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位神明。
神明毕竟是神明,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神明创造了人类,建立起文明,地球充满和平、欣欣向荣。
神明深受众人敬仰、尊崇。神明的心情自然是愉悦的。神明爱人类,爱自己一手打造的世界。作为回报,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技术和艺术、愚昧和睿智、丑陋和美好,将世界打扮得如同万花镜般绚丽多彩,以此来取悦神明。
世界是如此美好。
〝那个时刻〞到来前,尚是如此。
日常生活基本是得以保障了。
“于我们而言,自然是希望勇树大人能尽可能长久地在此工作。毕竟并非如此简单就可找到能够替代您的人”
那还真是感谢啊,勇树在内心表达不满。就算是呈上餐桌的牛肉或猪肉,要使其美味还得投入感情、用心养殖呢。
“所谓的日常生活是……?”
勇树为了确认问道。
千代——即之前那位年轻的女仆,独自一人将神的住所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那位美丽且可怕的女士。
“具体能保障到什么程度呢?”
“除了几个例外,基本都可以”
“那么,比如和家人共同生活呢?”
“并无问题”
“出入自由,甚至没有门限?海外旅行也OK?”
“随您的意”
“也可以谈恋爱吗?”
“享受青春不正是件美事么”
“那对千代小姐求爱也可以吗?”
“若是您性欲旺盛的话,随时恭候”
原本只是开玩笑而已,却得到微笑的首肯。
看来还真是什么都可以。不过,她的笑容依旧恐怖。
“这么一来,我反倒在意起你所说的那「几个例外」了”
“并非什么难事哦。就只需您了解自己的立场,回应我主人的要求。并且在固定的日子、固定的时间前往我主人的宅邸。仅是如此而已”
“……听你这么一说,感觉还真是相当简单的工作啊”
“还请向我的主人表达您的这份感激之情”
女仆无视勇树的疑问说道。
“正因为主人的宽宏大量,身为供奉之身的您才能如此自由。还请千万别辜负这份好意,让那位伤心。您能做到吗?老爷”
“……总而言之,我结婚了”
“哦。这样啊~”
小岩井胡桃听着勇树的自白,点着头搭腔。
他们目前身处私立丛云学院高中部、二年A班的教室里。
其他同学都已放学回家,而身为学习委员的他们正在勤恳地将上课用的资料作分类处理。
“……诶?啥?”
反应慢了10秒的小岩井胡桃甚是惊讶。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就是说,我结婚了哦”
勇树边在资料的一角按下订书机,边重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那个……”
同为学习委员的搭档仍是一脸呆滞。
“抱歉,勇树君。虽然不是很清楚你那所谓的「总而言之」是从何而来,或许该说是我中途听走神了。不过,你说结婚?是真的吗?”
“对。我结婚了。真的”
勇树自信昂然地说道。
“结、结、结婚吗?结婚、结婚、结婚……”
胡桃听得膛目结舌、语无伦次。
“……不不。仔细想想的话,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吧。不要开玩笑啦,我很容易当真的”
“也是啊,一般都会这么想吧”
“话说,勇树君和我一样是十六岁吧?那就根本没可能结婚的啦”
“也是啊,你说得很对”
“勇树君真是过分,竟然欺骗单纯的我来取乐。这算欺诈哦。简直就是结婚欺诈呢”
同级生说得正义凛然,摇晃着微卷的马尾轻笑道。
“况且,要是勇树君结婚的话”
她手头还忙着更换订书针。
“你妹妹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她啊,先是大吃一惊吧。紧接着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然后犹如僵尸复活,站起来痛骂一顿。最后哭闹着说‘最讨厌哥哥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是吧。我想也是呢”
“不会拿着菜刀讲道理是那孩子的优点呢”
“是呢。你妹妹可是兄控的典范呢”
“也就是说”
勇树检查着完成好的一叠资料说。
“以后追我的人统统都会成为第三者。所以严禁玩火自焚?”
