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二楼并透过窗户观察外头后,我与爱莉同时呆掉了。只要踏出围着佐仓家庭院的低矮栅栏一步,空间就会被完全的幽暗吞噬。那种就好像在全黑的海面上,漂浮着一颗巨大的灰色泡泡一样。
不,那不是泡泡。
我不禁毛骨悚然——因为我发现那是人。被脏污长袍自头顶罩下的人影——之前看过的审判官形象出现了好几千、好几万个,团团围住了我们家。
啪哒啪哒啪哒——应该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再度传来。但那并不是真的直升机,只是我家门口一名男子拿着手提式扩音器所发出的。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哒哒哒哒哒哒。」
「……彼得,你干嘛要假装直升机的声音?」我忍不住从二楼的窗户问。
「因为本人已经没钱租用了!」
「这种事有什么好炫耀的!」
对喔,这家伙破产了嘛。仔细一瞧他的上衣不过是件土气的运动夹克,头发也乱得像堆草一样。
「因为没有女仆后本人闲得没事干,就花了不少工夫强化《大审判官》,最后竟然能改造到这种地步。唔哈哈哈哈,这么一来本人又能君临天下了!」
「你、你不是已经没钱了,现在就算把爱莉抓走也没办法拉出圣灵吧!」
「人穷志不穷!此外还有志麻子为我打工。」
「你自己去赚钱吧小白脸!」
「闭嘴!对生来就是有钱少爷迷倒天下少女长得又帅还身兼始教宗的本人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劳动!虽然去面试过牛郎俱乐部但不到五秒就被赶出来了!」
这是一定的吧。那个叫志麻子的女仆长也真可怜,不过只要有爱应该能继续支撑下去。
「总之犹大,本人绝对无法饶恕你。审判官们,给本人上去解决那家伙!」
这算哪种迁怒方式啊!可恶,又不能跑出低矮栅栏的范围外,得想点办法阻止那家伙发动圣痕才行。我身边的爱莉则忍住叫苦声,一边从侧腹部拉出圣枪。我见状也将手放在喉部,准备唤醒《血田》的力量。然而,面对这么一大群蜂拥而至的——
「——以伪王的身分凌辱他!」
一楼发出了如此的喊声。光一瞬间迸发开来,原本企图越过栅栏进入庭院的审判官们,一个也不剩地被弹飞并倒在幽暗中。
「嗄——」
我与彼得几乎是同时发出惊呼声。
在佐仓家的腹地与幽暗空间的界线,突然出现了一堵蠢蠢欲动的深绿色墙壁。那是荆棘。刚才的喊声则是发动荆棘冠冕的神圣句子。然而,蕾玛为了保护自己不进行融合,应该没办法动才对啊?况且刚才的声音又不像她。我与爱莉对石了一眼后,立刻紧闭窗户冲下阶梯。
迅速来到客厅,我们发现蕾玛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沙发上,以自身制造出的荆棘努力反绑自己,并将沾满苦闷泪水的湿濡脸庞朝我们抬起来。至于她的身旁则是以手撑在地板上趴着的路西。路西的双手手指分出了无数根荆棘藤蔓,藤蔓沿着地板出去并消失在墙壁后方。
「幸好来得及。真不愧是路西法小姐。」
加百列为了不踩到荆棘而靠立在墙边,还以油性签字笔一边用力搔头一边夸奖道。原来如此,这位大天使再一次拷贝了蕾玛的圣痕。
「加百列!这、这么做超辛苦的!彼得那家伙从外头不停用力撞!」
路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那个变态教宗,身上没事长那么多力气做什么。这时,我再度因不知名的理由而有所踌躇。彼得这次来袭的目的究竟是?
