“没想到这么快就受到大城市的洗礼了啊……”
来东京的第一天就这样不尽人意地结束了。
第二天,育马买了求职杂志,挑选了一份搬家工的工作。毕竟自己是喰种,力气要比人类大上好几倍。
另外,还有一件为了生存必须要做的事——确保食粮。
尽管母亲给自己的“便当”还剩一些,但迟早会吃完。既然开始了背井离乡的生活,就得学会自己准备食物。
夕阳时分,育马换上不显眼的黑色衣服,踩着从二手店买的单车,穿过大街小巷。
“啊,到地方了。”
目的地是某个有名的悬崖自杀点。离出发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周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人影也没有。
从视角开阔的地方,能看到往下20米左右是茂密的树林。
“……没有吗。”
他用鼻子使劲地嗅了嗅,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尸体的,却闻不到一点尸臭和血腥味。
不过,不能就这样随便放弃。
育马从那天起,一结束打工就会来到悬崖边上。骑车来回需要4小时的体力,但他会在途中想想歌词,唱唱歌之类的,倒也不觉得有多累。
“喂喂饶了我吧……”
然而,期望总是落空。白费力气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东京将近一个月了。
“呜哇……这下糟了……”
母亲给的便当已经吃完,冰箱里什么也不剩了。育马撑起倦怠的身体,走出家门。
“是不是换个地方比较好啊……但要是刚走,就有人就来了怎么办?”
结果今天也是骑着自行车去了同一个地点。
抵达山谷的时候,他想着要是再落空,下次就得换地方了。
“……!”
一阵风吹过他的面颊,他一个急刹车,“有味道!”——是尸体的味道。
他加快了骑车速度,急不可耐地冲上坡道。
这边!
育马将单车停在一旁,全速奔跑起来。他的眼睛转换成红色,四肢爆发出力量,沉睡在身体内的本能被唤醒,身体仿佛腾空而起。
有辆车。停在之前一直没人的悬崖边,车内空着,但气味更浓了,他确认了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于是,育马从悬崖一跃而下。
“啊咧?在哪?”
出乎预料之外,尸体不在这里。明明地上还残留着血迹,弥漫着浓烈的气味,却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回事?”
他在黑暗中拼命搜索。难道尸体是被其他喰种闻到味道,先下手为强了?育马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接着对上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哇啊!”
育马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前的男子尸体被树枝穿透,50来岁左右,双眼圆睁,嘴唇充血,倒挂在树上,犹如伯劳鸟的战利品。不难想象是由于跳崖造成的。
“怎么搞成这样啊……”
育马自言自语道,当然,没人回答他。他扶着腰站起来,注视着死去的男子。
“……为什么非得寻死不可呢?”
他双手合十,为男子默祷。接着他跳上了树。
“可能会有点痛哦,抱歉。”
育马折断树枝,尸体滚落到了草丛里。他跳下来,把枝干从尸体内拔了出来。尸体的嘴仿佛尖叫一般张开,他想帮他合上,但似乎这么做又显得很奇怪,索性放弃了。
他重新注视着尸体。右手破破烂烂的,伤得很重。
“真的很抱歉。”
育马再次双手合十,随后摘除了尸体的右手。
这点程度的话,只会被人认为是狐狸之类的食腐动物给带走的吧。
他将摘下来的尸体右手套上塑料袋,用布包好后装进了包里。他最后默祷了一次,离开了现场。
“……得快点处理才行。”
刚一到家,他就把右手放在了菜板上,拿菜刀切碎,团成肉丸子,接着同骨头一起放进热水。煮好之后,便捞出了锅。
“啊……好香啊。”
不过,不能一顿全部吃完。他将冷掉的丸子覆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餐桌上则只放了骨头和一杯汤。
“我开动了。”
育马祷告完,深深行了个礼,先喝掉了汤,接着吃骨头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之后,肚子就饱了。每到这个时候,他总能为自己食量小感到庆幸。
然后,将骨头洗净晾干,用锤子敲碎至粉末状。
这样就能存放一阵子了。
他刚安心下来,却又涌上了悲凉的情绪。
“当时能帮助你的人,一个都没有吗。”
他望着冰箱说。
另一方面,将这些悲剧吞入腹中的,正是他自己。
“真讨厌像鬣狗一样活着啊……。”
白天打工,晚上寻找尸体,闲暇的时候去公园和站前广场唱唱歌打发时间。其实他有想过找家演艺事务所面试,但现在人生地不熟,搞不好会出岔子。
对于20区倒是稍稍熟悉了些。咖啡店很多,漫步街头的时候时不时就能闻见上好咖啡的香气。可惜手头还不宽裕,等哪天有了闲钱,就去店里坐下来慢慢品尝吧。
不过,有个问题。在这些咖啡店里,也许聚集着自己的同类。
“……又来了。”
结束了打工的回家途中,他经常能闻见他们的味道。尤其在经过一家名为“古董”的店时,总有喰种的气息传来。那里是喰种的固定休息场所吗?
