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下午九点,天候似乎完全没有恢复过来的征兆,气温不断下降,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包裹着整个世界的,是冬季深沉而冰冷的黑暗。
在任何人都渴求着温暖的这个夜晚,真九郎却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他抬头看着的地方,是一座没有亮灯的灰色高楼。建在住宅街一角的这座建筑物,已经呈现出相当程度的老朽化迹象,楼龄恐怕不会低于四十年。在大楼的两侧,是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在道路对面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停车场。周围看不到几盏街灯,会在这种地方驻足不前的路人更是少之又少。
从市中心乘电车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然后又徒步走了四十分钟。真九郎依照银子告诉自己的地址,在中途也打听了一下方位,最后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他既然在这样的深夜来到这里,当然是有着明确的理由。
在距今一个星期前,也就是瀨川早纪失踪的当天晚上。
有人目击到外表跟她很相像的人物,走进了这座高楼。
用银子的话来说,就是“有着相当程度的可信性”。
“我已经用你交给我的照片对照了一下,首先应该可以确定是她本人了,服装是便于行动的T恤和牛仔裤,还披着冬大衣,啣上穿着古旧的运动鞋,随身行李是一个茶色提包,钱包是百元店里有卖的便宜货,持有金额不足一万。没有化妆,肤色光泽良好。眼睛看起来有点睡眠不足,没有任何耳环和项链之类的装饰品。头发带有一种叶子的味道。就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神色显得相当僵硬……这就是目击者的证言了。”
“……感觉好像很详细呢,目击者是什么样的人?”
“女人的敌人。”
“啊?”
详细问了一下,才知道情报来源于互联网。正确来说,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所管理的地下性质的主页。在那里每天都会更新标题为“今天的美女!”的报告,还附带有女性的照片和对其容姿的感想。其中就包括了瀨川早纪的照片。那是在车内设置了小型摄像头,对合心意的女性客人进行偷拍,然后擅自把照片在主页上公开,以此作为谈资的手法。关于早纪方面,在标注了“我个人的评价为八十九分!早知道把她带到哪个地方干一炮就好了!”等等感想的同时,还把她下车的场所和她进入的建筑物都一并记载了上去。虽然道德心的日渐低下实在令人叹息,不过这一次,可能应该称之为是幸运吧。
不管如何。真九郎先把情报记在心中,马上就赶往现场了。
“好冷啊……”
真九郎一边这么嘀咕着,一边把皮革外套的衣领竖了起来。吐出来的气息。是淡白色的。干燥的寒风吹过无人的人行道,摇曳着空地的杂草,脚边的空罐也不断向前滚动。这是令人产生不安感的空虚声音。夜幕的色彩看起来之所以比以往更浓密,是不是因为天色黯淡的缘故呢?还是说,是真九郎的心情衬托出来的景色?
眼前的大楼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里面有什么东丙,都已经听银子说过而了解清楚了。
先不说伦理观的问题,那出租车司机的证言应该是值得信赖的。
虽然是一个星期前的情报,不过最低限度也应该有进行调查的价值吧。
但是,关于她为什么会来到这样的地方,真九郎却完全不明白。关于她的事情,随着了解到的情报越来越多,疑问却反而进一步加深了。无法读懂她的思想,也无法把握她的人物形象。
瀨川早纪,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少女呢?
难道这件事并不是纯粹的失踪和私奔吗?
如果是优秀的纠纷调解人,比如说是柔泽红香的话,光是凭着现在搜罗到的材料,也应该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推理,想到相应的解决方法了吧。光会在这里烦恼的自己,果然还是属于三流。依然还是一个不成熟的人。
“真九郎,万一遇到危机情况,你就要随机应变哦?一旦感觉到危险,就必须马上回头。觉得情况不妙,就立刻逃跑。明白了吗?”
这是来自银子的忠告。
她之所以罕见地说出这样的话,正是对这个笨拙的童年玩伴的一点关照。另外,也意味着她预测到了深入这件事就会有危险吗……
不管怎么说,不采取行动的话,状况就不会有所变化。
比起思索,现在更应该采取行动。
“……好!”
以声音驱散内心的不安,真九郎让自己振作了起来。
整理了一下呼吸后,他就向着大楼的入口迈出了步子。
从窗户看不见灯光这一点也可以预料到了。真九郎刚走进里面一步,就发现这座大楼里有的只是一片漆黑。在没有照明的通道上,他摸着墙壁慢慢向前走。手指感觉到的。是仿佛涂抹上去一般的厚厚尘埃。空气中的发霉味道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强烈。跟外观的陈旧感相反,这恐怕是有人频繁出入的证据吧。
入口处的门牌上标记着“科东商事株式会社”。这主要是一家经营进口食品的中坚企业,据说有一段时期的发展势头非常壮大,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在十年前左右,公司倒闭了。自那以后,这座大楼就被应用厂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业种。营业时间为下午八点到黎明时分,完全是会员制,白天把闸门紧紧关上,禁上任何外部人员进入。秘密的严守也非常彻底。既然列举了这么多的条件。那么符合条件的业种恐怕就只有几个种类了,而这里就是那其中的一种。
白天只是一座普通的废弃大楼,而晚上却是黑赌场。也就是说,这里是违法赌场。
现在时刻为下午九点多。
闸门已经打开,乜就是店子正在营业。
“那么,到底是什么店子呢……”
酒瓶碎片、空罐、烟头,还有在地板上转个不停的蟑螂。真九郎侧眼观察着这一切,慎重地向前迈步,花了三分钟左右,他终于来到j’电梯大厅。作为店子使用的是二楼以上的楼层,但是按了几下按钮,电涕还是没有动静。周围也没有任何“请从这里进店”之类的亲切告示板。真九郎心想还是走楼梯最妥当,于是就向楼梯那边走去。为了慎重起见,他凝神靜听,隐约听到上面传来厂一点噪音,在提高紧张感的同时,真九郎登上了楼梯。噪音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大,在快到二楼的地方,却遇到了障碍物。
两个看样子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挡在了通道上。那是眼神凶恶、剪着平头、染了金发的二人组。不过他们身上穿着衣领附有蝴蝶结的西装,从服装看来比较文雅,大概是这里的门卫吧。他们的工作,就是把一头栽进来的流浪汉或者无知年轻人排除在门外。然后对会员的入店进行检查。
尽管畏怯于他们的锐利目光,但是真九郎还是以“你好”打了个招呼,把手伸进了裤子的口袋里。他用手指夹着拿出一。张会员证,在那两人的面前举起来。
“请确认一下吧,”
那两人虽然露出了一脸怀疑的表情。但是看到真九郎满脸堆笑的样子,似乎就把他判断为纯粹的小鬼头了。他们接过厂会员证,开始在专用机械上检查起来。
真九郎坚持着露出满脸笑意,同时轻轻握紧了拳头。
他交出来的会员证,当然是伪造品。那是来这里的途中先跟伪造家接触而拿到的东西。为了踏人这个违法的场所,而使用另外的违法手段,这实在是一种讽刺。本来想着万一不行的话只有采取强行突破手段,但是看来伪造家的确是下了一番工夫。检查很快就结束了,会员证也交还了回来。在真九郎的面前,立刻敞开了一条路。他一边低头说着“两位辛苦了”,一边沿着楼梯登上厂二楼。然后——
“真厉害啊……”
面对眼前展开的情景,真九郎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违法赌场这种地方,本来并不是罕见的东西,只要在市内的杂居大楼里转几圈,也都吋以找到许多类似的店子。公寓里的某个套间就是店子,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可是,像现在这种规模的地方,恐怕在国内也是很少有的吧。碍事的墙壁全部被打通,一整层楼的空间全都是属于店铺的。在松软舒适的绒毯厂,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台老虎机和赌桌,老虎机的音乐声,掉落在托盘里的银币声音,还有客人的怒骂声和笑声。在这些声音中混入厂酒精和香烟味道的空气,万全跟赌场毫无二致。为了警惕外界视线而给所有窗玻璃都贴上了遮光贴纸,这也充满了违法地域的特色。以前的公司把这里用作办公室的痕迹,已经完全找不到了。就连近邻的居民,也恐怕不会想到这样一座古旧大楼在晚上会展开着一片赌博祭典的景象吧,