「荆棘冠冕还能撑多久?」
爱莉冲到路西身边并屈膝蹲下。
「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几只?」
「审判官应该有好几千个吧——」我以无法停止颤抖的手指指向窗外。
「蕾玛!蕾玛你还好吧?」
听了姐姐的询问,妹妹无力地点了点头,接着还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对不起了,爱莉……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束缚自己。」
这该怎么办?荆棘冠冕看来也撑不了太久了,不管是屋子里面或外面的——
「只能采取主动的攻势了吧。我要把那家伙的圣痕刺得体无完肤!」
强烈的怒火在爱莉的眼中点燃,只见她紧握手中的圣枪。
「路西,听我的号令将屋子门口处的荆棘打开,可以吗?」
「路试试看。」
「如果正面交锋,爱莉小姐一定会被拉入那家伙的幽暗空间喔?」
听了加百列的这番提醒,爱莉的目光便垂到了桌子上。那上头还摆着昨天那本《卡拉马助夫兄弟们》。
「……总要试一试吧。我才不会输给那玩意儿!加百列,蕾玛就拜托你照顾了。」
「请放心交给我吧。如果遇到紧急状况——」
加百列没有将后头的话说完,只是紧握住油性签字笔并啃着自己的下唇。
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从没看过加百列露出如此沉郁的表情。然而,现在也没有空在意这个了。我赶紧追向正大跨步走出客厅的爱莉。
「等等,爱莉,让我打头阵。」
「佑太身上已经有钥匙孔了吧!你出去只会变成彼得的傀儡而已,还是乖乖待在屋子里!」
我其余的话瞬间被卡在喉咙中,只能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动弹不得。爱莉所言甚是,但我现在不是已能完全发挥《血田》的能力了吗?应该可以在战斗中派上用场才对。爱莉会帮我重刻罪痕也是为了让我加入战斗吧?
爱莉这时突然撇过头。
「那是为了让你能保护自己才刻的。你不必跟我出去一起涉险。千万别跟来。」
「反正都已经被包围了,待在屋子里死守又有什么用!」
「你、你这家伙!」爱莉以枪尖抵着我的胸口。「都已经被彼得控制身体了,为什么不乖乖躲起来?对方的目标只有我而已呀。」
「你——你说什么!」
「当、当我输给彼得后,你知道荷丽会怎么样吗?」
「别胡说八道了,我才不想看到那种结果!」
我以手推开圣枪的尖端,贴近爱莉前方。她则朝我瞪大自己那对碧眼。
「她离开的话,我自己关于荷丽来到这里以后的记忆,也会全部被清除吧?我不要,我才不要!」
爱莉脸红了。我这才察觉自己正无意识紧握住对方的手腕,于是便赶紧放开她。
爱莉那头金色的长发在幽暗中翩然一甩,接着便转身背对我离去。
「——笨蛋!佑太真是大笨蛋!」
她颤抖的肩膀也离我愈来愈远。当爱莉正以不灵巧的动作打开玄关门的链条时……
「不让你来,是因为不想被你看到。」
她又以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补充道。
「那是……我、我的……第、第一次……为了要打倒敌人,我明白,一点办法也没有……但——」
一种仿佛心脏被直接啮咬的剧痛贯穿我胸口。我的喉咙完全被堵住了,即使想冲往爱莉身边,双腿也不听使唤。想伸向她纤细肩膀的手更是彻底被冻结。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犹豫?我实在对自己感到非常火大。爱莉解除门链后马上就要消失在外头的幽暗中。同时我就无法碰触她了。只差一步。自己只要赶紧把手伸过去。
而就在这时——
温暖的光芒在爱莉的肩膀点亮。
原来是荷丽啊。她坐在面对我的方向,朝我露出微笑,随后又以应该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很害怕吗?』
害怕吗……嗯,我很怕。
『放心,这就是爱。你是个普通的男孩,而她则是个普通的女孩,两人邂逅后,很自然就喜欢上彼此。』
就这样吗?这么轻描淡写?
『没错。不必把这种事想得太困难。跟神之子、出卖,或是使徒等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教你一个更了不起的秘密吧——爱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只需好好付出你的爱。』
……荷、荷丽是怎么了?看起来简直是充满了自信。她在外头飘浮的时候明明只会不停道歉啊。
『没错!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还有我应该做的事。我想,那些讨债的人会把我抓走并以低温宅急便送来,一定也是神的意志所致。我来此的目的就是教导你们爱的真谛。』
是、是这样吗?被荷丽连番灌输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名词还真是丢脸。不过——
『你们只要碰触彼此就可以了。光是这样,身体就会变得既温暖又充满勇气。』
是吗?听起来似乎真的很简单。
『啊,不过,不可以第一次就把舌头伸进对方嘴里唷。』
连你也来这套吗!