育马背后一凉,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还是别再靠近那里比较好……”
【2】
育马在东京的生活还算顺利。工作上的人际关系相当协调,食物也有定期保障。不过相对地,是因为自杀者多起来的缘故。
那天,他也骑着自行车去了悬崖。一接近喰场,就闻到了尸体的气味。
“又死了吗。”
尽管对于能获得食物这点他很感激,但面对自杀者们也是件忧郁的事。他把单车停在悬崖边,沿着崖壁往下爬去。
这次是一位年轻女性。
“为什么你也要自杀呢……”
他走到浑身是血的尸体面前说。要是在自杀前遇到的话说不定就能阻止她了。实际上,他已经阻止过好几起自杀事件了。
但是不能就这样沉浸在感伤里,得早点处理完才行。他朝尸体伸出了手。
“最近,在我们这一带乱来的就是你吗?”
仅仅只有自己和尸体的空间里,突然有个男声插了进来。育马回头,看见背后站着一个戴兜帽的男人。年龄
大概在25到30岁左右,下巴留着胡子,长长的刘海垂到了脸颊。
他是喰种。
不难想象对方是怎样无声无息潜入的,很明显这个人比自己要高出好几层实力。
育马将尸体踢到悬崖斜面上,自己则往上攀登。必须得想办法从这里逃走。
然而就在快要登上顶端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黑影。
“……!”
男人已经跑上了悬崖,等着他爬上来。对方先是虚晃一拳,接着另一拳便直直地击中了他的脸。育马没能承受住冲击,掉了下去。
“好痛……”
尽管身体反射性地紧急回避,但还是摔在了地面上,他感到一阵眩晕。男子沉默地走过来,呼吸分毫不乱。
——打不过他。
潜意识这样告诉育马。
“……对不起!”
他忽然将身体翻转过来,双手伏地,低下头。
“我是来东京谋生计的,还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也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对不起!拜托,这次请放过我!”
男人见到他伏地谢罪的样子,停下了脚步。
“……不清楚规矩?你什么时候来的?”
“三、三个月前。”
“三个月……?这期间你完全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喰种吗?”
育马胆怯地抬起脸,点点头。
“在我来之后所接触的喰种,你是第一个。可能你搞不懂我在说什么,可我还是要说,我想要努力像人类那样生活着……因此,不想跟喰种有太多的牵扯……”
出乎他意料,男人似乎在仔细思考育马的话。他则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罪人那样,等待对方的答复。
“……你和研应该很谈得来。”
“‘研’?”
研是谁啊。
男人没有回答育马的疑问,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他。上面写着咖啡店店名“古董”,以及地址。就是那家一直能感觉到有喰种在里面的咖啡店。
“这里是?”
“是可以和喰种们交换情报的地方。20区的事情,都是在这里摆平的。对你来讲,去一趟会比较好。今天就放过你。”
男人说完便走了,留下他跟尸体两相对望。
他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没有带走尸体的任何一部分,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3】
遭遇谜之男子后又过去了几周,育马正处于空腹状态。
将之前作为存粮装有骨粉的调味料盒放到嘴边上下晃了晃,什么没倒出来。偏偏在发薪日前钱也用完了,一杯咖啡都买不起。
结果他还是没有去古董。
跟喰种有关的一切都变得可怕起来。在知道有地盘存在之后,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地搜罗尸体了。
“糟透了啊……东京到处都是那样的家伙吗……”
关于那个男人压倒性的强大可见一斑,在那之后他对喰种的恐怖印象有增无减。
咕咕咕——传来了肚子的抗议声。这样下去会饿死的。
“母亲……”
拜托她的话一定会寄过来肉和钱。那样的话,还能在东京继续混下去。育马想也没想就握住了手机,颤抖着拇指凑近屏幕。
“……啧”
差一点就自暴自弃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来东京的?不是说过要靠自己打拼的吗?又怎么好意思再去依赖母亲呢?!
