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七座山丘和七大球场的都城•卡勒古卜塔尔中,最有名的景点是先知纪念礼拜堂附设的运动场。礼拜堂的高耸尖塔和蓝色穹顶十分美丽,整座建筑堪称市镇的象征。但在都城百姓眼中,礼拜堂纯粹是棒球场的附带建筑而已。
这座棒球场,在神明指定的安息日以外几乎每天都有比赛。一般来说,一个大男人戴着棒球手套在路上闲逛会惹人白眼。反之在球场周围这样做,大家只会报以羡慕的目光说「那个人等等要去看棒球啊。」
皮耶尔•杰拉鲁迪和友人漫步在球场的柱廊下。
适逢比赛结束,一群男人从观众席移动到咖啡厅罗列的柱廊。他们享用着咖啡和炒豆,探讨刚才的比赛内容和赌局。
皮耶尔环顾四周。
「还好我们先喝过咖啡了,否则现在完全找不到位子呢。」
好友路吉•维恩第尼调整一边肩上的斗篷,瞄了一眼附近的客桌。
「那家店的咖啡和炒豆最棒了,比这座城市的任何咖啡厅都要美味。」
「球场的热闹和欢腾,也替食物增色不少啦。」
皮耶尔讲得好像很内行,事实上他不懂棒球。他出身的吉阿乌市国和周边地带,也就是虏姆地区的各国都没有这样的运动。他不了解运动的意义,却相当喜欢球场的气氛,最近很常过来。路吉今天是第一次来看棒球。
他们同为吉阿乌市国民,但初次相识是在这个异国首都。二人有许多共通点,例如他们都是贸易商的么儿,来到这块土地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等等。加上年岁相近,马上就成为了臭味相投的好伙伴。路吉穿得雍容华贵,聊起来倒是一个随和的好汉。
卡勒古卜塔尔是聚集了东西方商品的一大贸易港,街上有外国人并不稀奇,可在这座球场里就不一样了。白日人注视他们,很好奇这几个外国人是否也懂棒球。他们用帽子代替头巾,头发也是红色而不是黑色的。这些平常不会去在意的小事,如今似乎是他们被视为异教徒的珞印。受不了热气的路吉,拿下帽子撮风。
「人潮这么多,钱潮也不少吧,应该有赚钱的机会才对。」
「你有想到什么好的商机吗?」
皮耶尔提问,路吉戴上帽子耸耸肩说。
「呃、没有,你呢?」
「一样啊。既没有点子,也没有资本。」
身为商人的子嗣,他们很自然地谈到做生意赚钱的话题,可惜目前没有成果就是了。
前方不远处有人在排队,那是卖东西的商店,不是咖啡厅。
在皮耶尔看来,这座柱廊和城内的市集颇为相似。天花板都是拱形,同样的店面鳞次栉比,墙上也摆满了商品。
「那是卖什么的商店啊?」
路吉停下脚步,观望队伍的另一边。
「棒球选手的板画卡,现在很流行收集那种玩意。」
那些男客互相欣赏买来的卡牌,皮耶尔眺望他们的身影。他们疑惑地盯着皮耶尔,生怕皮耶尔夺走他们的乐趣。
「白日人喜欢的东西真奇怪。喜欢美女的卡牌也就罢了,收集一堆壮汉的画到底有什么乐趣啊?」
「棒球选手对他们来说是英雄啊。」
皮耶尔在解释时,伸手抚摸挂在脖子上的项链。他大概是想到什么主意了,棒球、美女。项链上的饰物,是用女人的耳饰加工制成的,来自后宫的物品。
「吶,把后宫女性制成卡牌,你看怎么样?应该会有不少需求吧。」
听了皮耶尔的提议,路吉眨眨眼说。
「你要如何绘制后宫的女性?根本没人看过她们啊。」
「没看过,不代表拿不到情报啊。天使和死神的绘画还不是有人画?比起那些东西,描绘实际存在的女人容易多了。」
转卖这个耳饰的佩雷克•达加尔都的妻子,是出入后宫贩卖日用品给宫女的商贩。皮耶尔透过他得到了许多知识,例如后宫分为十二殿舍,当今最受宠的是旃叶殿的御妻。
