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时,发现爱莉的脸庞就在我面前,包括她那在和煦朝阳下温柔反射出金色光芒的发丝,这种光景真是让我怀念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依旧半梦半醒的我,不自觉把鼻尖理入她的秀发,并将爱莉的脸搂向自己。
她就在这里。爱莉确实回到我身边了。
朦躘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我待在一锢陌生的房间里。这并非我熟悉的寝室,只能看到杀风景的水泥墙壁而已。墙的高处有一扇窗——不,或许该说是采光用的洞才对。
歌声依旧传入耳中。那是来自数万名女性,低头哀悼别离所发比的清澈合唱,也是天使之歌。
房间地板随便铺着许多床毛毯。在墙壁边的阴影下,加百列以白色羽翼裹住身体熟睡,而在她怀中发出呼吸声的则是路西。
我环顾四周,一共是四个人。
蕾玛不在这里。
加百列明明都已经回来了。就连爱莉也在我身边。
我慢慢回想起来了。蕾玛为了让圣子降临,启动了以前一直隐藏的另一个圣痕。
不,那不是蕾玛——那个人已经是圣子了。
背负了所有的罪,为了让审判结束——化身为‘活祭品羔羊’的圣子,发挥了她真正的能力。现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依旧让人毛骨悚然。那是涂满了鲜血的赎罪宣言。蕾玛在不知不觉中被圣子的意志所侵蚀,我却一直没察觉到这点。
下一个礼拜五,就要钉上十字架了。梅塔特隆的最后那番话,仍然紧附在我的耳膜上。
礼拜五。受难日。就跟两千年前的那时一样,背负了爱莉与加百列的罪,蕾玛将遭到处刑。
我绝对不愿看到那种事发生。如果不能所有人一起平安回去,这么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然而我当时却只能趴在法官席前方的地板上,坐视事情发生。我什么努力也没尝试。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跟那个晚上犹大的反应一样。
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存在。
她是这么说的。
这么一来,我还能怎么回应她呢?
等法官与所有旁听的人都退席后,加百列将倒卧在地板上的我架了出去。加百列在天国也有类似宿舍的住所,于是便带我们四人进入其中。爱莉当时也失去意识,左手上的圣痕还严重出血。根据拉斐尔的诊断,这是因为她与蕾玛的痛苦出现了同步之故。
我、路西,以及加百列都显得面容憔悴。只能先在空无一物的地板铺上毛毯,躺在上头闭上眼睛。
接下来究竟睡了多久呢?
爱莉窸窸窣窣地扭动身体,并将额头贴在我的胸膛上。等她将脸挪开并再度睁开双眼时,只见她以朦胧的眼神捕捉我,眼中则充满了困惑与泪水。
“佑。……太。”
我让她的脸靠近自己,双方以额头碰触彼此。光是感受到爱莉的体温就让我几乎要堕下泪来。她的吐息吹到了我的鼻尖上,冰冷的手同时抚过我的脸颊。
但这时的爱莉却冷不防倒吸一口气。
“……啊、啊!”
她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接着就一脚将我踢飞,甩开毛毯并迅速爬起身。
“佑、佑太,你在做什么呀?现、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啊,抱、抱、抱歉。”
被她连毛毯一同踹开的我,一边抵着背后的墙壁一边撑起自己的身体。满是尘埃的阳光斜斜射入室内,并洒在我的脸庞上。
“……这、这里是哪里?”
白色羽翼轻飘飘地在爱莉的肩膀后方打开,看来加百列应该也醒了。她那淡桃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路西也因为加百列的头发在动而逐渐被唤醒。
“……爱莉!”
清醒后的路西二话不说便抱住了爱莉的腰。
“呀啊!”
“混帐,竟然让路那么操心。”
爱莉转动身子重新面对路西,后者随即以头在前者的胸口上磨蹭起来。爱莉以手指梳着路西的藏青色头发,表情看起来十分怜爱对方。
“……对不起。”
不过这时候首先道歉的人却是加百列。
“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了蕾玛小姐。”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加百列露出如此阴沉的表情。她以前脸上明明总是挂着从容的微笑啊。
“蕾玛!蕾玛呢?”
爱莉放开路西,依序在我们的脸上搜寻答案。加百列对她摇摇头,路西则低头默默不语,我则是连视线也不敢对准爱莉。爱莉只能以右手按住感受到妹妹痛苦而血流不止的左手。
“……对了,那个时候。蕾玛那孩子,取出了圣钉。”
“处刑会在礼拜五执行。”
加百列喃喃说着。爱莉猛然转过头,双马尾也跟着跳了起来。礼拜五,那不就是三天以后吗?
“对不起,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爱莉再度猛烈转向我,差一点就撞到我的头。
“佑太,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阻止蕾玛!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吗?”
“是在一起,不过……”
阻止?能吗?我该怎么做?等同于担负全人类之罪的存在,却为了仅仅两个人,就再度显现其压倒性的力量。即使我当时就在现场,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你应该很清楚加百列跟路西无法阻止这件事吧?那可是神的宣言!天使是无法违抗的!当时能够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就只有佑太你一个而已!笨蛋,为什么、为什么要放纵蕾玛那么做?”
爱莉洒下泪水,并使劲敲打我的胸膛。她的每一个字都让我痛到骨髓里。
为什么要纵放蕾玛那么做?其实我也不想看到她牺牲自己,不过,我却无力阻止她。
“爱莉小姐,这并不是佑佑的错。”
加百列走了过来,将手放在爱莉的肩膀上。然而爱莉却甩着一头金发,将加百列的手推开,站直身子后随即冲出房间。
室内再度被寂静所笼罩,只有天使的合唱声缓缓流入,填满了这里的所有空间。
“处刑会在亚拉伯特的屋顶上进行。”
返回宿舍房间的米迦勒如此告知我们。
“汝就只会报告这种事吗?为什么不开会阻止这件事!”
路西立刻严词批评,这下子连米迦勒都要哭了。
“大姊,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啊。天使根本无法阻止圣钉的发动,只能乖乖遵守而已。”
路西的喉咙隐约发出了类似小狗在哀号的呜呜声。加百列则将这位天使长抱在膝盖上,一句话也不说。
“蕾玛小姐已经让圣十字架显现出来了。接下来就只能坐等受难日来到。”
圣子的圣痕。那是分别转移给爱莉与蕾玛的所有伤痕最终型态——《圣十字架》。
蕾玛将在十字架上牺牲自己。
“……爱莉小姐呢?”
米迦勒环顾这个冷清的房间后突然问道。
“刚才跑出去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是……吗。”
米迦勒的声音也变得无精打采。
“爱莉小姐应该也无能为力吧。毕竟这是神的决定。”
“蕾玛会死吗?”
米迦勒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把视线别开。相对地,加百列却在这时开了口:
“不会死……这么说的话,佑佑会比较放心吗?”
加百列露出充满疲惫的笑容。
“蕾玛小姐会失去肉体,进而升天。你觉得这跟死亡有什么不同?”