在家呆着也只会越来越饿,育马背上吉他出门了。
现在是晚上6点,站前广场上挤满了熙熙攘攘回家的人们。他坐了下来,唱起自己写的歌。风格属于乡村,是母亲爱听的类型。
育马唱歌是有原因的。他一边扮成人类,渴望着人类的生活,一边依靠着他们的不幸和悲伤生存下去。他常常会感到自己输给了命运,快要被这种矛盾弄得崩溃了。所以,他将心情写成歌词,以唱歌的方式来维持精神世界的平衡。
能做到,能行的,加油。不可以认输,要活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这首歌能鼓舞其他人就好了。即便身为喰种的自己,也想要和人类共处,他也相信自己能成为别人的支柱,成为这个世界的齿轮之一。
曲调也进入了高潮部分,激动的情绪缓解了他的饥饿感。
有人走了过来。
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留着立起来的金茶色短发。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了下来,欣赏起育马的表演。
有听众就更加有了唱歌的勇气。于是,他唱了一首来东京之后自己写的歌。
——“神明就在这里,别被蒙蔽了双眼。”
这也是每当他看到人们选择终结生命时的感想。真的已经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把他们从绝望中拉回来吗?他们真的已经没有重要的东西了吗?
不过,吃掉他们的自己会想这种事,他也清楚这看起来有多可笑。
但总是忍不住就会去想。
他相信只要用双眼和双耳去发现去倾听,就会察觉到救赎自己的存在,神明的存在。
“……神明么。”
默默听歌的青年对歌词有了反应。“要是真有神明就好了。”对方似乎在这样说。
“你有什么烦恼吗?”
育马唱完歌,手指离开了吉他的弦,问向对面的青年。
对方有一瞬间失神,不过立即回过神来,有些匆忙地鼓起掌,目光低垂。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开始吐露内心的烦恼。
“我的朋友好像正处于困境,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但青年似乎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
“……希望神明能帮助到你。”他有些伤感地说。
——朋友。
育马想起了老家的伙伴们。
“不过,这样不也很好吗。你也没想过要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吧。”
育马有很多朋友。不光是喰种,人类朋友也有那么几个。然而到东京以后,他却再没有遇到过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为一点小事欢笑、为一点小事吵架,似乎理所应当在他周围的朋友们如今已不在身边,自己比想象中还要痛苦。独自一人的生活寂寞无助,也有在夜晚偷偷哭泣过。所以现在他更能深深体会到,有朋友在身边已经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朋友在就能安心,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他斟酌着词句,向青年这样传达着。
育马正担心自己是否显得有点说教,青年却仿佛要把他的话铭记于心一般,认真地点点头。
“不知怎的,感觉恢复了元气呢!”
对方的脸上阴霾散去,露出爽朗的笑容,就像个小孩子。
青年想给钱作为谢礼,育马推辞了。在孤独的上京生活里能遇到交心的陌生人,能让自己又有了前进的动力,已经是丰厚不已的报酬了。
然而青年并没放弃,想从包里翻找别的东西给他。
“啊,对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手伸进夹克衫口袋里。看到他递过来的东西,育马的表情一亮。
无糖纯黑的罐装咖啡。
对于没钱没食物正忍饥挨饿的自己,这正是最好的礼物。
“哇,太棒了!帮我大忙啦,救世主!”
育马笑着说,跟捧着供品一样接过咖啡。
“我还会来听的!下次带着朋友一起!”
青年同他道别,跑着离开了。
——有那样煞费苦心为他烦恼的友人,他的朋友真是幸福啊。
“……哦?”
青年回过神的时候,周围已经不知不觉聚集起了许多观众。他再次拿起吉他,开始唱歌。
这次,他在车站前唱了好几个小时。托那位青年的福,来听他唱歌的人变多了。其中不乏慷慨的人,临时收入将近6000日元。这下可以一口气买好多咖啡囤起来缓解饥饿了。
虽然还是觉得东京很可怕,但也有让他心情愉快的好人。得继续努力想办法搞到食物,在东京好好混下去啊!
