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戛然而止,吵杂的音乐像是洪水般压向我。我回过神来环视周围。
排成一列的五颜六色大型萤幕、塞满透明箱子的玩偶、围绕著大头贴机的高中女生背影、混合了无数旋律和节拍的浑然天成BGM。我伸手扶著墙壁,等待头昏症状消失,不断地大口喘气。
这里是游乐场……游乐场?为什么?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紧握在手中的粗犷兵器早已消失无踪。制服明明应该也被粉尘和「天使」的体液弄脏,但现在却恢复乾净了。
我刚才应该是在学校和满身是血的怪物战斗才对。
对了,在那阵奇怪的钟声响起、「游戏」正式开始之前,我确实来到中野了。结果我还是被突然带回教室参加游戏,就和薰子学姊说的一样。
我看向时钟,时间真的完全没有变化。
我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
宇田川的尸体──从胸部切断面流出鲜血四溢的内脏画面,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感觉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来,让我连眨眼都不敢。光是稍微低下头就想呕吐,所以我只能一直盯著天花板。
那是游戏,同学被怪物吃掉也只是游戏中发生的事。不管我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拭去深深烙印在记忆中的鲜明血腥味。
我隔天早上跑到学校一看,在那间空教室发现了未咲。她正翻开点名簿,专心挥舞著手中的笔。注意到我后,她立刻红著脸使劲阖上点名簿。
「……什……什么?你跑来这里干么!」
「啊……抱歉……那个……」我别开视线并搔了搔头发。「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来学校,每天早上都会跑过来看看。」
未咲的嘴巴不断开合,轮流看向我的脸和点名簿。
「你果然是自己做记号的吗?」
「才……才不是!虽……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不是因为寂寞才这么做!」
有必要这么慌张吗?
「我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啊……嗯……」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些太过深入的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应该存在的班级里会有点名簿和桌子?
我说不出口,而且我今天还有一件必须先告诉她的事。
「……昨天谢谢你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未咲别过头,用粗暴的语气说:
「我没救你。只是打开通讯频道而已。」
「所以我才有办法打败敌人啊。」
「那是因为不全灭敌人就无法结束游戏!机会当然要尽量利用,损失也是越少越好不是吗!」
「说……说得也对……」
她转身背对我。我还以为她会就这样离开教室,但是她在门口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瞥了我一眼,视线游移不定,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
「怎么了吗?」
「在昨天的游戏中……」她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们班上有谁死掉了吗?」
我心头一惊。因为从她口中说出的「死掉」这两个字特别有真实感,可是听起来又有些不太一样。
「……嗯,有一个叫做宇田川的家伙死了。」
听到我的回答后,未咲随口说声「是吗……」并思考了一下。没多久后,她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了。
「那个……」
可是她立刻闭上嘴巴低头不语。
「……没事。」
说完,她就转身快步走出教室了。
怎么回事?她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她有关于在游戏中死掉的人的事情想告诉我吗?
这一天我也乖乖前往一年B班教室。
虽然来到学校的久留美一脸感动地说「蓝泽也变得肯认真来上课了呢」,但我并不是因为想上课而来,而是因为想确认宇田川的生死。他在快要开始上课前来到教室,坐在座号三号──也就是我后面的第二个座位(也就是久留美后面的座位)上。我松了口气。那果然只是游戏。不管做得再怎么逼真,只要离开游戏就能回到原本的日常生活。
上课钟声响起,结果我还是得乖乖上课。老师在点名时也吓了一跳。
「咦?蓝泽今天也来了啊?」
「是的。」我差点脱口说出「跑来上课真是抱歉」这样的话。
「有间。」
「有……」久留美快要睡著的声音从正后方传来。
「嘉山。」
「有。」
「佐伯。」
「有。」
「敷岛。」
「来了。」
茫然听著老师点名的我猛然回过神来。
老师是不是跳过宇田川了?我偷偷回头一看,越过久留美的肩膀观察后面第二个座位的情况。宇田川连课本和笔记本都没拿出来,茫然眺望著窗外。难道他本人和老师、其他学生都没发现这件事吗?
如果只是我听错的话就尴尬了,于是我决定不说出来。
可是我没有听错。我是在第一节生物课明显察觉到异状。因为今天也和上周一样要到生物教室做实验,所以我们一个接著一个前往生物教室,听过老师的简单说明后就开始准备显微镜和样本。
隔壁桌的敷岛和上星期一样说了句「谢啦,蓝泽」后,就抢走我准备好的样本,然后开始和女生们一起聊天。
和敷岛同一组的宇田川坐在离我最近的位子上,即使大家都开始准备做实验了,他也只是用手撑著脸发呆。总觉得不太对劲。谁也没有过去跟宇田川说话。宇田川不但不发一语,而且也不做笔记,更没有摊开课本。
他身体不舒服吗?