在我的手即将碰触到爱莉肩膀前,荷丽的身影又再次融化于爱莉的金色发际。
刚才的对话似乎是发生在一转瞬,而时间到了现在才缓缓启动。
我抓住爱莉的肩膀后,手掌立刻因她的体温而吓得抖了一下。究竟是我把爱莉拉过来,还是爱莉自己转过身,现在已经没空去研
究了。我脑中只有她那对充满困惑的眸子,以及喃喃念出我名字的唇而已。
接近她的脸庞后,我嗅到淡淡的一股花香。于是我便闭上眼、屏住呼吸,让两人的唇叠合在一起。
「……呼……嗯。」
爱莉在我的怀抱中扭了几下,不过却没有把脸挪开的意思。我们到底接吻了多久呢?不一会儿,爱莉的左手便贴上了我的脸颊,然而除了重叠的嘴唇外,其他一切对我而言都缺乏真实感。自己的心脏明明在剧烈跳动,脑海却像冬目的黎明前一般平静。
我真的是无意识地以空着的另一手抓住爱莉的手臂,但就在这时,我却突然被一股惊人的力道给撞飞了。撞到墙壁的后脑勺让我眼瞄直宙金星。
「笨、笨蛋——!现、现、现在、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爱莉的脸已经红到耳垂,仿佛只要一阵风吹来便会喷出火焰。
「……不,呃,抱歉……可是,等事情过后,应该,来不及了吧?」
「问题不是那个啦!讨厌!」
爱莉重新握好在自己背后的击枪,接着便打开了玄关的门锁。
「我、我要出去狠狠修理彼得了!」
她朝后头的我这么怒吼一声。
「如果有审判官趁机闯入庭院,你就用《血田》解决掉,千万不能让任何一人靠近房子,明白吗?」
「……好、好的。」
我心中窃喜,甚至兴起了想偷偷再把爱莉拉回来抱住的冲动。她终于承认我的实力了——爱莉愿意将守护自己后方的任务交给我。
当大门终于开启,我俩便迈向了屋外的幽暗中。
喀喳、喀喳、喀喳的恶心噪音传来,简直就像在庭院的草皮上不停回荡似地。在包围佐仓家腹地的荆棘城墙另一边,有无数道灰色的人影依旧蠢动。我定睛凝视荆棘藤蔓的空隙,发现一衰老的审判官们似乎正以干枯的手紧握着剪刀。
「唔哇!竟然想用这么费力的方式将荆棘剪断……」
砂漠谷蕾玛的圣痕《荆棘冠冕》拥有连神之子弹都无法贯穿的绝对防御能力,但这并不代表荆棘无法被破坏,只是证明其具备压倒性的再生能力罢了。因此,用这种看似最没效率的方法慢慢剪断,反而成为了最实际的攻击招式。况且路西的精神力量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彼得,快滚出来吧!」
爱莉朝着庭院的门外大喊。不过,这时的彼得却完全不见人影。刚才他明明还站在大批审判官前方单手拿着麦克风,现在却突然消失了?
「只要我站出去他一定会主动现身的,毕竟他的目标是我。」
爱莉朝庭院的门步步逼近。我可以发现那一大群审判官这时也停止动作,以混浊的视线对准神之子。
我感到背脊发寒。这是哪门子的精神攻击——即便我们已经研究过应对质问的方法,被这么多恶心的傀儡人偶包围,一般人都很难保持镇定吧。
「爱莉!」
我不由自主以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叫住她。那位金发圣少女立刻转过头。
「——你要小心。」
她点点头,随后便仰望漆黑的天空。
「路西!就是现在!」
爱莉以惊人的音量喊道。原本缠住庭院门的荆棘这时便缓缓朝左右两侧蜷曲起来,审判官儿状也一起大举涌入。爱莉则立刻冲了出去——带着她的圣枪一起。她让自己的纤细身躯通过仅打开一点点的门缝,马上有好几个恶心的老头惨叫声传出。然而趁这个空档,还是有几个灰色的人影穿过爱莉背后尚未完全关闭的荆棘,鬼鬼祟祟地混入了庭院。
我立刻以指尖抵住颈部的罪痕。
不能让任何一个审判官闯入蕾玛与路西的附近。
比起四周那片幽暗更漆黑的力量自我腹部涌出,使我的指尖都不禁颤抖起来。只见脸色苍白的五、六名老人正横越庭院朝建筑物接近。
我将手插入地面。
「——腐化吧!」
这种邪恶的喊叫声连我自己听了都直起鸡皮疙瘩,庭院里的每根草也随之震动、扭曲,最后变成近黑的深红色,缓缓沉入了血海市中。
就像拿锯子锯铁棒似的恶心尖锐声此起彼落,让人连牙龈都不禁跟着酸痛起来。我重新抬起头,只儿积满了庭院各处的血泊上,审判官们灰色的身影缩成一团,最后化为黑色的灰烬四散飞去。
至于在前方更远之处——