沿着稍微偏离车站主道的无人小路,育马一边走一边拉开了罐装咖啡的拉环。柔和的香味缓缓溢出,光是闻一闻就能让人联想到它的味道。
他将咖啡递到嘴边。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
“居然在这种地方也能遇到喰种!我果然是受到了上帝祝福的人!”
“……?!”
育马转身之前,右手便遭到了攻击。下一秒,他感到侧腹部传来一阵疼痛,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
背上背着的吉他和手上拿着的罐装咖啡滚落在地,地面开始染上咖啡的渍印。直到疼痛蔓延开来,他才意识到是什么人袭击了自己。
“喰种怎么能喝那种便宜货,应该品尝从咖啡机里现磨出来的才行啊!”
他感到不妙想要逃走,脸上却挨了一拳。
“痛……”
他又被揍飞,摔到了地上。
“…为什么…要……”
随后,育马看清了对方的面目。是有着电影演员一
般端正五官的男人,光从外表来看完全不像是会使用暴力的类型。
然而,鲜红的赫眼和挂着愉悦笑容的嘴角,让育马意识到对方是个格外危险的人物。
“听我说!明天,有一场我向往已久的盛宴!经过了数年时间的酝酿,正处于最鲜美的绝佳状态!这是出自我内心的呐喊!!你能听见吗!能听见吗!”
莫名其妙的词串在一起,育马无法理解这个人在讲什么。
可能这个男人本来也没想过让他理解……只是陷入了激昂的情绪正在自我满足。
“……啊!”
男人这次一脚踢过来,正中他心窝。
传来嘎吱的闷响,育马断掉了几根肋骨。
“你明白的吧!我所迸发出的激情!但是人类太脆弱了!没法理解我的这份激动!果然不是喰种的话,就会很快坏掉啊!”
和递给他古董名片的男人不同,这个人是会将对方折磨致死的类型。
男人俯视着自己。
“……失礼了,这是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月山习,你记不住也无所谓。”
月山曲着身子跳起来,右脚瞄准育马的心脏。
“哎呀?”
随着类似于撞到金属物的声音,月山脚跟的动作停滞了。
“哈、哈……”
鲜血从育马的嘴和额头上流下,他的左手出现了龟壳状的坚硬甲赫,仿佛盾牌一样挡下了月山的攻击。
“原来如此,你也是甲赫啊。”
月山审视着他的赫子,抿嘴一笑。
“这样的话,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吧——!”
月山的背后涌出一股不祥的气息,仿佛漩涡般在他的手臂上缠绕起来。
“觉得怎样啊?”
钻头般的赫子,看起来相当有重量感。能发动并维持这样形状的赫子,需要消耗的体力非常人所能及。
同种类的赫子交锋时,显然强者会是胜者。他意识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哟呵!”月山朝着他的脸正面刺过来,他为了拉开距离往后一跃,对方看似沉重的赫子却超乎想象地以优美的弧线展开,宛如弹簧一般。
“唔啊啊啊!”
在那一瞬间他的赫子想要防卫,但因无法承受这一击的重量弹开了,随后育马的肩膀被贯穿。
仿佛被卷进了绞肉机的痛楚让他不由得喊叫起来。
接着,他的整个身体被举起,再重重摔下。
……要死了。
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
然而他并未感觉到来自无情的水泥地的撞击,取而代之的是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他立刻意识到了成为他靠垫的是——
“吉他………………?”
“……吉他?”
月山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停止了攻击。
育马爬起来,确认身下的物体。
“骗人的吧…………!!”
吉他盒呈开启状态,里面那把从老家带来的吉他已经坏了。琴身和琴头彻底断开,损毁严重,已经无法再演奏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育马抱着吉他蹲了下来。
“……这是你的吉他?”
月山走过来问,不料育马再次发动了赫子。
“够了,住手哎哎哎哎哎————你给我冷静点!现在我也在判断情况啊喂!”
月山敏捷地避开他的攻击,育马自己却摔倒了。
“哈,哈啊……”他的赫子消失了,已经是无法战斗的状态。
“啊咧,月山君,你弄坏了别人的乐器?”
无法想象传来的这个声音是存在于现实里的。若无其事地走进杀戮现场的少女,大概是他产生的幻觉吧。
“有经常使用的迹象呢……这把死掉的吉他都弹了些什么样的曲子呢?”她望着吉他盒,语气遗憾地说。
旁边的月山总算有了反应。
“Jesus!!(上帝啊!)我……!乐器?!……我居然!弄坏了乐器?!?!”
