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昏暗的白色内墙房间里,摆放着许多试管和烧瓶。
烧瓶中有一个身高仅二十多公分的小人,试管中则有许多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光球以及不时微微颤动的植物──这里并排着许多不存在于自然界中的奇妙生命体。
房间深处则有一名少年坐在桌前。
这名少年的年纪大约十岁,和他瘦小的身体相比,宽大的桌子显得相当不相称。桌上有一朵红色蔷薇、火柴盒、一个稍大的烧杯以及橡胶栓,试管架上则立着一根装有水晶碎片的试管。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神情肃穆并一脸认真地开始进行实验。
他首先划亮火柴,单手取下蔷薇并在红色花瓣上点火,将火柴吹熄后丢到烟灰缸,接着拿起烧杯并放入正在燃烧的蔷薇──蔷薇在烧杯的底部逐渐焦黑,不久后便化为灰烬。
他将试管里的水晶碎片装进烧杯后,立刻以橡胶栓加以密闭,然后便有如冥想一般浅浅闭上眼睛,自口中纺织出话语:
「释放封存于水晶中名为『反射』的形态,并与残留的灵体相结合!」
烧杯里的水晶碎片再度碎裂成更小的细砂,并化为细微粒子飘浮至空中,接着便仿佛被吸入密闭的空气中似地消失不见。
少年睁开先前闭上的眼睛,从他注视手里烧杯的眼神中可以窥见少许紧张之色。瓶中除了蔷薇的灰烬外,并无其它任何东西。少年手拿烧杯并站了起来,走向拉上遮光窗帘的窗户边。他将烧杯拿至胸前,有如吐出胸中的紧张一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之后,接着便「唰」地拉开窗帘,纯白色的阳光立刻自窗外照进室内,并让少年感到相当刺眼。他慢慢睁开微闭的眼睛,让玻璃烧杯进入视界之中──少年顿时张大眼睛,原本除了灰烬外应该别无一物的烧杯中居然出现了一朵红色蔷薇。这朵蔷薇在阳光下展现出自己的存在,鲜红色的花瓣就有如燃烧前一般鲜艳……
少年的脸上瞬间迸出笑容,并立刻气势惊人地冲出研究室,打算让在这个世界上最尊敬的父亲目睹他的实验成果。
他在家里的客厅中发现正在休息的父亲踪影,便有如发现猎物一般冲到父亲身旁,并将手上的烧杯拿给父亲看。
「父亲,您看!我制造出『蔷薇的灵体』了!」
父亲的表情略带惊讶并接过烧瓶──里面似乎没装任何东西,但将烧杯在窗外射入的夕阳余晖之中一照,便赫然出现一朵红色的蔷薇。
「哇……兰佛德,如此年纪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了不起呢!」
一得到自己尊敬父亲的称赞,兰佛德.塔菲尔便打从心底露出开怀的笑容。
塔菲尔家是世代相传的链金术世家。链金术分为两大支派,一派专门制造『魔导具』,另一派则负责制造『魔导生命体』──而塔菲尔家传承的则是后者。
身为塔菲尔家的后代,兰佛德虽然只有十岁,但也和他的祖先一样努力学习链金术。在他的眼中,能够创造出各种神奇生命的父亲就有如天神一般,而为了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伟大链金术士,兰佛德拼命学习链金术,但也因此年幼的他出现一个缺点──他变得无法融入一般社会之中。
兰佛德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小学的教室,教室里有许多学生,但却没有人向他打招呼,因为大家都认为和他讲话是一件很无聊的事。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谈论的话题不外乎电视、漫画和游戏,兰佛德却对那些东西一窍不通。不懂的东西就算别人说了还是不懂,因为不了解,所以朋友也没办法与他继续聊天,因此同学都认为他是一个无聊的人。而由于兰佛德又很会念书,因此这一点也让同学们看不惯──最后,兰佛德在教室里常常是自己一个人,既不主动向别人开口,也没有人找他讲话──就像同学们觉得他很无聊一样,他也觉得待在学校相当无趣。
此种日子不断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开始认为与其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聊事情上,倒不如把时间用来学习链金术,这一定会比上学有意义好几倍。他想成为一位和父亲一样,能够将原本不存在于自然界中的生命体陆续创造出来的优秀链金术士──兰佛德一直认为自己并没有必要待在一般社会里。
于是,兰佛德将这个想法告诉父亲──「我觉得学校很无聊,所以不想去学校了。我想成为和父亲一样的链金术士,所以去上学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结果父亲却一边苦笑一边摇头说:
「兰佛德,你还是暂时先去上学吧。」
「……为什么呢?我想成为和父亲一样的链金术士!既然上学对链金术没帮助,为什么还要继续那种无聊行为呢?」
「如果你想成为和我一样的链金术士,就更应该去上学……因为我当年可是持续上学,而且并不觉得上学是一件无聊的事喔!」
「以前不觉得上学很无聊吗?」
一看到儿子一脸不可置信地反刍自己的话语时,父亲便点头给予肯定:
「嗯,我觉得很快乐喔!因为在学校能跟同学一起聊天或是玩游戏。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当初都为了一些无聊事情吵吵闹闹,不过上学时还是相当快乐喔!」
「为什么……父亲您会这么认为呢……?您不是从小时候就开始学习链金术了吗?那为什么还会……」
明明在一大群人之中,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无聊……
「为什么还会觉得快乐呢……?」
兰佛德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他并不清楚让自己流泪的感情是否算是『无聊』,或者应该归类成『寂寞』。
在一大群人当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真的很寂寞。他将此种寂寞的感觉怪罪于『因为自己正在学习链金术』,而误认为『自己和周遭的孩子不同,大家做的事情在自己眼中都非常无聊』。只要这么想,就能为自己为何孤单一人寻找一个出口,于是兰佛德便下意识地抱持着这种想法,所以并未体会到这层道理。
父亲为兰佛德拭去眼泪,并对他温柔一笑。
「……那么,要不要和我朋友的孩子儿个面呢?」
「……咦?」
「你可以跟爸妈同是链金术士的小孩见面,并问看看对方觉得学校到底好不好玩。如果那个孩子跟你一样觉得学校很无聊的话,我们再来讨论你是否该不该去上学。不过,如果那孩子告诉你学校很好玩的话,那么你也必须让自己努力说出:『学校很好玩。』」
「努力……我要努力……?」
「嗯,你会觉得学校无聊,一定是因为你不够努力的缘故。如果努力过,还是不行,到时候我们再讨论你是否不用上学。好吗?」
即使需要努力,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努力才好──这时的兰佛德并不了解问题的答案,但是他认为和自己有相同际遇的孩子必定会有相同感受,因此便点头答应父亲
就这样,下一个假日,兰佛德便被父亲带到托勒瓦士家。托勒瓦士是父亲高中时期认识的朋友,他也和父亲一样出身于链金术士世家──可是他们研究的领域不同,相对于专门创造魔导生命体的塔菲尔家,托勒瓦士家似乎专精于制造魔导具
托勒瓦士神情愉快地迎接父亲和兰佛德。
托勒瓦士的宅第占地相当广大,从大门走到宅第内门徒步要三分多钟,这段期间内父亲则和托勒瓦士相当熟识地互相交谈。
「不好意思,居然找你帮忙这种事。」
「你太客气了,而且我那两个儿子可能无法符合你的期待,史都华或许还勉强帮得上忙,但他现在正在雷恩瓦特那里学习魔术……」
「没关系。只要能跟我家儿子说上学很好玩就行了,儿子女儿都可以。」
看来这场赌注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注定会输──跟在后面的兰佛德不禁这么想。如果是父亲事先要求对方这么说,他就有把握辩得对方哑口无言。从他们的话里判断,对方的孩子似乎是个女生,不过就算对方是异性也没关系,因为兰佛德本来就不懂得如何与人来往,因此并未拥有体贴异性的高尚情操。
抵达内门之前,兰佛德在心里暗自如此发誓──不过,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
在托勒瓦士的带领下,塔菲尔父子两人进入客厅。当兰佛德见到坐在中间沙发上少女的容貌时,他发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渐渐开始沸腾。
她拥有一头长长的亮褐色卷发,头发的左右各绑着一条蓝色缎带并耀眼地反射阳光。除了线条漂亮的细眉外,她还拥有一双如同猫眼般清澈的深褐色大眼。穿在身上的桃红色洋装也让人觉得十分相配。就像蝴蝶被花吸引一般,兰佛德也对少女一见钟情。
「喔……还真是位美丽的小淑女呢,她是你女儿吗?」
「嗯,我跟你们介绍,她是小女苏菲亚。」
「初次见面,塔菲尔叔叔,我是苏非亚.托勒瓦士。」
她抓着裙子的边角并相当有礼貌地行礼,兰佛德看到她做出这个动作,不禁再次涨红脸颊,父亲则在一旁发出相当惊讶的感叹。
「真有礼貌呢……苏菲亚你今年几岁?」
「我今年十岁。」
苏菲亚的回答模样十分可爱,让
父亲大吃一惊。
「和我家孩子同年……喂!兰佛德!你也应该要好好打声招呼吧?」
「……呃……啊、是……没问题……」
父亲早就发现儿子的样子有些怪异,但他仍将双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并将他推向前和苏菲亚面对面。