金黄色的火焰与钢铁色的闪光正在幽暗中飞舞。
「彼得,你要躲到什么时候!你的目标不是我吗!」
爱莉的圣枪刮起了一阵旋风,将不断接近的审判官一扫而空。众多敌人化成了灰色的尘埃,在幽暗中飞散消逝。那真的是虚假的幻象吗?至少之前袭击过我与蕾玛的审判官们,的确是能抓住人类手臂的实体。
我踏着血泊冲向庭院门,但这时在爱莉两侧忽然现身的审判官,却冷不防抓住她的双臂。
「——啊。」
爱莉的肩膀关节被扭往不自然的方向,因而忍不住发出苦闷的叫声,身体也向前弯了下去。但随后在她正前方出现的第三名审判官又抓住她的颈部,强迫她站直。
我不由得感觉胸前的钥匙孔又开始隐隐作痛。
仔细一瞧,才发现几乎要覆盖那片漆黑海面的几千个审判官都停下动作。唯一有活动迹象的就只有束缚爱莉的那三名。
彼得的圣痕已经逮到爱莉了。
熟悉的嘶哑说话声又在幽暗中隆隆响起。
「为什么不把石头变成面包,赐给你那些可怜的人民?」
右边的大审判官对爱莉投以带刺的目光,但爱莉却什么也没回答。这些话只是用来削减犯人的精神力罢了。
「错!」
审判官扭起爱莉的右臂,但爱莉只是咬住嘴唇、表情稍稍歪斜了一点,一声不吭便忍住了右半身被黑暗吞噬的苦楚。
左手边的审判官随即吐出第二个质问。
「为什么不从殿顶跳下,展示奇迹给你那些可怜的人民?」
爱莉依然低着头。绑在她头部左右两侧的马尾则笔直地朝脚边垂下。
「错!」
审判官将爱莉的左半身也拖入了幽暗中。我感觉自己的手心正在冒汗。这样真的有办法破解吗?《卡拉马助夫兄弟们》写的该不是错误答案吧?至此为止所感觉到的不解与顾忌又再度刺激我的胸口。
为什么彼得要故意把仕斯妥也夫斯基这个提示送给我们?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破产了还要出手袭击爱莉?
为什么我的内心会被这种说不上来的不安笼罩?
为什么——
「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为什么你要拒绝?」
正面的审判官吐出了第三个问题。我这才恍然大悟,看清了躲藏在长袍阴影下的那张脸。
爱莉并没有回答,只是使尽全身的力量伸长脖子。我本想冲上去,却被荆棘城墙给阻挡住,被棘刺伤的手掌还渗出了血。
「爱莉——!」
我大吼道。金色的秀发顿时剧烈地晃了一下,她对面那个大审判官的长袍似乎也微微摇了一下。
「不行!不可以亲正面那家伙!亲右边的吧!」
爱莉蓦然转向我的目光一瞬间被困惑所覆盖,但我的声音还是清楚传入她耳中了。只见爱莉以下颚顶开正面大审判官伸来的手,接着又用力伸直背脊,贴近右边那名审判官长袍下的脸……
但我依然不愿目睹这副光景。
当我刻意撇开目光的同时,嘶哑的惨叫声也刺入我的耳膜。
「——犹大啊啊啊!你这臭小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彼得充满了恨意的吼叫。随后,爱莉的清脆说话声也跟了上去。我一边以手覆面一边望向荆棘的另一头。爱莉念出圣句后,圣枪再度出现于神之子的右手。
钝重的一道金属光芒一闪。
左右两名审判官的身影都被割裂了,一瞬间就在幽暗中化为乌有。同时,后方那些几乎要掩盖掉整片黑暗的灰色人影也全部不见,只剩下永无止境的漆黑而已。
爱莉以8字形耍了长枪一圈,将沾染在枪尖的肮脏灰尘甩开,接着便顺势将圣枪对准依然愣在她前方的大审判官喉咙。
切断绑在上头的长袍绳子后,灰色的长袍应声滑落地面。
「唔,咕,咕……」
底下果然出现了身着寒酸运动外套又满脸胡渣的那家伙——彼得。
「把佑太跟蕾玛的钥匙交出来。你的圣痕已经被我击破了,那种恶心的精神攻击再也不会产生效果。动作快!」
「混帐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
「也不准假装要拿钥匙却偷摸别人的腿!」
爱莉迅速察觉出彼得的下流意图,并以圣枪打了对方的手一下。两把钥匙立刻从表情苦涩的彼得手中掉下。爱莉接着只不过随手敲了一下,控制他人身体的钥匙便化作碎片。
这阵子我心窝附近一直存在的诡异空洞感也消失了。
「呜呜呜呜呜呜,本人的人生什么都不剩了
……」
彼得将头贴在全黑的地表放声大哭。荆棘之墙至此终于枯萎、缩小,最后完全不见。我随即推开庭院门,冲向爱莉的所在之处,并俯瞰脚边那个可悲的三十多岁男子。