真九郎虽然不怎么适应这种气氛,但如果长时间这样站着的话,也只会变得更引入注目而已。于是,他尽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走。一边观察着时喜时忧的客人们的身姿,一边来到了店子的角落。被观叶植物所包围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小型的鸡尾酒吧。这是一个即使不玩赌博游戏,也不会引入注目的地方。真九郎坐到最边的座位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面对转过身来的酒吧服务员,真九郎随便问候了一句“你好”,然后从贴在墙壁上的菜单中要
了一杯可乐。这一类的店子,基本上都提供免费的饮食。料理从三明治之类的小食品到牛排都应有尽有,酒水也是随便任点。也就是为了尽量留住客人而采取的措施了。
酒吧服务员以极其麻利的动作,只花了十秒钟左右就把真九郎点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了。在干净的杯子下面,是,。个白色的托盘,接待客人还真是周到呢……真九郎不禁在心里感到佩服,并拿起杯子。
喝了一口。然后,他重新审视了一下店内,
粗略看来,这层楼的客人大概有一百人左右。如果算上整座楼的话,恐怕是这里的四、五倍吧。从他们的风貌和对话来看,国籍也是多种多样。每张桌子上都理所当然似的摆着香烟和手枪,客人们的脸上浮现出来的都是彻底熟悉了狂乱气氛的笑容。抽着雪茄烟打着老虎机的人,面对筹码堆成的小山发出怪叫的人,搂住女人盯着手里的扑克牌的人,虽然也有些人没参加赌博而拿着酒杯站着聊天,但是全部都应该不是正经人吧,在通缉犯公告上出现的脸孔也偶尔能见到。一般来说。光顾违法赌场的大半部分客人都应该是喜欢赌博的普通人,不过这里的客人层面似乎不一样。
原来如此……
银子之所以向自己发出忠告,就是这么回事吗?真九郎终于明白了。
的确,这里是一家相当危险的店子。从规模和客人层次看来,背后的靠山多半是海外的黑社会,或者是能与其相提并论的组织。而且还是拥有把整个警察局收买下来的强大力量的大组织。否则的话,做到这个规模也没有遭到搜查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如果在这种店里闹出问题的话,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围殴和拷问,最坏的情况就是死。这样一想的话,两侧是空地这种环境也的确很方便。在店内弄出来的垃圾,可以马上埋起来。
在网络上订购了一套尸体工具套装,送来的却是一把铁锹。
想起这种黑色笑话,真九郎不禁笑了一笑。然后他喝着杯里的可乐,继续思考起来。濑川早纪来访这家店子,是在寓家出走的那天晚上。根据出租车司机的证言,她完全没有理会周围,径直地走进了这座建筑物。
私奔,手枪,红色信件,违法赌场。这些要素该如何联系在一起呢?
离开家的当天。她到底来这里有什么事?
解开这个谜团,就是真九郎今天的目的。本来他很想随便找个人来询问,可是如果堂而皇之地这样干的话,就一定会被店子的人盯上。要是弄错对应方法的话,恐怕不见血是无法收场的吧。总之,还是先到各层转一转,再伺机行事吧。如果找到哪个口风疏的客人或者店员,就把照片拿出来提问。如果情况不妙就马上撤退。今晚的方针就是这样子了。
下定决心的真九郎,一口气把可乐喝光,把杯子放在桌面上,站起了身子。他离开了鸡尾酒吧。从老虎机旁边向着店里面走去。穿过对开的门扉,向着应急楼梯前进。这座大楼总共有六层,二楼以上全都是赌场的店铺。他打算首先前往最高层。于是慢慢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上登。就在这时候一一
呜哇……
闻到一股几乎令人窒息的臭味,真九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刺激着鼻腔的,是一股浓厚的酒臭味。他屏着呼吸定睛一看,发现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在墙边附近,似乎有谁正瘫坐在那里。因为头发很长,可能是个女性。大概是在楼层间移动的时候醉倒在这里了吧。
看来醉酒客的样子。还是跟普通酒吧的一样。
如果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理,也是违反道义的行为,于是真九郎还是决定跟她打个招呼。
“那个,你没事吧?”
他等了几秒钟,可是没有回答。即使再稍微大声一点问“你没事吧?”,也还是没有回答。那位女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应该……不是尸体吧?
感到不安的真九郎慌忙跑了过去。对方听到他的脚步声,仿佛终于察觉到有人似的,作出了反应。随着“嗯啊?”的呻吟声抬起来的倦怠面容,比真九郎的预料中还要年轻,看样子还是十多岁。大概只比真九郎年长一两岁吧。她有着鲜红色的头发和傲气的眼眸,上身穿着衬衣加领带,外面还披了一件黑色长外套,下身则穿着一条军裤和长靴。然后,只有右手戴着皮革手套。除了被酒染红的脸之外,容貌和品味也几乎无可挑剔。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上跟自己同年代的少女。
尽管感到很吃惊,真九郎还是第三次问出了“你没事吧?”这句话。
“如果不舒服的话,我就去把店员叫来吧?还是说要叫救护车?”
“那……个…拿……”
“咦?”
“……把那里的、我喝过的、拿过来……”
她缓缓地抬起手臂,指了一下楼梯的角落。真九郎走近那边一看,只见那里正放着一个一升容量的瓶子。他讶异地拿起那个瓶子,看到标签上写的宇,顿时愕然了。
难道……她在喝这个东西?
那是药用的酒精。当然是对人体有害的东西,喝这种东西的人就只有酒精中毒患者了。而且标签上也明确标注着“不可饮用”几个字。
看到瓶子里的酒精已经被喝空了一半。真九郎不禁感到无奈,但还是出于常识提醒道:
“……那个,请別怪我多管闲事,这个可不是用来喝的东西啊?”
“没关系没关系,那个味道虽然很糟糕,但是很有效哦。”
那当然是有效了。
毕竟是纯度百分之九十五的东西。
“別介意那样的小事,快点把那个拿过来吧。”
“不,这个还是別喝的好。如果是少量还好,如果喝了这么多的话,就会有性命危险。肝脏也一定会……”
“……我死给你看。”
“啊?”
“如果你不让我喝的话,我就死给你看一一!”
实在是极其刺耳的叫唤声。
她挥动着拳头,发出了坚决的抗议,
“我要割脉死给你看!我要吞毒死给你看!我要上吊死给你看!我要撞头死给你看!我要从高楼跳下去死给你看!我要被车碾死给你看!我要被电车碾死给你看!我要被坦克碾死给你看!我说要死给你看就要死给你看!真的啊!要是从我手里抢走酒精的话,我就马上死给你看!”
这还真是给別人添麻烦的人。
在地板上手舞足蹈的样子,就好像要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嚷闹的声音在周围的水泥墙壁间回响,鼓膜也感到有点刺痛。她为什么被扔在这里呢?其中的理由,真九郎似乎隐约能猜到了。大概是店子的人也对如何处置她感到头疼吧。如果是男性醉客的话,肯定是被暴力强制退场。可是,既然对方是容姿端丽的女性,那么对待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也就是他们认为还是不要碰她,放在这里等她自己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了。
尽管对自己向她搭话感到一丝后悔,但是真九郎还是为了收场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喜欢酒这件事,我已经非常明白了。不过,如果要喝的话,倒不如喝些美味的酒吧?”
“……美味的洒?”
“在那边就有一个鸡尾酒吧。而且种类也出乎意料地丰富,服务态度也不错。我想在那里可以醉得舒服一点哦?”
本来的话是应该阻止她继续喝酒的,但是就算对这种人说“別喝了”之类的正经话,也是没有效果的。倒不如用稳当的方式使其醉倒,就那样让她睡下去更好一点。这些都是在跟住在隔壁的懒惰大学生打交道的过程中学会的知识。
她尽管很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但是却冷静得出乎意料。
大概还勉强维持着思考能力吧。
向着喝了一半的瓶子微微眯起眼睛,“……算了,那样也好吧。”这样子作出了妥协。
“偶尔也喝喝普通的酒吧……虽然没什么效果,”
“那样才更好啊,绝对是这样。”,
“当然,你也会一起来吧?而且是你先提出的。”
“不,我的话……”
“……我死给你看。”
真的是个给人添麻烦的人。
心想这也是一种缘份,真九郎只好放弃抵抗,决定稍微陪她一会儿。反正今晚也决定了要通宵不眠。在得到某种程度的收获之前,自己也不能离开这里。稍微绕点弯路,也不必太介意了。
定下目标之后,她终于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她以缓慢的动作站起身子,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埃一边“呼啊”地打了个呵欠。
然后。她悠然自得地开口说道:
“……说起来,你的名字是?你还没有说吧?”