皮耶尔越来越了解这个国家的内情。表面上受到真教戒律的严格规范,实则暗地里有许多可变通的不成文规定。柱廊下的商店一方面受到礼拜堂管理,又和名为白带鱼店的黑道暗通款曲。听说,佩雷克和白带鱼店也有交情。
皮耶尔对后宫的憧憬日渐浓厚,他好想看看里面的情景,哪怕只看一眼也好。他甚至觉得里面隐藏了世界的神秘。
从高墙中外流的资讯不多,皮耶尔也只能仰赖这点资讯,刺激自己的想象。他拿起耳饰紧紧握在掌中。
「路吉,要加入吗?也许会变得很有趣喔。」
路吉撩起肩上的斗篷,双手环胸说道。
「详情在刚才那家店讨论吧,那边的咖啡真的棒透了。」
二人折回原路,人潮拥入运动场之中,新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风中透着秋季的气息。
香燻在居家服外面套上棒球用的服装。上臘所的大房间已紧闭门窗,不晓得风是从哪里吹进来的。
其他殿舍早就发下了秋季的衣装,净镜殿还是穿着夏季的服饰。
又冷又饿的香燻,懒洋洋地躺着休息,什么也不想做。
过去待在晓霞舍下臘所,上头常会给予甜点或水果聊表慰劳。身为最卑微的下臘,该完成的工作不少,待遇倒也充实。
升到上臈,香燻本来很期待生活改观,无奈没有太明显的变化。所有人在大房间里共同起居,吃的也是更衣和女房的残羹剩饭。
同僚们也和香燻一样躺着休息,她们也没有睡觉,就只是静止不动。下午还有比赛,要尽量保留体力。
莳罗靠在墙上,阅读老旧的比赛记录。蜜芍则光着肚子打瞌睡。
一位同僚开门进入了大房间里。
「外面有猫咪喔!」
一听说有猫咪,上臘们纷纷跑到走廊。
真教徒都很喜欢猫咪。正确来说,真教的先知是个爱猫人士,圣典中也花了不少篇幅,暗述猫咪可爱的地方、猫咪喜欢的食物、和猫咪玩耍的方法、猫咪出人意表的事实、猫咪可爱的地方等等。
香燻也是如此。他在人宫前是个无家可归的混混,每天过着吃不饱的生活。不过一有野猫靠近,他就会大方分享自己少许的面包。
一只半长毛的白猫,踩着中庭的草皮悠间散步,毛茸茸的尾巴翘得高高的。上臘们发出啧啧的声音,甩着饰带来吸引猫咪的注意力。猫咪没有理会她们,径自钻进走廊地板下。上臘们难掩失望之情。
其他殿舍的上臘所,会在大房间里饲养两、三只猫咪。净镜殿却以「饲料要花钱」为由禁止饲养。敢情猫咪也知道净镜殿寒酸,所以很少走近这个地方。
净镜殿更衣•镜之君为人吝啬,号称「拉克玛尼半岛的存钱筒」。
「赢球必需给予奖励,因此上中下臘弱一点比较好。」——会说这种话,也就不难了解她的人品如何了。上臘要求改善待遇,她还不屑地表示,区区上臘没资格提出奢侈的要求,这件事也在宫内广为流传。今年春天,生活过于困苦的下臘所,更闹出了在走廊下摆空桶募款的事件。
猫咪离开后,上臘们也回到房内,众人的脚步声吵醒了蜜芍。
「各位,你们怎么了?」
「有猫咪啦。」
莳罗说明完,蜜芍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我讨厌猫咪,它们都是魔女的手下,我比较喜欢狗。」
狗在真教的世界里,被视为骯脏的动物而受忌讳。蜜芍的发言换来同僚的不满与批评。
生活过得拮据,人心难免暴躁。
到了午餐时间,上臘们移动到更衣的房间。
镜之君和女房们一同用餐。帮助更衣取用食物是女房的职责,上臘则替女房服务。
上臘以下的宫女,都是吃更衣和女房的剩饭。净镜殿的剩饭份量不多,这全是上位者大快朵颐,没有顾虑到下位者的关系。其他殿舍的御妻和更衣会自掏腰包追加料理,打赏下面的宫女享用,净镜殿可没有这样的好处。站在墙边待命的上臘们,各个露出如狼似虎的眼神注视镜之君等人用餐。
莳罗、蜜芍、香燻在上臘所的资历最浅,三人站在房间的入口处,从中下臘的手中传送厨房端来的料理。