虽说只是在游戏中被吃掉,但是在从恶梦中醒来后感到疲惫也是常有的事。即使不记得那件事,也可能会对精神造成某些影响。
……我的天真推测很快就被彻底否定掉了。
午休时,因为宇田川连午饭都不吃,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盯著窗外,所以我在教室入口叫住拿著面包从福利社回来的久留美,向她打听了一下。
「那个……宇田川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他昨天也是那样吗?」
久留美眨了眨眼睛。
「……宇田川?」
被她这么反问,让我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啊,你是说坐在我后面的人吗?」
她那彷佛刚刚才想起来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不太对劲?有吗?为什么你会在意这种事?」
没事。我随便敷衍过去并前往中庭。以敷岛为首的班上几名男女同学坐在树旁的长椅上,一边吃著便当一边说笑。我鼓起勇气走向他们。
「……蓝泽?」敷岛率先发现我,停下拿著筷子的手。「有事吗?」
其他人的视线也集中过来,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缩了一下。可是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得确认清楚才行。
「那个……你不觉得宇田川的样子有点奇怪吗?好像没有精神,又好像一直在发呆……」
敷岛等人的反应果然也有些冷淡。
「宇田川?」「谁啊?」
「啊,好像是我们班上的……」「有这个人吗?」「就是坐在窗边那家伙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拚命把涌上的寒意压回肚子里。他可是直到昨天为止,在每节下课时都和你们有说有笑的男人耶。
「然后呢?为什么要问我们这种问题?」敷岛一脸不耐烦地这么对我说。
「不……因为……那个……我只是有些在意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种事我也不知道啊。」敷岛露出困扰的表情。「虽说是同班同学,但我根本没有和他说过话。」
「宇田川今天有来学校吗?」「他不是请假了吗?」「他坐在哪里啊?」
我受不了从心底涌出的寒意,支支吾吾地随便结束这个话题,然后迅速离开这里冲回校舍。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根本没有和他说过话?宇田川在班上应该就像是敷岛的搭档一样,总是和那群人聚在一起整天说笑才对吧?
回到一年B班教室的我,悄悄走向依然坐在窗边看著外面发呆的宇田川,吞了口口水才下定决心向他搭话。
「那个……」
他把茫然无神的视线转了过来。
「……嗯。」
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不吃午餐吗?」
「……我不饿。」
宇田川如此回答后,就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昨天……」我只问到一半,就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问下去而闭上嘴巴。他只瞥了我一眼。虽然坐在附近座位上和其他女生一起吃午餐的久留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著我,但她的视线中完全没有宇田川这个人。
当天放学后,校内广播立刻响起了。
『今天要开学生会,请各班班长到小会议室集合。重复一遍,请各班班长到小会议室集合。』
是薰子学姊的声音。
「蓝泽,你知道小会议室在哪里吗?」坐在后面的久留美戳了戳我的背。
「不知道。在西校舍吗?」
「对。就在学生会室隔壁的隔壁。」
「久留美带他去不就行了吗?」「久留美也一起当班长就好了嘛。」「我也很忙啊!今天也要摄影耶!」
我一边听著久留美反击捉弄自己的女同学的声音,一边离开教室。
我在走廊上撞见穿著鼓涨制服的男学生。是大松。他一看到我的脸就立刻扬起嘴角。
「嗨,恭喜你昨天第一次拿到分数。」大松说道:「不过你的做法太没效率了。要是一直冒著那么大的风险从近距离发动攻击,那你很快就会死了。基本战法应该是先从远距离瘫痪对手,然后尽快把快要被干掉的士兵当成刺针用掉。因为那些家伙只是消耗品。不过司令官亲自击坠敌人可以拿到两倍的分数──」
我瞪了大松一眼。虽然有很多话想告诉他,但我只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昨天死掉那人怎么样了?他今天有来学校吗?」
大松眉头一皱。
「什么怎么样……没有怎么样啊,他就在教室里吧。」
我推开大松的身体,探头看向一年A班的教室里面。
我很快就找到在昨天的游戏中被当成刺针、跟金属桩一起爆炸的那名男学生。我对他的长相不是记得很清楚。不过,尽管旁人都忙著把东西塞进书包准备回家,或是聚在一起说笑,但还是有一名学生独自坐在教室中央附近的座位茫然注视著黑板。让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注意到他。
他和宇田川一样,样子不太对劲。就连其他学生都完全不在意他这点也一模一稳。
我回头看向大松。
「那人有些不太对劲吧。他今天一直都是那样吗?」
「我哪知道。我和那家伙平常也完全没有接点啊。」
「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旁人也都无视他的存在,就只是一直发呆。游戏对现实生活毫无影响这种话根本就是骗人的对吧?在游戏中死掉的人都会变成那样吗?」
「不知道啦,因为那家伙是我们班上第一个死掉的人。」
就在这时,大松突然露出紧张的表情闭上嘴巴。因为有几名女学生从一年A班的教室中走出来了。所有人都用充满厌恶的眼神瞥了大松一眼,然后从他旁边经过。我听到逐渐远离这里的那些女生的对话。
「可以叫他不要站在走廊上吗?」
「都已经肥成那样还好意思挡别人的路。」
「他刚才好像瞪了我们一眼耶。」
「恶心。」「那家伙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大松面向墙壁低下头,气到双手抖个不停。
「……那些人渣……星期三就给我等著瞧吧。我要叫你们用舌头把教室的地板舔乾净……」
现在不是和这种人纠缠不清的时候,赶快去向薰子学姊报告情况会比较好,我快步走向西校舍,大松的声音和钝重的脚步声追了上来。我在没有人的走廊转角被他抓到。
「喂,蓝泽,你要去哪里?你该不会是要出席学生会吧?」
「是啊。不是有叫我们过去吗?」
「你白痴吗?学生会长是为了交换关于『游戏』的情报,才会召集各班班长举办学生会喔?没事干么专程把情报交给竞争对手啊。」
「竞争对手……?」
「因为能拿到分数,所以敌人也是争夺的对象啊。你昨天第一次拿到分数所以不知道,那些分数其实可以拿来强化装备喔。」
听到「用分数强化装备」这句话,我的心情就暗了下来。所以这家伙的眼神才会闪闪发亮,兴奋得大口喘气吗?现在不是关心那种东西的时候吧?看到同班同学变成那样,难道他一点都不在意吗?