「苏非亚,这小子是我儿子兰佛德.塔菲尔,请多多指教啰!」
「初、初次见面……我是兰佛德.塔菲尔,能和你见面是我的荣幸……」
他将全部精神压抑住心中的鼓动,结果却让自己的声音细如蚊鸣,这种窘况让兰佛德觉得非常丢脸,因此他的头一直保持压低的姿势,不敢将头抬起。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一道影子进入朝着地面的视线内,兰佛德便将头抬起来,发现苏菲亚.托勒瓦士正面带微笑地站在他的面前。
「嗯……能和你见面也是我的荣幸,兰佛德。」
她的小手轻巧地伸到他的面前,兰佛德就像是被催眠般自然地握起她的小手。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握到的少女之手,有如陶器一般细腻并且拥有如春天暖阳的温度。
苏菲亚将手慢慢抽了回去,让兰佛德不禁感到相当惋惜,并为了将残留在手上的触感牢记在心一般,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结果耳边却传来苏非亚的道歉:
「对不起,只有我能陪你而已。如果是哥哥或是弟弟,男生之间应该比较可以大方地聊天吧?不过哥哥却整天埋首于链金术中,弟弟则到别人家里学习魔术了……」
苏非亚向自己道歉,兰佛德则赶紧摇头说:
「不、不会……没、没这回事……而且……不晓得……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咦……?你的意思是……?」
苏菲亚歪着她的心头并如此问道。
「我想说的是……你会不会也不希望被打扰,而想继续做自己的研究呢……?」
「……我对自己的内心很诚实喔!」
是或不是──兰佛德心中只考虑到这两个答案而已,因此苏非亚的回答让他感到非常困惑。兰佛德觉得自己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并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会在这里,都是因为我想要见见你,绝对不是为了顾及父亲大人的颜面,所以请你不要太在意喔!」
苏菲亚绽放出甜美的微笑,从她背后那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更让她洋溢着有如女神般的尊贵光芒。
原来如此──兰佛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对方的美貌掳走心神。他也知道直到今天为止,他还没有碰过这种经验。
自己已经对她怀有完全无法自拔的爱慕之意……
「喂……」当他整个人都呈现呆滞状态时,结果被父亲从后方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头。
「你应该有事情要问她吧?」
兰佛德听到这句话后才赫然想起那件事,并用含有些微紧张情绪的声音问道:
「请问……你觉得上学很有趣吗?」
「嗯,我觉得很好玩呀!」
她似乎真的发自内心感到快乐似她笑着并点了点头。
之后两个人离开父亲的身边,苏菲亚认为今天难得天气放睛,于是在她的提议之下,两人便坐在庭院里的草坪上聊天。由于两人年纪相同,他们便很快打破说话时的拘谨──兰佛德接着刚才在客厅里谈到的话题,并继续问下去:
「你为什么觉得上学很有趣呢?」
「为什么……,和朋友聊天、玩游戏就会很快乐喔!」
她说出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回答。
「兰佛德是不是……没有朋友?」
「…………」
「如果没有朋友,当然不会觉得好玩呀!」
一看见苏菲亚脸上微微的苦笑,兰佛德有点受到刺激并反驳道:
「和他们聊天一点都不好玩!话题的内容都是昨天的电视节目和漫画书……就算一起玩游戏,也不会比用链金术创造新的东西还要有趣!」
「嗯,链金术的确很有趣呢!」
「对啊!」
当他得到苏菲亚的赞同时,兰佛德的表情不禁变得非常明亮,但是……
「可是我觉得和朋友一起玩,比链金术还要有趣耶……」
他的表情又瞬间黯淡无光。
「我能了解兰佛德所说的话,我也觉得用链金术制作魔导具很快乐……不过我不太想象哥哥一样……」
「……什么意思?」
「哥哥也觉得链金术很有趣,所以只要人在家里,就会把自己关进研究室里努力用功……但是我觉得那样一点都不快乐!」
「一点都……不快乐?」
「嗯,他一直非常入迷地制作东西,眼里根本容不下别的东西……说真的,我并不想要变得跟哥哥一样。我希望能多了解一些别的东西,而不只是在一项事情上拼命钻牛角尖。」
兰佛德注视着苏菲亚低头看向地上的侧脸,并且清楚地感受到她『不想变得和哥哥一样』的决心。苏菲亚接着将头转过来说:
「所以,我希望兰佛德不要打从一开始就认定链金术以外的事情都很『无聊』,尝试看看它们到底好不好玩嘛!」
「尝试它们到底好不好玩……?」
「嗯,听完兰佛德的话之后,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了。你一定要试着理解为什么大家会觉得那些事情很好玩喔!」
就算突然这么说,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做。他的疑问似乎全写在脸上,苏菲亚的脸上则带着微笑问他:
「那我问你,你觉得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咦?」
「现在和我一起聊天,你快乐吗?」
「……呃……」
打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脏就一直跳个不停──这种兴奋感比实验成功时还要强烈。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快乐,这种感觉在兰佛德过去的人生中完全不曾出现。
「……嗯……很快乐!」
兰佛德一点头,苏非亚便露出有如太阳一般明亮的愉快笑容。
「太好了……那我就是兰佛德的朋友啰!」
兰佛德的心脏再次用力地传出「咚、咚」的鼓动。
「我认为……」
「……认为?」
「兰佛德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快乐,一定是因为你努力想要了解我的缘故。所以,如果你能像现在这样试着去了解大家的话,和大家一起上学一定会变得相当快乐喔!」
兰佛德看到苏菲亚如此温柔地鼓励自己,他认为自己又再度喜欢上她了。
那天过后,兰佛德的生活就变得与以往有些不同。
他开始积极主动地向班上的同学开口交谈,想要了解大家的兴趣。虽然一开始同学们对兰佛德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相当疑惑,但还是渐渐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放学后或是假日时,兰佛德和友人外出的次数开始变多,他也已经不会在一般社会里感到孤独──但是链金术也并不因此荒废,他在每天晚上还是不断进行研究和实验。
另外,他也相当想念苏菲亚。
兰佛德希望并不只是想念而已,也盼望能够找她聊天,却又不能要求父亲常常带自己过去,自己也不敢一个人登门造访。他认为只不过见过一次面而已,没事跑去别人家实在非常没有礼貌。虽然苏菲亚认为自己是她的朋友,但是兰佛德却怀疑那或许是场面话。
兰佛德就这样持续对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抱持思念之情,两个月后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
苏菲亚打电话抱怨兰佛德为何变成朋友之后,却在事后无声无息。兰佛德首次体验到虽然被责备却又相当快乐的心情,他努力压下笑意,并小心地不让对方听见自己的笑声。
快乐的事情接踵而来──苏菲亚询问能否到他家拜访时,兰佛德立刻一口答应。讲完电话后,他当场跪在地上并握紧拳头,心中感受到无比的喜悦,并且丝毫不在意父母脸上的异样表情。
那次过后,兰佛德和苏菲亚两人便开始常常在假日见面。
见面地点大多是其中一人的家里,聊天内容多半是学校发生的事以及最近以链金术创造出来的东西之类。虽然此种见面方式并未让两人有所进展,但兰佛德却相当心满意足。
不久后,由于兰佛德事先打听消息,因此小学毕业后便顺利地与苏非亚进入同一所中学就读──由于兰佛德事前完全保密,所以苏菲亚在开学典礼看见兰佛德时,便露出既吃惊又高兴的表情。
进入同一间学校后,两人的关系还是没有改变。两人偶尔在走廊不期而遇,聊聊一些小事之后道别──两人便一直持续此种关系。
只要这样就好──兰佛德告诉自己只要能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就好,因此迟迟无法向苏菲亚表白自己的心意。
但他在上了大学以后,便对于这个选择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大概在他和苏非亚进入同一所大学之后,兰佛德在走廊上撞见她和一名不曾谋面的男子走在一起。苏菲亚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叫住不知所措并想要当场逃走的兰佛德。
「这位是和我念同一个科系的埃内斯托.伊迪斯。」
兰佛德一看到苏菲亚介绍埃内斯托时的眼神时,便领悟到『原来苏菲亚喜欢他』的事实。「你好」──埃内斯托如此向自己做出如此爽朗的招呼,兰佛德却用锐利的眼神打量埃内斯托。