所以以后就再也不能相见了?这跟死是一样的吧。
统管天界的三位大天使,全都望着散乱于地板的毛毯——那是爱莉昨晚曾躺过,现在已经失去她体温的场所,然而三人却再也无法吐出半个字。
大概是由于充满在大气中的这首歌曲之故吧。当圣子决定要被钉在十字架上,这首歌就会永无止境地一直被唱下去。既然天使是被神创造出来的,面对这种神圣的决定,天使也只能以歌声加以赞颂而已。
爱莉如今应该也在某处让这种宛如冰水般通透的歌声侵蚀身体吧。
爱莉。
我得守护在爱莉身边才行。
即使如今蕾玛已经不在了。
我站起身,毛毯自我的膝头上滑落。路西虽然一瞬间抓住我的长裤,但马上又咬着嘴唇放手了。
我得找到爱莉的行踪才行。她究竟跑到哪去了?总不会单独一人潜入那栋中央办公大楼吧?
离开房间后,我站在宛如由水泥直接切出一块四边形的冰冷走廊上,眼前则并排着长得几乎完全一样的大量金属门。看来这栋宿舍只有两层楼。我利用紧急逃生梯走出室外,天使们从阴郁天空所降下的合唱比先前更浓密了,还温柔地烙印在我的耳膜及肺叶上。这里是一块在镇郊很显眼的空地,远处则可以看到那栋中央办公大楼。
步下紧急逃生梯后,我踩在满是沙砾的地面上,突然一颗刺眼的小光点出现在我面前。白色而朦胧不定的那玩意,刚好浮在与我眼睛等高的位置——
光点其实是个女孩。一个体积刚好可以放在手掌心上的袖珍女孩。她那被白色
光粒缠绕的长发,就好像海藻一样披挂在赤裸的身体周围。
“……荷丽?”
那是圣灵。不会错了。因为她的五官就跟那对圣姊妹一模一样。圣灵对我露出微笑,我则察觉出她其实就是荷丽——这次事件的所有发端,也是融入爱莉体内的那位。
荷丽甩过一头长发改变前进方向,并拖着一道发光的轨迹飞走了。我见状则慌忙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爱莉就蹲在离平房住宅区跑步大约十分钟路程的某块大型空地上。她那束成两绺的金色秀发沿着背部滑落地面。当直丽在她的肩头上降落后,仅仅回头看了我最后一眼,接着就瞬间被吸入爱莉的身体、完全消失了。
我抓着围绕这块空地的铁丝网,一时无法出声也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能默默地盯着爱莉那孤单的背影。由于刚才是一路狂奔过来,天使的歌声在自己紊乱的呼吸下听起来变得断断续续的。
这里虽说是空地但尚未完全清理干净。建筑物被拆掉后所留下的地基仍在,角落则堆着破损的彩色玻璃,被沙尘弄脏的白色十字架则躺在那堆废弃物隔壁。
这里应该是教会的遗址吧。
爱莉这时站起身、转头面对我。她的双眼已经哭肿了。
我则越过那片铁丝网。你怎么会找到我呢?她那湿濡的眸子仿佛在诉说这件事。
“……是荷丽,荷丽带我过来的。”
我如此回答道。爱莉的脸颊立刻微微发出红晕,于是她立刻撇开头。
圣灵是所谓的‘爱之传达者’。因此,荷丽会带我过来就代表爱莉也有这个意思,即使爱莉自己并没有察觉。
爱莉再度转身背对我,蹲在过去应该是教会大门的位置上。地基内侧的土地已经长出茂密的杂草了。
“……这里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
爱莉喃喃说道。
“我跟蕾玛。还有加百列……与神父。”
我再度环顾这块飘散着寂寞气息的建筑用地。爱莉与蕾玛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也是她们被三十银币财团夺走的故居。
“我们总是形影不离。为什么?蕾玛难道以为那么做我跟加百列就会关心吗?一旦取出圣钉后事情就覆水难收了。”
支离破碎的言语不断爬上我喉头又摔回肚子里。不过,我还是努力张开嘴,因为有一句我不得不说的话。
“蕾玛,大概是,为了我……才会做出那种选择。”
爱莉回过头,再次以被泪水浸湿的双眸望向我。
“她说,因为我不能没有爱莉。”
最后的一吻,一定就是为了这个吧。
笨蛋。蕾玛那女孩真是笨透了。她明明知道我也不能失去她,却因为不想看到我失去爱莉的模样,所以才把意识让渡给圣子。
“别开玩笑了。”
爱莉对着沙地吐了一句。
“把意识让给圣子大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嘛!”
爱莉站起身后,以满是泪痕的脸庞逼向我,同时揪起了我的衣领。
“你看,我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这!没有我们两个同心协力,圣子人人是不会降临的。光靠蕾玛的意志根本不可能达成!”
“可是,那个时候……”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在喉咙里崩解了。
那个时候。当蕾玛拔出钉子,圣子就降临了——至少我是那么以为。然而,蕾玛的举动并没有造成圣光爆炸,头发也依旧维持原本的银色。只有声音与口气改变而已。
既然如此。
那就应该是蕾玛的演技了。
那傻女孩为了不让我阻止她——
我无意识地用左手抓搔脖子上的罪痕。右手手指则用力压着自己的大腿。蕾玛竟然牺牲自己到这种程度。她以前明明总是在爱莉身边摆出一副乐天又没有烦恼的表情,结果如今却为了我,自愿走上十字架。
“……佑太?”
爱莉贴近我的脸。我这时候的表情一定很恐怖吧。对方脸上的泪痕犹在,但神色已经被惧怕及怜悯取而代之。
“……绝对。”
“耶?”爱莉再一次凑近我的脸。
“我绝对不接受这种事。”
对我献上最后一吻,并以几近完美的演技使我自愿放弃阻止她,接着便消失在大家的生活中——我怎么可能接受蕾玛做出这种事。不论会发生什么困难,我都一定要救回她。我那颤抖不已的拳头就好像插入了会让人感到钝痛的泥泞一样,但我依旧如此誓言着。
“佑太,不要这样,冷静一点……对不起身是我不好,我不该责备你。”
这跟爱莉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因为我太蠢了。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在神的宣言之力下,数万名天使都将高举双手祝福,把蕾玛送往各各他山,我与爱莉究竟要拿什么去阻止?那个腐败神父的决定难道真的无法推翻?(译注:Golgotha Hill。当年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而十字架就是在这各各他山上。)
手机铃声突然在这时响起。我以几乎要捏爆它的气势自口袋掏出手机。
荧幕上再度出现‘30’这个数字。
“……喂。”
‘这里是每次都承蒙你关照的三十银币财团!’
“有屁快放。我现在没空陪你玩游戏,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从喉咙中挤出了极为不耐、几乎可以折断手机的险峻口吻。但财团的那个中年男子可是一点都不害怕。
‘当然清楚。佑太先生想必是因为跟蕾玛小姐热吻的事被爱莉小姐抓包了,所以才会陷入绝境吧?’
“嗄、嘎!?”
爱莉也发出“咦?耶?”的狐疑声并将脸贴近手机。我慌忙朝后退开好几步。那家伙突然冒出这句做什么啊?
“被、被你们看到了吗?”
‘当然。我们是以六架不同角度的摄影机,廿四小时对佑太先生进行记录。如果想要找出让你最受不了的恶整方式,当然得不眠不休地搜集情报。’
“别开玩笑了!至少给我一点隐私好不好!”