「喂,我们两个乾脆组队吧。我们的班级就在隔壁,容易联手作战,我会教你许多事情。我觉得第一次拿到的分数果然还是应该用在提升刺针的重新装填速度上,我很晚才这么做,一直觉得相当后悔。你知道吗?敌人的弱点不是挺大的吗?虽然只要射中正六角形部分的中间就能一击打败敌人,但如果稍微偏了一点就得引爆刺针才行,要是这么做就得花上不少时间进行重新装填,也会损失很多得分的机会。还有,为了让那些杂碎派上用场,就必须购买炮火猛烈的大型兵器──」
我拋下大松冲向楼梯。
当我进到小会议室后,在前方长桌坐在一起说话的三个人便同时转头看向我。薰子学姊笑著挥手,茜子学姊露出明显的厌恶表情,另一位戴著眼镜的文静女学生一看到我就笑著起身。她与姬木姊妹正好相反,是一个散发出纯正日本华美气质的女孩。
插图014
「你就是蓝泽绯色同学对吧?你肯来真是太好了。」
说完,她就拉出旁边的椅子请我坐下。
「学生会之前一直只有我们三人,所以我很希望绯色同学也能参加。我好开心。」「呃……那个……」为什么要直呼我的名字?可以不要这样吗?
我看向她的左手,上面绑著写有「三年B班班长」的红色臂章。这人也是班长,也就是司令官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像这种文静女孩指挥同学作战,同时手拿刺针冲向怪物的模样。
「志鹤学姊,不要对这男人太过亲切。拜托你坐远一点!」
茜子学姊轻挑柳眉地说:
「因为他是想对我姊姊做下流事情的畜生!」
看来我被她讨厌了。结果薰子学姊在那之后也没有帮我解释啊……虽然我早就料到会这样……
「下流事情?是什么样的事情呢?」志鹤学姊微微歪头。
「呜……这……这个嘛……」茜子学姊红著脸闭口不语。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志鹤。」薰子学姊从旁插嘴。「那是全世界的人都在做的事情。要不是这样,我和你都不会出生了喔。」
「哎呀……」「不要脸!」「你为什么要说这种会让人误解的话!」
「什么误解?可以请你说明清楚吗?蓝泽同学?」
「咦……不……那个……」
「茜子来说明也行喔。」
「你……你想让我说什么啊!姊姊!」
「原来绯色同学和她们两人的感情已经这么好了,真是太好了。」
因为志鹤学姊的总结实在太有包容力,所以才能让薰子学姊停止捉弄我。可是,我原本是想来谈论相当严肃的话题,但紧张感已经完全被一扫而空了。
学姊把手放在嘴边,一幅突然想到要紧事的表情,恭敬地向我低下头。
「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三年B班的雾峰志鹤。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可以问我喔,绯色同学是第一次参与学生会的工作吗?」
「呃……谢谢你的好意。」
我斜眼看向薰子学姊。学生会的工作?你叫我们过来不是为了「游戏」的事吗?虽然我想向她报告宇田川的异状,但现在好像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先从学生总会的事前讨论工作开始解决吧。」
薰子学姊把列印出来的议题发给我们。我迅速读过一遍,因为学生总会的存在和举办日期而吓了一跳。
在我们忙著确认设置会场的人员配置、学生的指引路径和当天的联络事项等事情时,我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总觉得完全没有现实感。我甚至怀疑现在是否适合讨论这种事。不过仔细想想,我们是高中生,读书、社团和学生会活动才是我们本来该做的事。我现在的生活早已被那场游戏荼毒了。
也许我真的被荼毒了。只要想起宇田川空虚的表情,我就感到不寒而栗。
「那我去列印这些资料发给各个班级吧。」
把联络事项全都汇整成文字的志鹤学姊站了起来,拔掉电源线并抱著阖上的笔电离开会议室。
「原来是普通的学生会工作。」我看向关上的门如此说道:「我还以为是要谈关于『游戏』的事。」
「那是接下来要谈的事情。」
薰子学姊打开自己的笔电。
「因为我不太想让志鹤听到这些话。」
我凝视著薰子学姊严肃的表情。茜子学姊也一脸紧张地打开记事本并握著手中的笔。
「先详细说明一下你被卷入昨天游戏之前的状况吧。」
我照著她的指示说出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事。当我大老远跑到中野,在游乐场打发时间时,脑袋中突然响起钟声……
「看来距离并不是问题呢,薰子姊。」
茜子学姊皱著眉头说:
「是啊。看来不管地点和状况如何都会强制参加游戏……对了,蓝泽同学,你到游乐场时是穿著制服吗?」
「不,我有先回家换衣服。」我在回答时突然发现一件事。这么说来,我在游戏中是穿著制服。
薰子学姊和茜子学姊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她们似乎也有过同样的经验。虽然她们曾经有一次穿著运动服迎接星期三的放学时间,但是当游戏开始时,她们身上的衣服又换回制服了。
「那场『游戏』果然不是物质上的东西,把它想成是所有人一起做的梦应该比较合理……」
「在昨天的游戏开始之
前,我用美工刀在自己的指尖割了一道小伤口。」
茜子学姊说出有些吓人的话,亮出贴著OK绷的手指。
「可是游戏中的我手上完全没有伤口。当然,当游戏结束回到现实世界后,我的手指还是流血了。由此可见,现实中的身体和游戏中的身体应该是不一样的。至于那场游戏是不是类似梦的东西……我觉得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没想到她们的查证方式居然会这么有条有理,我忍不住如此感叹。
「对了,蓝泽同学。」