“我是红真九郎,你呢?”
“星啮绝奈。”
“咦……”
没有理会大吃一惊的真九郎,她又打了一个呵欠。
她花了整整五秒钟才打完那个呵欠,然后嫣然一笑。
“我是星啮绝奈,是正值青春时代的十七岁。请多多指教哦?”
在大多数情况下,越是位于大楼的高层,店铺的级別就会越高。这一点,对
这座从事违法活动的建筑物也不例外。位于最上层的是鸡尾酒吧。不过这里跟稍微飘荡着杂乱气氛的下层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派头。这是只有一部分会员能利用的特別楼层。天花板上挂着华丽的吊灯,铺在绒毯上的是真皮制的沙发和强化玻璃做成的桌子。照明被调节到稍微有点昏暗的程度。整面墙壁都铺满了玻璃,店内播放着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与其豪华的內部装修相匹配,这里的客人也显得比较沉稳。恐怕大部分都是在某个组织里处于高层地位的人们吧。
自己的座席,一定是跟周围格格不入的吧一一真九郎这么想道。
那并不是因为还是未成年人或者是新脸孔之类的琐碎理由。
单纯只是吵嚷而已。
“然后呢,我就这样塞住了对方的退路,发起了攻击啦。我向着那总是露出从容笑意的脸上狠狠地揍了一下!顺便把那豪华得碍眼的车子也捶了,下!虽然对方那边混乱得不成样子,不过我当然没有管那么多。在那之后,我预先安排的机关陆续发动,到处都轰隆轰隆地爆炸了起来……就是这样啦。”
“啊……”
“啊?”
“啊,不。也就是说,你跟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打架,最后贏了吧?”
“对呀对呀,就是这样!我赢了哦!完美的大胜利!思,虽然我自己说也有点那个,不过我可是无敌的嘛。所以这样我的记录上就又增加了新的光辉一页……”
噢一是这样吗?真九郎随便应付着她的话题,同时抓起酒瓶,在绝奈所持的酒杯里注入了特奎拉酒。
其实也不是为了讨她欢心才这样做的,这只是纯粹的常识性行动。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就马上会一口气把酒瓶喝空,酒量就会毫无节制地不断增加。桌子上已经放着十几个空酒瓶。即使这样。也是真九郎努力控制的结果。“然后呢,我呀,到处宣传着这个大胜利呢………‘哈哈,原来如此。”真九郎一边堆出笑容持续着对话,一边把瓶子放到桌子的边上。然后,他瞥了一眼手表,在内心叹了口气。
今晚看来真的要通宵了……
进入这个楼层。被带到位于窗边的上等座席,已经是一小时前的事了。“要喝的话就该到宽敞的地方!”真九郎就是被坚持要这样的绝奈强行扯到这里来,自那以后,她一直就是这副模样。坐在四人沙发上,一手拿着杯子唱独角戏。而且还是“在一对五百的死亡比赛中贏了”、“用拳头把装甲车打翻了”、“追着逃跑的对手追到地球的另一侧把他狠揍了一顿”之类的光辉历史,现在她正在披露着终于把长年以来最看不顺眼的对手打败的过程。大概是真的喝了很多酒吧,每一件事都加上了自己的妄想,要当真来听的话实在有点痛苦。因为真九郎还是坚持忍耐了下来,所以对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也算是基本上把握到了。
星啮绝奈,十七岁,并不是学生,而是公司职员。工作主要是书面工作,偶尔也会有海外出差或者体力劳动。喜欢吃的东西是纳豆,男朋友征集中。关于自己过度的饮酒,她说是“能让我的感觉产生动摇的,就只有这样的东西了”。从她能够出入最上层这一点也可以知道,她是这个店子的特別会员,而且还是相当程度的有名人物。店员的应对都好像对待易碎的豆腐一样恭谨万分,不管她再怎么吵嚷,也没有客人向她抱怨。大概是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就算再怎么提醒也不肯听的麻烦客人吧,真九郎心想。之所以这样乎也没有被赶出去,恐怕是因为这是一家出乎意料的服务周到的店子吧。
关于她是里十三家之一的〈星啮〉家的人这件事。真九郎决定还是暂时放在一边。从过去的经验看来,这是绝对不能大意的。不过,在既不是敌人也不是自己人的现状下,维持普通程度的警惕是比较妥当的做法。真九郎怀着这种想法,就老实地跟她同席了。
在来到六楼后过了两个小时,绝奈那种单方面的话题才总算告终。这时候,桌子上已经排列着多得可以用来下国际象棋的酒瓶了。
似乎对于说了这么多话感到很舒畅似的,她心满意足地笑着翘起二郎腿,把身体深深地沉陷在沙发上,然后以“说起来呀~”为开头,第一次把话题转移到真九郎身上。
“你来这里干什么?看样子也不像是爱喝酒或者打麻药的那类人,也不像钱多得可以来赌博的样子,根本就跟这种地方沾不上边吧?难道来买女人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帮你找个认识的内行人……”
“不,完全不是这样。”
,咦……?那你难道是在这里跟我搭讪吗?”
“也不是那样。”
真九郎苦笑着摊了摊手,然后把自己的杯子抵上嘴边。即使足随便敷衍的话语,持续说下来的话竟然也出乎意料的累人。他把冰凉的乌龙茶倒进喉咙,稍微恢复了一下气力。把杯子放回桌子上,以“唔,在某种意义上,来这里也是为了跟女性相关的问题啦……”这句话开始切人自己的话题。虽然没想到第一个询问的对象是里十三家的人,不过作为话题的话,这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吧。
关于自己是纠纷调解人,因为接受委托正在寻找某个少女,为了寻找线索而来到这个店子等等事情,真九郎都简短地进行了说明。顺便也把瀨川早纪的照片展示了出来。
“哦。纠纷调解人……”
大概是对自己的话题已经感到厌倦了吧。绝奈也似乎有点兴趣。她一边说“让我看看”一边拿过照片。“唔~”地观察了起来,
“不过呀。这不是很奇怪吗?这张照片的女孩。应该是正经人吧?这家店虽然没什么死板的规定。不过我想一般的女高中生要进入这里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吧。”
“那一点,我也是觉得很奇怪……”
“这个女孩来到店里,是确实的情报吗?”
看见真九郎点了点头,绝奈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注视着照片。
不愧是身处地下世界的人,即使喝醉了酒也还是很快就领悟过来了。看来她已经马上切换了思维,开始冷静地认识事态。把杯里的特奎拉酒喝掉一半之后,绝奈说道:“那么,我就帮你问问吧。”还没等真九郎问她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就已经用左手啪地弹了一记响指,并对察觉到她动作的店员命令道:“帮我把经理叫来!尽快!”
“不,星啮小姐,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你没有必要在意的。”
根据绝奈所说,这个店的出资似乎跟她的公司有关,而且跟经理也是认识的。大概就因为这样才成了VIP吗……就在真九郎这么自言自语的期间,一个男人就从店里面走了过来。
虽然身上也穿着跟其他店员相同的黑色服装,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级別完全不一样。彻底压倒周围人的身高,欠缺感情的面具般的容貌,被硬质肌肉所覆盖的厚壮身躯。是一位仿佛从每根头发到灵魂都是用钢铁做成一般的巨汉。跟这个男人相比的话,下面的看门人根本就和小流氓没什么区别。
来到桌子旁边的男人,以“我是经理杰基耶夫”的沉重声音自报了姓名,然后把两手绕到了腰后,并端正了姿势,深深行了一礼。
“绝奈大人。今天您光临敝店,我衷心地……”
“上个星期,这张照片的女孩有没有来过店里,你知道不?”
打断了对方的问候,绝奈以粗鲁的口吻提问道。大概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吧经理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以机械性的动作把目光转移到照片上,然后,,他点点头,回答了一句“我记得她”。
“啊,真的来过吗……那么。你就把当时的详细情况告诉这边的他吧。”
“实在非常抱歉,绝奈大人。这个请恕我难以办到。”
“咦,为什么?”