该对他说什么才好,真是毫无头绪啊。
「犹大你这混帐啊啊啊啊啊!」
彼得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为什么你能看穿本人的作战计划啊啊啊啊啊!」
「那根本不算什么作战吧……」我无奈到连叹气都懒了。「谁教你要自己奉送杜斯妥也夫斯基这个提示。」
「如果本人不说,吾主怎么会亲过来咧!刚才离吾主可爱的唇明明就只剩下十五公分而已!」
彼得以非常恐怖的眼神死瞪着我,还用力以拳头捶打地面好几下。
虽然我刚才就猜到了,但听他本人亲口证实还是令人颇为无言。
我偷看了旁边一眼,该说正如我预期吗?爱莉也因彼得这种愚蠢到家的行为无奈到完全愣住了。
没错。这个大白痴打从一开始就不想以圣痕控制爱莉。
他的目的单纯就是要让爱莉自己吻过来——所以才会故意告诉我们击破《大审判官》的提示,就连一开始想拉出圣灵的目的他都断然抛弃了,一切就只为了一亲芳泽。
「低级!你、你跑来这里就是为了性骚扰?」
「吾主啊,那可不是性骚扰。威风凛凛的美少女在激战后,无奈又羞耻地献出自己的唇,这种令人难以按捺的情境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这就是性骚扰嘛!」
爱莉满脸通红地用力践踏彼得的头部,我已经不想同情他了。
其实我也是到了紧要关头才发现,第三名大审判官的说话声根本和彼得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出现这个破绽,谁会猜到这么愚蠢的袭击动机?
「犹大你这臭小子,本人一辈子都不会饶恕……为什么你就是要独占吾主的唇……」
「话不是那么说的吧!你自己也有那个女仆长不是吗!她那么倾慕你,又细心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你都不会觉得对不起她吗?」
「一码归一码,两件事毫不相关。」
这家伙的字典里真的没有反省两字!
「你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批评本人?包括那个小不点与巨乳在内,你可是跟四个老婆过着超『性』福的生活咧,难怪完全无法体会本人的心声!像本人这种畜养百名女奴……不,只剩下一个女仆的可怜家伙!」
「我一点也不想体会!」
「佑太,我没兴趣再跟这种人交谈了……」
爱莉以巧妙混合怜悯与轻蔑的口气喃喃说道。彼得则发出「啊啊好棒的蔑视眼神啊真受不了」并再度开始发春。闭嘴吧你这变态。
「佑太,帮我按住他的手。他的圣痕虽然已经耗尽力量了,但我还要让他以后再也无法使用。」
正当我听命按着似乎已陷入绝望的彼得双手时,那个自暴自弃的家伙突然抬起头,对我们露出了恶心的扭曲笑容。
「……蠢蛋。」
「耶?」
「周围的空间依旧是一片黑暗,你们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我愕然地环顾四面八方。果然没错,大审判官虽然已全数消灭,被彼得封闭的时空却尚未打开——
「本人还留着几个质问呢!犹大,那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我的双手手腕被惊人的力道箝制住,就好像要把我钉上十字架似地将我的身躯拎起来。肩膀关节发出了超出负荷的悲鸣。我勉强扭动脖子,只发现三个灰色的影子浮现于幽暗中,对面则隐约重叠着彼得的模样。爱莉的身影与我家房子都消失了,背景陷入了完全的漆黑。
中计了。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再度被对手拉入封闭的空间。
「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彼得的大声讪笑在四周回荡不停。这个臭小子,到底有多难缠啊,快放开我!
「再度操纵我的身体对你有什么好处!」
「代替本人去便利商店打工,帮本人赚取生活费啊!」
「你自己去吧,尼特族!」
「闭嘴!真要强迫本人,本人宁愿选择殉教!就跟两千年那次一样!」
这家伙究竟懒惰到什么程度啊!