‘佑太先生所播的种究竟是男孩或女孩——关于这点我们也无从判断,所以请放心。’
“谁问你那个啊!三十秒钟以前这里的严肃气氛都被你破坏光了,何况我也没打算生小孩。拜托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好的,就如佑太先生所愿。虽然这件事很难启齿,不过您与爱莉小姐目前是站在敝公司所管理的私有地上。’
“咦?耶?啊,原来如此。”
爱莉跟我迅速环顾这块建筑用地,接着便冲向了外围的铁丝网。是啊,这里已经被财团收购了,我们不能随便侵入他人的财产。
‘正式的建筑作业应该会很快开始。虽然那是指在地上的人类世界,次元与时间的流动都跟天国不同,不过基本上是位于同一个空间,也会派出起重机及推土机等大型机具。说不定会对天国那里产生什么影响,还是请佑太先生留意施工的危险。’
“啊,好、好的。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敝公司要在这块遗址上建一座佐仓家纪念馆。’
“这种鬼建筑是要盖给谁参观啊!”
‘里头会陈列佑太先生被美女环绕的后宫以及入浴照片,虽说地方上的居民或许会皱眉反对,但应该能吸引很多观光客。’
又不是什么情色博物馆。
‘毕竟这里是神、神之子,以及大天使住过的地方,如果对相关的宗教团体展开宣传,应该能发展为热门的朝圣行程吧。’
“你想说这里是宗教‘*性’地吗?” (译注:日文中“性”与“圣”同音。)
‘不要开这种只有印成字才看得懂的玩笑吧……’
可恶的家伙!被我先抓包竟然还敢吐槽,混帐!
‘不过佑太先生的接吻场面一定会成为最大的有点。现在就连跟蕾玛小姐的场面也收齐了。’
“嗄!你、你这臭小子那时竟然躲在旁边偷拍!太低级了吧!”
‘现在就只剩下跟加百列小姐的还没完成。请佑太先生务必要协助敝公司的纪念馆建设计划。’
“傻瓜才会帮你们!我现在忙得很,还得跟神所订下的规则战斗哩!”
正当我想挂掉电话时,手指却突然停下动作。
接吻。影片。那个场景已经被拍成影片了。与蕾玛还有其他人接吻的场面都被对方收齐了?
没错,为什么我以前一直没想到。我知道有一个可以战胜神的方法。那是我前世所遗留下来,仅以三十枚银币发出来的力量。
具体的作战方式在我脑海中快速组织起来。我想应该行得通吧,因为眼前刚好有个家伙可以帮我证明。只要在同一个引擎上架构出类似的系统就可以了。
“对了——”
我正要对电话开口却突然迟疑了一下。那是因为臭着一张脸的爱莉出现在我的视野角落。
这么做真的好吗?先冷静下来吧。我如今可是要将很了不得的玩意儿卖给最难搞的对手耶。如果真的干了,接下来应该会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吧。
‘敝公司
的创办者,怎么了吗?’
财团的中年男子以这样的头衔称呼我,简直就像把水泥灌入了我那迷惘的心房龟裂中。
是啊,我身体内所流的脏血本来就属于加略人犹大。
事到如今还怕会把血弄得更脏吗?
“呃……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呵呵呵。真是的真是的,不论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拿出佑太先生还没做过的上床影片吧。’
“谁要拜托你那个!可以请你认真一点吗?”
认真?我脑海角落出现一个尚未被污染的我并如此吐槽道——你给我闭嘴吧,真正的敌人是那腐败神父一边哼歌一边随便订下的规则。要对付这种家伙,就只能使用深深沉入泥泞底部又重新捞出来的肮脏武器。
爱莉在一旁听着我与财团男子的部分对话,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偶尔出现的一些单字更是让她面红耳赤。等我一切断手机,她立刻逼问
“刚、刚才在讲什么?你是跟财团的人通话吧?”
“呃,是啊。”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五脏六腑都泡入烂泥巴里的觉悟,但还是很难对爱莉启齿。
“不好意思,等事情全部、彻底结束以后再对你说明吧。要救蕾玛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还有好多准备工作没完成,我们得加紧脚步。”
“准备工作?”
爱莉的脸庞终于慢慢恢复血色。我已经站不住了,就连那美丽却又阴郁的天使歌声都充耳不闻。
“赶快先去请米迦勒帮忙调查。”
“等、等一下,我还是搞不懂耶。”
我拉起爱莉的手,不顾一切冲向满是坑洞的破烂柏油路。
“第一步就是找到约翰!”
*
光线自天花板上那切成正方形的孔穴射入,照亮了被钢筋穿透且满是瓦砾的水泥地板。飘散于空气中的紫色烟雾则横切过那道光。
在堆积如山的瓦砾上,有个人正弹着乱七八糟的和弦——那是名外表很像少女的纤瘦少年。少年懒洋洋地伸展着无力的四肢。他那沾满煤灰的T恤下,穿了件本来表面有绒毛的丹宁短裤,裤管中则伸出了瘦到让人心痛的双腿。他左手拿着威士忌角瓶,右手则是一根向下弯的香烟。
“大家都去死吧。我也死一死好了。”
约翰喃喃说着。伴随白天井外射入的光线,仿佛柔软绢织品般的几重合唱歌声也跟着流入这个空间。
“约翰蓝侬也说过,想像这世界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不过我还是很想一了百了,去找蓝侬本人见一面。如果没有天堂与地狱,那蓝侬现在到底在哪呢?……铁定是在我的心中吧。In my heart or where——呼嗯,真是不错的歌词,这应该可以写成单曲。推出后站上Oricon公信榜连续两周榜首,还被询问是否要参加那一年除夕的红白歌唱大赛。这时候只要以摇滚乐手的酷样断然拒绝,知名度就会大幅暴增。呼呼,卖两百万张应该可以还清欠款吧,还能一口气变成超级巨星。”
“别作梦了!先去找份工作吧!”我忍不住吐槽道。约翰顿时从瓦砾山顶摔落,角瓶里的液体也洒了一地。
“……嗄!犹大?你你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来找你啊。”
根据米迦勒提供的情报——约翰从爱莉体内分离出来后,立刻被判定为是个无罪的废物,所以就被赶出办公大楼。之后,约翰就在车站附近的废弃建筑物地下室每晚播放披头四的‘Help!’,还被人通报军方,所以他的藏身处马上就被发现了。
“你还过来做什么?不要管我了,就让我沉溺在酒精与大麻中死去吧!”