「这是炭烤霜降羊肉。」
下臘送来大盘子,蜜芍接过盘子,瞪了下臈一眼。
「你没有偷吃吧?」
「不要吓人家啦。」
一旁的莳罗劝戒蜜芍。
下臘微笑行礼,退出了房间。
蜜芍将盘子端给同僚后,用力叹了一口气。
「升到上臘也没好处嘛,当下臘的时候还好一点。」
香燻想起了在晓霞舍下藤所的经历,蜜芍是偷吃伙食的名人。尺寸再大的披萨、面包、甜点都能一口塞进嘴里,利用厨房到殿舍的路途咀嚼入腹。她很擅长调整菜色的摆设,隐瞒偷吃的痕迹。技术好到被称为「摆盘的魔术师」。另外,她偷吃别人餐盘的技术也很巧妙,同样替她赢得了「反手神抓」的浑名
。才短短两个月前的事情,香燻却很怀念那段往事。
上位者吃完后,宫女们回到上臘所用餐。
今天的剩饭几乎没有肉,香燻在抓饭洒上辣椒和蕃茄酱食用。要填饱肚子没问题,但没有肉就是少了点满足感。
一位去拿咖啡的同僚站到香燻面前,俯视着他说。
「哼、坐冷板凳的也有饭吃啊。」
出言挑衅的是二垒手吠舍,算是上臘所的老前辈了。也许是二人守备位置相同的原故,她时常找香燻的麻烦。
香燻放下汤匙瞪视吠舍。他没办法开口讲话,平常一向安份做人,可他以前好歹是个小混混。他的脾气就跟发情的猫咪一样刚烈。
「够了,不要说这种话。」
坐在旁边的莳罗开口劝架,吠舍冷笑道。
「香燻,我劝你还是离开后宫吧。否则一旦你获得宠幸,生下有相同缺陷的皇子该怎么办呢?
说着,吠舍指向自己的嘴巴,有人被她的话逗笑了。
香燻马上拿出指笔。
——你也离开后宫比较好,否则生出丑陋的皇子就糟了。
香燻拿起纸条给吠舍看,吠舍的面色丕变。有人偷看香燻写的话,发出痛快的笑声。
莳罗念给蜜芍听,蜜芍也哈哈大笑。
「不只丑陋,是丑陋又没脑的皇子啦。」
香燻看着蜜芍笑了。他的侧脸被一脚踢中,身体也摔倒在地,盘子里的抓饭全洒在自己脸上。
香燻正想起身反击,蜜芍已撞倒吠舍,骑在吠舍身上动手了。
「妈的死小鬼,少瞧不起人了!」
上臈所的主投手•果下踢开蜜芍,香燻赏她一记飞踢,果下一屁股摔在地上。
摔倒的果下弄翻汤盘,愤怒的同僚抓起盘子砸向香燻。香燻躲开盘子,另一个被砸中的同僚破口大骂,也抓起盘子砸了回去。
蜜芍和吠舍起身再战,香燻和果下也上前助阵,连莳罗也无法阻止她们。脏话和餐具满天飞舞。
「都给我住手!」
瑟摩栗活像母猫抓小猫,拎住蜜芍和吠舍的领子分开她们,香燻和果下也被制住了。平时表情严肃的瑟摩栗,也变得更加凶悍了。
「有这种力气打架,就给我用来好好比赛。」
吠舍和果下乖乖罢斗,上藤所的每一个人都很敬重瑟摩栗。
她依序瞅着莳罗、蜜芍、香燻三人说。
「你们去球场整地,在比赛开始前给我弄好,不准找别人帮忙。」
蜜芍来到上臘所的时日不长,并不认同瑟摩栗的权威,本想再冲上去痛扁对手。莳罗和香燻架住她,将她拖到走廊下。
「那些家伙是怎样,当个先发就拽上天。」
在走廊前进的蜜芍,一副要冲回去理论的模样,莳罗抱住她的腰部防患未然。
「不用在意那些人讲的话,更没有必要反击。一切的行为神都在看眼里,她们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莳罗都劝和了,香燻也点点头。方才被踢中的侧脸,内侧的口腔破裂,满嘴都是恶心的血味。讨厌血味的香燻皱起眉头,蜜芍误以为他很在意对方说的坏话,于是绕到他面前,将他的脑袋抱在胸口上。
「香燻,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比起那些贫嘴的家伙,静默的你要好多了。」
颜面被夹在巨乳中间,香燻感受到她浓密的体香。