薰子学姊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你们班上有人战死吗?」
茜子学姊也用冰冷的视线注视著我,四个蓝色瞳孔让我不由得缩起身体。
「……有一个。」
「告诉我那人的名字和死亡状况。」
「他叫宇田川。『天使』打破一年B班的窗户将手伸了进来,抓住应战的宇田川,然后直接把他放进嘴里……」我想起当时的惨状,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嘴边。「虽然我有试著把他从嘴里拉出来,但是已经太迟了。」
「茜子,去教职员办公室确认一下。」
「我知道了。」
茜子学姊起身准备走出会议室,但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用手指指著我说:
「要是你趁著两人独处时对姊姊乱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这么做啦。」
「我不相信。」茜子学姊从放在椅子上的包包里拿出一个茶褐色的神秘物体,那是一只露出利牙、不知道是老虎还是猫的玩偶。「我的小虎会在这里监视你!听好,小虎,要是他敢对姊姊乱来就毫不留情地咬死他!」
把玩偶摆在我眼前后,茜子学姊就离开会议室了。她到底想怎样……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女孩。
薰子学姊一边摸摸玩偶的头一边说道:
「你应该有听懂吧?茜子的意思是你可以对她乱来喔。」
「拜托你把这种积极的态度用在其他事情上啦!」
「我当然也会把这种态度用在取回正常校园生活上。」
学姊乾脆地拉回话题,我心中的怒气也迅速消散。
「不过还是要先等茜子的确认结果。」
我追著学姊的视线看向会议室出口,她刚才好像是说教职员办公室对吧?
「你要茜子学姊去教职员办公室确认什么?」
「确认一年B班有没有宇田川这名学生。」
学姊的话让我在一瞬间愣住了,但我很快就领悟她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茜子学姊很快就回到会议室了。
「他叫做宇田川谅斗对吧?点名簿已经没有他的名字了。虽然用来管理学生的资料库中还留有他的资料,不过只有担任班导的久里野老师记得宇田川这个名字,而且还花了一番功夫才想起来。」
「是吗……看来不见得会先从数位资料开始消除呢。」
「虽然我复制了他的资料,而且还写在笔记本上,不过这些纪录八成也会全部消失吧……」
「如果在与我们没有太多关系的地方留下大量纪录,说不定就不会消失了。可是这么一来就会变成忘记做过那些纪录,结果还是毫无意义。」
「不过我还是想多试试各种方法。例如在网路上发表,或是刻在学校的器具上。」
「麻烦你了。」
茜子学姊再次瞪了我一眼,又多追加一只老虎玩偶后才快步走出会议室。
我咽下苦涩的唾液,注视著薰子学姊的脸。
「……那个……你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吧?」
我怎么可能会明白,麻烦跟我说明清楚。我很想这么说,可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我逐渐理解了,理解我们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班上那名宇田川同学是这场『游戏』的第一个死者。」
我的喉咙发出令人不快的声音。
「……第一个?这怎么可……」
「我和茜子、志鹤都不曾看过有人在游戏中死去。因为士兵在游戏中也能保有记忆,所以我趁著战斗时向许多学生确认过了。所有的答案都一样,没人见过学生战死的场面。宇田川是第一个。」
这怎么这怎么可能。
因为在我上星期第一次参加的游戏中──
我感到类似头痛的不舒服感觉,突然有些呼吸困难。奇怪。我不是在上星期的游戏中看到别人死掉的场面了吗?对方是几年级的学生?是男生?还是女生?游戏结束之后那人怎么了?不,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吗?奇怪……奇怪……奇怪……我想不起来,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啊。
「没错,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薰子学姊说出了我的想法。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丢进那种游戏,刚开始时明明应该连敌人和武器都完全不瞭解,却连一个人都没有牺牲,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奇怪的事还不只这样。在游戏中死掉的人只会脱离游戏,只要回到现实世界就能继续正常过活──这种想法让我们放心地玩游戏。可是,如果之前一个人都不曾战死,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在游戏中死掉的后果呢?」
战栗的感觉从后颈爬到背上,然后逐渐爬向全身。
「为什么这间学校的一个年级只有两班?为什么每间教室的学生人数都这么少?」
突然停下脚步往下一看,才发现底下没有地面,而是一片虚空──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我感到呼吸困难,还知道自己全身都在冒著冷汗。
「……他正在消失……是吗?」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一句话。
「以目前来说,这个推测应该是最适当的。」
薰子学姊用僵硬的表情说:
「在游戏中死掉的学生也会在现实世界中消失,而且八成是分阶段进行。宇田川目前大概快要消失了。他的名字会逐渐从各种地方消失,私人物品、桌椅和置物柜也会消失,最后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
「从……记忆中……消失?」
「他现在已经快要完全消失了不是吗?」
我恍然大悟,她说得对。宇田川在昨天之前还是班上的风云人物,但现在已经没人会去跟他说话,点名时也被人遗忘,听到名字也没人能立刻想起他,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之所以能察觉到他快要消失,是因为我们是司令官。因为我们留有游戏中的记忆,能够和这边的状况做比较。士兵应该不可能发现班上有一个人快要消失,因为那人已经快要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B班的同学们已经快要淡忘关于宇田川的记忆了,他们连同学快要消失都没发现。对于班上的大家来说,宇田川已经快要变成「不同学年的某个不太认识的人」了。
「大家对他的记忆还会变得更稀薄吗?」
我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宇田川会渐渐变成「不同学校的某个不太认识的人」,接著变成「住在不同城市的某个毫无关系的人」,然后变成「住在不同国家的某个无关紧要的人」──
最后完全消失吗……?
「既然有像现在这样的过渡状态,那八成就是这么回事吧。」
薰子学姊一边重新看向笔电上的文字一边回答:
「我不知道他最后会消失到什么地步。例如他的户籍会怎么样?银行帐户之类的现存个人情报会怎么样?有他在内的照片会怎么样……」
学姊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从『游戏』开始之后过了一个半月,我还完全没听说过这间学校有学生失踪的新闻。我们应该可以推测他会从社会上彻底消失才对。这可不是比喻喔。」
我感到有如用锉刀削下皮肤般的凶猛寒意。
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从大到小多到数也数不清,而这些痕迹居然会完全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这场「游戏」到底是什么?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我把从心底迅速涌起的不安压了回去,鼓起勇气问道:
「所有司令官都知道吗?」
「只有我和茜子知道。」
学姊无精打采地垂下睫毛。
「这还只是假设,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尤其不想让志鹤这么早知道。」
「说得也是……」
一大堆学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要是把这种令人震撼的事情告诉那位温柔的学姊,她肯定会非常心痛吧。就连我都快承受不住了。
「……学姊……」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居然承受得住。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地分析状况?」
「虽然看不出来,但其实我可是相当惊慌害怕喔。」
骗人。就算核战开打,这人八成也会一脸无所谓地拿蘑菇云来素描吧。
「不过,说真的。我还能够稍微保持冷静,就是记忆已经消失的证据之一。」
学姊露出淡淡笑容这么说道。
「……咦?」
「在此之前,我和茜子八成是每当游戏结束后就会调查死者的事情,确认他们正在逐渐
消失,然后做出这个假设。不过,这样的记忆每次都消失了。现在正在和你谈论的宇田川同学的事,也很快就会被全部忘掉。你会,我也会。」
我举手在自己的上臂摩挲,身上的寒意一直没有减退。
「所以我们肯定是习惯了,虽然我们已经不记得了……」
习惯?习惯这种事情?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习惯。
「那个……虽然我知道发生了很多麻烦事……但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对吧?要是在游戏中死掉的话……」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要是不把我早已明白的那个事实说出来,总觉得我的肚子好像会胀破。
「在现实世界也会死掉……」
「这么想应该最为简单明瞭吧。」
薰子学姊用像是把黏土压在墙壁上般平坦且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当然,消失的人也可能只是被带到某个地方而已。我们无法否认这样的可能性。不过,那就和我们不知道人死之后会怎么样,可能会到天国或者地狱或者来世,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这种情况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则?这明明只是游戏啊?」
「别问我这种问题。如果不是那场『游戏』的创造者,就不可能会知道答案吧。虽然前提真的有创作者这号人物存在……」
学姊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如果真要推测的话,这或许是为了增添游戏的紧张感吧。因为只要失败的惩罚够重,玩家就会拼命玩游戏。」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这样有点奇怪。因为死掉的人会从其他人的记忆中消失,这样不就达不到惩罚的目的了吗?」