面对一脸莫名其妙的绝奈,经理弯下巨大的身躯在她耳边细语了几句。店內播放着的古典音乐,在那十几秒内听起来似乎特別响亮,“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吗!”绝奈拍了拍手。
“所以她才来到这里的吗。说起来,这张照片里的女孩,也的确在参加者中看到过。思…………啊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女孩呀。”
把经理赶走之后,绝奈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地自己把事情了结了。
然后她举起酒杯,把视线转向真九郎。
“抱歉啦,红君。真的很对不起,这件事你就放弃吧?”
“你说放弃……”
“毕竟你也当了我的倾诉对象,我也希望尽可能帮你图个方便,不过这个是跟业务相关的机密事项,所以也不能随便跟局外人透露出来。不过就算这么跟你说,你也会很困惑的吧。这样的话,就由我来支付你的违约金。你去跟委托人说明一下……”
“请、请稍等一下!”
参加者,业务,机密事项,局外人。
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唯一知道的,就是必须首先确认的事情。
“星啮小姐。你是认识濑川早纪的吗?”
绝奈并没有回答。
跟面对出乎意料的展开感到迷惑不解的真九郎
相反,她完全是一片平静。
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慌张。
真九郎压抑着内心的焦躁,继续追问道:
“……这个,是很认真的问题,请你回答我。”
“嗯,好像认识,也好像不认识……”
“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在陷阱之中吧。”,
“……陷阱?”
“哎呀哎呀,別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仿佛要把真九郎的认真态度冲淡一般,绝奈笑出声来了。
她喝了一口酒。然后以轻松的口吻继续说道: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陷阱啦,浅的陷阱虽然最多只会绊倒而已,不过其中也有一些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陷阱。一旦掉下去就完了,就是那样的陷阱。名叫濑川早纪的女孩,就是碰巧调进了那种陷阱啦。说白了,就是运气不济。这样解释的话,你就可以接受了吧?”
“……难道你觉得可以接受吗?”
“那种事,只不过是你的心的问题吧?”
真九郎虽然差点想要发火,不过还是勉强忍耐住,把视线从绝奈身上移开。他把视线转移到旁边的窗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呈现在窗户外面的,是住宅街的灯光。在恶劣的天候和遮光贴纸的相乘效果下,那种景色充满了幻想气氛。注视着这幅画面,真九郎深呼吸了好几次。
也就是突然间抽中头彩了吗……
从绝奈的态度看来,很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
没想到最初的向问对象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该说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态,不过就算在这时候感情用事也是没有意义的吧。
对于没有交涉才能的自己来说,能够做到的就只有冷静地说话这一点了。
真九郎大大舒了一口气,让心情冷静下来,然后重新面对着绝奈。
“星啮小姐,瀨川早纪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她正在家平等待着姐姐——也就是唯一的亲人回来。即使在现在这一刻,她也在那里等着。”
绝奈无言地晃动着酒杯,把里面的冰块摇得叮当作响。
真九郎在膝盖上握紧拳头,继续说道。
“什么参加者什么业务的,那种事我并不知道,对于你怀着什么意图,在做些什么事,也没有兴趣知道,找想知道的只是濑川早纪的所在地,我的工作,就是平安无事地把她带回到妹妹身边而已。如果能实现这个目的的话,我完全不会过问你的责任。对于在这件事里我了解到的情报,也可以发誓绝对不会泄漏出去……”
“红君,无论如何也不行吗?不能放弃吗?”
“……因为,我是纠纷调解人。”
“那么,我们就来个交易吧。这样一来,也许万事都能得到解决了!”
“交易?”
突然间在说什么啊?
没有理会莫名其妙的真九郎,绝奈不知为什么一脸兴奋地把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她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把酒瓶挪开一边,将东西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一眼看去,那是一块普通的手表。
“首先,我想你看看这个东西啦……怎么样?”
“怎么样……”
虽然完全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真九郎还是没有随便发言。目前,自己没有任何能够打出来的牌。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现在也只有配合对方的动静了。
真九郎把手伸向桌子,拿起手表来进行观察。在昏暗的照明下凝神打量了起来。
拿到近处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块相当不错的手表。
虽然真九郎对装饰品之类的东西没有兴趣,钟表方面也只会用一些便宜货,但是质量的好坏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那是男装的自动上链式手表,大概是特別订造的东西吧。无论是时针还是金属制的扣带,每一个部件都制作得非常精巧,可以感觉到技术人员的高超技艺。装饰简素的设计风格也给人以好感、大概是所持者名字的大写字母吧,在手表的背面,还用英文字母刻印着“J·J”的字样。
把店员叫过来,点了一瓶特奎拉酒和一瓶白兰地之后,绝奈开始说明道:
“其实呀,我现在也跟你一样在找人呢。我在寻找的人,就是这个手表的主人。毕竟这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啦……名字、年龄、性別都不明确。就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也就是说,线索就只有这个手表了。你也知道有多辛苦吧?”
“嗯,那也是……”
“虽然我自己也想尽了办法,不过目前的收获依然为零。不过我想,说不定你的话也许会知道些什么啦。如果你有情报的话,就跟我交易吧。作为交换条件,我就把濑川早纪的事情全部告诉你。或者就算要我付谢礼也没问题。”
“啊……”
交易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如果能稳当解决的话自然是欢迎之至了:、
可是因为内容过于突兀,思维还没能跟上去。
绝奈现在正在找人,而且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虽然理解到这一步,但是为什么她会认为真九郎可能会有相关情报呢?
对于她这样想的理由,真九郎实在完全无法猜透。
总不会是为了摆脱现在的状况而编造出来的事吧。
……应该也不是什么猜谜之类的东西。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件事。真九郎一时穷于应答,这时候,绝奈轻轻笑了笑。
她把手表托在手掌上,眯着眼睛说道:
“这个手表的主人呢,是跟纠纷调解人有关的人物哦。
“纠纷调解人……吗?”
“没错。所以作为置身于同一业界的人,我想你也应该听到一点传闻啦。毕竟那个纠纷调解人,是个超级有名的人痳。”
“有名人?”
“她的名字,是柔泽红香。”
不知什么时候,店内的音乐已经停了下来。
突然间降临的空白时间,令人厌恶的静寂。
在自然而然地屏住了呼吸的真九郎身边,绝奈继续说道:
“正如众所周知的那样,最近柔泽红香死了。这个手表呢,是柔泽红香生前在某个工房特別订造的东西啦。我只不过是从旁抢了过来而已。唔,虽然刚开始我也只是把它看成纪念品,觉得是个有趣的手表而已。想法简直是乱七八糟,不过做好之后简直就跟艺术一样。竟然让别人做出这种东西,也真是有那个女人的风格,我也服了她。不过这里面却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呀。”
她把手表拿了起来,把背面展示给真九郎看,
然后,她就用指尖抚摸着雕刻在上面的英文字母。
“样式是男装这一点,就先不说吧,不过后面的刻印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会是‘J·J’呢?如果是柔泽红香(注:日语读音为JYULJZAWABENIKA)的私人物品,应该是写上‘B·J’才对吧。所以,我就这么想。这的确是柔泽红香订造的东西,不过并不是打算自己用的,大概是为其他人订造的东西吧。而且完成时日是十二月。从时期上来说,大概是用来作为圣诞礼物的吧。这个手表,柔泽红香是为了送给谁做礼物而订造的东西啦。到这里为之都是我的推理,你觉得有没有错呢?”