莳罗的小手,也握住了香燻的手掌。
「是啊。跟她们相比,你的性格含蓄温厚,皇帝一定也会选你的。」
被女孩子握手拥抱,男人一定会坠入情网的。然而不谈男女关系,香燻也想珍惜这份对她们的好感。掩饰喉结的项圈和紧绷的兜裆布,如果当成是和她们在一起的代价,也就不单纯是痛苦的束缚了。
上一场比赛巧遇大雨,今天则是在秋高气爽的天候比赛。
对手是旃叶殿上臘所,联盟第一强豪。
象征旃叶殿队色的黄绿色旌旗,在场边的回廊飞扬飘舞。旃叶殿御妻•香之君就待在一垒边上看台的后方。她在今年夏天,缔造出了前所未有的记录,连续二十四夜荣获宠幸,是目前最得势的女君。随侍在侧的女房,也全是国色天香的姿色,华丽得令人难以直视。香之君赏赐她的上中下臘各式水烟、咖啡、甜点。甜蜜的香气飘过球场,传到净镜殿的看台。净镜殿宫女们饥肠辘辘的声音,形同秋季荒野上的虫鸣。
大伙肚子已经很饿了,比赛前又没有慰劳品可用,学牛叫的加油声也是有气无力。为了节省开支,牛角也没有发给中下臘,中下臘只得用手指摆在头上充当牛角。所谓的「猛牛军团」名不符贵,弓来其他殿舍的肋笑。
净镜殿的练习时间结束,莳罗、蜜芍、香燻回到了看台。今天的先发名单上,没有这三人的名字。撇开在上一场打出三垒安打的蜜芍,剩下的:一人根本没有登场的机会。
敌对的旃叶殿上臘所也进入球场开始练习,莳罗见状后叹了一口气说。
「我调查过以往的记录,净镜殿在百年来的所有联赛里,从来没有赢过旃叶殿呢。」
「百年……」
蜜芍无言了。
「据说啊,是跟『小宝宝的诅咒』有关喔。」
「那不是恐怖的故事吧?」
蜜芍打了一个寒颤。故事似乎挺有趣的,香燻探出身子专心聆听。
「很久以前,净镜殿下臘所有一个小宝宝,是某位宫女年纪尚幼的妹妹。宫女来到后宫出侍时,也带着妹妹一起过来。那个小宝宝非常可爱,深得众人的喜爱。婴儿嘛,哭声大一点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当时的净镜殿更衣是个没血没泪的人,她嫌弃小宝宝吵闹,将小宝宝丢到旃叶殿,拆散了那对姊妹。小宝宝长大后成为旃叶殿御妻,创下了年间六十支全垒打的惊人记录,并且产下皇子荣登一国之母。相对的,抛弃小宝宝的净镜殿,就再也赢不了旃叶殿了。」
「那果然是恐怖的故事嘛!」
蜜芍抱住自己的膝盖。
「不只如此喔,灵萤殿对我们有『山羊的诅咒』、晓霞舍则有『便当的诅咒』、青阳舍是『白胡炸鸡老爹的诅咒』——」
「意思是我们跟谁打都赢不了就对了!」
蜜芍嘟嘴抱怨。
确实,净镜殿上臘所在秋季联盟四战全败。香燻一拳打向捕手手套改造的手套里,心想自己真是转到了一个糟糕的殿舍。
主审宣布比赛开始,三垒看台的宫女们拿起牛角加油打气。
一局上,净镜殿上臘所先攻,第一棒安打上垒,第二棒摆出短打姿势,连续两球点出界外。不得已之下收回短棒,却挥棒落空三振出局。
第三棒吠舍猛力乱挥,一下就陷入了两好球的不利局面,完全没有助攻推进的概念。
最后,球数两好一坏,第四球打出游击方向滚地球,造成双杀后攻守交换。看台上的牛叫声也更加疲软无力。
通常头一棒上垒,得分的机率高达八成。净镜殿上臘所却连助攻进垒都办不到,拙劣的攻势被回廊的观众嘲笑。
一局下,轮到旃叶殿上臘所进攻。
净镜殿先发投手•果下控球不稳,一、二棒连续投出四坏球保送。逼得捕手瑟摩栗赶紧前往投手丘关切,不利的局面令三垒看台的宫女议论纷纷。
旃叶殿上藤所的第三棒打者,布色羯一上场,回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她的肩上扛着一个和身高相等的大布袋。