“这话是对我的牵制吗”
“不是。纯属闲扯而已”
“话说,你那‘已婚’设定打算持续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还想问呢”
“真是奇怪呢。虽然还是平时的勇树君”
“实话实说嘛”
勇树心想,他们能像这样轻松地闲聊,或许正是因为深刻体会到了能活着来上学的喜悦之情。说白了,他从未想到还会有像这样和小岩井胡桃聊天的机会——因为就在前几天,当他被九十九机关毫无预警地召去时,他已经作好了再也回不来的觉悟。
……要形容此时心情的话,就好比被卡车撞了,那瞬间的画面感和痛感都体会到了,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毫发无伤、生龙活虎的。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自那之后,即便数日过去了,仍还觉得摸不着调。
……他向胡桃说了下大致情况。
“原来如此啊”
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了解了哦。这下我终于明白勇树君最近几日有些奇怪的原因了”
“……你真的明白了吗?虽然我本人来说有些不适合,不过如果我站在小岩井的立场上,是绝对没法理解刚刚的说明的”
“我明白的哦。也因此理解了勇树君很受欢迎呢”
“啥?”
勇树一头雾水。
而胡桃却一脸了然一切的表情。
“勇树君你啊,以前就时常会说类似于‘活着就是赚到’这种话吧?可以说是豁达,也可以说是已经大彻大悟了吧”
“我有说那么有了不起的话吗。你太抬举我了”
“或许吧。但是啊,对于大多数女生来说,外表比内在更重要哦。实际在意的不是为人怎样,而是外表给人的印象”
“哦,是这样啊”
“这和不良少年受欢迎是一个道理。你不觉得那些把头发染成夸张颜色,还搞成子弹头发型的人和孔雀开屏是一样的吗?总之,越是显眼越是受欢迎”
原来如此。
这个例子让人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哎呀,总之啊,女孩子对危险的男人没有抵抗力啦。毕竟女生是看似复杂难解实则心思单纯的生物”
“危险的男人啊……”
“有很多人通过装酷硬是想要营造这种气场,不过,勇树君给人的感觉不同。你从内而外地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呢”
“呵呵。即使恭维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哦”
“不不,没这回事啦?不管怎么说,勇树君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啊。只要你愿意,有多少女孩子投怀送抱啊?嘻嘻嘻”
“哎呀!女孩子终究很拜金呢!”
“毕竟爱情和面包同等重要呢。……啊,这份资料上有印刷错误呢”
“OK。我来更换一下”
随着对话的结束,迎来了这一天的放学时刻。
“那么明天见咯,勇树君”
每次分开之际,她必定会说这句话。毕竟交往已久,虽不算亲密到无话不谈,但也能诉说彼此心情的关系了。所以,‘明天见’这句话中包涵了实质性意义,勇树是这么认为的。
但愿‘明天’能够持续。
但愿能平安地迎来后天、甚至那之后的每一天。
与神鸣泽世界再见面的机会被安排在了明天。
(不过,还真是微妙啊)
哐啷哐啷
哐啷哐啷
勇树拉着总武线电车的吊环一晃一晃时想着。
(没想到竟然会和神明结婚啊……这之后该如何相处好呢)
下了站、穿过检票口,勇树走在两旁栽满银杏树的林荫道上。
这附近是市内最清净的住宅区,同时也被划分为特定保护区,所以开发的热潮还未波及至此。这里到处残留着战前建立的洋房,其中现在仍然有不少有人居住。
从大道往铁路的反方向拐入后就是住宅区。
向着坡道与台阶相连、宛如长蛇般蜿蜒的道路一路前行,不久就看到了要找的建筑物。
第二次来访的神之御所。
“恭候您多时”
千代小姐站在长满青苔的门前,勇树没有按门铃她便出门相迎。“我的主人已经恭候多时。请入内”
“啊、谢谢。打扰了。好的”
勇树不擅长应付这位女仆。
虽然是态度温和的美女,年龄看似也相差不多,但不知怎的,她的笑容给人压迫感,面对面时会让人有种胃绞痛的错觉。
“关于与
我主人的相处方式”
千代小姐给勇树带路时询问道。
“不知您是否已经习惯”
“哎呀,怎么说呢。我会尽力而为的”
“真是可靠的话呢,不甚惶恐。敢问勇树大人,您是否有什么自信的战术呢?”
“谈不上什么战术啦。但唯有一点,我今日是下定决心才来的”
“那到底是?”
“保密”
“……了解。我只需您给出好的结果,无关乎过程。还请您多加努力”
他们来到神鸣泽世界的房门前。
千代小姐行一礼过后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了,只留下勇树一人在那。
“接下来”
就要与门对面的神对峙了。
虽说不会如最初那样,但仍是有几分紧张。他们虽地『结婚』,并成为夫妇,但仍然无法改变两人之间尚未褪去的隔阂。
究竟今天又会被如何迎接呢?