真九郎迟了几秒钟,才作出了“啊……”的曖昧回答。
……糟糕了。
真九郎不禁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耻,这次是真正感到了羞耻。
在这种场合也无法掩饰內心的自己,果然是三流。压倒性的经验不足。既然对方的意图不明,那么现在自己当然最好是先敷衍过去为妙。反应必须控制在最低限度,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真九郎却因为听到红香的名字而被吸引了注意力,出神地听起对方的话来了。
也就是说,以态度表明了红香跟自己并非没有关系的事实。
大概就在现在这一刻,绝奈也察觉到了吧。她一定会想:这下看来找对人了。
丝毫没有表现出这种迹象的她,显然比自己高明得多。在交涉上确实非常熟练。
绝奈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步调。只是平淡地继续说道:
“然后呢,在这时候感到在意的,是那个人到底是谁这一点,这个手表原来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是特意准备了这种费工夫的东西,大概也不会是普通的相识或者朋友吧,那肯定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对象。一般可以想像到的,就是父母亲或者恋人,不过,父母亲是不可能的。柔泽红香的父母,在很久以前已经死了。至于恋人的可能性,也同样是非常之低。毕竟能当那个女人的交际对象的男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啦。那么这样一来,到底会是谁呢?不是相识不是好友不是父母也不足恋人,那么这个手表原来的主人到底是谁呢?柔泽红香到底要把这个送给谁呢?虽然我最初没能猜到。不过在看到名字的大写字母时,我就一下子明白了。”
绝奈把手表塞回到口袋里,然后拿起了酒杯,她把酒杯抵在嘴唇上,喝光厂里面的酒,然后把冰块放在舌头上舔来舔去
:
接着,她喀啦地咬碎了冰块吞了下去。以悠然的态度断言道:
“柔泽红香有一个孩子。这个手表,就是为那个孩子准备的东西啦,”
真九郎几乎连身体也没有挪动一下。
因为他终于理解到绝奈是个怎样的人,以及自己目前正处于怎样一种危机性状况。
丝毫没有理会自己,她只是平淡地概括道:
“那个旁若无人的她竟然会是母亲,一般来说是不会有入相信的。毕竟任何地方都没有流传过那样的情报。不过,我认为是存在的。这个手表就是铁证。柔泽红香的孩子,名字的大写字母为‘卜)’。是叫做柔泽……什么呢?总而言之,我就是在寻找那个孩子。就这样,我的话说完了。”
大概是看准了对话告一段落的时机吧,静静地走过来的店员,开始收拾起那些空酒瓶来了。他手脚麻利地把桌面上的污迹擦拭干净,然后把绝奈点的东西摆上桌子。丝毫没有理会那行了一礼后离开的店员。绝奈马上抓起白兰地,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
然后,她侧眼看了看真九郎这边,呵呵地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真九郎的表情绷得太紧了吧。
“看来,我们彼此都有着对方想要的情报呢?”
“……请让我提一个问题好吗?”
因为紧张,连声音都有点变调了。气息也开始紊乱起来。
即使这样,真九郎也没有介意,以视线盯视着绝奈。
事已至此,再装作毫不知情也是没有意义的。
既然如此,就应该率直地提问。
“星啮小姐。假如柔泽红香真的有孩子,你打算要怎么做?”
“这个嘛,该怎么做好呢……”
绝奈一边用手指抚摸着酒杯边缘,,一边扭曲了正笑着的嘴巴的形状,
在昏暗照明下看到的那副表情。是跟先前完全不同的笑容。
那是在少女的阳光气息中混入了狡猾和邪恶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继承了那个柔泽红香血脉的人嘛,用途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了。比如由我们公司慢慢进行调教,然后卖到黑市里也没问题。只要将其整容成跟母亲一模一样的外表带出来,就一定会大受欢迎。买了之后,不管是想要折磨死他还是剥皮拆骨或者当成宠物来养。都随买家的便。世界上怨恨着那个女人的家伙大有人在。我想一定会卖到相当不错的价钱吧。恐怕能够构筑起一笔巨大财产呢。”
瞬间,真九郎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并不是因为对她所说的话感到恐惧。也并不是明白到她这番话是认真的。而是因为她这种异常的话。竟然毫无抵抗地溜进了自己的意识。那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气氛使然吧。存在于这里的,是对她这种思维作出肯定的气氛。凝神一听,可以隐约听到周围传来的声音。坐在酒吧柜台上的男女,正在谈论有关绑架的生意。坐在墙边沙发上发笑的男人们,正在讨论小孩子的肉有多柔软多美味。而在他们附近的男人们,则像扑克牌一样把暗杀名单摊开在桌子上。这里,是理所当然地进行这种对话的地方,是这种事可以作为常识通行无阻的空间。
冷静下来,整理一下头脑。
以瀨川早纪的情报作为交换,绝奈所要求的是柔泽红香孩子的情报。
关于红香的孩子,真九郎所拥有的知识实在少得可怜,那就是从红香本人口中听到的,以及跟暗绘的对话中获得的微量信息。
性別为男性,是小学低年级生,居住地为市内,能明确知道的,就只有这种程度的情报。
可是,仅仅是这样,就已经是很贵重的情报了,因为这件事,是连那位村上银子也没能把握到的情报,哪怕只是一点点零星碎片,也没有在地下世界坐流通过的情报。那都是因为红香全力行使自己的权力而得到的成果,至于她为什么要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其理由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地下世界完全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任何地方都存在着邪恶的魔爪。即使仅仅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线索,也有可能被找到真正的根源。只要一旦被确认了存在,柔泽母子的平稳生活就完了。正因为如此,红香只会对极其亲密的人说起自己孩子的事。
在这个场合中,关于她孩子的情报,是真九郎持有的唯一有效卡片。
至于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早就决定了下来。
根本没有烦恼的必要,也没有考虑的必要,这是明确到极点的事情。
真九郎把杯子里的乌龙茶全部灌进了嘴里,一口气喝光了。他稍微用力地把空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往里面注入了白兰地慢慢地,一直到把杯子斟满为止。
大概是把这种举动解释为对话题的肯定吧,绝奈露出了浅薄的笑意。
她把手放在胸前,心情愉快地询问结论。
“那么红君,我应该可以问你了吧?我和你的情报交换,回答是?”
绝奈的脸上,溅起了白兰地的水花。原来真九郎扭动手腕,把杯子里的白兰地都泼了上去。琥珀色的液体扩散到整张脸,冰粒沿着膝盖滚落到地上。
在这段期间里,她并没有收敛笑容,也没有眨一下眼。
一边用手指拨开前发上沾上的水滴,绝奈很不可思议似的说道: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交涉决裂?还是你的手滑了一下?”
“是交涉决裂。”
“理由呢?”
“我很讨厌啊,把孩子当成食物看的那种人。”
如果作为纯粹的交易来看的话,绝奈的要求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情报和情报,等价交换。如果是一般的纠纷调解人的话,旨定是会接受的吧。然后,就可以完成自己的工作。
但是。红真九郎却无法做到这样的事。
不管再怎么说为了工作,出卖恩人什么的简直是想都不用想。
那种事根本连考虑的价值也没有。
所以,真九郎就干脆把杯里的酒泼到了绝奈的脸上。
这并非任何挑拨和侮辱。而是自己的回答。
以此作为自己在这件事的交涉上绝对不会答应的意志表现。
自己所持有的这张贵重的卡片,是绝对不能使用的东西。
“本来找以为可以跟你成为好朋友的呀……,”
绝余一脸遗憾地这么说完,就让附近的店员给她拿来毛巾。接过迅速递过来的毛巾后,她一边擦着脸一边提出了“接下来,就只有进行强夺战了呢”这个代替方案,
“强夺战?”