大审判官以嘈杂的声音发出了第一个问题,强迫轰炸我的右耳。
「你跟神之子接过吻了吗?」
「喂,彼得,这是什么烂问题!」
「错!」
右半身被扭断的疼痛感远超过—次。那就好像有人直接将手伸入我脑部,从与痛相关的神经拉扯一样。难道这才是《大审判官》的真正威力?还是说因为问题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所以才会轻易造成如此严重的损害?
爱莉刚才居然一声也不吭,承受了这般痛楚。
我正在强忍时,左耳边又传来了第二个问题。
「你跟神之子走到ABC的C阶段了吗?」
「别、别胡说八道了!」
「错!」
左半身也在剧痛中沉入地面。就算我再怎么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无计可施之下,我只能狠狠瞪着透过眼前身着灰色长袍、隐约可见的彼得身影。
右手与左手完全不能动只是一种错觉。《大审判官》不过是一种精神攻击,与是否回答出正确解答一点关系都没有。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在削减受害者的心灵力量。
站在我正面的影子这时抓起我下颚。
最后的问题传来——
「你真的爱着神之子吗?」
我并没有看着大审判官,因为我根本不想理会这种问题。
我只要用自己的言语反击就行了。
「喂,彼得!」
对着那名在幽暗中交叉双臂、露出嘲讽笑容的教宗,我以几乎快断气的声音说道:
「仔细听好了,我不是犹大。」
彼得的脸瞬间出现轻微扭曲——看起来似乎是如此。
「爱莉跟蕾玛,也不是你所谓的吾主。我们只不过是因前世记忆这种无谓的巧合,而偶然相识,最后同居在一起的普通高中生罢了。」
幽暗的空间出现了龟裂。
「嗄……」
彼得除了放下双臂外,还一步步朝后退。审判官抓住我的力道也随之减轻,我同时感觉血液再度循环回自己的左右手。
我不是犹大。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为了守护我的家族,我——佑太选择了这条路。
因此,犹大。像你这种家伙,就封印在记忆深处,永远不要回来吧。
你只要给我力量——只要给我这些黑色的血液就够了。
我反过来抓住审判官的手,力道强人待几乎要碾碎对方的骨头。
「——要死的,由他死,要丧亡的,由他丧亡!」
我喊出了被诅咒的圣句。
「余剩的,由他们彼此相食!」
呼应我的这番号令,《血田》的黏液状能量立刻从我的心脏奔向四肢。这股不断涌现的邪恶气力很快就转化为快感。我甚至可以清楚感受到手中的审判官臂膀正开始融解。位于前方的灰色长袍也迅速被腐蚀,此起彼落地露出大洞,最后终于跟化作一堆污血与烂肉的玩意儿搅在一块,洒落地面。
我与彼得之间,只剩下这片满是血迹的黑暗大地了。
我一步又一步地走近对方。每踏一步,我的脚便陷入血泊中。
「犹大,不、不要过来!」
彼得绷紧恐惧的脸孔大喊道。
我握住拳头,勉强忍下想要直接让那家伙腐化的冲动。
位于视野角落的幽暗,已经开始像拼图碎片般逐渐崩落。倘若我不在此自我克制,《血田》就会危及到外头的世界。
我已经不会再受《血田》跟犹大记忆的纠缠了,因为那些元素现在都被我牢牢掌握在手。
终于,这个闭锁空间的黑暗完全化为粉尘,早晨的朝阳重新返回了我们身边。
彼得端坐在柏油路上低着头。自他那头凌乱长发与外套领口间,只能看见肤色苍白的脖子而已。每当他低声发出啜泣,他的肩膀便会随之颤抖。这副窝囊的模样真是看了就令人郁闷。
封闭空间已荡然无存,如今显现于我们眼帘的,是现实世界中,阳光普照的星期日早晨。
幸好这么一大早不会有人经过这条路,否则要是被人撞见我家大门外有个坐在地上哭的三十余岁男子,再加上旁边还有个手持长枪、身着修女服的少女,如此诡异的组合不使人起疑才怪。
「真是失败的人生啊……」
彼得以难堪的声音叹道。
「生来就倒霉透顶既没钱又衰运连连……」
「别伪造记忆好吗?你不是生来就有钱又不缺女人吗?」
而且上述优势都是自作自受才搞丢的。
「我只是想用自我怜悯来混过去罢了,你们就不能大方一点……啊,请、请等一下,吾主,您想用那把枪做什么?该不会是要夺走本人的圣痕吧。咕喔喔喔好痛痛死了不要踩手腕啊!」
「那还
用说!让你这样的变态持有这种能力,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请等一下请等一下,本人以后一定会痛改前非努力工作!耶耶,此言不虚啊,本人发誓,会将圣痕用在正途上,除了让打工场所讨厌的主管闭嘴以外,啊好痛痛痛痛痛痛对不起那是开玩笑的请原谅我!」