会似神明原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可一世且高贵优雅地迎接勇树吗?最初见面时的确如此……不过,这样的形象维持没多久就崩坏了。尽管如此,她还会不死心地延用之前的风格吗?虽然认为不大可能,不过正所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唉,随便啦)
勇树不再多想。
反正想再多也没用。
第二回都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会像之前那回一样措手不及了。
(好了,上吧!)
稍微调整了下呼吸。
勇树敲门后打开了门。
随之映入眼帘的情景是,活了千年的神明全身赤裸,身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绸带。
“欢迎回家,亲•爱•的”
勇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神鸣泽世界姿势撩人地蹲坐在床上。
“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享•用•我?诶嘿”
神明如是说道。
“…………”
全身即刻石化、额头附近冒出黑色纵线,从嘴角流出的鲜血成直线滴落——要用漫画手法体现的话,如今的勇树就是这样的感觉。
“欢、欢迎回家,亲爱的”
世界重现惊人之语。
“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享•用•我?诶嘿”
“……………”
勇树二话不说,默默地关上大门。
快步退到走廊,前往女仆待命的接待室。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下,千代小姐”
“何事?”
女仆正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那个啊。你的主人好像是个笨蛋。我该如何是好呢?”
“哪怕只是开玩笑,竟然侮辱我的主人,您可真有胆量呢。为表示对您的赞赏,不如让我狠狠地在你跨下踢上一脚吧”
“不不,没开玩笑。我说真的”
“我只想说一句”
她边往茶杯里加入果酱边说道。
“请回到我的主人身边。如若不愿意,我会用脚将你送回。如同踢足球一样”
“容我谢绝”
“我很擅长运球哦?水平和马拉多纳旗鼓相当”
“更加不乐意了”
“您说过会尽力而为,看来是说大话呢”
“不不,话虽这么说……”
“现在请立即转身右转。不然的话,我就真要施展运球技能了哦”
被无情赶了回来。
无奈之下只能原路返回。
(但是啊。你说这种情况下是要我怎么做啊?)
勇树整理着一团乱的思绪。
现在的情况是——活了千年的神成了有特殊关系的另一半,她正以不着寸缕、肌肤暴露的姿态说着莫名其妙的台词。That's all。那台词一般不是穿裸体围裙时说的吗?当时惊讶得都忘这点疑惑了。除了静静地关上门还能做什么。
虽然如此,但还是不能放弃任务。
他重返悲剧发生的房门前,打开了门。
“呜呜……嘤嘤……”
神明淆然泪下。
神鸣泽世界用手背抹着眼泪,仍是以绸带缠身的模样抽抽搭搭的哭泣着。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难得我鼓起勇气那么做,汝却什么反应也没有……更过分的是,汝还默默地折回,试问汝到底是怎么想的……”
“啊—不是。那个……就是……该怎么说呢”
“是我的方式不对吗?”
“哎呀……不是很常见呢”
“汝没有这种兴趣吗?”
“我想这已经是兴趣不兴趣之上的问题了”
“像这样主动出击的话,不是所有男人都会立刻败下阵来吗?”
“这到底是有多偏颇的情报啊”
“对于余年不长的我,不是应该更加体恤的吗?”
“听活了千年的人论寿命长短也体会不到啊”
“呜呜……嘤嘤……哇呜呜……”
“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不要哭了。拜托你不要哭了!”
作为男人来说,让女孩子哭泣真是件令人心情糟透了的事。
“那个啊。也就是说啊”
无论如何,安抚她为先。
勇树拼命思考着。
“哎呀,就是那个啊。总而言之,因为棒得出奇,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真的。所以,你没必要为此哭啦”
“嘤嘤……棒得出奇是?”
“那是说你很那个啦。因为你非常漂亮又可爱,实在是太性感了,以致于我不知所措啦。所以才会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安静地关上门离去”
“呜呜……真的吗?”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
“我既漂亮又可爱,还很性感吗?”
“是的。我保证”
“对汝来说,我是有魅力的人吗?”
“这个自然……你看,毕竟我可是第一次见面就向你求婚的人啊。一般不会对没有魅力的人这么做吧?是吧?”
“………嗯”
吸了吸鼻子,神明终于停止哭泣。
“这样啊。原来我很有魅力啊。嘻嘻”
神明一下子心情好转,破涕为笑。
与此同时,她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犹如将草莓糖浆滴入鲜奶,那白里透红的一幕真是美极了。
“啊”
只见她两手抱胸,又一次泪眼婆娑,紧缩成一团。
“请别盯着我看。这模样实在是羞于见人”
“……现在才说这话吗?”