他将金色的头发理得相当简短,因此让人有种清爽的感觉,即使自己身为同性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帅。他脸上的笑容给人一种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年轻印象,整体上散发出一股善良的气息,或许会有人说他是零缺点的好青年吧!这时候的兰佛德就跟与苏菲亚初次见面时,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一样──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怀有杀意。那股杀意强烈到连自己都感到吃惊,丑陋到让自己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后来兰佛德目睹两人走在一起好几次后,他终于想通一件事──杀意和爱慕其实非常相像。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到苏菲亚时,对她的爱慕便与日俱增一样;他对埃内斯托的杀意也与日攀升。有如他梦想过无数次自己和苏菲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面一般;他也梦想过无数次杀害埃内斯托的画面──甚至连梦想结束后,那股无比满足的心情也很相像。
但是,这两种如此相像的感情仍有歧异之处──在恋爱这件事上,他做了八年的胆小鬼;却在短短一个月内便不再对自己的杀机感到犹豫。
既然要动手,就要做得干净俐落。并不是让人找不出『杀人凶手』,而是让『他是遭到杀害』这件事毫无踪迹可寻。但在世上,绝对无法发现尸体的地方相当稀少,不论埋在地底或是沉到海里,只要尸体存在就有可能会东窗事发。
既然如此,该怎么做才好呢?答案意外地简单明了──只要让尸体消失就行了。
兰佛德走进研究所的地下室,每一层的左右各并排着一列牢房,里面关着不少奇妙形体的野兽,那些便是父亲和兰佛德所创造出来的『合成兽』。兰佛德进入其中,尽可能地选择不会留下杀害痕迹的『合成兽』──最后挑选一只拥有狮子般的身体,背后则长有和蝙蝠一样的皮膜薄翼的『合成兽』。它的动作相当迅速,并且能够一口吞噬一个人,飞行时只要设下隐蔽结界隐藏身体即可。
入夜后,兰佛德随即骑到它的背上,朝着事先已详细调查的埃内斯托家的方向前进。到达目的地后,他就将身形隐藏在隐蔽结界之中,并和『合成兽』一同在街灯下等着埃内斯托归来。
埃内斯托毫无警觉地走在回家路上,这时便派遣『合成兽』从背后将他一口吞下,并且要『合成兽』收起利牙以避免留下血迹──兰佛德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想象这个情境并露出笑容。
兰佛德不知等了多久,他的心情有如等待自己的恋人一般心急如焚。不久后,埃内斯托终于现出身影。
他的心脏大声传出『咚、咚』的悸动──直到最后,这种感觉还是跟恋爱非常类似。
周遭没有其他人,现在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兰佛德将结界解除,他带着因兴奋而强烈扭曲的笑容发出命令。
「……把他吞进肚里!」
『合成兽』立刻张开翅膀并飞向高空,然后便以倾斜的角度急速降下,扑向埃内斯托的背后──一切都与想象中的场景相同。他使会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不留一根头发、一片肉、不溅出一滴血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至今既不曾见过,也不曾想象过的苏菲亚哭泣的画面瞬间掠过兰佛德的脑海……
(住手!!)
他立刻将思考传送出去,『合成兽』便在埃内斯托的头顶上紧急煞车。在埃内斯托感觉脑后的异样气息并回头之前,兰佛德早已命令『合成兽』飞上天空,自己则躲藏在灯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并转头确认状况。埃内斯托不久后便不以为意地再次迈开步伐,兰佛德看着他进入自己家中之后……
「……呼……呼……」
先前屏住的呼吸再度变得激烈,兰佛德的身体便靠着街灯并坐倒在地上。
(我到底怎么了?)
凌乱的呼吸不久后便转为一种自嘲。真是人丢脸又太滑稽了!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一个如此矛盾的人!
正因为苏菲亚深爱着他,所以自己才会对埃内斯托萌生杀意;最后也因为苏菲亚深爱着他……不想让她悲伤,所以才中止杀害他的计划……
直到此刻,兰佛德才第一次了解到爱情的真谛。自己居然将对方的幸福摆在自己的幸福之前──真是够了!自己怎么会拥有如此麻烦的感情呢?
「……回去吧。」
他相当憎恨埃内斯托,却无法痛下毒手。兰佛德无力地如此喃喃自语之后,便骑在降落在自己身旁的『合成兽』的背上并飞上高空。
他们两人便于大学毕业不久后结婚。兰佛德迷惘许久之后,还是选择出席他们的结婚典礼。出身于魔术世家的女性若嫁给一般男性,即代表与娘家完全断绝关系,甚至连家人都不会出席她的婚礼。因此兰佛德认为即便只多一个人的祝福,她也会更加快乐吧──就算这道祝福并不是发自于他的内心。
兰佛德顽固地不让埃内斯托进入他的视线内。但自己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紧盯着苏菲亚。穿着纯白礼服的苏菲亚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还要美丽──这份美丽甚至让兰佛德不自觉地流下眼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兰佛德即使来到这里,他的内心不禁又再次被苏菲亚夺走。
从婚礼回来后,兰佛德待在房间里静静地哭泣,他的呼吸微微颤抖,并且不停流着不知何时才能止息的眼泪。他希望苏菲亚能够笑口常开──这便是自己深藏在心里的感情,所以她的婚姻也算是自己的心愿──理应如此,但看到自己深爱的人站在别人身旁,还是让兰佛德难过不已;将她变得如此美丽动人的并不是自己,这也让兰佛德感到相当悲哀。
虽然苏非亚已经绽放笑容,虽然自己也将那道笑容摆在第一顺位──为什么后悔的心绪仍深深地埋藏在胸中呢……?已经太迟了,自己已经放走苏菲亚,再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抹去这份后悔。她的身心已经属于埃内斯托,而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她的替代品。
「她的替代品……?」
口中喃喃吐出这个词后,兰佛德抬起头并不再流泪,他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没错,只要用自己的双手制造出她的替代品就好……自己是塔菲尔家的一员,是以创造出接近理想的生命体为终身职志的链金术士一族的一份子。
从那天起,兰佛德便埋首于创造出苏菲亚替代品的研究。
首先需要的是自己专属的新研究室。为了赚取资金,他到魔术学院注册──即使时间短暂,只要在魔术学院设有学籍,便能够接下委托学院代为处理的高额报酬工作。他逐一完成各种工作,陆续创造出具有高价值的魔导生命体,筹措资金并建好自己的研究室后,便马上着手进行欲从事的研究。
他以『人工生命体』{注4}为原形,创造出与苏菲亚分毫不差的生命体,但是研究却不如想象中顺利。不论长相多么相似、个性多么相像,还是有某个部分完全不同,他仍然无法做出当初让他坠入爱河的那位女性。
虽然兰佛德本人没有发现,但只要冷静思考便能发现永恒不变的真理。长相与个性或许只要添加上『形态』还能够仿制,可是人类的本质──『灵魂』却无法借由『形态』创造。
之后过了十八年,兰佛德的双亲早就过世,他既不娶妻也不收徒,兰佛德始终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他将所有的时间奉献在制造苏菲亚的替代品上,但就在快要放弃这个实验的某一天,他接到正牌苏菲亚的电话。她在结婚后虽然每年都一定会寄圣诞卡给兰佛德,但直接打电话却还是第一次。
苏菲亚以充满哀伤的声音告诉他:「我先生因为肺癌,于今天过世了……」
兰佛德接到讣闻后,为埃内斯托哀悼并为苏非亚感到同情之前,他的第一个反应却是露出高兴之情。他认为终于轮到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思考如何制造她的替代品了。
在埃内斯托的丧礼结束后一个月,兰佛德向苏菲亚做出这一生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告白。他很清楚对丧失不久的女性做出这种事情相当犯人忌讳,但是,三十年来一直将她放在心中的兰佛德已经无法继续等待下去。
「……你还真不懂得避嫌。」
在位于彼得伯勒的苏菲亚家中,兰佛德将自己的心意表白出来后,苏菲亚却用至今从不曾听过的冰冷语气如此说着。
「我知道!可是,我一直很喜欢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把你放在我的心中!算我求你,不用马上也没关系,可以请你考虑一下跟我结婚吗?」
「埃内斯托才刚过世一个月而已!你认为我能轻松地接受事实,在他死后下一个马上轮到你吗?」
苏非亚激动地说出这些话后,便低下充满泪水的眼睛并小声说道:
「我太震惊了……兰佛德,没想到你竟然把我当做如此轻浮的
女人……」
「我、我才没有那么想……」
「不、你就是这么认为!不然你才不会在这种时候对我说这些话!!」
「…………!?」