「她是怎样,抓人的妖怪吗?」
蜜芍笑了。
莳罗从怀里拿出一本小笔记观视。
「那个布色羯年仅十六岁,在上一季的十一场比赛中,打出了六支全垒打,是一位天才打者。一炮解决对手的实力,让她获得了『牵亡魂』的称号。」
「牵亡豚?」
蜜芍不解地歪着头。
布色羯在自家看台前方打开布袋置于地面,进入左打区。卷起的袖口透出粗壮的臂膀,一看就是诚如莳罗所言的重炮手。她有乌黑的头发和白晰的肌肤,外加绿色的瞳孔。虏姆人中也有各类人种,香燻怀疑她是曾经支配这个城市的民族后裔。
净镜殿投捕之间,花了不少时间互打暗号。第一球——
布色羯顺利击中角度偏低的球,球高高飞上空中。
回廊的观众争相挤出栏杆的上下方,旃叶殿和净镜殿看台的宫女,也起身仰望这一球的行踪。
香燻张大嘴巴看着天空,黑色的球影在蓝天上,犹如云雀划过天际。他很难相信人力可以做到这种事情,迟迟没有落地的球,令他忘了时间和所在之处,浑然忘我。
球明明越飞越远,却丝毫没有遥不可及的感觉。他反而觉得自己随着球翱翔天际,灵魂也飞到了上空。
球飞过中外野回廊,落到某个殿舍的遥远深处,他才猛然回神。全垒打是依据球场的形状,以及划定的边界为判定基准的。可是,看到那美丽的打击轨迹,明眼人都知道。
那绝对是全曼打。
回廊下欢声雷动,黄绿色的旌旗鼓气搬风,金币之雨从天
而降。布色羯捡起地面上的金币挥撒,开始跑向一垒。
投手丘上的果下双手插腰,神情失落。瑟摩栗拉开捕手面罩,目送前两位跑者回本垒。
净镜殿看台再也没有加油声了。
旃叶殿的宫女们收集观众打赏的金币,放到布色羯的布袋里,袋子很快就装满了。
香燻再次望向失去球影的天空,出窍的魂魄似乎还没回到身上。
宫女们深爱全垒打,香燻逐渐理解这种感情了。全垒打狂暴的力量,超越了场内精致技术组成的棒球体系,直达无人能及的领域。这就好比获得皇帝宠爱,晋升到所有宫女之上;或是碰上了奇迹,脱离后宫成为自由之身一样。
看台上的同伴,迎接回垒的布色羯。她扛起装满金币的布袋,放在看台上面。
比数零比三,旃叶殿上臘所率先抢下一局。
「那个叫牵亡豚的,挺厉害的嘛。」
蜜芍双手环胸,点点头说「她跟我这种巧打型的不一样,但也是和我并驾齐驱的优秀打者呢。」
香燻和莳罗对看一眼,蜜芍认为自己是巧打型打者。人家要这样想也是她的自由,二人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二局上,轮到净镜殿上臘所攻击。
队伍攻势同样杂乱无章,头一棒击出安打,不幸在下一棒时盗垒失败出局,接着连续两支安打,一、三垒有人,却吃了一个三振和一垒滚地封杀,三人出局。
香燻扼腕,要是加减抢下一分,好歹能带给对手压力,有利比赛进行。其他同僚好像没有这样的想法。她们一踏上打击区,满脑子只想挥大棒一显身手。主将瑟摩栗在看台上也没有下达指示,打线溃不成军,被对手各个击破。
照这种打法,势必会被对手掌握先机。该局下半,游击手失误,对方的头一棒打者趁机上垒。下一棒再来个短打进垒,最后是右外野高飞漏接,比数零比一。对手率先抢下两局,净镜殿苦吞败绩。
这下净镜殿五连败了,回廊上有观众说「比净镜殿上臘所更糟糕的比赛,也只有净镜殿上臘所的双重赛了。」
同僚们从守备位置回到看台。
「唉呀、好累喔。」
「比赛后的咖啡最好喝了。」
输了比赛,大家还有心情说笑喝咖啡。
香燻也无心责备她们。在他心里,失败的确带来了某种安心感。
蜜芍没有出赛活跃的机会,双方的差距不会再被拉开。
太可悲了,他本来是想挤下蜜芍出人头地的。问题是,蜜芍的价值下降,不代表他的价值提升。这和说香燻坏话,来自抬身价的吠舍有何不同?
