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相当强劲。
蔚蓝的天空晴朗无云,阳光虽然耀眼,却一点也不毒辣。
理娜等人第一次来到这城市时,曾经经过第十区。
这次前来第十区,成员跟刚到这城市时一样,但情景依旧跟那时没有太大差别。地上满是脏污,空气中飘着一股恶臭,街上到处都是垃圾。来来往往的人们也都愁眉苦脸,身上的衣服也不算干净整洁。
「……这种地方真的有办法进行测量吗?」
达尔几乎是紧皱着脸对理娜问道。
「总之先做做看吧!不做的话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理娜回答时露出的笑容感觉没什么精神,塔鲁布的表情也相当严肃,只有莎拉如往常一样沉默地随侍在侧。
「只不过隔了一道城墙,差距就可以这么大。」
首先光是地面就相当凌乱。道路的修整看起来就是敷衍了事,到处都有被挖掘过的痕迹。旁边的房子也有许多已经呈现歪斜状态,有些甚至严重到只要风一吹就摇摇欲坠。建筑物也排列地相当凌乱,要像市区一样沿着城墙测量可说是非常困难。
塔鲁布看到为了这第十区而加盖的城墙后,忍不住忧郁地哀叹其惨况。石块的堆积方式相当杂乱,灰泥涂得很随便,导致石块和石块之间的连接处大幅剥落。
「光是调查这个城墙的建造费用,感觉就可以告上那总督一笔。」
「如果只听见你这句话,还真的颇像个小恶霸。」
理娜和莎拉开始测量工作,达尔和塔鲁布呢,在这里果然也只能做做驱赶小混混或乞丐的小事。
「那些护卫大概都待在哪里啊?」
「比平常还远了四十雷贝左右。有够没用的一群家伙。」
「反正也就是总督养的狗,负责监视我们的。喔喔,他们也被缠上了,真是爽快!」
「其他碍事的家伙不能全都跑去找他们麻烦就好吗?」
在这里恶毒地发表感想的是两手空空没事做的两人,理娜为了要测量出最准确的数字而全神贯注中,莎拉则安静地守在一旁看顾着她。
虽然说不上顺利,但测量工作还是一点一滴地进行着。
真正出现具状,是在距离中午逦有一段时间的时候。
突然有个人对理娜扔石头。达尔虽然同时要应付乞丐的纠缠,但视线却始终没离开过理娜,他马上就把石头给挥开,没想到那竟然是颗只要砸到就有可能受重伤的大石头。
「你们到底想干嘛?」
达尔狠狠瞪着他前方几位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他们身上穿着脏乱又破旧的衣服,光着脚,手上拿着石头,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理娜等人。其中一个人一出声,他们便全部将手上的石头都扔了出去,塔鲁布马上挡在理娜面前,莎拉也随即冲上前来。达尔伸出左手大力一挥,用护手将石头扫落,但终究没办法挡下所有石头,有几颗打在塔鲁布和莎拉身上。
「你们这些臭小鬼!」
达尔一边喊着一边追赶上去,小孩们见状纷纷如鸟兽散,往四面八方逃去。达尔瞄准了其中一位冲上去追赶他,随即不见踪影。
「你们两位都没事吧?」
理娜从腰间的包包拿出手帕,仔细地替塔鲁布擦拭额头上的血迹。
「虽然流血了,不过没什么大碍。」
塔鲁布豪爽地笑着,理娜看向莎拉,莎拉也相当坚强地小声表示她没问题。
「只有那个佣兵一个人追过去没问题吗?」
看着达尔消失的方向,莎拉轻声低语道。塔鲁布回答她:
「虽然人格上无法认同他,但他的技术的确不得不让人佩服,我想应该不太可能连个小孩也应付不了。」
最后达尔肩上扛着一个孩子走了回来。身上以黑色为主的衣服几乎全都沾上了白白的灰尘,右脚也被脏水浸湿,还出现熊猫眼。看起来惨不忍睹,但又有点滑稽。莎拉以严苛的眼神看着塔鲁布,塔鲁布则故意转开视线拒绝正面回应。
「这家伙还真是个孩子王。」达尔粗暴地把小孩放到地上,恨恨地说着。
「我在他身上找到这片破布。」
他交给理娜一片上头似乎写着字的肮脏破布,破烂的程度连纸片也称不上。理娜皱着眉看着那块布,却突然发出惊呼。
「这是古奏德语啊!」
「那是啥?」
「是一百年前使用的文字。为什么这样的小孩会有这种东西……」
「应该只是凑巧拿到的吧?喂!给我起来!」
达尔朝昏倒的孩子的侧腹踢了一脚,硬是把他弄醒。他以长剑抵着小孩的喉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醒你吗?是要你在死前跟我们道歉!」
「我死都不会道歉啦,混蛋!」