兰佛德顿时哑口无言。自己完全没有如此看待苏菲亚,只是对苏菲亚的爱已经让自己心慌意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才做出已经延期三十年的告白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苏菲亚……我……」
「请你回去……」
苏菲亚从沙发上站起身,并有如和兰佛德保持距离似地走到窗户边。一见到对方如此明显的拒绝之意,兰佛德的眼睛既无法从苏菲亚的背上移开,也迟迟无法起身。
「请你回去,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兰佛德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并走出客厅。
「…………?」
走廊上站着一位少女,她瞪大眼睛看着兰佛德。她是前阵子苏菲亚在丧礼上向他介绍过的,她和埃内斯托的独生女──名字似乎叫做珍娜。
「…………」
兰佛德向珍娜深深行了一礼,便越过她的面前并离开苏菲亚的家。
兰佛德一回到自己家中,便直接倒卧在自己的床上。
这次真的完全结束了。既然已经被苏菲亚讨厌,那自己也早已失去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只剩下死亡这条路而已──一切都无所谓了,也不需要她的替代品了。
(……我居然可以从头到尾都在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
兰佛德终于发现这个事实,因此不禁露出苦笑。他认为自己只要持续沉睡下去,应该就可以衰弱而死。
那天晚上,兰佛德却被某人拼命摇晃,他原本打算如此沉眠下去的睡眠受到一阵干扰。
兰佛德顽固地持续闭着眼睛,但那只摇晃自己身体的手就是没有停止。
「干么……很烦耶……」
兰佛德微微睁开眼皮,确认到底是谁正在摇晃自己的身体。
那是个异常高大并且全身包裹在黑色盔甲中的东西──它是兰佛德自己创造出来的魔导生命体,并取名为『安卓拉』{注5}。正如其名,它能够抵挡世上一切的攻击,也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杰作──『战斗用魔导生命体』。
「嗯……对喔……」
就像人要吃饭一样,魔导生命体也需要粮食才能存活,粮食可能是血液或是〈玛那〉,每一具魔导生命体的需求皆有不同──眼前这一具被取名为安卓拉的魔导生命体,则是以主人的魔力为粮的类型。
安卓拉为了存活下去,便跑来索取主人的魔力。
「抱歉,安卓拉,我已经不想活下去了……所以也没有必要继续养你。懂了吗?如果了解的话,就让我继续睡吧……」
兰佛德再次闭上眼睛……可是,身体又再度被激烈摇晃。
「……喂!」
兰佛德忍不住大叫一声,并撑起上半身对盔甲怒目而视。
「你很烦耶,安卓拉!我现在想要寻死!已经没有必要养你了!所以让我继续睡吧!」
但仍然事关安卓拉的生死,它默默地看着主人,两人持续大眼瞪小眼一下子之后……
「……好啦!给你魔力啦!给你之后就要让我继续睡喔!」
结果反而是主人先投降,这种互瞪的游戏还是没有感情的一方比较占有优势。兰佛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将右掌朝向安卓拉,并让体内生成的魔力传送过去。
「拿去吧……这样子……够……了吧?」
由于兰佛德将体内所有的〈玛那〉用来产生魔力,因此让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安卓拉收到充足的魔力后,便恭敬地向主人行了一礼并且离开房间。
(真是……有够现实的家伙……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对自己所要的东西……几乎能拿的都拿走……拿完后马上……拍拍屁股……)
但兰佛德也认为这或许才是生命应有的模样,便继续躺回床上。他几乎用尽所有的〈玛那〉──如果不摄取充斥在大气中的〈玛那〉而就这样睡着的话,现在勉强还能跳动的心脏或许没办法撑过明天早上。
他闭上眼睛,打算这次一定要陷入永远的睡眠……忽然,他的思考开始缓缓运作。
自己刚刚曾经想过,为了活下去,抢夺对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才是生命应有的模样──自己身为一个生命体,现在自己的模样究竟是否符合生命的存活方式呢?
(…………)
为了活下去而所需的东西──对自己而言,既不是食物、不是水、也不是氧气,而是一位这辈子唯一爱过并且名为苏菲亚的女性。
如果为了活下来,抢夺对自己生命所需的东西才是生命的正确模样──将她夺过来也一样是身为一个人应该必须做的事情吧……?
「……呼……」
一做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兰佛德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摄取满布于大气之中的〈玛那〉。
「…………」
当身体恢复能够活动的力量后,他爬下床并走出房间。
「安卓拉!」
他将先前灌注过魔力的魔导生命体叫回来,安卓拉的黑色盔甲发出铿铿锵锵的声响,并来到兰佛德身旁。
「刚刚我说的话取消,我要活下去……所以我现在要抢夺为了活下去所需要的东西,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悉听尊便──盔甲将手放在胸前并低下头,兰佛德的脸上则浮现出一道扭曲的笑容。
兰佛德知道苏菲亚会因此露出悲伤的表情,他也知道这个举动与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自相矛盾──即便如此,就算她会露出悲伤的表情,过去不断制作仿制品的兰佛德还是想得到真正的苏菲亚。
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
他派安卓拉侵入苏菲亚的家,并将仍在睡梦里的苏菲亚带走──就是如此简单明了,并没有任何足以构成失败的因子。
虽然在打破一楼窗户的时候,似乎将苏菲亚和她的女儿吵醒,但这根本无关紧要。安卓拉将不知道该逃往何处的苏菲亚打晕,便抱着她撞破二楼的窗户并直接跳了下来。
直到安卓拉坐进车子后座,就只剩下回家一途。当兰佛德看见晕倒在后座的苏菲亚时,他的脸上油然绽放出笑容。这并不是假货,他终于获得真正的苏菲亚了,他因此开心得无法自拔。
他用力踩下油门,虽然她的女儿不停尖叫,但那些尖叫声也随着距离逐渐远离。
车子在公路极速奔驰,兰佛德正想着回家后该如何欣赏苏菲亚的美丽时,结果却发现一个奇妙物体映在后照镜上。
好像是人。虽然是深夜,他仍然明显看见一名拥有一头金发的男子以超高速的飞翔紧追在后。
(该不会是埃内斯托吧!?)
当兰佛德看见那名男性在风中飘扬的金发时,还以为是埃内斯托的亡灵,但是那张逐渐接近的脸孔却和他有所出入。
男子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虽然拥有一张帅气的脸庞,却是一副东方人的面孔──和埃内斯托完全不像。
难道是苏菲亚对自己起了戒心而雇请的保镖吗?映在后照镜中的少年突然举起右手。
「…………!?」
兰佛德反射性地转动方向盘,从少年右手释放出来的强风瞬间将车子旁边的柏油路打出一个洞。虽然感觉不到他的魔力,但刚刚那一招明显是魔术。难道真的是苏菲亚雇请的魔术师吗?
后照镜中的少年再次举起右手……
「安卓拉!」
兰佛德发出一声大叫后,身着盔甲的魔导生命体立刻打开车门并跳出去抵挡风刃。
*
星之宫光辉一路在空中飞翔,并紧追着那辆车子。
他透过风之精灵看到驾驶人的长相,判断对方和苏菲亚.伊迪斯年龄相仿,大约四十岁上下,后座则有那一具盔甲以及晕倒的苏菲亚。
光辉举起右手并朝着轮胎放出一道烈风之刃,但是对方却大幅转动车子的方向盘并闪过攻击。
光辉啧了一声,打算继续追击并再度举起右手释放风刃,但是……
「…………嗯!?」
后座的门突然打开,那具黑色盔甲立刻从后座跳出来抵挡风刃,理应可以轻易划破钢铁的狂风在盔甲面前瞬间烟消云散。它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冲击,盔甲上也看不出任何伤痕。
光辉原本不打算理会它,企图直接从它的头上飞过去,但盔甲却跃上十米高空并纵向劈出一剑。从右边传来一道「嗡」的破风声,光辉则在被击中的前一刻凭着预感变更轨道并闪过攻击。
他一边飞行并一边转头确认后方,盔甲着地后随即利用反作用力再度纵身一跃,并朝光辉挥下一剑。
「你很烦喔!」
光辉瞬间扭转自己的身体,并将右手上实体化的红色火焰去了过去。火焰的温度为摄氏两千度,就算不能造成伤害,但将钢铁融化应当不成问题。火焰描绘出一道红色的轨迹,并直接冲向逐渐接近的盔甲。
「…………啧!?」
和刚刚的风一样,火焰无法挡下盔甲的动作,并于刹那间消失不
见──盔甲却瞬间逼到面前……
「…………唔!」
光辉当场解除风的扬升力道,靠着紧急下降躲过当头劈来的一剑。当脚一踏上地面,光辉马上做出一个空翻,他从倒转的视野窥见盔甲早已朝着原先所在的位置挥下一剑。
车子的引擎声于这段期间的已逐渐远去,现在若还是将心思放在车子上,自己一定会被砍中──所以光辉认为必须以破坏眼前这具盔甲为第一优先。
这家伙恐怕是魔导生命体,他曾在欧待的课堂中听过关于魔导生命体的介绍。
链金术士创造的生命体大致上可分成三大系统,分别是以人类的精液制造而成,拥有人类缩小版身体的『人工生命体』;赋予自然界的生物各种『形态』所创造出来的『合成兽』;以及在无机物中以「以太物质」构成虚拟神经,性质近似机器人的『傀儡』。
眼前的这具盔甲虽然拥有魔力,却感受不到灵气,也就是说,它是属于『傀儡』的魔导生命体。
虽然对付它的力量和动作并不构成问题,但最棘手的是精灵术会遭到消弭这点。
(既然这样……)
试试看徒手攻击吧!