「爱莉,你先暂停一下吧。」
我也慌忙抓住爱莉的长枪,制止她接下来的动作。
「为什么连佑太也跟我唱反调?」
「不、不是啦,只是先请你稍等一下!彼得,你真的对爱莉体内的圣灵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你不是被称为神在地上的代行者?对此应该早打好了如意算盘吧?」
「才没有咧白痴笨蛋大傻瓜!」
我快被这个废物气死了……
「本人的能力就只有『开锁』而已。也就是将人类的心防解除以及用钥匙打开天国之门。除此之外本人就没有任何生活技能或劳动能力,真是糟糕透顶。人生已经被打入最谷底了,一点希望也看不到。吾主,您就不必消除什么圣痕,直接把本人杀死算了。」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痛快。不过爱莉听了这番话怒气却急遽消失,朝下俯瞰的眼神中取而代之的是对彼得的怜悯。她随后便把圣枪收回侧腹部。
「我说彼得,要瞧不起自己是很简单,但绝对不可以轻易要别人杀死自己。假使你擅自丢了性命,铁定会有人因此伤心难过。」
「怎么可能哩?吾主会为本人的死而难过吗?应该不会吧。」
爱莉迳自抓起彼得的下颚,并强迫他的头转向一旁,指向道路的另一边。
「……啊……啊、啊……」
彼得的喉咙发出了仿佛不小心溺水的声音。
一道身影,在大清早阳光的照射下,自马路缓缓朝这里走来。那人穿着深蓝与纯白色组成的高雅围裙式洋装,还戴了蕾丝头饰与眼镜。只有在这种时候,她那向来冷漠的脸庞,才隐约露出了些许柔情。
「彼得大人,在下来迎接您了。」
志麻子来到彼得身边后,随即蹲下来这么轻声说道。
「……你、你难道都不生气?」
「当然生气。彼得大人是为了吻其他女性才来的吧?」
「呃,这个嘛,听我说,其实只差一点点就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志麻子毫不留情地揪起彼得的耳朵,站起身的同时眼眶还浮现泪光。
「那么,也该回家了。早餐在下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呜,呜呜,志麻子,谢谢……我、我真对不起你……」
我也被感动得双眼泛泪,几乎看不清那两人的轮廓。为什么这位女仆长会对这种废物男如此死心塌地呢?
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彼得可以操纵他人的圣痕能力。
不,不会吧?虽说不能排除这种机率——
就在这时,志麻子突然停下脚步并转头望向我。接下来更令我讶异的是,她脸上浮现出微笑。
志麻子的手指轻轻解开了女仆装的领巾,然后又啪叽啪叽地松开了上衣钮扣——等一下啊啊啊啊啊!
她敞开前襟露出胸口。我虽然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但还是透过指缝看到了——出现在眼前的光景让我看得目不转睛。
因为她的肌肤白净无暇。
更没有什么类似黑色钥匙孔的痕迹。
在我与爱莉的愕然尚未解除前,志麻子已迅速将衣服穿好,继续拖着彼得的耳朵消失在马路转角。
麻雀的鸣啭毫不怕生地从天而降。真是一个清爽的早晨啊。
结果最后的胜利者应该是志麻子吧。她真的深深爱着那样的男人。
……等等,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了,蕾玛呢?蕾玛自己的荆棘冠冕效用还在吗?
「佑太,去帮我看一下情况怎么样。我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
离开这里?对喔,可不能让融合再次进行下去。我这时并没有深究爱莉的话,直接就冲回家里。
当我打开客厅门的瞬间,一头银色的光辉立刻扑入了我的怀抱。
「阿佑!爱莉呢?她没事吧?」
蕾玛的脸色很难看,额头上浮现的圣痕都已经发黑了。
「唔、嗯,她很好——蕾玛你呢?」
「我、我……」蕾玛以指腹揉了揉浮肿的下眼睑。「我没事。但荆棘冠冕暂时无法再使用了,这都是因为刚才用太久的缘故。好、好像到极限了。」
原来如此,那该怎么办呢?我一边搀扶蕾玛轻盈的身躯,一边望着朝我们走来的加百列与路西。
「……爱莉小姐呢?」
加百列这时露出了少见的沉重表情。
「她说她要……先离开这里——」
我说到这就噤声了。离开这里?离开到什么时候?