小孩似乎还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狠狠地等着达尔咒骂他。达尔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理娜。
「我可以杀了他然后就地掩埋吗?」
「不行,绝对不行!」
理娜随即激动地回绝。
「真是个滥好人。」达尔嘴角歪了歪地小声咒骂后,继续说道:
「喂,小鬼,是谁叫你做这种事的?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我会去问其他人。」
「你明明只捉到我,是要怎么问?」
达尔装出冷酷无情的样子威胁他:
「我现在就去捉他们。刚才我已经记住你们所有人的脸了,我会一个不剩地统统捉起来,然后好好地修理你们。我不会杀了你们的,等到这个快死了就逼问下一个,直到你们肯乖乖说出来为止。」
尽管小孩的态度相当强势,但听到这番话也不免露出惊恐的模样。不过他还是紧咬牙关虚张声势。
「那又怎样,就算这样我还是不会说的。」
「你以为我只会揍你或踹你吗?就算失去手脚,人也不会死的喔!」
此话一出,小孩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细微的哀号声。
「你说得太过分了!」
理娜瞪了达尔一眼,向前迈进一步。
「我又没有真的这么做。而且被攻击的人是你们耶?」
「就算如此……」
理娜百口莫辩地咬了咬下唇。毕竟塔鲁布也因此受伤了。
此时塔鲁布出声呼唤理娜,她转头看向他。
「理娜殿下,不用担心我,这小家伙就交给我来吧!」
理娜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对他道谢。他低头看着小孩说:
「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对我们丢石头呢?」
小孩却「哼」地一声将头转向一边。
「果然还是直接杀掉就地掩埋比较快!」
理娜伸出手指轻戳了口气相当不耐烦的达尔额头一下,接着又将手指抵住嘴角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开口呼唤那名小孩。
「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小孩的态度还是一样顽强,只回了这么一句话。理娜笑着答道:
「从现在到太阳下山前,究竟会不会下雨。」
「什么?大姐姐,难不成你有办法说下雨就下雨?」
小孩抬头看着理娜,露出嘲讽似的笑容。也难怪他会觉得不可能,今天天空可说是相当晴朗,不仅万里无云,连太阳也相当耀眼。
但才刚过中午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了。
理娜等人加上那名小孩一共五人,走进了位于市区和第十区交界处的餐厅。店员看到小孩那肮脏的打扮虽然皱起了眉头,但在塔鲁布多塞了一枚银币后,他不只送上了温热的茶水,还拿出厚布让他们擦拭被雨淋湿的身体。
「……为什么你能事先知道会下雨啊?」
小孩恐惧地看着理娜。理娜刻意笑着开玩笑地说:「是我操纵的。」
「理娜小姐。」坐在她旁边的莎拉偷偷问道:
「能请您告诉我,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吗?」
「我昨天观星时看到的。」
理娜知道只要这么说莎拉就能理解,便这么轻声回答道。
「喏,你已经输了赌注,快点乖乖回答。」
小孩被达尔和塔鲁布夹在中间,就算想逃也逃不了。更何况他现在相当畏惧理娜,对于不了解星象的他来说,理娜竟然可以在这种大晴天说下雨就下雨,让人感到难以捉摸。
「我是被人拜托的,他说只要我对你们丢石头,就会给我面包。如果顺利让你们受伤的话,还会多给一个面包。」
「是谁拜托你的?」
「我没有问名字,大概长得像这个大叔这样吧!」
小孩子伸手指向塔鲁布,被指到的老骑士露出了相当嫌恶的表情。
「你们全部都是这样?」
听到理娜的问题,小孩点了点头。
「……这也是那个总督干的吗?」
「应该没错吧!真没想到他会如此不择手段。」
塔鲁布听到达尔的质疑,忍不住摸起胡须喃喃自语。
「用这小鬼当人质,把那男的揪出来好了。然后再捉住那男的让他供出总督的名字。」
「等等