“那里而装的是麦茶吧。”洒在地板上的液体根本就没有酒味。
“猜错了,是乌龙茶。”
“谁管你喝什么茶。蕾玛要被处刑了,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叫她去死吧。”
我立刻扯住约翰的衣领并从瓦砾堆中把他揪起。他那件破旧的T恤发出了快被撕裂的惨叫。当约翰的脸进入亮处后,我才发现那上头满是灰尘与泪痕。
“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吗?真正想被处刑的人是我啊。不论她们想怎么残酷地处罚我,我都会欣然接受。结果,我从我的主体内被强制扯出后,只听到那个青发的小女孩说了句‘你只是个没有罪的垃圾’。她竟然觉得我连接受审判的价值都没有!我终于第一次明白撒旦的心情了。那种感觉就跟大受打击后蛰伏在地底深处的恶魔很像吧。那个混帐天使竟然连打我一下都不肯。”
“别把自己跟撒旦相提并论好吗?路西听了会火大的,她可不想跟你一样。”
我用力摇晃约翰的身躯,然而,他的眼珠依旧被混浊的阴郁所覆盖。他那轻到令人讶异的身体连一点反抗力道都没有。
“够了……等我看完蕾玛小姐的处刑后,我就要返回人类世界的老家,当个尼特族。在NICONICO的‘试奏’分类中上传演奏动画并登上排行榜就是我唯一的生存价值,我决定再也不出门了……”
“喂,别开玩笑了,约翰你要是不帮忙的话——”
“佑太。”
背后有个说话声打断我。
爱莉身着修女服的身影自幽暗中浮现。
“把约翰放开吧,像这样子责备他也没用呀。”
于是我便轻轻将约翰的身体放回瓦砾堆。这位脏兮兮的少年,看起来就好像一个礼拜没洗过的抹布一样,不过爱莉依旧蹲下身子,将脸靠近对方。
“……约翰,两千年前,圣子——也就是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忘了。 ”
约翰作势把头别开,但下巴仅仅移动了两厘米而已。
“在我回来之前,你要好好活着——我有说遇类似的话,你应该还记得吧?”
少年眼珠上累积的阴郁与幽暗正在逐渐溶解、流出。
使徒约翰是在圣子的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躲过迫害的。圣子上十字架前还将母亲托付给约翰照顾。之后约翰就在各地的岛屿迁徒,还写下了许多福音书。
“你确实有遵守当初的约定——所以现在我回来了。”
少年死命咬住自己那无法停止颤抖的嘴唇,几乎就快咬出血来。
“现在请再帮我一次吧。”
约翰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爱莉伸出的手被约翰那干枯的手指缠住,最后好不容易才从瓦砾堆重新站起身。我则在一一旁默默地守候着。
“……帮忙?”
约翰搀着爱莉的肩膀喃喃问。
“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只要是我做得到的就尽管开口吧。”
“啊——关于这件事嘛。”
我迅速将感动的泪水吸回去,并把约翰从爱莉的肩膀旁扯开。
“等、等一下啦佑太!”
“你很扫兴耶,我正在享受我主的温柔说!”
“先别管那个了。爱莉请先上去,我有点事要跟约翰讨论。”
“又要隐瞒我什么了?佑太就不能把作战计划告诉我吗!”
“不,那个,呃,因为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嘛,哈哈。”
“这跟告不告诉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几乎是扛着约翰拔腿就跑。虽然迟早得让爱莉知道真相,但总希望能隐瞒到最后一刻为止。假使有什么奇迹发生,说不定爱莉根本就不会发现。
逃到几乎快崩塌的楼梯间后,无力倒在我肩膀上的约翰又咕哝道:
“……犹大,关于你说的帮忙。”
“嗯?”
“总不会是要我做白工吧?”
“你这臭小子刚才不是还想死吗,现在又担心起钱的问题了!”
*
礼拜五的早晨终于降临加百列的宿舍。
“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在走廊换好衣服并返回房间后,身上还是睡袍的加百列披着一条毛毯,对我露出哀伤的微笑。
“……没关系啦,你不必在意这种事。”
加百列只要平安回来就够了。已经把修女服穿得整整齐齐的爱莉也依序望着我与加百列的脸点点头——她手上握着早就叫出的圣枪。
“米迦勒好像也对你们很过意不去。不过,她这次不得不站在敌人那边了。她奉命不能让你们接近十字架。”
我当然明白。
在中央办公大楼的周围,如今已由天使大军筑成一道坚实的城壁。
天使无法违抗不停自空中降下的歌声。更不能阻止背负一切罪刑并走向十字架的蕾玛。毕竟那些天使一开始就是被神如此设计。想要起而抵抗神的,永远都是人类。
然而,当我们要离开宿舍时,门又从另一边被打开了。
“路也要去!”
高度大概只到我胸口的角状藏青色发梢摇晃着。路西依旧身穿平日那件黑色T恤,底下甚至还赤着脚,模样有点可笑。但跟平常最为不同的,是她右手拖着一把长剑。
“路西,你不能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啦!跟加百列乖乖在家里等吧!”
爱莉想抚摸路西的头,郤被她一把推开。
“路乃万魔之王!”
是啊,我们还有这位同伴。
她曾是超越三万名天使的佼佼者,对神掀起反叛的大纛,更是光之使者。
“你又还没找回原本的能力,这把剑的尺寸对你来说也太大了。等下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还是不要跟比较好。”
“这可是路以前用过的剑,是在米迦勒房间的壁橱里找出来的!即使路现在没有羽翼,也要让那些天军见识见识路的英勇战姿!”
“喂,你要是受伤怎么办!”
“对啊,路西法小姐。你就跟我留在家里一起祈祷吧。”
“别把路当小鬼看待!路也是家族成员,要一起战——”
“好吧,就三个人一起去。”
我的这番话让爱莉忍不住回头皱起眉。加百列则从我背后抓起我的手臂。路西更是以万万没想到的眼神瞪着我。
“反正只是去接蕾玛而已。路西一道去蕾玛一定会更开心。”
“佑太你不要胡说好不好!”
“如果我叫爱莉待在家里不准去,爱莉也会生气吧?”
“那、那是当然。”
其实我很想叫她们全部都待在这里等,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大家都是家人。
爱莉以不悦的表情望向路西,最后才把手搁在她那娇小的肩膀上。
“至少你先换件衣服吧。这种样子要怎么战斗?”
“又没有路合身的铠甲。”
年幼的天使长气得鼓起脸颊。
“天使的铠甲,都像这样,胸前的部分做得特别突出。看了就火大!”
这应该不是只有胸围的问题……
“路就算个子小,在天界里也遇不到对手。出发吧!”
她拉起爱莉的手迳自迈步。
我则转过头,与加百列交换一下日光。
“嗯?不来个吻别什么的吗?”
“够了够了。”
我把那位面露娇态刻意贴过来的性骚扰天使推开,踏向通往外在世界的走廊。
矗立在塔顶的石灰制十字架迸发出灿烂的光芒,就算在远处也一目了然。天空依旧保持阴霾,就好像想挡住刚旭日东升的阳光洒向地面一样。拥有许多对羽翼的大型天使们在十字架周围飞舞,她们所发出的歌声响彻四面八方。
蕾玛的身影在这个距离毕竟看不清楚。我们快速跑过被脏污平房与两层楼破烂公寓包夹的无人街道,来到通往火车站的主要干道上。这里的合唱声更为浓烈厚重,几乎要黏在我们的肌肤上。
“……唔呜……好重……”
路西拖着比自己身高还长的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帮你拿吧?”我停下脚步这么阀道。
“这是路的剑!怎能不知羞耻地交出去!”
“可是等下你也挥不动呀?”爱莉冷冷地讽刺道。
“以前路用单手就能挥!”
“先等你长大再说吧。”
“呜呜呜……路一定、一定要想出让身体恢复的方法!”