首先冲出去的人是蕾玛。
「笨蛋佑太,怎么可以放着爱莉不管!」
路西将我撞飞后,也跟着冲了出去。对啊,我刚才到底在想什么?爱莉的意思是要离开这个家,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阻止神之子降临的手段了。不妙,事情怎么会突然变这样?
当我正抱着混沌不清的脑袋懊悔时,加百列也迅速跑过我身边,并在玄关附近挡下了蕾玛。
「加百列放开我啦!爱莉要离开这里了耶!我知道她要去哪,我们姐妹要永远在一块!我才不想看到爱莉离开我身边!」
其实我也不想,不然刚才那么辛苦战斗究竟是为了什么。然而,把爱莉带回蕾玛身边也只会让事态恢复先前的惨状,接下来又该怎么解决呢?
「冷静一点,你们姐妹俩现在靠太近会害自己消失的!」
「可是,可是!」
「加百列不能想点办法吗!」
路西用力拍打那位大天使的臀部。
加百列终于放掉抓住蕾玛的手。那位妹妹立刻以惊人的气势自大天使怀中飞出去,狠狠地撞在玄关门上。咻噜咻噜——只见蕾玛颓然地滑落,伏倒于玄关处。
「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蕾玛泣不成声。
爱莉离开这里以后有什么打算呢?不,不用说我也知道。她铁定会单独去搜寻神父的下落,还有其他选项吗?但这也不能保证她一定能找到对方啊,况且她之后耍怎么过生活。总之我还是先出去追回爱莉,并说服她打消主意,一起想个好办法。我想一定有吧。
就在这时,加百列抬起了头。怎么了吗?她此刻对我投以的笑容与以往大不相同,气氛显得异常寂寞。
「……路西法小姐自己一个人有办法去找爱莉小姐吗?」
「当然可以!小事一桩!」
「对喔,路西法小姐已经恢复天使长的身分了。」
这位前魔王与如今身躯依旧稚嫩的天使长,推开玄关门之后便冲了出去。蕾玛本来也企图跟上,但却被加百列连忙揪住肩膀。
「蕾玛小姐不能去,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吧。」
「可、可是!」
「佑佑,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嗯。」
「你之前曾被神父开枪打过吧?请尽量正确地回忆当时的手枪外型、子弹外型、声音,以及触感等等。」
……耶?
在一脸困惑的我面前,加百列自口袋取出了某样物品并展示给我看。
那是油性签字笔。
「先照我的话去做吧,这件事只有佑佑能帮上忙。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中过《九重天》能力后还能存活的人。」
她以笔尖戳了戳我的胸口,我虽然还是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但依旧首肯了。
神的圣痕、当初发射出来企图杀死我的子弹——我一样样追溯记忆。加百列也在同时抬起我的右手腕,并以笔尖碰触我的手背。到此我才总算看出加百列的意图。
她正在我的手刻画临时性的复制圣痕——也就是《YHWH》那四个神圣字母。
「……其实我没什么自信……要是能顺利拷贝就好了。」
蕾玛也撑着浮肿的眼睛,仔细注视加百列的手边动作。
过了不久,那四个神圣字母开始发出了淡淡的蓝光
与此同时,我获得了一种言语难以表达、甚至让我想呕吐的夸张充实感。加百列露出带刺的微笑,问我的那个问题或许最实际,但我总觉得那种形容方式太过简略,离本质还有一段距离。
「如何?掌握全世界的感想是?」
我当然无法回答。一把实体化的装饰用手枪这时也自我的掌心浮现。
这就是神的权力——《九重天》。只要稍稍动错一下手指,就能够把像我这样的存在彻底抹除。
「这么一来,佑佑就具备跟圣父一样的能力啰。」
蕾玛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
「是、是吗!所、所以?」
「蕾玛小姐,因为很危险,还是请你闭上眼睛喔。」
「阿佑,你要对我温柔一点唷。」别用那种说法好吗?
我将手指放在扳机上。该怎么使用这种能力我当然不清楚,不过这把手枪好像自己知
道。这时,我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段文字,那是可称作这一连串骚动起源的尼西亚信经其中一节:
我信圣神,祂是主及赋予生命者。
由圣父、圣子所共发。祂和圣父圣子,同受钦崇,同享光荣,祂曾藉先知们发言——
真的要用这项功能吗?
我觉得手枪好像在透过心电感应直接征询我。「诚心所愿(阿门)。」
我喃喃说了这句便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