香燻凝视敌方看台,布色羯扛着装满金币的沉重布袋离去。黄绿色的旗帜飞舞,回廊的观众朝布色羯伸手,希望沾点她立下大功的光荣,布色羯也握手回应大家。
她凭自身本事拿出成果,获得了该有的赞美。
香燻闭起眼睛,内心浮现那一记全垒打的轨迹。他也好想奋力挥棒,打出一记又高又远的球。
后宫只有四座大浴场,分别是灵萤殿、旃叶殿、青阳舍、晓霞舍——也就是御妻执掌的这四大殿舍才有,其他殿舍等于是借她们的浴场沐浴。
比赛结束,净镜殿宫女借用灵萤殿的大浴场。
地板的瓷砖和大量的热水,并没有注明是谁所有。然而在这里做任何事,总会意识到自己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有点类似跑到客场去打球的感觉,明明打击区的大小和各垒的间距相同,在客场打起来就是不自在。
上臘们先替女房洗好身体,才开始洗净自己。
香燻绑着缠胸带和兜裆布入浴,装成对同性也不肯坦承相见的严谨真教徒。其他人全是一丝不挂的模样。
真教徒女子,最好要除去所有衣服下的体毛。是故,各殿舍在除毛软膏下了不少功夫。净镜殿的除毛软膏是茶色泥状物,其他殿舍揶揄那是混了牛粪的软膏,但涂在肌肤上剃起来特别干净滑顺。
蜜芍在香燻身边抬起手臂,将剃刀抵在腋下。她的背部肌肉厚实,乳房也很丰满,中间平坦的部位相当宽阔。和其他水嫩的部位比起来也特别纤细,几乎吹弹可破。手持剃刀的蜜芍表情很严肃,又有点像在陶醉欣赏自己的肌肤美感。
香燻用小镜子照脸,细长的睫毛和细致的下巴,和女人差不多。从小常有陌生男子对他毛手毛脚。他是个拥有阳刚汉名的男人,周遭的人却都把他当成小孩子。他好希望有一张和堂兄伐功一样的剽焊脸庞。伐功才十八岁,相貌给人一种多次出生入死的气息。伐功不开心地眯起眼睛,路上的流氓还会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吶、你们看。」
和香燻等人同为十六岁的禄迦,用除毛软膏在肚脐下方画上箭头,下面还写着「皇帝陛下专用」的字样,附近的同僚都被逗笑了。
北方出身的她是虏姆人种,肌肤白晰洁净。她的腰部和刚才那些更衣或女房不同,曲线还很纤细,胸部也没有成熟。
她来到净镜殿上臘所,也一直没有表现机会。大炚都是冷板凳的常客,她和香燻等人有股不可思议的连带感。
「妳啊,千万别弄成那样去给皇帝遴选喔。」
莳罗一开口,大家都哈哈大笑。
「那我也来。」
同样十六岁的急兰站起来,在肚子写下「甘露」二字。她说「我要这样跑到皇帝陛下面前,请他来尝几口。」
说着,急兰扭腰耍骚包,伙伴们击掌大笑。有别于禄迦,急兰的腰部曲线丰润,体型也很成熟,充满了蛊惑的魅力。
「莳罗,我也帮你写吧。」
禄迦靠近坐在椅子上的莳罗,先在她背上写下「请用力拍打」的字样,再画一个箭头指向臀部。
「你写什么啊?」
莳罗转过身子想看清身后字样,伙伴们抓住她,往她屁股拍上一掌,莳罗惊声尖叫。
「你们知道吗?听说男人在行房时,喜欢拍打女人的屁股喔。」
莳罗的身材细瘦,胸部也不大,唯独臀部特别发达。穿上衣服也能看出臀部浑圆饱满的线条,她走路时臀部左右摇晃,俨然是诱惑男人的下半身曲线。同僚一掌拍下去,湿润的黑色肌肤余波荡漾,震得左右边的肉瓣颤动。莳罗拱起身子发出叹息的表情也极为妩媚。
其他人也玩得兴起,轮流跑来打莳罗的屁股。
「好痛好痛。啊、等一下……蜜芍,你打起来真的很痛,力气太大了。」
莳罗转身抓住蜜芍,也用软膏在她肚子写下字样。
「吶、她写什么?」
不识字的蜜芍请伙伴观看,她们笑而不答。
香燻侧眼一瞧,上面写着「纯天然草皮」,箭头指向下面的阴毛。
蜜芍和其他宫女不同,她没有修剪那个部位的体毛。和发色相同的金色体毛沾满水气,失去了平时的蓬松柔软。
香燻进入后宫将近三个月,清理干净的阴部也看习惯了。不过,每次看到蜜芍维持自然状态的阴部,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蜜芍曼妙的身材堪比虏姆人的大理石裸妇雕像,这样的身材唯独阴部有体毛,看上去有种背德的美感,仿佛是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上面写的是『颜色漂亮的毛』喔。」
禄迦靠近腹部,假装在读上面的字。蜜芍腼腆地笑了,她抓抓自己下面的毛说。