「你说得对……」
薰子学姊把手放在嘴边沉思。
「因为记忆会消失,所以谁也不会拚命玩游戏。」
我想起在近距离亲眼目睹的宇田川尸体,从鲜血淋漓的切断面中露出的骨头颜色,在教室中回荡的班上同学们的惊慌惨叫,那种巨大又恶心的怪物为了吃掉我们而一只接著一只前来袭击。根本不可能还有人能保持冷静。
尽管如此,但昨天和上星期的游戏开始之后,士兵们却彷佛都没有意识到死亡,每个人都像是在玩游戏一样忙著找寻「天使」的位置。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拥有足以迎战敌人的武装和强韧肉体,也可能是因为游戏结果对现实不会造成影响的错误认知所带来的安全感。不过,最大的原因八成是因为他忘了那些死者,以及他们死时的惨状。
那些人没有死。
在我们的认知中,这就和一个人都没死一样。我再次感到毛骨悚然。
对了,当我第一次被广播叫过来时,薰子学姊是这么说的。
『目前还没有发现游戏中的损害对现实造成影响的案例。』
我现在能体会只能用这种说法的学姊的心情了。
还没有发现。那是因为就连已经发现的这个事实都被消除掉了。
学姊肯定是亲眼目睹数十名甚至数百名学生被怪物吃掉的场面,回到现实世界后也继续观察死者们逐渐消失的过程,把他们记录下来,但最后每次都被消除记忆吧。可是,就只有接触过死亡的感觉留了下来没有消失。
茜子学姊之所以想要用各种形式到处留下纪录,也是为了不让记忆消失所做的奋力抵抗。尽管如此──
我从会议室的窗户看向校园,穿著运动服追著球到处跑的零星几道人影映入眼帘。那是足球社的社员,他们的人数连玩室内足球都不够。在过于广大的操场上找不到其他运动社团的人。
因为这是游戏,就算死掉也不会怎么样──在这个和平的谎言底下,诡异的规则侵蚀著我们的日常生活,让一切都变得千疮百孔。
当我离开会议室时,正好撞见从外面回来的茜子学姊。我畏畏缩缩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就准备从旁边走过,却被她叫住了。
「我……我没对薰子学姊做什么坏事喔。我保证。」
我趁她开骂之前赶紧辩解。
「一看到我就说这种话根本有鬼!」那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再说,虽然不知道薫子姊怎么想,不过我可还没有信任你。」
「信任……」我也不觉得她信任我。
茜子学姊用锐利的眼神瞪著我。
「我还在怀疑你是不是敌方的人。」
「为……为什么啊!我只不过是中途参加这场游戏而已吧?我也不明白原因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啦!」
「理由不是只有中途参加而已。」
「……咦?」
「既然你没发现就算了。」茜子学姊别过头。「虽然你也可能只是在装傻就是了。」
等一下,难道她还有其他怀疑我的理由吗?
「一旦我找到证据,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要揍你一顿,把你绑起来,然后逼你说出一切!我们实在太缺乏情报了。为了活下去,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做。」
这次换我叫住准备走进小会议室的茜子学姊了。
「干么?」她回我一个凶狠的眼神。
「那个……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什么意思?」
「那个……就是……你们做了这么多调查,结果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我们要阻止那场奇怪的『游戏』。这不是明摆著的事吗?要是那种游戏以后也每周举办下去,大家都会一个接著一个死掉喔。」
这我明白,明白到不能再明白,所以我刚才的问题并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就是每周都想办法活下去,同时寻找逃离游戏的方法。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茜子学姊这么问道。
「……虽……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没想到你们会想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做这件事……」
茜子学姊挑起柳眉。
「除了我们自己之外还有谁能解决这个问题?难道你想叫我们去拜托警察或政府机关的人帮忙吗?」
「不……不是……那八成只是白费力气吧……」
在外人眼中,我们只不过是所有人每周都会做一样的梦罢了。而且如果『游戏』系统真的能从社会上完全抹消一个人的存在,警察应该也派不上用场。
「我们当然会寻找帮得上忙的人。我一直把我们的经历写在网路上的各种地方,也有用英文对外发表,说不定还有其他人跟我们一样被卷入类似的『游戏』之中。要是能与他们接触,就可以交换情报了。」
我傻眼地叹了口气,她连这种可能性都想过了吗?
「如果想证明自己不是我们的敌人,那你也稍微帮点忙吧。」
茜子学姊用险恶的语气丢下这句话后就走进小会议室了。
我看著关上的门,无力地倒退两步,背靠著走廊墙壁缓缓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那对姊妹有办法怀著这么坚定的意志战斗?
其他人是因为连自己的记忆被消除都没发现,才能天真且勇敢地投身于战斗中。可是那两人知道在游戏中死掉就真的会死掉。尽管如此,为什么她们还能这么冷静地做好觉悟前往战场呢?