光辉将体内的〈气〉加以集中,摆出架势并向柏油路一蹴。
只用一步便拉近七公尺左右的距离,光辉用在一般人的眼中近似消失不见的速度冲进盔甲怀里,伴随着一声吆喝,并将右掌心朝盔甲的胸口放出一击。
「锵」一道金属声响遍深夜的街道,可是……
「…………不会吧?」
光辉不自觉地小声呢喃,刚刚那一击确实用上全身的力量──然而盔甲却只有被掌心抵住,仍然伫立在他的眼前。
盔甲有如负责斩首的刽子手一般缓缓地将剑举起──回过神来的光辉连忙向后一跳,避过这道剑斩。
再次拉开距离的光辉重新思考刚刚的过程,这具盔甲似乎可以抵挡住所有来自体外的干扰。既然如此,或许在它身上刻下解除一切魔性物质的符文『Berkano』{注6},让盔甲无法利用自身的〈玛那〉发动魔术的话,或许就可以解除它不受干扰的特性。
但问题是,要怎样才能将符文刻上去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
正当光辉考虑该如何进攻时,盔甲将剑收入剑鞘并曲膝跳上高空,它划出一道平缓的抛物线落在光辉的后方之后,便以极为可怕的速度沿着车道奔驰而去。
「…………啧!」
光辉瞬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追上去。目前找不到破坏那道铜墙铁壁的策略,最后也只能持续没有结果的战斗,并且要找到车子本身并不困难,光辉认为现在必须先回去向露希寻求对策。
光辉透过风之精灵得知露希并没有继续追击法尔,现在人似乎在苏菲亚家的样子。
*
「……够了喔,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是来保护你们母女的!」
「你不要过来!虽然你嘴里这么说,其实和那个绑架我妈妈的人是同一伙人吧?」
「我才不认识那个绑架你妈的人!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保护你们,让你们不被那个四处杀害托勒瓦士一族的杀人魔杀害而已啦!」
光辉从二楼破掉的窗户进到房里,发现两名少女正在没有开灯的一片黑暗之中争吵。逃到墙壁边的是一名拥有混杂金褐两色头发,并穿着睡衣的少女──她应该就是苏菲亚的女儿珍娜。光辉一看到似乎把她逼到走投无路的露希,不禁哑口无言。
「露希,你在干什么?」
露希朝光辉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的表情明显表现出焦躁的神情,就连看惯她的光辉也觉得毛骨悚然。
「……看就知道了吧?我在问这个不明事理的小女孩来龙去脉,只是她都不肯配合啦!」
「你的表情那么恐怖,不论是谁都会这样……总之你先冷静一下。」
「…………」
露希闭上嘴巴并走到房间一角,开始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光辉将视线移到瘫倒在地的珍娜身上,她仍然充满警戒心并瞪着眼前这名刚出现的少年,光辉则不禁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种事情平常明明都是露希负责的。)
露希还在深呼吸,并集中精神让自己冷静下来。光辉只好无奈地靠近珍娜,模仿露希平常的举动蹲了下来,并和她四目交接。
「冷静一点……你应该是珍娜.伊迪斯吧?我们是依照你的大舅艾略特.托勒瓦士的指示前来保护你们的保镖。」
光辉竭尽所能地用沉稳的音调缓慢叙述,于是珍娜似乎稍微解除警戒心,并向他点了点头──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她的脸颊当场变得相当红润并抱紧自己的身体。
「对喔……穿睡衣会有点尴尬吧……反正我们待会会离开这里,你先去房间换件衣服吧!有话等你回来再说。」
光辉正准备站起来离开她的身边时……
「请问……你们……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珍娜对着光辉的背如此说道。光辉转头一看,发现她用一种求助的眼神抬头望着自己。
「……我刚刚说过,我们是为了保护你们而来的。不只是你,我们一定也会让你被带走的母亲安全脱困的……」
珍娜听完这段话后,便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总之先换件可以外出的衣服吧,详细情形待会再说。」
光辉又再如此催促一次之后,珍娜才点了点头,正打算走出房间到走廊上时……她将身体转向站在房间一角的露希并说:
「那个……刚刚真的很抱歉!我稍微乱了分寸……」
「没关系。我刚才也不是很冷静,我才要向你说声抱歉。」
待珍娜小跑步离开房间后,目送她离去的两人才开始向彼此报告结果。
「我不小心让法尔逃掉了,就在我稍微闪神看向这里的瞬间……我太大意了……没想到会碰到『魔女』的幸存者,因为太久没接触相关资料,所以我都忘记『魔女』的特性了。」
「……特性?」
「因为『魔女』拥有独具一格的特性,所以过去才会成为被猎杀的对象──你没有上过爷爷有关『魔女』的课程吗?」
「我只学过巫术(Witchcraft)中,植物触媒术相关方面的知识而已。」
「难怪……虽然号称巫术,但『魔女』是否使用过此项魔术体系这点都让人相当怀疑……因为她们根本就不需要此种技术。」
露希的话中似乎混杂着些微羡慕的成分。
「光辉,那些家伙和普通的魔术师不同,不需要吟咏咒文就能使用魔术。你应该也看到他没有念出任何咒文,就飞上天空了吧?」
「嗯,好像是……」
光辉的脑中浮现出身体破冰束缚的法尔飘浮到空中的画面。
「吟咏咒文这个行为本身,是为了将在体内生成的魔力转化成魔术这个『形式』。可是『魔女』体内的构造相当特殊,可以在DNA序列中直接构成『形式』。我虽然不需要咒文就能在指尖释放出小型火焰,但如果使用具有威力的魔术时,就一定需要念出咒文。在这点上她们就已经算是犯规,我再怎么快也要花上两秒时间吟咏咒语;可是这时侯对方就能以大型魔术连续进行攻击。」
意思就是──魔术师如果是单发枪,而『魔女』则是左轮手枪或者全自动步枪。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因为这个特性,才让法尔跑掉的。」
「……是什么?」
「魔术师并非自身拥有魔力,而是将〈玛那〉……在东方被称做〈气〉,魔术师就是将〈玛那〉透过『魔力生成神经』生成魔力。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嗯,知道……」
「不过,『魔女』似乎一开始就拥有魔力。所以不论夺走多少〈玛那〉,也只能让他丧失活动身体的力量,但还是能够使用魔术──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连这些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而且……」
露希一边说着,一边就自顾自地渐渐开始兴奋起来。
「你应该也发现法尔的魔力从中途就开始膨胀了吧?」
「嗯,法尔的眼睛一发出紫光,他的魔力就突然上升了。」
「没错……那也是证明他身为『魔女』最重要的证据,为了区别在学院的普通魔术师也拥有的『魔眼』(Evil Eyes),我们都称之为『辉眼』(Amethyst Eyes)。『魔女』在平常会将自己过于醒目的魔力分散成碎片并加以隐藏──然后在构成魔术时,透过辉眼发出亮光的方式恢复原本的魔力。」
庞大的魔力加上细致的魔术,外加上可以将自己巧妙隐藏起来的外皮,光辉越听越觉得『魔女』真是群夸张的家伙。这次是露希利用偷袭才能成功抓到他,但如果以正面光明正大的对决,想必会大费工夫地进行一场苦战。
「接下来,换我问你啰!」
露希严肃地看着光辉的眼睛。
「那时候,你到底……」
但露希却欲言又止,然后只是左右摇了摇头。
「……我好像已经答应过你,今天不再过问了吧?」
一听到她这句话,光辉的心中马上了解她打算提出的问题──法尔憎恨地说出那些话时,为什么自己如此自乱阵脚呢?