“之前是为了吸引汝的注意”
神明噘着嘴说道。
“即便是我,也有意识到和汝的相遇方式实属奇特。正因如此,为了尽快缩短彼此间的距离,我才会有如此大胆的行动”
“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的发展有点过快了”
“是这样吗?但是,据书上所讲,裸体绸带和裸体围裙两者兼为攻略法宝”
“那种书请扔了吧。估计都是胡编乱造的”
“顺便一提,那本书是千代推荐给我的……”
“那个女仆!”
所谓的祸起萧墙就是形容她这种吧。
看来有必要和那位好好谈一下了。视她的回答而定,运球方也许会是勇树。
“总而言之,今后无论做什么,都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好吗?不然的话,我跟不上节奏啊”
“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还有,不要过于信任那位女仆”
“我知道了。不信任”
“我想想,这之后还有——”
“阿嚏!”
神明打了个喷嚏。
阿嚏!
阿嚏!
紧接着连续打了两个喷嚏。简直可爱到爆。
“唔唔……好冷……”
“……这幅样子不冷才怪。总之,先穿上衣服吧。我会在外面等着”
——二十分钟后。
勇树终于和穿着整齐的神泽鸣世界面对面了。
“呼。终于缓过气来了”
神明大口大口抽着雪茄,轻松地呼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世间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啊。我所了解的常识并不等同于世间的一般常识,关于这点如今深有体会”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今日的经验会成为日后莫大的教训。深表感谢,勇树。多亏了汝,我才能长了见识”
“不客气。……话说啊”
勇树坐在客椅上提出疑问。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面对着我说话呢?从刚才开始,你就刻意背对着我说话吧”
“我拒绝”
神明依然是连人带椅地朝向窗外,断然地拒绝了我的请求。
“我已决定,至少今日是不会和汝面对面了。这乃身为神的我所定的决定事项”
“……虽然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活了千年以来,今日之事最为耻辱”
神明激动得双肩颤动,咬牙切齿地说道。
“话说回来我一定是哪根筋不对了。这种事只需要冷静地思考一下就能明白,而我居然正中了千代设下的圈套……全都是那家伙的错”
“没错,是她的错”
“因此,我什么错也没有”
“不,正常来说你也拥有一定的责任啊”
“唔?”
“都说了面向我说话嘛。这样很难好好地交谈啦。再说,你不觉得这么做很失礼吗?虽然你是神明,而我或许只不过是你的所有物,但好歹也算是个客人啊”
“唔……”
神明发出不满的嘟哝声,继续保持着沉默。
不久,她有些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对待余生不长的我,汝可真不懂得体贴啊”
“活了千年的人还说这话不合适吧”
“不过,汝所言有理。因此,我就面向汝相谈吧。虽然很不自在,但我会忍耐的”
真没想到神明还挺坦率的。
勇树察觉到了这点,进而对她产生了好感。她这个人很难让人心生厌恶。
“好了。那么,再次向您。日安,神明大人”
“唔、嗯。你好,桐岛勇树”
“像这样正经交谈是第一次呢。这期间初次见面时也没怎么交谈就结束了”
“嗯。的确如此”
“今天天气真好啊。上次来还在下雪呢”
“嗯。天气暖和,舒适宜人呢”
神明抽完了一根雪茄后,继续点燃另一根雪茄。间隔很短。勇树仍依稀记得,雪茄应该是悠然自得地慢慢享用的……她是尴尬得找不到话题呢,还是说是在紧张呢?
“总之,我想问你点事”
“嗯。尽管问吧”
“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怎么样呢”
“嗯?”
“我供奉于你,成为你的所有物。这点没错吧?”
“嗯。正是如此”
“但是,我向你求婚了,而且你也同意了,我们已是夫妻关系……也就是说,这会变成什么情况呢?哪种关系比较优先呢?”
“即便是问我,我也很困惑啊”
神明坦然道。
“关于这件事,千代和九十九机关都没交代过。因此,我也不是很清楚,无法判断”
“……你,这么不在乎的话……”
“无须在意。不明白的事也没必要去思考。再想也只是浪费时间。他们对汝也未曾交代吧?”
“是啊。并没交代什么”
“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我想想……对了,为什么会选我呢?选我作为贡品是为了给你做什么事?”