因为没人会来拯救我们。因为不放手一搏就没有生路。
我也明白这些道理,可是精神和身体无论如何都会畏缩不前。我没办法像薰子学姊和茜子学姊那样勇敢。事到如今,我才开始诅咒自己被选为班长这件事的不幸;如果我是士兵,就不需要烦恼这么多了。
*
虽然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想法,但我隔天还是决定先继续观察宇田川再说。不过其实是因为我太在意他,每隔几分钟都得偷看一下他的情况。
星期五的他已经完全不会主动说话了,他连书包都没带来学校。就跟茜子学姊说的一样,点名簿上也没有他的名字。点名簿上并非多了一排空栏位,而是从座号四号之后的每个人的座号都向前递补了。B班现在座号三号的学生,是昨天之前还是四号、名叫嘉山的男学生。
第四节的体育课和上周一样是打排球。虽然宇田川有来到体育馆,但却没有换上运动服,就只是一直站在角落发呆。老师也完全不曾看他一眼。因为B班只有七名男生,既然宇田川变成那样,我就不得不跟著参加比赛了。A班的队伍中也多了个大松,每当他发球或托球失败时,其他同学就会毫不留情地痛骂他。
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记得A班也有七名男生,大松应该和我一样被其他人晾在一旁才对啊?
我像是要把手伸进模糊的记忆中乱抓一通般拚命回想。我记得在上周的体育课中,我曾经和大松一起练习。因为班和B班都分别多出一个人,为什么他们班上少了一个人?
难道A班──也有人消失了吗?
当体育课结束并换好衣服后,我在走廊叫住大松问了一下。
「喂,在上次的游戏中……A班有谁死了?」
能够毫无抗拒说出「死了」这两个字的自己让我感到有些畏惧,而更让我感到畏惧的,是我对这句话有些印象。
这不是第一次。我记得我昨天曾经
问过大松同样的问题。
大松板起脸孔。
「什么?没人死吧。我可是有好好活用那些杂碎士兵,还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死过。」
不对劲的感觉不断膨胀,感觉好像快要从嘴里溢出来了。
「……可是,你明明有告诉我要是把士兵变成刺针他们就会死掉。」
「是啊。虽然我也还没试过,但该动手的时候我就会动手。因为要是不这样管教他们,那些家伙就不会遵守纪律。在团队游戏中,协调性和忠诚心是至关重要的──」
我突然觉得浑身不舒服,快步离开身边走进校舍。
绝对没错。我们的记忆被消除了,我和大松都是。
昨天的大松说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不过,他们班上肯定有人死掉了。那家伙把同班同学变成刺针杀掉了,这一点我非常确信。因为如果从来不曾发动士兵刺针,怎么会知道士兵会死掉呢?而且我能鲜明地回想起那根金属桩刺穿士兵胸膛的光景,这难道不是因为那家伙实际示范给我看了吗?
尽管用这种方法杀死了好几个人,记忆还是会被消除。
我感到不寒而栗。我自己说不定也是一样。一年B班的学生一共有十六个人,如果原本有四十个人左右,那至少有超过一半的人消失。他们有可能是在游戏中被我害死,也可能是被我亲手杀掉,但我却忘了他们。
宇田川也会就这样消失不见吗?
午休时,宇田川坐在有阳光射入的窗边茫然看著外面。我走到他身旁吃著三明治。虽然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但我就是没办法放著他不管。
「我今天第一次下场参加排球比赛,可是完全不行。接球太难了。」
「……是啊。」
「你排球打得不错,以前打过吗?」
「……嗯。」
「午餐呢?要去福利社买吗?」
「……不用。」
因为他勉强还有反应,所以反倒让人觉得空虚。
班上的其他同学似乎没把我和宇田川放在眼里。我瞥了宇田川的侧脸一眼,忍不住这么想「说不定我也跟他一样」。不管在不在都没差,就像是游戏里的路人NPC一样。不会以自己的意志行动或是说话,只会在被人问话时重复做出毫无意义的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到有些忧郁。
这真的是宇田川本人吗?还是失去灵魂的空壳?还是说他早已死去,现在在我旁边的只是做得很差的替身?