“好啦。”我介入这两人之间。“路西就自己战斗吧。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我跟爱莉都不会刻意出手救你。因为等下我们可能也自身难保了。”
“路当然明白!路绝对不可能在战斗中逃跑的!”
“那就快出发吧!”
我这么说道,只见路西依然逞强地走在最前面。剑尖刮过柏油路的噪音也一路跟着我们。
来到大楼前的四线道后,已经可以看到许多全副武装的仪队士兵站在门厅前警戒了。那些人都自动自发配合从天而降的歌声吟唱,还露出陶醉的表情。
“路要是有翅膀的话,就可以抱着佑太跟爱莉直接飞上屋顶。”
躲在仓库后方观察敌人动态的路西,很不甘愿地如此咕哝着。
“就算那样也不可能抱着两人在空中战斗,要是被搫落怎么办?看来只能从建筑物里面爬上屋顶了。”
“佑太,你先用罪痕突破大楼外的警卫,等血消失的瞬闻我再一口气冲进去,把门撞破。”
我对爱莉的提议点点头。
“那,我们干脆光明巨大地走过去吧。”
既然是要突破防守,当然能吸引愈多警卫过来愈好。
对完全没犯错的天使们使用罪痕虽然让我感到良心不安,但大家都可以从空中逃跑,所以没问题的——应该吧。
美妙的歌声中突然混杂起尖锐的回授音。原来是有一名天使对我们拿起麦克风。
‘好啦!站在那边的可爱犹大跟可爱性感的神之子跟可爱的萝莉路西法小姐,请停下脚步。梅塔特隆宰相跟米迦勒司令官有令,在处刑结束前任何人都不准走进这里。’
我无视对方继续走过去。爱莉与路西也跟在我后头。听到米迦勒的名号已经不会让我讶异了。既然是神所订下的规则,天使理所当然要遵守。我以指甲搔起脖子上的罪痕,让恐怖漆黑的力量伴随污血一起流出。
‘不是叫你们不准前进了吗——!’
手持麦克风的天使火大了。一旁也有数名天使展开羽翼并拔出武器。那些警卫用力踹着柏油路地面并高高飞起,翻起的衣服下摆就好像又多了一对翅膀一样。好快。她们几乎是以跟我相差无几的时间到达目的地。来到大楼门厅前数十公尺的位置后,我立刻故意让身体向前一摔。
“——《血田》!”
伴随着这声喊叫,无数颗血滴便洒向柏油路面。污血一落地,就像爆炸一样急速扩散开来,将地面覆盖成触目惊心的赤红色。我抬起头,只见好几名向我飞来的天使正一边发出尖叫一边死命拍打翅膀,希望拉起自己的飞行高度。从这片一路延伸至大楼门口的宽阔血海中,再度伸出了好几根蠢蠢欲勤的触手状黏稠血柱,抓住那些企图逃跑的天使脚踝。
警报声终于大作。完美的赞颂合唱声也开始被战斗所制造的杂音污染。仪队士兵七零八落地四散开来,甚至混入了原本在圣十字架周围的唱诗班,让队伍变得凌乱不堪。就连行道树都缓缓沉入了深厚的血海中。
“爱莉!”
我大叫一声,同时以双手将身体自地面撑起。惊人的血量一边发出泡沫,一边以漩涡状吸回我的手掌。下一秒钟,就有某样东西掠过我的头部,一口气迫过我的位置。叮——尖锐的风切声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大楼的门厅入口也在一瞬间爆炸开来。玻璃化为了粉腺,待在里直等候的天使们更是同时被整排震飞。我愕然地站在原地观望,一道黑色的人影却紧接着自我身边通过。那正是爱莉。她右手持剑,左手则夹着路西那娇小的身躯。那圣枪呢——原来竹先掠过我脑袋旁的就是了!我还以为那是飞弹哩。
仪队士兵发现血海消失后,纷纷开始朝地面俯冲。我也赶紧加快脚步,追逐已经先一步进入大楼的爱莉。她先把路西跟长剑都放回地面,正在捡拾掉在瓦砾堆当中的圣枪。
“佑太,快一点!”
爱莉一边扫倒甲胄兵一边大叫道。她那头凌乱的金发与枪尖,就好像金银两色的火焰般不停摆动。我则忙着闪躲像猛禽般扑来天使手中的武器,不时还需要在地面上滚动,最后好不容易才踢开玻璃碎片与瓦砾堆,成功地进入大楼。我知道自己的头部正在出血,但因为过于亢奋的缘故,伤口竟然一点也不痛。相反地,在建筑物内尖锐发出的警报声倒是刺痛了我的耳膜。
“电梯被她们关闭了,走楼梯吧!”
爱莉拉起我的手冲向门厅深处的楼梯入口。路西则已经在楼梯间前推开门等待了。
“路明明可以自己进来!”
她似乎对刚才爱莉强行抱起她感到很愤怒。
“不是说好战斗中不必管路吗!”
“现在没空说那个了,动作快!”
我看到天使的雪白羽翼与沾了污血的甲胄已经杀到玄关,于是便连滚带爬冲入楼梯间。爱莉关上门以后用圣枪敲坏门把,不过应该争取不了太多时间吧。我们踩在只以水泥砌成的楼梯地板上加速往高层爬。每个转角处所显现的并不是代表楼层的数字,而是以“Shamain”、“Raqia”、“Shehaqim”等字眼印在墙壁上取代。在嘈杂的警报声中,慢慢开始混入了不是属于我们的好几个脚步声。等来到印有“Machonom”的四楼时,楼梯间旁的铁门突然以几乎要被撕裂的气势打开。一道金色的火焰从门口喷出,我想也不想便停下脚步并以手保护脸。向后贴到墙壁上的我差点就吓到五脏六腑都冻结了。
没错,这里就是第四层。支配天界第四层马可诺姆的天使是——
“啊,大姊也来了?”
紧接着踏入楼梯间的米迦勒,一看到爱莉以手臂保护的路西便瞠目结舌起来。她那金光闪闪的甲胄、手中的剑,以及双翼都在瞬间喷出火焰。
“连爱莉小姐都来了——真是愚蠢到极点。就算你们想以武力闯入这里,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这可不是那个梅塔特隆的专制决定,而是蕾玛小姐所发出的神之裁断啊!”
“汝
,当时也是这么说的,路想起来了。”
路西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她从爱莉的手臂下钻出来后,便以长剑代杖伫立于我们面前。
“就是路率领三分之一天军反叛的那时你也说过。什么神的裁断,真是无聊之至。汝从以前就一直迷信这一套。快让开,路要打烂那个圣十字架。”
“大姊明明就失去了以前的身体跟能力啊!”
“那种事不必汝提醒!不然汝试着斩路看看!”
米迦勒没有回答,只是以悲痛的表情举起剑。那把利刃拖着火焰轨迹往下坠,激烈的闪光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我透过覆盖住脸部的手指缝隙间,看到有把长枪挡住了这带有火焰的一剑。
“佑太,你先走!”爱莉一边与米迦勒对峙,一边勉强回过头对我喊着。
“休想通过这里!”