这个话题确实会和先前洗澡前的对话产生直接关联──这么说来,露希或许早已经猜到光辉在日本所发生的事情了吧……
露希止住自己最想询问的事情后,便开口问道:
「那么,为什么你无法救出苏菲亚呢?」
这也算另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光辉便解除心中的防备并如此答道:
「被一具盔甲做成的『傀儡』出手干涉了。」
「出手干涉──只是个『傀儡』而已,应该不足以成为你的对手吧?你将『傀儡』破坏掉后,却让车子逃出搜索范围了吗?」
光辉却摇头否认,露希则「怎么回事?」地歪着头询问原因。
「我连那具『傀儡』都没有破坏,就让他逃走了。」
「…………什么?」
在露希讶异的眼神注视下,光辉开始解释:
「那家伙实在很麻烦,他的动作并不会很敏捷,可是防御却相当稳固。不管是物理攻击还是魔术攻击,都会被它的盔甲全部抵销。」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让它跑掉吗?」
光辉点了点头,露希却露出一种屋漏偏逢连夜雨似的表情,并叹了一口特大号的气。
「没办法,我也想过在盔甲上刻上符文,但前提是我要能对它造成伤害啊!」
「你可以摸到『傀儡』的表面吧?」
「嗯?可以啊……我确实碰过它……」
光辉想起掌心上的那道金属感触并点了点头。
「那么,你应该就可以将那具『傀儡』破坏掉吧?」
露希露出笑容,并将如何攻克那具盔甲的方法告诉光辉。光辉听完之后,不禁对过于单纯的答案蹬大眼睛。
「……我现在立刻就去把苏非亚救回来。」
露希则对靠近破掉窗户的光辉问道:
「你知道地点吗?」
「嗯,只要沿着『傀儡』的魔力,应该就……啊……」
光辉用一副伤透脑筋的表情看向露希的脸并说:
「找不到魔力残渣……」
「嗯,对方应该也会使用不留下魔力进行移动的方法……」
正当两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珍娜已经回到房间,两人便将视线转到她身上。她穿着一件亮黄色并附有帽子的运动服,加上黑色迷你裙──这套衣服让人感到一种时下年轻人的感觉。珍娜似乎从露希和光辉讲话的气氛中推测出他们正在商量事情的样子,所以脸上露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那个……我换好衣服了。」
「好可爱的衣服喔……很适合你喔!」
「咦?谢、谢谢……」
露希似乎为了改变自己在珍娜心中的形象,便露出平稳的笑容如此说着:
「对了,我们应该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吧?我叫做露希.卡罗,这位是我的徒弟星之宫光辉……就像这家伙刚刚说的一样,是你的大舅舅请我们过来保护你们的。」
「保护……为了保护我们不受刚刚那个人的攻击吗?」
听完珍娜的问题后,露希便摇了摇头。
「不是,刚刚我们正在追捕另一个家伙──我刚刚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们正在追捕的并不是那个绑架犯,而是另一名杀人魔,只是你们好像碰巧被那两个人在同一天盯上了。」
「…………怎么会这样?」
珍娜的表情露出绝望的神情并且黯淡无光。
「放心,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可是……妈妈她……」
「那点也请你放心……我们接下来会找出犯人的藏身处,并把她救回来。对吧,光辉?」
光辉看着珍娜,对她做出一副「交给我吧」的表情并点头应和,接着马上对露希说:
「可是要怎么做?既没有留下魔力残渣,距离应该也已经超过三公里了,所以没办法进行搜索……难道要用占星术吗?」
「笨蛋,我才不会使用那种毫无根据的方法。如果我只要观测星相就能预知未来的话,就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了。」
虽然露希的话一点都没错,可是对出生于阴阳师──自古以来,便以观测星相占卜世间吉凶的阴阳师世家的光辉而言,这句话听起来实在五味杂陈。
「绑架犯应该是链金术士,托勒瓦士家也是链金术世家……我不认为和这件案子毫无关联,只要调查一下苏菲亚的交友关系,应该马上就能查出来──不过在那之前……」
露希朝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珍娜看了一眼,并问道:
「最近你母亲的身边发生过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吗?」
「有……」
她的心中似乎有形迹可疑的人,所以珍娜当场做出回答。
「今天白天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前来拜访妈妈,因为他们好像正在吵架,所以我就很好奇地站在旁边偷听,结果……那个……」
或许是他们的谈话内容相当难以启齿,所以珍娜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他好像……在逼妈妈……嫁……给他……」
「…………什么?」
露希和光辉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嫁给他……她的先生应该才刚过世吧?突然跟她求婚,她也不可能轻松点头答应吧!?那家伙是白痴吗!?」
或许是因为同样身为女性,所以无法原谅这种行为的缘故,因此露希不禁激动地破口大骂。光辉虽然也有同感,可是……
「……真是受不了,为什么男人都不会再体贴一点呢?」
「……可以请你说明一下为什么要瞪我的原因吗?」
光辉的太阳穴附近冒出一道冷汗并如此问道,但露希并不加回应地把头撇开。
「所以,你从那个男人身上感觉到和刚刚绑架妈妈的家伙相同的魔力吗?」
「……魔力?」
珍娜一边复诵,并一边歪着头发出疑问。
「……原来如此,因为父母有一方是链金术士的缘故,所以我才认为你应该继承了感应魔力的能力……」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链金术士』这个词的意思,而且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那个叫做艾略特的人是我的大舅舅。」
苏菲亚似乎完全没向女儿提起──既然她都已经与娘家断绝关系,此种举动也是相当理所当然。
「没关系,请你不要在意。大概就是那家伙做的好事,只要有足以证明犯罪的证据,事情就好办了,所以我才会这么问你。」
「大概?怎么那么简单就认定是他的所做所为呢?」
光辉认为露希已经掌握证据,所以试着如此发问。结果露希却转过头,并用充满自信的表情说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靠女人的直觉啊!」
「……跟刚刚说的话好像有点矛盾喔?」
如果光辉没听错,露希刚刚应该才说过『占星术一点都不可靠』之类的话,可是她却相信『女人的直觉』这类更加充满不确定要素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呀?女人的直觉当然比那些邪门歪道的占星术还准吧!」
露希光明正大地向全世界的占星术士发出挑衅。
「算了,不要管占星术了──你知道前来拜访的那个男人叫做什么名字吗?」
露希重新看向珍娜并如此提问。珍娜似乎拼命搜索记忆之线,但不久后却摇头说道:
「对不起……我记得妈妈曾经在父亲的丧礼上介绍过他……可是当时我满脑子都是父亲过世的事情,所以完全没有印象。」
「说得也是……那你记得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我记得……不过,只知道他们好像从很久以前就认识……」
从很久以前就认识──有可能是同样出身于链金术士世家的朋友,或者是曾经念过同一所学校的同学……露希打算暂且先从念过同一所学校的可能性开始寻找线索。
「珍娜,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在学生时代的相簿放在哪里?」
「咦?应该放在这个房间的某个地方……」
露希用眼睛大略扫过一遍书架,可是并没有发现类似的书背。
「光辉……」
在露希的话说完之前,光辉早就已经弹响指头,命令精灵们开始对房间内部进行搜索,于是……
「……在衣柜里面,和包包堆在一起。」
光辉用手指指出方向后,露希便将衣柜打开,也发现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
「为什么你知道东西放在那里呢?」
珍娜如此发出疑问,光辉却只回答她「这是秘密」。露希将相簿拉出来并拨开灰尘查看封面,似乎是国中时期的毕业纪念册。
「光辉,你应该看过对方的脸吧?找找看有没有那个人。」
接过相簿的光辉当场蹲下,并将相簿放在地板上逐页翻阅。
一阵子之后,光辉便找到和他先前透过精灵看到的人极为相似的
脸孔。
「……是他。」
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相片,但他的长相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光辉指着一名拥有亚麻色头发并且部分发丝微微翘起的少年。
露希伸长脖子瞄了一眼后,也让珍娜观看那张相片。