“即便是问我,我也很困惑啊”
神明坦然道。
“选择祭品是九十九机关的工作,我没有过问,也没被告知理由。因此我并不知晓为何是汝被选中”
“……不管怎么说,你这神当得也太……”
“我虽为神,但并非全知全能的存在哦?”
神明似乎很困扰。
“所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既然不知道,自然无法告知。汝若想知道,可向千代打听。她应该会知道得比较清楚”
“那行不通啊。老实说就是因为即便问了千代小姐她也什么也不告诉我,所以这才来问你啊”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那就束手无策了。放弃好了”
“不不不。这很重要,绝对不能敷衍了事。话说,你是神明,一位伟大的神明,应该比千代小姐更了不起才对——”
“真是笨啊。我已经向你进行了极为简洁明了的说明,你居然还不明白吗。难不成你,是个笨蛋?”
“………”
面对着神明一脸担忧的表情,勇树的心情非常微妙。
“不过,这点我可以保证,”
望着心情复杂的勇树,神名大人补充道,
“我一直非常期待能与汝像这样见面、交谈。而且,我现在觉得很愉快。于我而言,这即是全部”
“……是吗。那可真是荣幸”
她又一次坦然无畏、无比认真地主张自己的想法。
她的态度是那么率直,让人没法继续再追问下去。而且总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好吧。我明白了”
转换话题。
“那我就不问了,今天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嗯,说来听听”
“在此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你。毕竟,我们也算是结婚并结为夫妇了吧?是吧?可是我们对彼此的事相知甚少。总之,先好好了解下彼此吧”
“我也正有此意啊,勇树。我也想了解有关汝的事。无论如何,我们先从这点着手吧——我放心啦,看来汝并非笨蛋”
“那还真是谢谢了。那么,马上进入问答环节吧”
“等等等等。刚才开始都是你一个劲地在问,不是吗?我也要好多话想问汝啊。接下来就该轮到余生不长的我来提问才对”
“这点你还真是用得不亦乐于啊”
虽说如此,也只得同意。
不过,究竟从何说起好呢。
“告诉我汝的身世吧”
这就是来自神明的请求。
“我的身世啊”
勇树挠了挠头说。
“不是什么有趣的经历哦?”
“无妨”
“老实说这是连我自己都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事哦”
“还请你克服这一困难”
神明相当执着。
甚至忘了雪茄的火已熄灭,探出身子催促他回答。看样子是无路后退了。勇树决定把自己能说的事都告诉她。
距离勇树呱呱坠地至今已有十六年。他作为已传承了三代的制药家族企业名门、桐岛制药的长男出生了。
父亲性格沉稳,没什么野心,是上门女婿。
母亲与他截然相反,有些性急又好动,不过却是位能干且温柔的母亲。
他们夫妻关系和睦,经济富裕,可以说勇树是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成长的。
这种日子发生巨变是在刚升入小学没多久。
某天,一个业务员风格的平凡男人来到了桐岛家的宅邸。他满脸堆笑地如是说道:“可喜可贺。贵公子已被认定为拯救世界之人。那么,我们会在合适的时机来迎接贵公子,届时还请多多关照”。
当然,最初谁都没相信。那男人的发言无礼至极,完全在意料之外,最重要的是,完全搞不懂意义何在。父亲一脸愕然,母亲火冒三丈,立马撒盐驱赶那男人,于是那天的就此结束。(译注:在日本撒盐有驱除邪秽之意,也在驱赶不受欢迎的来客时使用)
不过,隔日那男人又来了。
连着来了几日,每次都重复那句“可喜可贺”。家里明确交代过禁止那男人入内,自然也没人会招待他进门。可是,那男人总是不知打哪冒出来,又不知何时满脸堆笑地站在玄关前。
警察、侦探以及保安公司都无能为力。不知道那男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穿越层层戒备侵入桐岛家。他到底是何方圣神,来自哪又是住在哪,都无从得知。
在不安感的驱使下,父母不情愿地接待了他,并与之交谈。
接下来听到的话就如同之前所叙述的一样。这个世界有一位神,而这位神守护着世界。勇树被选中作为神的供奉品也就是活祭。这个决定绝对无法变更,他们也无权拒绝——
父母听后暴跳如雷,就连平时温厚的父亲都气红了脸,不留情面地痛骂了男人。『可以保证你们将获得丰厚的报偿』男人的补充更是如火上浇油。父母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男人满脸堆笑地颔首道“在下明白了,定会另选时间登门拜访,届时希望能得到好的答复”。