米迦勒见状立刻张开羽翼,热风再度把我猛烈吹回墙壁边。
自楼下冲上来的追兵脚步声愈来愈靠近了。几乎要塞满楼梯的天使喊着“逮捕他们、逮捕他们!”还制造出吓人的回音。情况不妙,看来似乎还得再用一次罪痕?爱莉跟路西应该不会被波及吧?不,现在没空考虑那么多了。正当我想将手指再度放上脖子之时,一股激烈的疼痛逼迫我的右手撞向地板。过了一会儿,我才察觉那是米迦勒突然朝我跳过来,并以脚底板狠狠地踩住了我的右手。疼痛与麻痹感逐渐自右手臂扩散至全身。爱莉呢?原来爱莉的黑色身影已经被其余长有翅膀、身着甲胄的追兵们吞没了。“放开我!放开我!”尖锐的喊叫声在楼梯间不停回荡,我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发动罪痕。被米迦勒踩住的那双手就好像被火烤一样灼热。此外我还略微瞥见在武装天使臂膀中不停大哭大叫的路西身影。
“米迦勒,不准汝对佑太出手!要斩就斩路吧,混帐!!喂,可恶,汝等这些下级士兵不准妨碍路!”
“真是个笨蛋大姊。”米迦勒吐了一句后继续踩住我的手。“明明没有力量了还不肯放弃,我、我怎么可能攻击她嘛!”
“汝说路没有力量!?”路西的脸上堆满了悔恨的泪水,我则几乎快被绝望的情绪所压倒。爱莉已经被逮了,米迦勒踏住我的脚又好像铁块一样,让我连动动手指都办不到。处刑即将展开,再这样下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
我听见某人发出咆哮声。只见路西全身发出强光,看起来就好像变成一块因高温而变白的物体。下一秒钟,我的视野便被惊人的光芒彻底涂满。强大的风压让踩住我的米迦勒整个人掀翻,还被吹向与我相反方向的另一侧墙壁。轰隆声与无数的惨叫在白光中倒转着。我好不容易抓住类似楼梯扶手的玩意儿,才勉强没被这种惊人的力道击飞。爱莉所发出的高亢悲鸣更是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等强光慢慢减弱后,冷风才毫无顾忌地抚过我那伤痕累累的脸颊。
我咬紧牙关,在充斥于这一带的粉尘底下用力咳了好几声,不过最后还是怯生生地睁开眼睛了。首先映入眼底的是墙上多了一个大洞,附近还有好几名倒地不起的武装天使。刚才那么多追兵至少有一半以上都不见了——大概是在不知名的强大力逍拉破墙壁时,一起被弹飞到外面吧。因爆炸所产生的副作用尚未减退,如萤火虫般的无数颗光粒就飘浮在这四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爬起身,但在上楼梯到一半时又蹲了下去。延伸至背上的紧绷疼痛感令人难耐,看来刚才那一下确实十分严重。我附近还有许多倒地的天使,她们的武器也散落在水泥材质的地板上。在那群天使中,我蓦然发现一个黑色的人形,于是便立刻爬了过去。那果然是爱莉没错。我奋力将对方拉起来,她这才一边发出呻吟一边靠在我身上。对了,路西呢?路西又上哪去了?
“呜呜……”
在我们的下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原来是倒在墙边的米迦勒正试图站起身。令人讶异的是她竟然没把剑放掉。我见状马上带着爱莉想逃出这楼梯转角处,不过已经站起身的米迦勒却迅速打开翅膀。
“站、站住犹大,你想去哪——”
不过就在这时,原本飘散在附近空气中的无数颗光粒,突然像是被什么吸附般聚集在一块。刚好就在我们与米迦勒之间,光的轨迹划出了好几条曲线后缠绕在一块——
终于,光块变成了人体的模样。
人影拥有如黑珍珠般光滑的肌肤。通透的藏青色秀发则包裹着令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的匀称裸体。浮现在背上的半透明光翼则有六对——共是十二片。
米迦勒原本的错愕表情终于转为带有色欲的恍惚神态。
“……大姊……?”
这位光辉闪亮的天使依然背对着我与爱莉,似乎正以自己的手抚摸胸部等部位加以确认。当我这么猜测时,她却突然转过身。
“佑太——!”
同时挂着泪水与灿烂笑容的脸庞,这位女性的长相我可说是非常熟悉。
“恢复了!恢复了!看吧,路这身性感可爱苗条的D罩杯模特儿体型,连翅膀也跟以前一样耶!”
因欢天喜地而轻飘飘乱舞的(大人版)路西。她那曳地的长发因动作而扬起,毫不保留地展露出底下的身躯。
“汝在发什么呆啊?是被路的成熟魅力所吸引吗?快说出汝的感想。”
“先把衣服穿上。”
“佑太,不准你看!”爱莉慌忙以双手盖住我的眼睛。喂,快拿开啊!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吧!
“大、大姊,请拿去,这、这是我的铠甲!”米迦勒也狼狈起来,还故意别过头假装自己没在看路西的裸体,但其实她的眼睛正死盯着对方,表现出一副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矛盾态度,同时又脱下甲胄交给姊姊。
“……裸体穿铠甲不是感觉更变态吗?”路西问。
“不、不会啊,那样反而更好……不对,是至少比没穿好。”
“有破绽——!”
路西手中突然冒出一把长剑,并朝米迦勒高高跳起,火花与金属撞击声散去后,那套甲胄已经从天花板附近被打落,掉到了瓦砾堆当中。至于被击飞到墙边的米迦勒,浏海已经有好几根被斩断。发丝还兀自在半空中飞舞。
“竟然忘了路敌人的身分交出甲胄,汝这样也有资格当军队的司令官吗!”
抱歉,我刚才也忘了。
“咕!大、大姊,我实在很不想跟你打,拜托你先穿上衣服吧!”
“哼,汝应该很了解,路从以前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就在这时,原本倒在米迦勒脚底下的几名武装天使,也开始边发出呻吟边爬起身。
“唔,唔呜……”
“刚才的爆炸是……?”
“米迦勒小姐没事吧。”
“路西法小姐……”
刚才还在半空中游移的所有天使视线,现在都迅速集中到路西那耀眼的裸体上。
接着,就只看到所有天使一同喷出鼻血向后倒了下去。
“路西法小姐的裸体……”
“我死而无憾了……”
“不对,没带照相机来才让我后悔得想死咧……”
“你、你们这些软弱的家伙!”米迦勒大为愤慨,重新握好被火焰缠绕的剑并向前走出一步。
“佑太,这里交给路,你们继续向上走!”
路西也再度高举起长剑,一边保持对米迦勒的注意力一边对我们诉说道。
“这家伙是路的敌人。汝等去完成汝等应尽的任务吧。”
“……唔,嗯,我明白了。”
我与爱莉相互搀扶彼此,从楼梯转角处继续向上爬。
“犹大,站住!”米迦勒急了。
“汝的对手在这!”