「白天见过的是这个人吗?」
「嗯……确实是这个人。」
当珍娜点头确认后,露希不由得用一副炫耀自己胜利的表情俯视光辉。
「……你干么啦?」
「你看,和那种老是猜错的占星术相比,女人的直觉还比较准吧?」
「好啦……」
光辉耸了耸肩并点头敷衍。露希的脸上则挂着笑容,并念出大头照下面的名字。
「嗯……兰佛德……塔菲尔……?咦?好像在哪里听过……原来如此,原来他就是兰佛德啊……」
「你知道他吗?」
露希一边看着少年的相片,一边点了点头。
「如果说托勒瓦士一族是专门制造魔导具的名门,那么塔菲尔一族就是创造魔导生命体的专家。他们时常创造出厉害的魔导生命体,在学院中似乎也相当有名。」
「……原来如此。」
如果能创造出如此强力的『傀儡』,会出名也不奇怪。
「链金术师世家的人应该不会搬出自己的住家……嗯,我看看……这应该就是兰佛德住的地方。」
露希从后面登载所有学生的地址名册中,找出兰佛德家的住址。
「如果位在伊利{注7}的话,要从这里往南……对了,书架上好像有本地图集……」
露希将相簿推到光辉身上,并从书架上拿起地图集。
「珍娜,可以跟你借这本地图集吗?」
「嗯……好的。」
在获得珍娜的许可之前,露希早已用笔筒里的红笔在地图上画一个圈了,之后……
「……拿去吧!光辉,要加油喔!」
露希伴随着满面笑容,并伸手将摊开的地图集拿到光辉的面前。
光辉的确想过留在这里的最佳人选,他认为苏菲亚被带走一事是自己的责任,自己也很想和那具盔甲再打一场,所以对露希的决定并无怨言──只是看到露希摆出一副「你自己去」的态度,让他不禁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光辉的脑中一边想着:『前阵子回日本时,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一边收下地图集。
「……好吧。」
当光辉一脚踩在窗框上,准备出发时……
「那个……」
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充满不安的声音,光辉转过头,便看见珍娜用一种求助的眼神望着自己并说:
「……求求你,一定要救出我妈妈!」
「嗯,包在我身上!」
光辉竖起姆指予以回应后,便将吹拂的风缠绕在身上,然后「咚」地踏了窗框一脚,并飞向布满乌云的夜空。
*
光辉看着一望无际的平原并持续飞行二十几分钟后,终于在前方看见一座小镇,应该就是伊利吧。
他降落在镇中最高建筑物的屋顶上,时间接近凌晨四点──因此点着灯的人家相当稀少,只有街灯稀疏地绽放亮光。
光辉翻开地图集并在指尖点燃小火苗,他现在的所在位置似乎是『伊利大教堂』。当他确定兰佛德家所在的方向之后,便发出一道风……正如露希推测,对方果然设下一道隐蔽结界,但如果有『此物确实在此』的把握的话,结界也不过是沦为一层半透明的薄膜罢了。
光辉再次将风缠在身上并飞至空中,朝着兰佛德的住处前进。
浮在空中的光辉俯视着结界上那层半透明的薄膜──内部占地甚广的庭院中有一幢大型建筑物,而在它的后面则有两幢小型建筑物。
他开始缓缓下降,当他的脚一碰到半透明的薄膜时,薄膜便像水面一般产生波纹,由于隐蔽结界和隔离结界不同,不用事先破坏就可以入侵其中。所以光辉继续下降,并将身体沉入薄膜之中。
(苏菲亚应该在……)
他再次将风送往各个角落进行调查,眼睑上立刻浮现出苏菲亚被关在牢房里的模样,可是那幅画面就像蒙上一层沙尘暴般模糊不清。
(……难道在地底吗?)
光辉将视点从风之精灵切换成地之精灵,画面随即变得相当清晰。他看见兰佛德正位于右边小建筑物的地下三楼中,以爱怜不已的眼神在牢房前欣赏着苏菲亚,以及紧紧跟随在他身边的那具盔甲。
光辉也看到其它形形色色的东西──一楼有一大群将小小的指尖对准门口,准备将入侵者射成蜂窝的『人工生命体』;通往地底各楼层的楼梯前则有各式各样的『合成兽』──有些背上长着翅膀,有些有三颗头,有些『合成兽』的尾巴则是蛇。每层各有十只上下的『合成兽』聚在一起,他们正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来自上方的入侵者。
(真不愧是创造魔导生命体的链金术师,还真多奇怪的东西……)
光辉的脚接触到地面,并站在研究所的门前──当光辉一打开这扇门,『人工生命体』应该就会以魔术向他集中射击吧!
光辉毫无犹豫,就像进到朋友家一般轻松敞开敌营的大门。
*
兰佛德早已发现入侵者的踪影,可是他仍然从容不迫地站在牢房外注视着毫无动静的苏菲亚。
应该是刚才那个在空中紧追不舍的金发少年吧?兰佛德虽然对少年和苏菲亚之间的关系毫无头绪,但如果这名少年打算妨碍自己与苏菲亚的感情的话,自己将会用尽全力消灭他。
光是冲破一楼『人工生命体』群的防线就已经是几近于不可能,再加上后方严阵以待的『合成兽』。每只『合成兽』都大约是两公尺左右的大小──虽然只和狮子差不多,但每只都拥有一击毙杀一头大象的能力,可说是一群强力的军队。
因此,当他听见后方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时……
兰佛德突然感到一种心脏急速冻结的错觉。
他一开始以为这只是幻听,可是踩着石头阶梯的脚步声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发出巨大的回响,接着便传来『合成兽』群的低吼声──证明有人正在下楼。兰佛德将原本紧盯苏菲亚的视线移开,并胆颤心惊地回头观望。
他看到被油灯映得一片泛红的走廊,以及走廊前方的阶梯。
兰佛德顺着『合成兽』们的视线望去……
「…………」
他看见一双穿着黑色牛仔裤的脚,接着这道人影缓缓地现出上半身,直到对方下到楼梯间平台时──一头金发立刻映入他的眼帘。对方毫发无伤,也不见丝毫疲惫,有如途中没有遭遇任何阻碍似地,只是单纯地走下楼梯罢了。
一只『合成兽』似乎早已等不及猎物下楼,便发出吼叫冲上阶梯,不到一秒便冲到那名少年的面前并露出它的利牙,并往猎物的头部纵身一跃,打算直接咬碎他的头。
就在少年的头即将被吞噬的前一刻,它的身体突然被朝天喷出的火焰包覆,『合成兽』顿时变成一团火球并从阶梯滚下,在地上翻滚一阵子之后便毫无动静。
『合成兽』们一同发出咆哮,个个采取低姿势冲向少年──但已经晚了一步,少年伸出的右手手掌里瞬间喷出火球,并将野兽们陆续贯穿。
火球并没有消失,而在阶梯前化成一片火海,『合成兽』的脸不时浮出这面红色的海面,并痛苦地发出临死前的惨叫,然后便掉回海里消失不见。
不久后,野兽们的惨叫渐渐平息,少年甩了一下右手后,便将手收回──刚刚在地上蔓延的火焰就像一场幻觉般消失无踪,少年缓缓地走下阶梯,并且无视于『合成兽』烧成木炭的身体,一脸悠哉地向前跨步。兰佛德急忙后退,并且撞到背后的铁栏杆。
「……安、安卓拉!」
先前毫无气息地伫立于一旁的黑色盔甲,有如保护主人似地挡在面前。
「杀掉那个家伙!」
安卓拉一口气将剑拔出,划出一条残像冲向光辉,并用力挥下高举过头的剑身。光辉倒退一步躲过斩击,并用犀利的眼神瞪着盔甲。
「物理攻击和魔术对这家伙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他是不死不灭的魔导生命体!你就带着找不到任何攻击方法的绝望死去吧!」
虽然兰佛德特地在旁边将安卓拉的情报大声嚷嚷,不过光辉早就知道了──包括如何破解它的方法。
光辉决定马上执行露希所教的方法。
他伸出左手食指,并用一条细细的风割开指尖。
从手指上不甚深的伤口流出红色的血,不久后使聚成一颗小球。
盔甲再次冲向光辉,光辉则像弹簧一般往旁边一跳,并向侧面牢房的铁栏杆一蹴,闪身绕进盔甲的背后。
「吾,在此刻下北欧诸神所创符文……」
他将食指接上盔甲的背,并垂直往下拉出一条线,盔甲便被鲜血刺出一条红色的纵线。光辉持续闪避盔甲的斩击,只要指尖聚集足够的鲜血,便绕到背后划下红线。
「刻划者,为第十八号符文……」
他
在垂直划下的那条线的上端,再朝右下划下一撇。
「其名为『Berkano』……」
从往右下划出的那条线结尾,再往左下划出一条线至纵线中央。
「所选之意为解放……」
再从纵线的中央往右下划出一撇。
「所期盼的幻想为『诅咒之解放』……」
再从第二条往右下划的线结尾,朝左下划出一条线直达纵线下端。
盔甲的背上被划上一个棱棱角角,类似『B』的红色文字。光辉确定自己画得没错后,便向后跳了一大步,拉开与盔甲间的距离。
当盔甲转过身,仍然毫无顾虑地瞬间拉近距离……可是,已经不需要闪躲了。
「……『Berkano』」
光辉只对当头劈下一剑的敌人发出这一个字。盔甲背后的文字立刻发出红光,盔甲也于同一时间发出阵阵黑光,而剑身便停在光辉的脖子数公分前。
「安、安卓拉……?」
兰佛德以颤抖的眼神注视着一动也不动的盔甲。
光辉走过站着不动的盔甲,并靠近兰佛德的身边,兰佛德则是「噫」地发出惨叫。
「你如果是魔术师,应该知道什么是符文吧?」
符文是一种从被刻划文字的对象身上汲取〈玛那〉并生成魔力,和名为言灵的咒术具有相同效果的刻印魔术。由于文字本身便会产生魔力,所以身上没有魔力的光辉也能够加以使用──算是他少数能用的魔术之一。
「而且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只要用血划上文字,效果就等同于将文字刻划上去。」
光辉走到将背靠在铁栏杆上的兰佛德身旁并停下脚步,他看见门上的锁后,便把视线移到兰佛德身上。
「我让你选择要不要自己将这扇门打开,如果不要的话……」