“我想要的东西,就在你的手上。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我的受伤。遗憾的是,我们的交易不成立。既然如此,就只有抢夺了。”
说白了,就是要用暴力来抢吗……
这个世界有分地上和地下,而这里是地下世界。
人情、法律和伦理都不通用,
在彼此的利害关系发生冲突的时候,最后用又决定权的就是暴力。
如果是平时的真九郎的话,对这一类提议多数都会苦恼一番,也基本上会选择退却。
可是,今天的话却不能那样做了。
现在最有力的线索就近在自己的面前。
即使从绝奈的角度来看,既然知道了真九郎拥有情报,自然也不会有让他平安回去的打算,
真九郎把心一横,以一句“……我接受”承诺了展开强夺战,然后,在双方的协议下,规则也定了下来。时间是无限制,凶器使用自由,倒下数十秒不起为败。
绝奈一脸兴奋地把店员叫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然后在经理的指挥下,作业立刻开始了。在这一点上真不愧是违法之地也就是说,这种程度的矛盾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吗?其他客人也没有抱怨什么,全都整然有序地退场了。碍事的的桌子和沙发都被拉到了边上,中央立刻形成一个宽敞的空间。
注视着慢慢成形的舞台,真九郎脱下革制外套,扔到了附近的沙发上。膝盖马上就开始轻轻抖动起来了。面对充满场内的凶恶气氛感到恐惧,内心正在发出悲鸣。
事到如今就別害怕了啊……
真九郎咬紧牙关抑制着自己的脆弱,走到了楼层的中央。
跟他相对的绝奈,则用左手拿着白兰地酒瓶,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红君,你没事吧?感觉脸色好像很差哦。”
“请你不要在意。”
真九郎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跟绝奈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
即使从提议展开强夺战这一点来看,也应该认为绝奈对战斗相当有自信吧。而且,她还是里十三家的人。自己当然应该加强警惕,而绝不应该手下留情。
面对未知的敌人,必须全力以赴。
……动手吧。
真九郎下定决心,在内心深处切换了开关。随着瞬间的痛楚和出血,从他的右肘上突出了一个锐利的角。在全身上下不断翻涌的热浪,如怒涛般的能量。真九郎将其输送到四肢,然后用舌头舔丁舔流到指尖上的血液,握紧了拳头。
店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凝视着真九郎身体的变化,
以及右手上的角。浮现在店员们脸上的,是对里十三家的畏惧,还有对(崩月)的敬意。就连经理,也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仿佛要吹散这种静寂一般,真九郎大声喊道:
“崩月流甲一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断他声音的,是一阵尖锐的笑声。
那是在场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被真九郎的变化所压倒的人。
“什么嘛,你呀,原来是〈崩月〉家的人吗!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到那种天然纪念物一样的家伙呢……”
绝奈张大嘴巴笑了起来,一脸愉快地问道:
“你呀,多少岁了?还是学生?”
“我十六岁,是高中一年级生。”
“是年轻率直的(崩月)家的战鬼吗……虽然作为同是里十三家的人,我也应该正式报上名字,不过太麻烦了,我可以省略吗?”
真九郎点了点头,她才终于收起笑容。
然后进行了简洁的自我介绍。
“我就是(弧人要塞)星啮绝奈了。”
这句话的含义,真九郎有好一会儿没能理解过来,良久,他的头脑才终于开始正常运作,把记忆和现实相对照。然后向意识发送了信息。
(弧人要塞)。
那是保管在真九郎记忆角落里的一个名字。
是据说杀死了柔泽红香的人物的名号。
就是这家伙……把红香小姐给……?
从这个夸张的名号可以联想到的,是操纵着大量重火力枪械的巨汉杀手。
难道在现实中,却是这样一个少女吗?
难道说就是这样一个少女,在到处宣扬着自己把那个红香杀死了吗?
没有理会头脑一片混乱的真九郎,舞台逐渐趋向完成。绝奈举起一只手,要求播放背景音乐。响应她的要求播放出来的是斯特拉文斯基作曲的《卡切伊王的魔之舞》。这是芭蕾舞曲《火鸟》中的其中之一,是一首如同凛冽暴风雨般的曲子。
真九郎顿时被那激烈的旋律打乱了心思,慌忙重新调整,一下呼吸。
他重新握紧拳头,让自己振作精神。
现在不要去想多余的事,要集中起来。
{弧人要塞>,那又怎么样?
在自己眼前的,是掌握了有力线索的关键人物,也是必须打倒的敌人。不需要考虑其他的事情。在这里一口气把她收拾掉,就可以解决这次的事件。红香的事情,在那之后再考虑也不迟。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情,绝奈露出了满面笑容。
她大大摊开双手。高声宣告开战。
“好,放马过来吧,红君!(崩月)的力量,就让我来确认……”
真九郎不由分说地飞起了右腿。目标是下颚。描绘着完美的弧线,一记凌厉的高踢完全命中了对方。绝奈顿时无声地向后仰起,后退了几步。真九郎没有放过这段空白,一口气发动了后续攻击。正如崩月法泉所说,崩月流是斗殴杀法。在斗殴之中,先下手为强乃是上策,没有任何犹豫。真九郎轻轻吸了口气,再次对准下颚连续使出四记剌拳,全部命中。面对体势完全崩溃、破绽百出的她,真九郎对准她的胸口使出了最终一击。他以贯穿身体的气势,把右拳重重击出。在这个冲击下,绝奈的身体顿时被击飞到后方,脊背撞到了边缘处的酒吧柜台上,木材顿时粉碎四散。摆在架子上的几十个酒瓶都全部滚落在地。然后——
“怎么会……”
真九郎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绝奈并没有倒下。她一边整理着零乱的头发,一边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她的身体完全没有丝毫的摇晃,姿势也很正常。左手依然像刚才那样握着白兰地的酒瓶。那看样子没有丝毫受伤的样子,简直完全超乎人的常识。
……那到底是怎样的耐久力啊?
面对一脸惊愕的真九郎,绝奈发出了“非常不错!”的赞赏之辞。
看到她若无其事地笑着的样子,真九郎的脊背不禁冒出了冷汗。
虽然没有注入杀意,但是最后那一击他是认真的。把浑身的力量集中在拳头上,集中了对方的要害位置。角度很好,时机把握也很好,也有相应的手感。
那样的话,她到底为什么还能站起来呢?
在拼命进行着分析的真九郎面前,绝奈悠然自得地把白兰地抵在嘴唇上。喝掉三分之一瓶酒之后,她就说了一句“接下来,就轮到我出手了吧……”,开始进行战斗准备。把酒瓶放到柜台上,她缓缓地掀起了外套的右边袖子。从袖于下面露出来的,是人类肌肤不可能有的硬质光辉。那明显是特殊的造型物。
战斗用的义手。
“……也就是说,那根右臂就是你的武器吗。”
“没错。不过,你可別把这个跟那些二级品相提并论哦。我的这个是星啮制的。”
“星啮制?”
绝奈没有回答真九郎的疑问,而是把手伸到了腰间的皮带上。她用手指从那里抽出来的,是一个黄铜色的子弹。口径大约为了毫米。仿佛要展现给困惑的真九郎看似的,她缓缓地将其装填到右臂上。随着喀锵的金属音响起,子弹就消失在义手之中了。
准备完毕。
“那么我动手了,红君……可別那么快死哦?”
绝奈微微一笑,突然发动了速攻。
她在瞬间越过了五米的间距,逼近到真九郎眼前。
不好!
真九郎反射性地向侧变跃开。但是,她却轻而易举地追了上来,从容不迫地绕到他的正面,发动了义手的攻击。真九郎的肉体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灾难。伴随着异常的压力,金属制的拳头以迅猛的势头撞到了下颚上。其凌厉的冲击一直贯穿到头顶,头盖骨也嘎吱作响,身体马上飞了出去。没有丧失意识也可以说是某种偶然的幸运了。真九郎以仿佛要磨削绒毯的势头滚落在地,撞到了墙壁上。
“呜嘎……”
从张开的嘴巴里漏出来,是血和唾液,以及里面碎掉的牙齿和不像样的悲呜。下颚传来剧痛,脑袋发生麻痹,视野正在摇晃,地板也仿佛歪斜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的……
从那身轻如燕的动作中完全无法想像到的沉重攻击。
那就好像被挖土机狠揍了一记似的感觉。
要不是发动了右臂的角,及时提升了全身机能的话,恐怕就算即死也不奇怪吧。
真九郎过去曾经跟有着特殊义手的人战斗过。使用者是战斗专家(铁腕)丹尼尔·布兰查。他的双臂也有着他相当引以为豪的威力,可是绝奈的却比他高出好几个级別。大概有着医疗用和军事用的差异吧。
这就是豪言壮语说杀死了柔泽红香的人的力量。
那超乎常识的耐久力,是无比坚固的壁垒。
其强力无比的打击力,则是要塞炮。
的确不愧为〈弧人要塞〉。
那就是说。她在酒席上说的光辉历史,并不只是单纯的发酒疯吗……
绝奈拉起外套的右边袖子,哼着小曲操作起义手来。随着啪嘶的一声,义手就排除了空的弹壳。她把弹壳丢到脚边,又看着同样滚落在地上的真九郎。露出了笑容。
“ONE、TWO、THREE、FOUR……”
仿佛在煽动着他的不安似的。绝奈大声数起数来。真九郎慌忙打断思考,扶着附近的窗户站起了身子。
虽然下颚还很痛,但是视野总算安定了下来。体力也依然很充足。
可是,状况实在是压倒性的不利。
这当然也包括了还没找到对付绝奈的有效进攻方式的原因,不过也并非只是这样。在周围观战的店员们,他们的手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握起了手枪。
作为店子贵宾的星啮绝奈,和出来报到的红真九郎。
到底该为哪一方助阵更有利,根本就没有考虑的必要。
根据状况的变化,那些枪口应该都会对准自己这边,
“怎么啦。红君?”