放学时间一到,我立刻跑去上厕所,当我回到教室时已经找不到宇田川的身影了。他回家了吗?还是已经完全消失了呢?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久留美。
「……那个……宇田川回家了吗?」
久留美和在她旁边的其他同学都眨了眨眼睛。
「宇田川?」
「谁啊?」
感觉像是心脏被冰柱抵住一样,我慌慌张张地蒙混过去。
「啊,抱歉,呃……那人叫什么名字来著?就是我们班上那家伙啊。」
「难不成你问的是村川吗?」敷岛如此问道。
「啊,是……是这个名字吗?」我故意装傻。
「你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得喔。」敷岛喀喀地笑。
「对了,这家伙叫什么名字啊?」村川本人指著我这么问。
「蓝……艾萨克?(注1:「蓝泽」的日文发音是「aizawa」,开头音同「艾萨克」)」「牛顿吗?」
「蓝……可爱系甜蜜教主美妆?(注2:原文是「爱され系ゆるふわモテカワメイク」,开头发音同样是「ai」)」「那是有刊载久留美照片的上月号杂志的标题吧。」「别说了!我也觉得很难为情耶!」
因为他们之后也一直用我的名字取乐,所以我悄悄溜出教室。
明明昨天只要说出宇田川这个名字,就还能让大家稍微想起他的存在,但他今天已经被众人彻底遗忘了。因为他的桌椅都还在,所以应该还没有完全消失吧。
我在回家时顺道调查了鞋柜,宇田川的室内鞋还放在里面。我稍微松了口气。
*
星期六,我下定决心前往宇田川的家。
我有在茜子学姊从学生管理资料库列印出来的资料上瞥见他家的地址。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在阿佐谷的宁静住宅区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总算是被我找到了。那是挂著写有「宇田川」的门牌,而且还有庭院的独栋房屋。
我向在庭院打扫狗屋的中年妇女搭话。
「那个……请问这里是宇田川同学的家吗?」
她放下握著刷子的手,把脸转了过来。总觉得她的长相和宇田川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妈妈吧。
「是这样没错……」她如此回答。
「我捡到宇田川同学的学生手册。」我说出事先想好的谎言。「因为住在附近,所以我就送过来了。」
「什么?」她露出讶异的表情,我的心因为绝望而变得冰冷结冻。
「这里是宇田川谅斗的家对吧?」
「虽然这里是宇田川家没错,可是没有叫做『谅斗』的人喔。」
「咦?」我装出惊讶的模样。「……是……是这样啊。对不起,我搞错了。」
我快步离开那里。难道已经连家人都不记得他了吗?正因为多少有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才会怀著更加忧郁的心情走向车站。
*
隔周的星期一,我来到学校就发现宇田川已经完全消失了。
一年B班教室的桌子只剩下十五张。尽管已经开始上课,班上所有人全都到齐,也只有宇田川没有出现。宇田川用过的置物柜和鞋柜都变成之前还是座号四号的嘉山同学在使用,五号以后的学生则一个个往前递补,填满宇田川留下的空隙。
就算有一个高中生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感到困扰,世界还是照常运作……我不禁如此感慨。不,不是只有一个。应该还有更多人消失才对,只是没有人记得罢了。尽管如此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所谓的「人间」一如其字面意义(注3:日文的「人间」就是「人」的意思),就是指「人与人之间」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有些空虚。只有与某人接触、交谈、依靠、被依靠、让人困扰、惹人生气、讨人开心、爱与被爱、被人记住,一个人才能真正算得上是人。如果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中,那个人就和从来不曾存在没有两样。因此,要是一个人彻底消失,连记忆和痕迹都没有留下,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只要想到即便没和那场「游戏」扯上关系,像我这种人就算消失了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就让我眼前的一切彷佛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
放学后,我前往学生会室向薰子学姊报告。
「……宇田川?」听完报告的学姊问道:「那名学生在游戏中死亡,还在现实世界中被人慢慢遗忘,最后彻底消失了是吗?」
我紧盯著学姊的脸点了点头。
「我和茜子在上星期就已经听过你的报告,还调查了宇田川这位学生的资料,把结果储存在电脑中并写在笔记本上──没错吧?」
「……是的。」
「而我现在之所以对你这番话完全没有印象,是因为关于宇田川这名学生的事情已经从包含我在内所有人的记忆中被消除掉了──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是的。」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所有事情,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彷佛出生在不同的国家、呼吸不同的空气、喝不同的水、吃不同的水果、看不同的书、唱不同的歌、晒不同的太阳长大般的诡异感觉包围著我。薰子学姊在办公桌对面呼了口气。茜子学姊就站在她旁边,一边用指头深深插进姊姊肩膀一边怒视著我。
「我的电脑里没有你说的资料,笔记本里也没有。茜子呢?」
「完全找不到。」茜子学姊翻开笔记本如此回答。
「……那个……虽然你们可能不相信……」
茜子学姊用严厉的口气打断了我的话。
「我相信。请不要把我们当成笨蛋。」
「咦?」吓到傻眼的我不由得发出愚蠢的声音。
「你刚才说的『连记忆都会消失』这个假说,是从游戏开始之后我和薰子姊就一直试著验证的假说。那不可能是你这种笨蛋想得到的东西,所以薰子姊上星期肯定有把那个假说告诉你。」
……明明成功得到她的信任,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虽然假说得到证实,但是这感觉实在糟透了。」
薰子学姊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是啊,清楚知道自己的记忆被人擅自动了手脚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茜子学姊也紧咬下唇。
「毕竟就连所有士兵在游戏中的记忆都能冻结了嘛,虽然我也认为我们司令官不可能不被动任何手脚……」
然后姬木姊妹的四颗蓝色眼睛同时看向我。她们的视线太过冰冷,让我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背脊。
「那……蓝泽同学。」
薰子学姊小声地说:
「拜你所赐,我解开了心中的几个疑惑。为什么这间高中的学生人数会这么少?为什么之前的游戏中不曾出现过死者?为什么大家都隐约知道在游戏中死掉的后果……不过……」
茜子学姊替姊姊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又多了另一个大问题。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我强忍著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摇了摇头。虽然我其实知道,但却不想面对那个问题。茜子学姊无情地把它说了出来。
「那就是──为什么你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