「很漂亮吼?我想皇帝陛下看了,一定也会喜欢的。」
其他同伴暧昧地笑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香燻想象那种光景,内心很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候。
「陛下大概会把脸凑上去,像牛在吃草一样含在嘴里吧。然后来上一句『哞〜好爽啊』之类的。」
幢幡穿着敞开的浴袍,踩着高木屐进来了。
「唉呀、是幢幡。」
「怎么了吗?」
上臘们向幢幡打招呼。
幢幡是灵萤殿的女房,但为人交友广泛,在其他殿舍也颇有人望。她体弱多病又无法打棒球,却以十七岁的稚龄爬上女房的地位。后宫相传,这全靠她活用人脉,顺利达成好几次重要的转籍,以及她和灵萤殿御妻•光之君有特别的关系。
如今,她敞开的胸前可见滑落的水滴。水滴掠过光滑的肌肤,落向下腹部后,越过饱满的耻丘吸入大腿内侧。她的头发黝黑,皮肤倒是比虏姆人更白,简直就像这辈子从来没有晒过太阳。「看你们在玩有趣的游戏,就过来看看了。」
语毕,幢幡眯起眼睛打量少女们的身体。她靠近莳罗一把抓住臀部,莳罗惊叫一声。
「我们啊,想对皇帝陛下彰显我们的纯洁啦。」
禄迦双手插腰,昂首挺胸。同伴们都笑了。
幢幡舔着嘴唇说。
「唉呀呀,这种事我一看就知道了。我的眼力能够辨识,女人的前门有没有被钥匙插入过。
要不我露一手给你们瞧瞧吧?先从你开始。你是处女、你也是处女、下一个的旁边也是——」上臘们笑得前仰后合。
被略过的香燻,在大浴场的热气中,感觉自己的背脊快结冰了。
幢幡知道他的秘密。
她看穿香燻其实是男人,如果她跟其他人说,香燻就会被逮捕处刑。
香燻也知道她的秘密——幢幡是吸血鬼。
麻烦的是,这种事有谁会相信呢?连差点被吸血的香燻,都还难以置信。
他们掌握对方的秘密,立场却并非对等。
「咦、香燻不是处女吗?」
同伴们笑着起哄,真教徒的女人在十八岁前必需保持处子之身。没有人认为香燻真的不是处女,她们纯粹是胡闹搞笑而已。
「开玩笑的啦〜香燻是处女,我敢保证。」
幢幡张开手臂,走过去抱住香燻。穿着木屐的她身材高挑,香燻的脸正好被乳房夹住。
「不过我所谓的处女,指的是后门就是了。」
幢幡说完悄悄话,捏着香燻的耳垂。
她的身体冰冷,香燻背上则冒出火热的汗水。两粒巨乳压迫香燻的脸颊,害他嘴唇碰到娇嫩欲滴的肌肤。只要张口吸吮,似乎就会冒出大量的汁液。香燻的体温持续升高,却始终温暖不了她
香燻甩开幢幡的拥抱,和她拉开距离,否则再抱下去就快受不了了。他只习惯看女人的裸体,并不习惯碰触她们的身体,这种剌激太过强烈了。
「唉呀、香燻,不想抱我了吗?真冷淡呢。」
香燻走向大浴场的入口,后方传来幢幡的嘲弄,湿润紧绷的兜裆部穿着很难受。
在面圣厅上,是没什么期待感可言的。
假如在棒球场的话,还可以期待球飞到自己的守备位置,或是在打击时大显身手。至少在观众席上,也能期待全垒打飞来身边。
至于面圣,皇帝几乎只挑选固定的女君,下面的宫女也兴趣缺缺。
莳罗跪坐在地上做脖子的伸展操,蜜芍合起脚掌,张开大腿拍打地板。香燻在一旁打瞌睡,浴场的事情令他身心倶疲。
上中下臘也感兴趣的,唯有御妻和更衣会打扮成何种模样现身,香燻连对这件事也不感兴趣。
香之君入殿时,有人起身观赏她的服饰。因此,几乎没人注意到有个女人站起来。
那个女人从面圣厅后方,也就是下臘的位置走过来,穿过香燻等人身边。她的膝盖撞到香燻肩膀,香燻也惊醒了。
「唉呀、她不是——」
蜜芍又拍一次地板后,双脚停止不动「她不是偷吃午餐的女孩吗?」
「是你怀疑她偷吃午餐才对吧。」
莳罗更正蜜芍的话「话说回来,她想要干什么?」
香燻起身目送那个下臘离去,周围的人也好奇观望这是怎么一回事。
净镜殿的女房以为是无礼之徒冒犯,便挡住那位下臘。下臘抓住女房的袖子,摔倒她持续前进。
御妻和更衣的所在之处,类似地势更高的舞台。那个下藤竟然站了上去,整座大厅为之哗然。
「喔喔、卡蜜拉!你过得还好吗!」
殿内回荡着洪亮的声音。
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嚷嚷什么。一般来说御妻和更衣的称谓,都是取自该殿舍的名称。香之君的汉名枣椰,只有长年相伴的女房知道。入宫前的卡蜜拉之称,除了她本人以外无人通晓。