一说到这里,光辉便闭上嘴巴。他发现对方有如精神错乱一般,在嘴里反覆低声呢喃:
「她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抢走不可或缺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她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抢走不可或缺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她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抢走不可或缺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吵死了!」
光辉反手一拳打在兰佛德的太阳穴上,兰佛德立刻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光辉低头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兰佛德,便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自己需要就可以用抢的吗?这样的话,我这里也有人需要她,所以我就不客气地将她抢走啰!」
光辉重新转向铁栏杆,并用集满〈气〉的脚使劲一踢──这一脚就将锁整个踹开,铁门也应声敞开。
光辉走到倒在地上的苏菲亚身旁,并摇晃她的身体。
「嗯……嗯……」
苏菲亚发出微弱的声音并且扭动身体。
「请起来……苏菲亚小姐。」
苏菲亚慢慢睁开眼睛并精神不济地撑起上半身,她那褐色的眼睛仿佛无法聚焦似地一片朦胧,但当她渐渐看清周遭的景象时……
「…………!?」
她似乎回想起一切似地用双手紧紧抱住身体保护自己,将视线投向光辉并且带着明显的警戒之意往后退。
「是、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
「…………什么?」
光辉对苏菲亚的无礼举动感到相当失望。
「不,我是而来保护你和贵千金的保镖……艾略特几天前没跟你联络吗?」
「嗯……他的确有跟我联络……原来如此……对不起,我不明来由就……」
苏非亚立刻低头赔罪──她很有礼貌,不禁让人怀疑她是那位傲慢男的亲妹妹。
「请问……这里是那个杀人凶手的基地吗?」
「不……这里是瘫在地上的那家伙的住处。」
光辉便以眼神示意。当苏菲亚一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时,当场发出惊呼。
「…………兰佛德!?」
「嗯……真是一个神奇的偶然,法尔和他的犯案时间好像刚好在同一时间发生。」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因为早上那件事吗?」
「好像是这样……他大概是被你甩了之后情绪失控,才会犯下这个罪行……」
苏非亚立刻检查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否凌乱,接着便「呼」地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并没有遭到性侵害。
「好了,我们早点回家去吧……贵千金也在等你呢!」
光辉站起来后,苏菲亚才突然回神似地抬头望向他。
「…………珍娜还好吧!?」
「是的,她现在正在家里受到师父的保护。」
「……那就好。」
苏菲亚安心地松了一口气之后,便马上站起身。当她跟着光辉走出牢房时,她若有所思似地蹲在卧地不起的兰佛德面前,光辉停下脚步并以一脸狐疑的表情转头看着她。
她对已经昏过去的兰佛德低头呢喃:
「白天对你说出那么过分的话,真的很对不起……但是,不论你如何要求,我都不会和你结婚的。」
她对晕过去的兰佛德清楚地说出这句话:
「我这一生只深爱埃内斯托一人而已……对不起……」
她再一次深深地向兰佛德赔罪后,便站起来看向光辉。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好的。」
苏菲亚这次再也没有回头。光辉踏上楼梯时朝兰佛德瞄了一眼,他的脸上瞬间露出略为同情的表情,接着便马上跑上楼追向苏菲亚。
*
「……妈妈!!」
两人回到家中后,珍娜马上扑进母亲的怀里。被已经十七岁的女儿紧紧拥抱,苏菲亚不禁露出一种掺杂着既伤脑筋又高兴似的各种情感的笑容。
为了不打扰感人肺腑的亲子重逢,露希和光辉则靠在墙壁边目睹这一幕。
「喂,露希。」
「……嗯?」
「对露希而言,不可或缺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是钱啰!」
一听到这个相当现实的回答,令光辉不禁噗嗤一笑,露希则涨红脸瞪着他说道:
「有什么好笑的啦:没钱就不能吃饭了耶!」
「哈哈哈……你说得没错,没钱的确万万不能,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你到底要问什么啦!」
露希相当不满地如此抗议。
「没有啦……因为刚刚兰佛德说过:『对自己而言,苏菲亚是不可或缺的。就算硬抢也要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这才是生命的正确模样。』──所以我才会突然想问看看,对露希而言不可或缺的东西是什么。」
「原来如此……可是,与其说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倒不如说是不可或缺的人吧?」
「……嗯,说得也对。」
光辉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露希拥有不可或缺的人吗?」
「不可或缺的人吗…………咦!?」
露希满脸通红地放声大叫,只见光辉捂住耳朵,并用一副困扰的表情望着她。
「干什么啦!怎么突然鬼吼鬼叫的?」
「因、因因因、因为光辉……那、那不就是……」
(不就是故意迂回地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吧……?)
露希的胸中立刻一阵小鹿乱撞。
「……『那不就是』?」
光辉沉稳地催促她继续讲下去,但露希却仍然相当慌张。
「没、没什么啦!而且在问别人之前,应该先说自己的想法吧?」
「……问名字的时候才需要这样吧?」
「你、你很啰嗦耶……那你有没有嘛!?」
「嗯……这个嘛……」
光辉将视线转向正前方并开始思考,露希则用一种充满热度的眼神紧盯着陷入思考的光辉的侧脸。不久后,光辉低声说道:
「我应该也有……吧!」
「…………呃!?」
露希的脑中立刻陷入一片混乱。
(我也有!?我也有!?到底是谁啦!?)
难道光辉他对我……不,应该不可能吧……不过依照刚刚对话的文意来看,也只能推测出这个可能性……露希先压抑下不断空转的思考,并把脸转向一旁做出一个大大的深呼吸之后,拍打自己的双颊一鼓作气问道:
「光辉,那个……咦?」
当露希转过头时,身旁的光辉已经消失踪影。她将视线转了一圈之后,才发现光辉正好要走出大门口。
「…………?」
露希决定先不出声叫他,并紧跟在光辉后面,因为比占星术还要可靠的女人直觉告诉自己一定要这么做。
天空仍然是一成不变的阴天,但已经渐渐开始变亮。走出室外的光辉跑向附近的公共电话并拿起听筒。
(……他要打给谁呢?)
露希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起来,并走到离他不能再近的地方──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已经接起电话,光辉的脸便绽放出微微的笑容。然后,他用日语说出一句话:
「
喂?是妈妈吗?我是光辉。」
「…………」
露希终于恍然大悟,对光辉而言,不可或缺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刚刚那句『我应该也有……吧!』的意思,应该是他看到抱着苏菲亚的珍娜后,在心中认为『我也和她一样,自己最重要的人应该是母亲。』吧……
「…………」
露希曾经听光辉说过,虽然他对父亲感到相当反感,对姐姐也抱持着忌妒心,他唯一能感到安心的对象就是那不论有无魔力、只把他当做孩子一般爱护的母亲。
对光辉而言,露希能了解母亲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即使如此,也无法让太阳穴一带的烦躁情绪得到平息。
「好……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再见。」
当光辉挂掉电话,一转头的瞬间……
「……露希!?你怎么会在这里!?」
「…………」
露希完全不吭声地瞪着他──光辉则恍然大悟似地脸部开始抽搐。
「干么啦……我不是随便乱跑出来的喔!我有事先报备要出去一下喔!」
露希毫无印象。当时她大概还处于一头热的状态,所以才没听见。一想到自己刚刚慌张的样子,她的烦躁终于突破极限……
「恋姐情结再加上恋母情结……你已经没救了啦!」
露希说完这句将光辉的心刺得千疮百孔的狠话后便扬长而去,据说事后光辉隔了好一阵子都没办法回到苏菲亚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