也不知道是出于挑拨。还是因为单纯喜欢争斗。
看到真九郎呆站在那里,绝奈笑了起来。
诡谲地奸笑了起来。
“来,別愣在那里,快放马过来呀,你就尽管放马过来嘛。如果赢了我的话,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全部告诉你的。”
……那我就跟你拼一场吧。
真九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再次举起了拳头。
星啮绝奈跟瀨川早纪的失踪有关。重要的线索就近在眼前,只要贏了她,就可以解决一切了。既然如此。那不管是牙齿被打碎,还是身上的肉被撕破,就算骨头被折断,或者被子弹打中都没有关系。只有进行彻底抗战了。
谁会在这种地方退后!
就算拼了命也要……!
“真九郎,万一遇到危机情况,你就要随机应变哦?一感觉到危险,就必须马上回头。觉得情况不妙。就立刻逃跑。明白了吗?”
忽然间,村上银子的忠
告掠过了他的脑海。
那大概是理性使然吧。她那总是斥责着自己的声音,自然而然地给红真九郎的意识泼了一盆冷水。内心开始考虑起她无论何时都正确无比的意见。
真九郎握着拳头,深呼吸了一下。从鼻孔中吸人空气,然后从嘴里缓缓吐出。
头脑的热量逐渐减退,开始清醒过来。思维也开始活跃了。
……冷静下来,红真九郎。
对方怎么样?胜算如何?伤势如何?
强敌。不明。轻微。
那么,现在这时候应该采取的最妥善行动是什么?
得出答案所需要的时间为三秒。
“如果你不动手的话,我就继续进攻了哦?接下来是……”
绝余的手伸向腰间的皮带,视线刚刚从自己身上移开的瞬间——
真九郎一手抓起附近的沙发,狠狠地扔了出去——目标是天花板。挂在那里的华丽吊灯,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破裂四散,碎片到处飞舞,一瞬间的混乱笼罩着周围。趁着这个机会,真九郎蹬地跃起,并不是跃向前方,而是向着后方。脊背撞碎了窗玻璃,就这样落人了夜空。高度大概是二十米左右。他在空中扭动身体,承受着强风垂直落下。在落地的同时把膝盖弯到极限以减缓冲击,然后向侧边翻滚把剩余的冲击扩散开来,拍着落地时沾在衣服上的杂草站起身,向着车道猛跑过去。这时候刚刚驶过一辆出租车,正是莫大的幸运。真九郎向着车灯招了招手,把出租车拦下后,就溜进了后面的座位上。
然后,对一时发愣的司机堆起笑容,以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
“……抱歉,请问可以送我到车站去吗?”
时刻为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深夜的车站月台,呈现出一派静谧的景象。
今天这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无论是人还是建筑物,都应该陆续进入休息状态了吧。在排列于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之下,只有几个人还在行动。摇摇晃晃地踩着步伐的醉客,以及在垃圾箱里找东西的流浪汉,还有巡逻的车站工作人员等等。电车一直没有要来的迹象,飘荡在周围的是仿佛时间停止般的冰冷空气。
注视着这样的寂寥风景,真九郎放心地叹了口气,想着附近的自动贩售机走去。往里面投进硬币,挑选了温热的乌龙茶,把饮料拿出来后,他就来到列车时刻表前面,垂下了肩膀。
“真是糟糕……”
下一列电车,似乎要在十几分钟后才来到。虽然顺利脱离了危机,但是之后却在车站驻足不前。这种极其愚蠢的构图,也许应该说是有自己的风格吧。
不过也算了吧——真九郎转換了心情,在无人的长椅上坐下,他掀开手上罐子的瓶盖,喝了一口乌龙茶,胃袋就咕咕地叫了起来。对于今天不但没有吃晚饭,而且还被迫进行重体力劳动这件事,它好像事到如今才发出了抗议。下颚好痛,里面的牙齿也碎了。而且身体就好像快耗尽燃料似的。虽然身体状况是属于最糟糕的情形,不过心情并没有变得消沉。这大概是因为得到了相当的成果吧。虽然最后弄得很狼狈,不过闯进危险之地的决定并没有错。
因为目前已经成功锁定了跟这次事件相关联的重要人物
问题是那个人物是个超级难对付的人。然后,还有跟濑川早纪的关系。
地下世界的强将,以及待事认真的少女。
两人到底在什么地方拉上关系了呢?
……不管怎样,也要重新调整计划了。
不管再怎么让自己疲累的身体振作起来,也还是想不到好主意。
真九郎暂时中断思考,一边喝着鸟龙茶一边把手伸进裤子的口袋。他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运作。虽说是抑制了冲击,不过从二十米的空中落下完全是在产品承受的标准范围外,而且革制外套也漏在店里没拿回来,要是连手机也坏掉的话可是一次重大损害。
试着摆弄了一会儿,液晶画面的运作也没有异常。因为看到来了一条短信,打开一看,原来是银子发来的。上面简短地写着“完了之后就报告”的简短内容。因为今晚的计划已经告诉了她,所以她一定很在意事态的动向吧,
真九郎思考着答复的内容,但马上就放弃了。这种事还是应该直接打电话。
“喂,是银子吗?”
“……怎么?”
那是比平常更没有感情的声音。
环视着没有人气的月台,真九郎思考着其中的理由,根据时间进行推理。
“啊!难道…………正在洗澡?”
作为代替回答的声音,他听到了衣服的摩擦声。她所在的地方,似乎是自己家里的浴室前。而且看来还是现在刚准备洗澡的样子。洗澡是万众共通的娱乐,村上银子也同样很喜欢泡长澡。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打扰她的享受了,所以她感到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真九郎端正姿势,老实地以“……突然打电话给你,真的很抱歉”作出厂谢罪。
她总是到深夜才洗澡呢——真九郎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开始了报告:
“关于到那个违法赌场调查的事,刚才已经结束了啊。”
“结果呢?”
“失败。”
“是吗。”
报告完毕。
她对自己的失败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別惊讶的样子,这一点令真九郎感到有点伤心。
真九郎感到有点丧气,正打算早点挂断电话,却突然想起某件事,
作为了结今天这一天的话题,这是最适合不过了。
就在这时候问一问吧,
“……银子,关于之前的事情,可以详细点告诉我吗?”
“之前的事情?”
“所谓的(弧人要塞),是什么样的人?”
被告知柔泽红香死亡消息的那天晚上,关于那个犯人,银子并没有说出除了名号之外的其他事情。对于相信着红香依然生存的真九郎来说,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事。
可是,在今晚的骚动之后,状况发生了变化。
自己和〈弧人要塞〉之间,已经不是毫无关系了。
为了以后作准备,有必要先获得相应的知识。
“光是现在知道的事就行了,你就告诉我吧。”
这样子再次拜托她之后。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小小的叹息声。
听了她的叹息,真九郎很不可思议地并不觉得讨厌。因为在自幼开始就听过许多次的这种叹息声中,可以等量地感受到村上银子这位少女的温柔和威严。
冷风吹过月台,把烟头吹到了脚边。在即将有急行列车迎过的站内广播音响起的时候,银子又再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仿佛很无奈似的回答道:
“……名字是星啮绝奈,是里十三家的人,而且是恶宇商会的最高顾问。”
“原来如此,谢谢你。”
向自己的童年玩伴道谢。
虽然这个新的事实的确令人吃惊,不过今晚的真九郎却勉强能容下这种惊讶。
是这么回事吗……
态度过分谦恭的经理,店方的顺从应对,不管再怎么吵嚷也不会被责怪,周围客人二话没说就退场了。无论是哪一点,在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后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里十三家的血脉,再加上恶宇商会的首脑身份。
同时拥有力量和地位的那位少女,简直可以说是地下世界的君君吧。
银子之所以有所踌躇,也是因为考虑到她的危险度吧。对方是大人物,对真九郎这种程度的人来说,这是很有可能变成祸害的。
……不过,自己现在也跟那个人处于敌对关系了。
真九郎自嘲般地笑了笑,喝了一口手上的乌龙茶,接着就轮到银子提问了。
“那么,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个详细情况?”