父母对此嗤之以鼻。他们两位有绝不退让的决心,也有由物质条件作为支撑的自信。桐岛制药毕竟是世界级的大企业,和政治家、警察、媒体的关系自不用说,就连军队里面都有门路。再加上雄厚的资产。具备这么多优越的条件,还无法从无名之辈手上保护自己的儿子独生子的话,还算什么人之父母。
他们完全游刃有余。
然而,就结论而言,那份从容却维持不到半年。
对方最初瞄准了交友关系。政治家、警察、媒体、军队,无论哪一个领域的朋友们都开始与之断绝来往,也不再被邀请参加派对或游园会。岂止如此,就连电话也联络不上了。他们被邻里造谣中伤、指指点点,就连勇树也在学校陷入了被孤立的窘境。
接下来瞄准的是公司。有人试图恶意收购,伺机夺取下任社长之位的竞争也愈演愈烈,有人从中作梗导致股价一路暴跌,而这一切的责任都被归咎于创始人一族的当今领导人——勇树的父母。
对方继而瞄准了家族内部。尽管家族亲情并不算根深蒂固,但好歹也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维系在一起的一族,可如今都接二连三地背叛、举起了反旗。
这些伏笔接连起来汇成一股浊流席卷而来。对方还捏造丑闻,使得八卦杂志记者们连日都蜂拥而来。政治家对此只是表示担忧和遗憾,而警察
捏造证据伺机整垮他们,媒体不断地发出责难,债权持有人更是毫不留情地上门逼债。
接二连三地打击迅速击溃了父母,导致他们心力憔悴。
最终差一点就酿成了全家集体自杀的惨剧。事实上他们已经尝试过自杀,只是在实行的前一刻被发现,以未遂告终而已。尽管如此,父母依旧拒绝将儿子作为活祭献出。
最后让他们作出决定的是尚且年幼的勇树的一句话。他对父母说:“没关系。我会去的”。虽然不知道供奉之身究竟会变得如何,但如果是只需自己忍耐便能解决一切的话,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而且这并不是无谓的牺牲。更何况并没说会立即带走他。若是因此就真的能拯救世界的话,也算是一桩美事。父母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凑巧的是,那个男人在此时突然来访,依旧满脸堆笑地说:“您的答复如何呢?”。
父母无力地垂下双肩,承认落败。
桐岛勇树的人生在这瞬间起了决定性的变化,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哎呀。九十九机关可真恐怖啊”
结束了冗长的自白后,勇树终于舒了口气。
“我们公司规模可是相当庞大的,就连总统大人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国际大公司。而他们竟然轻而易举就将这么大的公司逼到面临破产的危机。还真是可怕。”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一场灾难呢。”
世界点头唏嘘,勇树继而说起后话。
“我们全家自杀未遂的事或许也是九十九机关暗中阻止了。不管怎么说也太凑巧了……你瞧这里”
勇树说着指了指脖子部位。
“这个掐痕不仔细看的话也许看不太清。我们一家自杀时所留下的,至今都没消失”
父亲和母亲,两人份的手的形状。
勇树对那瞬间记忆犹新。父母泪眼婆娑的样子,呼吸被扼制时的痛苦,逐渐远去的意识——原以为自己早已看开当时的事情,但只要回想起,心中仍然隐隐作痛。
“被掐得失去意识,真的是到了频临死亡的那步。对那些家伙来说,将我们逼入绝境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不会把我们推落悬崖。不过也是啊,毕竟如果我死了一切就都没意义了”
“对。汝若是死了就糟糕了”
“这就像是在上半场就已经输了100分的足球比赛,胜负早已分晓。不过说实话,我认为放弃得太早了。这话我没有说出口。感觉如果我说出来的话,奋力抵抗到最后一刻的他们就会完全崩溃。
“同意。这点不难理解”
“实际上,一旦崩溃了也就再也无力回转了。家庭关系这东西是会一去不复返的哦。……顺便说一下,那件事之后,我们公司的销售额增加了整整一倍,亲戚们也都回来了,和街坊邻居的关系同样得到了改善,与政治家之类的也恢复了往日的交情。『可以保证你们将获得丰厚的报偿』似乎并不是空口无凭的”
“那真是太好了。等价交换是理所应当的”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不过,真抱歉啊”
“?抱歉什么?”