他痛心疾首地仰天抱头,与此同时收起了赫子。
“谢谢你!!堀!你总是在提醒我!!你总是像我的亲人一样在照顾我!!”
“没那回事。”被称作堀的少女坚决否定了月山。
“哈哈哈哈你的笑话越来越好笑了!Unique!”
月山毫不介意地大笑起来。但他随即转身,面向育马这边,眉尾耷拉着,露出一副懊悔的样子。
“我对你做了很抱歉的事。没想到你跟我一样是个音乐爱好者……”
他像个外国绅士一样捂住胸口垂下头。
“乐器太可怜了。对了,我熟人的乐器店应该能想办法的。你去他那儿,然后报上我的名字。”
月山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放进育马的吉他盒里。
“尽管你受了重伤,不过只要进食的话就能慢慢好转。本来你接下来的食物应该由我负责的,但不巧我正为明天做准备,现在正忙得很呢。等你恢复后,也让我听听你的曲子吧?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说完,便带着少女一同消失在了黑暗里。育马扶着肩伤,勉强站了起来。
“……糟糕……这下糟透了啊……”
出血过多,身体破破烂烂的,饥饿感也接踵而至。眼睛还是鲜艳的赤红,照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袭击活人然后将其吃掉
——只有那种事,绝对不可以!
“怎么办……”
理性正逐渐丧失,绞尽脑汁地反复思考,终于得出了答案。
“古……董……”
即便是对喰种如此敬而远之,被喰种打得遍体鳞伤,在最后的最后,还是不得不请求喰种的帮助——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了。
育马背起吉他,去往古董。
“哈……啊……”
每踏出一步,都忍受着剧痛。喰种的血液正越发猛烈地侵蚀着自己。理性和本能在脑中交织旋转,他感觉自己快疯掉了。
“神明……”
育马嘶哑地吟唱着自己的歌。
“就在……那里……”
声音发不出来,断了又断,但他依然竭尽全力拖着身子移动着。
“别被……蒙蔽了双眼……”
转过拐角,他终于看见了那家店。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店里还幸运地亮着灯。
总有办法的,他想。
“……啧”
然而精神稍稍一放松,他的力气便用尽了。随后就那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骗人的吧……”
他用手指抓着地面,努力想站起来,然而他的手肘已经断了。只是没想到临死之际,眼前并没有出现走马灯。
——想吃人。想吃人。想吃人。想吃人。好想吃掉啊!!!
食欲肆无忌惮地叫嚣着。
“为什么……”
育马握紧了拳头,发出不甘心的痛苦呻吟。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
热泪从他脸颊上流了下来。
“非得吃人不可啊……!!”
他用尽了全力,再也动不了一步了。
“啊咧?你没事吧?”路过的白领女性注意到了他。
——好香的味道。
白领有些胆怯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咚——心脏在狂跳。一拍一拍地跃动着。血液开始周转,属于喰种的血液。——不是很好么?吃掉她。不填填肚子吗?吃掉就行了。
或许本能已经战胜了理智,他这样想着。
……啊啊,这真是。
让我快点死掉吧。两种念头一并在他脑内盘旋。
突然,街道深处传来砰砰的声音。
“哎,在搞什么?”。白领疑惑地站起来,视线投向另一边。
“……火箭烟花?”
声音将育马拉回了“这一侧”。肩上背着的吉他的重量也唤醒了他的意识,育马咬紧了牙关。
声音的源头令他产生了某种不寒而栗的恐惧,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对喰种来说威胁般的存在,就在那里。
“干什么啊这么吵!”
一名黑发少女从古董店内跑了出来。她先是往不祥气息笼罩的方向盯了一会儿,随后扭头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吃了一惊。
“董香酱,现在——”
接着,一位黑发青年出现了,他沿着少女的视线看了过来,随后同样显出惊愕的表情。育马的赫眼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你怎么了!”青年急忙跑到他身边。
育马拿手挡住脸,消去了红瞳。
——得救了。
他闭上眼睛,任凭最后一点意识消失殆尽。
【4】
空气中有着咖啡的浓香。
被香味所吸引,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了眼前的天花板,随后听见了附近的人声。
“……醒了吗?”