那对姊妹天使(其中一人全裸)以剑相互交锋的声响在背后不绝于耳,我跟爱莉则迳自跑上了剩下来的楼梯。
爱莉以圣枪突破最后一道门后,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的屋顶。结果却发现,梅塔特隆与圣德芬正站在巨大十字架底下,尽情搓揉蕾玛的胸部。
“讨厌,拜、拜托你们住手啦!你们看,阿佑都以经来了。”
身穿修女服、被荆棘缠绕全身的蕾玛夹在姊妹天使间不停扭动。当她察觉到我们抵达时,马上很害臊地以肩膀撞开梅塔特隆的手。
“……你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我愣愣地问了一句。爱莉虽然依旧抓着圣枪,但表情无比呆滞,根本就没有杀气。
谁会想到在这简陋铁丝网包围的屋顶白色十字架下,伴随着四周风吹彩衣扬并唱歌跳舞的无数天使们——亦即尽管有点粗制滥造却依然神圣的光景中,竟上演的是如此一幕性骚扰。
“反正蕾玛小姐的身体快消失了,就算是我们最后付出的爱吧。”
梅塔特隆依然以冷漠的口吻说着。跟在她身旁的十几名评议会成员天使——个个都很年轻、身着紧身防护衣——立刻站在十字架前堵住我们的去路。
“你们两个怎么会过来……”
蕾玛则待在那群天使的背后,以几乎快被
风声盖过的语调说。
“我根本不想被你们看到我这个样子。”
“笨蛋!”
爱莉大骂一声。
“你、你还在胡说些什么!不是讲好要一起回家的吗。像这种货色,看我一口气就可以让她们——”
“不可以啦!爱莉。”
蕾玛将双腿提高至十字架根部比地面稍高的那一阶上。这么一来,我就看得很清楚了。绑住她身体的其实就是她自己发出的荆棘冠冕。
“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爱莉跟加百列就会被抓走呀?”
“笨蛋,假如蕾玛不在了,就算我可以因此获救,又有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你怎么连这种道理都不懂!”
“那种事我当然懂。”
蕾玛眼角浮现泪水,但依旧保持微笑。只见她将背脊靠在十字架的支柱上。
“我明自,我并没有那么傻。我猜阿佑一定为此生气了,对吧?”
我与蕾玛这时才四目相交,但我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面对以这种眼神注视我的蕾玛,我到底该怎么回应才好?
“不过,也不是以后就再也不能相见了呀。我只不过是必须一直待在天国而已。可惜没有了身体以后,就不能跟阿佑做许多事了……”
“蕾玛,你不要再说傻话了。”
“爱莉,请你一定要一直伴随在阿佑身边唷。”
这是什么话,我心想。她明明就已经泪流满而、几乎快看不清楚我的脸了,却还能以笑容说出这么残酷的内容。
“爱莉是阿佑最珍视的人。所以,让我来代替受罚。”
“蕾玛,笨蛋!我才不接受这种事!”
爱莉高举起圣枪,用力蹬了地板一下。但一瞬间,自空中的一点涌出了大量的荆棘藤蔓,转眼就把十字架——包括蕾玛、梅塔特隆与圣德芬,还有评议会的天使们——团团围起来,形成一道巨大的城壁,轻而易举地把爱莉的攻击弹开。
“蕾玛——!”
爱莉趴在地面上大叫道。大概是担心我再度展开攻击,蕾玛在深绿色墙壁的另一端,重新以荆棘将自己绑回十字架的交点上。至于她脚底下,则是拥有机械身体的双胞跆天使,她们各自手握细长的枪。
“住手!快住手呀!蕾玛!”
这就是我最后的敌手了,我心想。那并不是天军或评议会,而是蕾玛自己的绝对防壁。假使是其他障碍物,爱莉应该都能以圣枪轻易突破才对。但,只有这道荆棘是由神所订下的绝对规则。
我顿时握紧口袋中的某样东西。
那又怎么样?
神所订下的绝对规则,对身为人类的我来说又不等于绝对。
因为,我还是能将言语传入那层荆棘内啊。
“——梅塔特隆,你看看这个吧。”
我说完便将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
将手巾那张折了四次的纸打开后,为了避免被风吹走,我还小心翼翼地紧抓着不放。青发大使以愕然的表情望着我,评议会成员也开始窃窃私语。蕾玛则瞪大了被泪水沾湿的眼睛。
“那是……借款明细?”
“没错。呃,总额是——我也搞不太清楚。”
“佑太?那是什么?”
爱莉睁大哭肿的双眼、愣愣地盯着我。结果,我最后还是得在爱莉跟蕾玛面前公开秘密啊。
“我已经从三十银币财团那买下了所有天国的债权。”
交头接耳声瞬间膨胀开来,还在荆棘冠冕的内侧回荡不已。
“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办到的?”梅塔特隆的眉尾微微跳了起来。“德知道总额是多少,那数字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就能买下的。”
“我确实赚到那么多钱了,只花了两天。”
梅塔特隆眯起眼,对我露出不屑的表情。
“两天?世界上不可能有那种赚法。何况你根本没有那个价值。”
当然有啰。
我有一样东西,是天界所有人都会流着口水求我转售的,堪称为恶魔般的商品。
“我拜托约翰把影片上传NICONICO动画,还贴了拍卖的网址。就跟那家伙之前用的伎俩一样。”
“影片?什么影片呀?”一旁的爱莉抢先问我。糟糕,有什么藉口可以蒙混过去吗?正当我这么苦思时。评议会的其中一名天使大剌剌地代我回答:
“就是犹大吻路西法小姐、爱莉小姐,还有蕾玛小姐的影片。”
“我也看过了。”另外一名天使接着说。随后“我早就看了”、“我昨天看了”等说话声便像涟漪般传播开来。
蕾玛则在十字架中央瞪大眼睛。
我胆战心惊地朝旁边偷瞄一眼,只见爱莉正满脸通红地瞪着我。
“呃,那个,不、不要误会。”
现在想退缩已经太晚了!另一个冷静的我这么吐槽道。
“三十银币财团啊,将那些场面全都偷拍了下来。我要了他们剪接好的版本并请约翰丢上NICONICO,然后,我就把跟我接吻的权利丢上拍宜网站竞标。”
这应该是我首度看到梅塔特隆震惊的模样。她的表情虽然几乎没有变化,也没出现任何夸张的举动,但头发却开始闪烁出紫色。看吧,是不是吓了你一大跳?我自己在想出这个主意时,也觉得佐仓佑太这个人一定疯了。而且等实际开始竞标,其结果更是一让我毛骨悚然。
“为、为、为什么啊!”爱莉破着嗓子尖叫道,还紧抓住我的届膀。“佑太,你是在开玩笑吧?”不,很遗憾那是真的。“怎、怎么会去拍卖那种东西?会、会有人要吗?”