“毕竟把你弄哭了”
抱歉,勇树低下头说道。
“虽然我明白这样的故事很阴沉,但没想到会让你泪眼汪汪的。实在很抱歉”
“汝在说什——”
再也遏制不住了。
虽然眼泪滚滚却仍毅然地挺起胸脯的神大人的表情。如同盛夏的骤雨一般,转瞬之间便乌云密布、下起雨来。哭花着脸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勇树。你一定很悲伤吧,一定很痛苦吧。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啊—!我就说你一定会哭!!”
勇树慌慌张张地将手帕递给了她。
“没事啦。别哭了。都已经结束了”
“呜哇哇哇啊啊,对不起,呜呜哇啊呜”
“我早已看开了,也接受了。不如说还想感谢你呢。公司相比以前发展得更好这点也是事实,上千名员工也免于露宿街头的命运。”
“但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呜呜呜”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啊。或许你也是无能为力吧?就连九十九机关的人或许也不是出于喜欢才这么做的吧。就算不是这样也无所谓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勇树说完弯膝下蹲,与神明四目相接。
神明湿润的赤色眼瞳略带不安地望向这里。
勇树则坦然接受了神明投来的视线,甚至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也许。全都扯平了。明明才第二次见面,说这话或许有些仓促……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是”
神明破涕为笑地回道。
“我同汝是一样的心情。遇见汝真是太好了”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勇树笑道。
“话说回来啊,今天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说吧”
“我向你求婚了,而你也接受了。……那么”
勇树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考虑过了,假定我们已经结婚了,那我之后该怎么做呢。不管怎么说,当初什么也没考虑就义气行事了啊,简直可说是毫无计划”
“是的。简直毫无计划性可言”
“总之,我绞尽脑汁考虑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刚才也和女仆千代稍微提了提——和你结婚后,我该做些什么”
勇树再一次清了清嗓子。
“神明,我要让你幸福”
“……幸福?”
“是的。这一点是绝对的。无论做什么、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让你幸福。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为了让你幸福,再任性的事我都能为之。这就是我向你求婚后给自己制定的绝对规定”
勇树坚定地说。
没料到勇树会有如此发言,神明不由得愣住了。
“……啊,我说得有些自以为然了,抱歉。话说,感觉现在才说这些话可能顺序颠倒了,请不要在意。那啥,我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了?嗯,也是啊,一般听到别人突然说这些话都会觉得反感吧——”
“不是”
神明摇摇头。
“你说的没有问题。非常精彩,嗯,非常棒哦。这样啊,你要让我幸福吗?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吗?”
神明频频点头。
似在回味,抑或是在细细品尝流转在舌尖的葡萄酒。
“嗯。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哦。非常开心。嘻嘻,谢谢你,勇树。我非常开心哦。由衷地感谢你”
神明笑呵呵地这么说道。
犹如花瓣绽放般的笑容。
哇啊,这是怎么回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魅力四射的笑容,勇树在心中感叹。
“话说回来,汝啊”
神明朝着小鹿乱撞的勇树说道。
“我也有话想对汝说,能听我说吗”
“?想说的话?”
“是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说起来,感觉会同汝一样,现在才说这些话可能顺序颠倒了——”
她呼了口气。
然后端正了坐姿。
“不过,即使为时已晚可还是不得不说。毕竟我余生不长了啊,所以我是作好了觉悟才开口的”
“哦、哦”
勇树自然而然地将背挺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细细说来吧。尽管放马过来”
“可以吗?无论我说什么,汝都做好了接受的觉悟吗?”
“算是——吧。我想基本没问题”
“即使你吊儿郎当地听完后再反悔,我也不会负责哦?”
“喂,不要吓唬我啊,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啦”
尽管有些退缩,但勇树还是做好准备聆听。
神明看着他,摆出一种超脱凡尘的表情。
“那么,作为神,作为汝的妻子,我命令桐岛勇树”
“还、还请手下留情”
“请以我的名字称呼我”
“什么?”
“名字,我的名字,神鸣泽世界”
她用哭得红肿的双眼看了过来,露出瓷白的牙齿说。
“汝还从未叫过我的名字。我们明明是夫妻,这样太奇怪了。所以,今后要以我的名字称呼我,明白吗?”
神明一脸神气地向后仰,似在催促着他快叫试试。
……新发现。
看来神明出乎意料地淘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