有柔和的阳光照进房间内。
“我……”
育马撑着头想坐起来,然而旁边
一位似乎在照顾自己的青年把他按了回去,“还是先躺着比较好哦。”
“这里是古董咖啡店,我叫金木研。”
“‘研’……”
在自杀地遇见的男人提到过的名字。就是这个青年吗?
“感觉身体怎么样?”
育马轻轻地捏了捏拳头再放开。手指都已经能动了。难耐的饥饿感也已消失,身心也处于相当放松的状态。
他被人救了,育马再次确认了这一点。他回想起之前的事,打了个寒战。
喰种的饥饿感,竟是那般强烈得可怕。
那时如果没有听见烟花的声音,没有他们发现自己,他一定会将亲切地过来搭话的女性给杀掉果腹。
“我从四方先生那里稍微听说了你的事。你一直以来都努力避免跟喰种扯上关系,想要在人类世界中生存下去对吧?”
四方应该就是之前在自杀地遇到的那个男人?
育马看向名为金木的青年。从他身上传来女性喰种和人类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十分独特。
“啊,不想说话也没关系,对不起,你现在还很累吧……”
金木看他很沉默,连忙道歉。
看对方的样子,似乎比起单纯的兴趣来,是想靠直接接触来了解自己。不怎么常见的喰种类型,跟自己有一点相像。
在这种独特的氛围下,他慢慢开口。
“我的母亲,是人类。”
“哎?”
金木发出疑惑的声音,“那就是说,你原本也是人类了?”
尽管育马察觉到他相当奇怪地用了“也”字,但他只是摇摇头给出否定回答。
“我生下来就是喰种。不过,把我养大的是人类。”
育马开始对金木一点点讲起自己的事。
多年前有一位优秀的外科女医生,她的丈夫也是医生。夫妇俩迟迟没有孩子,去做了治疗之后才总算成功怀孕,那时距离他们结婚,已经过了七年。
他们为新生命的诞生感到欢喜,并精心地照料着孩子。
然而,孩子出生不到半年,她丈夫因为过劳死去世了。
她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她深深自责起自己身为医生却没有察觉到丈夫的身体状况。
可是,她还有一个孩子,必须连同丈夫的份一起,将他养育成人。她这么想着,才又有了努力活下去的勇气。
但偏偏在一周岁生日的前几天,她的孩子也夭折了。
平时总在晚上撒娇的婴儿,那天入睡得十分安稳。她半夜醒过来,还想着婴儿今天睡得真好,直到伸手抚摸孩子的脸颊时,才发现婴儿的身体已经变凉了。
神志不清的母亲想要把他救回来,但无济于事,孩子没能恢复呼吸。
她失去了一切,精神也变得恍惚。她在暴雨中抱着死去的孩子,徘徊在街上。
那时她本想着自己也死掉好了。但途中,她在一幢建筑物的阴影里,发现了一个倒地不起的女人。
出于医生的本能,她走过去查看状况。
“没事吗?”
搭话的瞬间,女人抬头看向她。
她看见了一双鲜艳的红色瞳孔。——怪物。她想逃走,但由于极度恐惧,腰使不上力,身体也无法动弹。
忽然,传来了呜呜的婴儿哭泣。
眼前这个女人的怀里,抱着一名不足一岁的婴儿。她身上到处是伤口,但婴儿却毫发未损。难道是为了保护孩子,才变成这样的吗?
接着,红瞳的女人也望向了她怀中的孩子,随后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慌忙掩饰,但对方已经认出了是死婴。
“拜托您……”
那个女人用颤抖的手将自己的孩子递给她。
“请救救这个孩子……”
与此同时,从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不可能逃出这一带的!”“赶紧找!”
她方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喰种。以及她的孩子,也是喰种。
虚弱幼小的婴儿还在哭泣。
同时,她也理解了一件事。
这个女人和自己都身为“母亲”。这个婴儿和自己怀中的婴儿,都是同样被母亲所爱着的“孩子”。
于是,她单手抱起喰种的婴儿,将自己死去的孩子给了对方。
“谢谢你……”对方向她道谢。
“抱歉,就一下。”她看见女性喰种这样说着,张口咬住夭折的婴儿。
随后,她跑了出去。而重新获得力量的女性喰种也使出最后的力气站起来,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往外冲。
“看见了!!在那边!”