「啧、你是阿丹……为什么你在这里……」
一见到那个下臘,香之君大惊失色。眼见女君反常的举止,旃叶殿女房也心神不宁。
下臈大步走向香之君,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香之君脖子上的首饰互相碰撞,发出了轻脆的声响。
「好久不见了。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在这里工作了。我在净镜殿下臘所,你知道吗?妳似乎变得很了不起嘛,投球速度有没有快一点啊?哈哈哈。」
说到香之君,她在七殿五舍联盟的公式战中,对同等身份的御妻和更衣,也敢投出可怕的内角球或触身球,是一位危险的投手,必要之时,这位「热血女人」也不介意大乱斗,如今这位下臘跑来生事,有人想起在夏季联盟赛场上,当时身为下臘的蜜芍跑去乱入,结果被香之君痛殴血祭的过往,没想到性情火暴的香之君,被一位下臘摇晃身体竟无抵抗。旃叶殿的女房也碍于下臘的魄力,不敢上前拦阻。
这时皇帝现身,和平时一样带着宦官长伽没路。
众宫女跪地行礼。
那位下臘放开香之君,跑近皇帝。
「陛下!」
下臘发出响彻大殿的声音,跪倒在皇帝面前,她说「我是净镜殿下臘所的阿丹,生于多玛索尔市,从小和这位卡蜜拉情同姊妹,她的棒球技术也是我教的。」
伽没路向皇帝窃窃私语,皇帝点了点头。
下臘接着说。
「此番我明知无礼还上前面圣,是希望陛下多多关照卡蜜拉,毕竟这家伙做任何事都冒冒失失的。叫她守外野,她就给我掉进河里;叫她守内野,又被蜜蜂叮;连捡个球都会踩到牛粪,唯独担任投手还算堪用。有一次在危急时,她把我叫去投手丘,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太紧张不小心尿裤子了——」
「等等、阿丹!你给我适可而止!」
香之君忍不住插嘴。
下臈回答。
「你给我闭嘴!别人在讲话的时候,哪个笨蛋会插嘴啊!」
下臘破口大骂,香之君屈辱地满脸通红。无奈气势上输人一截,没办法回嘴。
宫女之中,也有人对下臘的态度存疑,那根本不是拜托皇帝照顾自己好姊妹的态度。
下臈瞪了香之君一眼,再次对皇帝说道。
「诚如所见,她虽多有疏漏,还望陛下关照不弃。阿丹在此恳求陛下了。」
皇帝俯视那位磕头的下臘,伽没路又在他耳边低语。皇帝回话后,伽没路也点点头,下巴陷进了粗短的颈子里。
宫女们紧张观望,皇帝将象征宠信的手帕落在下臘面前,离开了大厅。
大厅里一片寂静。
「咦、这是什么东西?」
下臘捡起手帕,不解地歪着头。
净镜殿女房走近下臘,悄悄告诉她手帕的意义。明白原委的下臘,站起来面对上中下臘所在的方向。
「好啊——」
她举起拳头放声大吼。
净镜殿下臘所也欢声回应。她们开心得手舞足蹈,庆贺同僚的胜利。直到中臘不满地瞪视她们,她们才悻悻然坐了下来。
香之君面露愠色退出大殿,活像签到了一个隐瞒膝盖报废的新人。其他御妻和更衣也跟着走了。本该褒奖麾下宫女荣获指名的镜之君,也大受动摇而离开。
这下子,上中下臘再也压抑不了鼓噪的情绪。有人目睹到历史性的以下犯上,内心激昂不已;也有人担心皇帝陛下挑女人的味口有问题。
莳罗轻抚胸口,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厉害……想不到真的有这种事情。一夜间荣登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这就是后宫的美好之处。」
蜜芍苦恼地抱着头。
「怎么办啊……我把她当成小偷……万一她成为女房,绝对会整死我的……」
香燻心跳加速,沈浸在大殿的喧嚣之中。
他要做的事情,和那个下臘一样——亦即颠覆秩序。他打算在后宫和世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从底层往上爬的卑微之人,要剌杀在最上层嚣张跋扈的家伙。
香燻誓将那个男人沉入血海之中。
看着开心挥舞手帕的下臘,还有上去凑热闹的宫女们,香燻在心里嘀咕,你们就闹吧,继续闹吧。
盛柑殿和始萌舍的比赛,双方在九局结束后皆无得点,局数零比零。比赛保留,待下周再行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