“已经卖出去了……”
路西本来就非常受欢迎,爱莉跟蕾玛又是神之子,在天国也算是顶级的偶像。能跟这三人同时间接接吻、听起来似乎颇为可笑的这种“商品”,实际上还因为不是有形的东西,想要卖几遍都没问题。只不过,付出最高价的买方可以第一个获得,并依序以出价顺序排列——我就是用这种方式拍卖,才会累积到上万个得标者。也就是说,顺序愈后面的,间接接吻的成分就会愈淡薄……听起来还有点道理吧。虽然我也搞不懂那些笨蛋天使的想法就是了。此外,根据帮我管理影片与拍卖的约翰表示,后来就连我自己都在天国吸引了不少重度支持者,还害拍卖网站的系统无法负荷等等。关于这部分就继续对爱莉与蕾玛保密吧。
“佑太!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赚钱?就算是非常时期也不可以呀。”
“不,那个,呃,真的很抱歉。但我已经没其他方法了。”
我的手边累积了庞大的金额。虽说那还只是买卖契约,只能算是帐面上的资金而已。结果在天使当中,甚至还有人继续借钱想标下这项商品,或是本来没借钱却变成财团新客户的人也有。真是愚蠢到了极点啊。
于是我便直接找上财团,希望他们把天国的所有债权让渡给我。
搞到目前为止,资金的流动都是纸上作业啊——
反正等这项工作结束后,世界就是我的了。
“那、那又如何?”
梅塔特隆的头发还在定期发出闪烁,不过看样子已经逐步恢复冷静了。
“评议会成员都是廉洁清白的天使,里头根本就没有人向财团借过钱,更没有任何负债。我想绝对不会有人为了那种可笑的商品误入歧途。”
圣德芬听了突然将目光撇开。
“……德,难道你!?”
圣德芬以双手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对不起啰?”说完后又微微歪着脑袋。梅塔特隆的头发一下子变成红紫色。
“大笨蛋!你给了犹大多少钱?三百万!?为什么要买间接接吻?蕾玛小姐就在我们手上,想要直接来都可以啊!”
圣德芬突然以右拳捶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一下。
“拜托你想清楚啦!”
梅塔特隆快气炸了。
“我也没想到……”
“对了还可以这样……”
“是喔,可以直接嘛……”
评议会的诸位成员又掀起了一阵骚动,梅塔特隆的头发已经变成火红色了。
“没、没想到你们全都!”
很遗憾事实正是如此。梅塔特隆,希望你以后还能相信你的部属。
不过,梅塔特隆真不愧是可以代理神的机械天使。只见她以手指插入一边耳朵,让相反方向的耳朵噗咻排出蒸气后,发色瞬间恢复靛青,说话声音也变得冷静许多。
“我失态了,请人家忘了刚才的丑态。话说回来,犹大,我已经明白你掌握了我以外的所有评议会成员债权,但那又如何?蕾玛小姐的处别是至高无上神所做的决定,也是宇宙的真理——”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我打断梅塔特隆的发言,再度举高手中的借款明细。
“我刚才说,我已经买下天国所有的债权。”
“那又怎么……”
梅塔特隆的嘴张到一半突然僵住了。
“没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那个笨蛋神父的份。”
爱莉在我身旁倒吸一口气。
“加略人犹大!受诅咒
的放高利贷者!你认为金钱的威力在神之上吗!”
梅塔特隆对我疯狂咒骂道。事实上,加略人犹大是因为借给天使、恶魔,以及圣人太多钱,根本收不回来,所以才会用自己的罪做担保,借来了三十枚银币最后还堕入地狱。那家伙其实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好人啊,只可惜——
“我不是犹大,我现在所做的事是由我自己决定的。神的国度也可以用金钱买下——仔细给我听好了,梅塔特隆,这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而是我等下所要行使的,跟神所行使的完全相同——那就是契约的力量。”
这种力量与天地同存,是一种既古老又崭新的约束之力。
让上帝的归上帝,凯萨的归凯萨,最后,让属于我的东西归还我吧——
令人无所适从的尖锐、高亢噪音响起,但在此时此刻,这种声音又仿佛美妙到能直达人的内心深处。原来,那正是束缚蕾玛的圣十字架支柱所发出的龟裂声。
“蕾玛也是属于我的,还我吧!”
清澄的声响与光芒迸发开来,荆棘冠冕四散碎裂,圣十字架也化为粉尘、变成了数万片光之碎屑,洒落在虚空中。梅塔特隆以手臂保护头部,还拉着自己的妹妹跳起来。评议会的成员则面露紧绷的表情及惧色,口中一边喃喃念着祷词一边在空中做鸟兽散。十字架完全崩坏后,蕾玛的身体便在原来的高度直接坠下。
我与爱莉几乎是同时冲上前——就沐浴在这满是光粒的天空下。
修女服的下摆与银发就如同羽翼般扩展开来,爱莉面对这位持续下坠的少女——不但是我们的家族成员,也是她心爱的妹妹,更是无可取代的分身——
伸出手一把接住了。
她差点就要向后倒了下去,还好我赶紧上前撑住。
我一起抱住那两位少女,手腕上缠绕着金银双色的发丝。
心脏的跳动声感觉就快从耳朵泄漏出去了。三人份的强烈悸动甚至让我的头有点痛。天使的合唱戛然而止,所以,如今我只能听到我、爱莉,以及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而已。这两位少女的体温仿佛我只要松开手臂就会迅速消失,因此即使我很难维持这种不安定的姿势,依旧勉强伫立着。
蕾玛在姊姊的怀抱中蜷曲了好一会儿。即便我们想凝视她,她也会立刻撇开脸。蕾玛似乎挣扎着想从拥抱中逃开,但爱莉却加重双臂的力道不让她轻易离去。
“你为什么要逃嘛!”
“因、因为……”
蕾玛努力不让脸朝向我们。只不过,她脸颊上的泪痕还是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做了很过分的事。让大家这么担心……我觉得自己没脸跟爱莉见面。跟阿佑也是……还有加百列,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比较好。”
“傻瓜。”
爱莉放松了手臂的力道,从背后温柔地搂着妹妹,还将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以鼻尖磨蹭耳朵附近。
“不必在意那种事啦。只要你平安回家就好。”
“呜,呜呜……可是……我……只要爱莉,可以跟阿佑在一块儿,那、那我,就无、无关紧要了。我、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真、真是的,我也知道自己很傻,可是,可是……”
爱莉从后头抚摸妹妹的银发,还偷偷对我使了个眼色。
你快说几句话呀——就是这种眼神吧。
我只好绕到蕾玛的正面。为了避免她再度转开头,甚至以双手捧住她的脸。
“……阿佑……”
这下子终于能用目光捕捉蕾玛那湿润的眸子了。
该怎么办?我要说什么才好?蕾玛对我而言就跟爱莉同等重要——当然我也很挂念路西跟加百列啦。这种听起来很客套的言语不断从我心头浮现又相继消失。
就算骂她也没用吧。这种时候需要的并不是指责——我到了这时才猛然察觉,我想说的并不是上述那些,想传达给对方的更不是上述那些。
蕾玛,还活得好端端地,而且就待在我身旁。
我内心只有无尽的喜悦而已。因此,我将脸凑过去,亲了一下蕾玛的耳朵旁,然后就顺便悄悄说道:
“——欢迎你回来。”
蕾玛的温热吐息传到了我的耳朵上。她并不是用言语来回答我,而是将湿濡的脸颊贴住我的头,手臂也同时环住了我的背。
爱莉则以不知是开心还是有点生气的表情瞪着我。我加强了抱住两人的力道,想要更加确定蕾玛的存在。
“……加百列在等我们,路西也是。”
蕾玛将鼻尖压在我的脖子上并点点头。
我同时对着爱莉露齿一笑,这下子终于可以让那句话派上用场了。
“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