几个男人们追赶着那名喰种,她则不顾一切地跑回了家。
第二天的报纸上,刊载了喰种母子的新闻。被追赶的喰种似乎抱着孩子跳海了。尽管找到了喰种的遗体,却没有发现小孩的,根据报纸的推测,喰种的孩子也已经死了。
她抱着孩子读了那则新闻。那个孩子,就是桃池育马。
这个秘密对她而言,太难以承受了。她向她的父母坦白了孩子的事,父母听完时差点晕过去,但最终接受了她的觉悟。
她也早早地回到了医院复职。白天把他放在外公外婆家,到了夜晚,就从医院带回孩子所需的“食物”。
在很早的时候,育马就得知了自己是喰种的事,母亲还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在人类世界里,喰种究竟属于怎样的位置。
在这样的环境下,育马被作为人类小孩抚养长大。
因为无法好好控制情感所以幼儿期都呆在家里,但从小学起就和周围其他孩子一样去学校上课了。作为医生的母亲还对学校声称他过敏,总是让他带家里做的便当。
因此,育马以人类的价值观成长着。当然,也从未杀过人。
“……母亲似乎希望我成为医生,但我太笨了。而且,我还有其他的梦想。”
在简床的旁边,放了一把摔断的吉他。
“人们都说音乐是能跨越国境的,因此,我想不管是喰种还是人类,只要有人来听我就会继续唱下去。虽然这听起来就像个乡巴佬的梦话……”
“才没那种事!”
金木立刻否定了他的自嘲。
“身为喰种的你能如此接近人类,我感到非常开心。”
金木做出了简直就像代表人类一般的发言。
“所以,我会支持你的!”
不可思议地混合了人类和喰种两种气味的青年,对他说着鼓励的话语。
那个渺茫的梦想有朝一日能够化为现实——不知怎的,自己也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5】
继那次受古董的照顾之后,又过了几周。育马再次来到了站前广场唱歌。
挂在身上的依旧是那把从老家带来的吉他。
前段时间,他鼓起勇气去了月山向他推荐的乐器店。虽然很害怕,但跟损坏物品的人索要赔偿,是理所应当的权利吧……。
店主似乎从月山那边知道了事情经过,说是可以免费送他一把复古吉他。但育马却推辞了,他说更想要自己原来的那把,不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吉他就不行。
但那把吉他的弦已经断了,琴头琴身也断成了两截。除此之外,仍有多处损伤,怎么看都修不好了。
店主却答应了帮他修复。
“毕竟是月山大人拜托的事……。”
几天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总之那把吉他原模原样地回到了他的手上。
至于让他头疼的食物来源问题,在古董店长的安排下,当初他获得食粮的那个有名的自杀地,现在作为了他的喰场。
虽然古董那边说可以分给他一些肉,但他担心要是总依赖别人给的食物,自己会渐渐忘记生命的价值。
直面人类的死亡,以一己之力获得食物,尽管无法忘记身为喰种的现实,但这是他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下去所必要的态度。
还好,那个喰场十分偏僻,几乎没有其他喰种会接近。
“……嗯?”
唱完一曲小憩的时候,他喝着罐装咖啡,远远地看见一位青年挥着手跑过来打招呼。
“你好!还记得我吗?就是之前听过你唱歌的人来着,我叫永近英良!不过周围人都叫我英!”
“当然记得了!Ok,‘英’是吧,从今以后就这样叫你。”
被育马称呼名字,英很高兴地笑了。
“啊!对了,我还带了朋友过来!金木,金木!!”
英转身呼喊道。
——金木?
他有些惊讶。不过万一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人?
“你太张扬了,英!”
一头黑发,左眼带着眼罩。有着人类和喰种混合的香气。
他注意到自己,睁大了眼睛。
“哎,英你之前说过的艺人……”
“对对!就是他!嗯那个,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
关于英的烦恼。关于金木研无从判别的独特味道。
——“难道说你原本也是人类?”他回想起了金木在古董问的问题。
育马似乎
稍稍瞥见了那位友人烦恼所在的冰山一角。
不过,他爽朗地作起自我介绍来:“我叫桃池育马。那边那位,你的名字是?”
毫无准备地假装初次见面,金木慌慌张张地伸直了背回答:“我叫金木,我叫金木研!”
“那,既然特地来了,就听上一曲吧!” 他拨动起吉他的琴弦。
这个地方比想象中可怕,也比想象中温柔。
桃池育马开始唱起自己在这里写下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