“嗯,这个嘛……”
“我想你应该也明白,你可別自己一头栽进那件事了啊?虽然你感到在意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想要我调查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收集情报。费用不用你付。不过,这一定是就算知道详细情况也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啊。比起这个,你还是用心去干你现在的工作吧。那个名叫濑川早纪的女孩,现在也还没有找到吧?”
“…………”
“真九郎。你有在听我说吗?真九郎?”
银子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声音也听得很清楚,而且准确无误地传进了耳中。
即使如此,真九郎却连一句话也回答不上。
他根本没有那样的余力。
他稍微从长椅上抬起身子,把全身神经都集中到前方。
在把声音和感情的联系切断之后,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
“……银子,我要挂电话了,明天见。”
还没等对方回答,真九郎就挂断了通话。把手机塞进了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他的视线所凝视的地方,是隔着两条线路的对面月台。
直到刚才为止也是空无一人的地方。
现在,那里却站着一位少女。
在晚上也很耀眼的极其艳丽的红色头发
,黑色的长外套,浮现在嘴角上的挑拨性笑容。
“红君,刚才。你跟谁打电话呢?”
星啮绝奈。
在宁静的月台上,响起了她的声音,
“我说,你在跟谁打电话?”
“……只是个普通朋友而已。”
“嗯~~还有,现在的心情怎样?”
“……很糟糕。”
真九郎不禁对自己的大意感到愤怒,甚至想揍自己一顿。
我难道是傻瓜吗……!
虽说离开了店子,但也并非完全逃离了对方的势力范围。这里并不是五月雨庄。明明如此,自己却完全放松了警惕。甚至没有想到会被人追踪,还在这里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终于把对方逼进绝路而感到轻松自在吧,绝奈似乎心情很不错。
她用手按着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说道:
“你呀,还真是挺能干的。刚才还真是被你摆了一道。不过,中途退场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吗?”
“……在规则上,应该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接下来就留到下次有机会再继续,怎么样?”
“下次有机会?”
听了真九郎的提议,绝奈抹掉了脸上的笑意,很不满似的眯起了眼睛。她仿佛有点苦恼似的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随即以轻盈的步伐向前走,在月台边上跳下去,走上了线路。
然后她就这样踏着沙砾,向着真九郎这边走来。
“红君。我虽然也承认规则很重要……不过却很讨厌呢。”
“讨厌什么?”
“什么‘下次有机会’、‘下次再算’、‘今天暂且’之类的,我都很讨厌。我讨厌把重要的事情推到以后再做。一旦开始的话,就要做到最后。做到彻底结束为止。逃跑的话我会追上来,就算道歉我也会狠揍一顿。要是干一些戏弄我的事,我就杀掉他。至今为止,我都是这样做的。因为做到一半的话不是感觉很不舒服吗?怎么说好呢,胸口附近有种焦躁的……”
远方传来了警笛声。那贯穿夜空的尖锐响声,是向周围发出警告的声音,是为了唤起注意的声音。真九郎虽然退后了两步。可是陶醉于自己话语中的绝奈,反应却迟了一点。她惊讶地转过脖子,察觉到逼近自己的事态,稍微张开了嘴巴,然后——
“啊!”
撞上了急行列车。
重达数十吨的铝合金制的车厢,以怒涛般的气势从真九郎眼前通过。刺激着鼓膜的轰隆声,车厢里可以看到的稀疏人影。尽管被卷起成漩涡的风吹刮脸颊,真九郎还是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虽然罐子从手上滑落,倒出来的乌龙茶弄湿了裤子和鞋子,可是他的身体也还是一动不动。无论是呼吸和眨眼都无法做到。
在列车向着远方驶去、周围恢复了平静之后,真九郎才终于回过神来。出现在视野角落里的,是绝奈那横躺在线路上的身体。真九郎眨了眨眼,不断反复地进行着深呼吸,同时紧握着颤抖不已的双脚,
这实在是过于突然、也过于干脆的落幕。
简直就像一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头脑因为这种异常事态而发生麻痹,真九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一幕。他能够知道的,就只有刚才是偶然发生的事故,以及重要的线索已经消失的事实而已。就连是高兴还是悲伤也说不上来。
双脚的颤抖没有停止,真九郎本想坐到背后的长椅上,可是就连这个时间也没有。
事态进一步发生急剧变化。
“啊一吓我一跳呀!”
随着一个轻松的声音响起,绝奈竟然从线路上站了起来,
她把手搭在月台边缘上,就这样跳了上来。在哑口无言的真九郎面前,她轻飘飘地着地了。
然后,她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埃,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起来:
“嗯……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嗯,对了对了。所以呀,下次之类的话就別说了。我们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就是这么回事。”
过了二十秒钟后,真九郎才作出了反应。
最初提出来的。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你……”
“嗯?”
“真的……是人类吗……?”
就算再怎么皮硬也是有限度的,应该有着生物的极限。
列车毫无疑问是跟她撞上了。她没有在之前跳开,也没有躲在月台下面,就这样被列车撞开了。是肉体,被那伴随着莫大能量的无机物撞得飞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可能站得起来。
不可能丝毫无损。
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服的她,几乎就像恶梦一样。
“虽然是个很有趣的问题,不过我可不想被从手臂上长出角來的家伙说这种话呢……”
听了真九郎的疑问,绝奈则回以浅笑。
那是不是对无知的侮蔑笑意呢?
“为了不产生误会,我先说明一下吧。当然,我肯定是人类了。不是妖怪,也不是外星人。性別是女性,既能做爱也能生孩子。当然也会有痛觉。如果肉体感觉到危险的话。脑就会将其作为‘痛楚’和‘痛苦’来对应。那么为什么被你揍了一顿我也能平安无事呢?为什么被电车撞开也能这样子站起来呢?”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注视着真九郎那凝重的表情。
她把手搭在胸口上,堂而皇之地下了结论。
“这个嘛,红君,就是因为我很强啦。”
对自己的力量没有半分的怀疑。
以笑容使用暴力。其身体却不接受任何种类的暴力。
那就是恶宇商会的最高顾问,〈弧人要塞〉星啮绝奈。
“好了,就让我们来继续进行强夺战吧?”
她慢慢地拉起右边衣袖,左手同时伸向腰间。操作着义手。缓缓地把从皮带上抽出的黄铜色子弹装填上去。
真九郎仿佛发呆似的注视着这一幕,内心感到万分的后悔。
他确实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后悔。
……可恶。
自己的王牌被对方彻底看穿;轻易接受了强夺战;在车站悠战游哉地等着电车;还有,没能看穿对方是此等程度的怪物。
所有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失态。
这种困境,是自己本身招致的恶果。
红真九郎果然是三流,
“我要上了哦。”
做好准备后,绝奈就面带笑容握起了拳头。反射性地在胸前交叉起手臂,是真九郎的直觉使然。那是斗争本能残留卜来的火花。可是这种动作,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要塞炮。
她的拳头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真九郎的防御,粉碎了他的肋骨。即使如此,其威力还没有丝毫减弱,真九郎马上撞上了长椅一侧的自动贩售机。玻璃被撞碎,铁板被撞得凹陷下去,身体就这样滑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那么,我开始数数了哦!”
星啮绝奈发出了愉快的声音。
存在于她声音中的,是肆虐的快感。
因为胸口的痛楚而无法出声说话,因为不甘心而涌出厂川水,真九郎茫茫然地抬起了视线。
天花板附近的肮脏时钟进入了视野。心想着“啊啊,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十分呢”,又想着“这副模样明天肯定不能上学了”、想着“要是整天休息的话就会被夕乃姐姐斥责了”,想着“再问银子借笔记吧”,想着“还想跟紫到別的地方去呢”,想着“不知道红香现在在哪里做什么”,想着“不知道她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孩子”,想着“很想见他一面”,然后——
周围就被黑暗笼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