,我们毕竟还是有护卫跟着的,只要这小孩还在我们手里,那男的应该不敢现身。」
这段话只有最后一句被小孩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皱着脸抱怨道:
「什么?那这样我不就拿不到面包了吗?」
「对人丢石头就可以拿到面包,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就连达尔也没好气地说道。
「那现在该怎么办?」莎拉稳重地问着。
「以我个人的立场来看,光是朝理娜小姐丢石头这点就是绝对无法饶恕的行为了,不过看样子您另有打算?」
「这个嘛……」
理娜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恍然大悟地说了句「啊,对了」,并转头看着小孩。
「你们总共有多少人?十人……不对,能帮我找二十个人来吗?」
「你要我在工程结束前雇用这些小孩?」
酷热难耐的脸庞浮现数不尽的疑问,今天这名高大男子也将毛巾绑在额头上,全身散发出炽热的热气。他是这个城墙修补工程的工人之一,也是这里的负责人。由于突如其来的大雨导致工程必须暂时中断,他们现在正在屋内整理灰泥,并在施工的地方铺上能防水的羊皮,顺便休息一下等待雨停。
「嗯!不用付他们钱,我已经给过了。」
理娜笑着将小孩推至面前。
「这小鬼不是第十区的人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品行不太好。」
「如果你是在意这个的话,我想是没问题的。」
她胸有成竹地说着,为了确定真的没问题,又对小孩问道:
「你会乖乖工作对吧?」
「嗯!不过这只是因为我输了赌注而已。」
小孩的表情和态度依旧相当倔强。
「那就拜托你了。我这里还有其他小孩,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话请再跟我说。」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这位小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这样做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有很多原因啦!啊,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她走近那名高大男子,刻意压低声音避免让其他人听到。
「如果这孩子够认真的话,我希望你能够继续雇用他。」
「这个嘛——」
高大男子没有马上做出回应。他那被褐色肌肉包裹住的双手环抱胸前,哼地笑了笑。
「看那小鬼表现如何再说。」
「干嘛?」
听到自己被人提及,小孩抬头看着理娜和高大男子。
「我们在打赌你会在几天内就撑不下去偷偷跑掉。不过很可惜的是因为我们猜的时间都太短了,没办法赌。」
「开什么玩笑!」小孩龇牙咧嘴地咆哮着。
「我一定会撑到最后的!」
「每个人在最一开始都是这样说的啦!」
男子显然对小孩不抱什么期望。理娜苦笑着将小孩拉向自己,给了他五枚铜币。
「这是明天的酬劳,我暂时都会待在第十区……也就是你家所在的地方进行作业,你工作做完后就来找我吧!我会把那天的酬劳给你。」
「……这样好吗?这么多……」
铜币两枚足够买一个好大的面包了。
「当然,你要好好工作喔!」
在太阳即将下山,雨也完全停止后,他们将所有的孩子聚集在一起。
理娜首先将这二十个孩子以十人为一组,总共分成两组,不是以年龄来区分,而是单就体力的有无来分组。体力较好的孩子就带去进行城墙修补工程的地方,请他们雇用这些孩子。至于体力较差的孩子呢……
「我希望你们能帮忙制作地图。」
带着孩子们回到第十区后,理娜看着他们这么说道。
「你们不用想得太困难,总之只要画出道路就好了。如果中途有岔路,就在那里加上记号。」
她和莎拉两人合力将纸和铅块笔分给孩子们。
「画完之后就把它拿给我,我会给你们报酬。」
达尔和塔鲁布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对谈。
「她这点子真是有够怪。」
达尔看着开心地对小孩说明工作内容的理娜,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竟然用一天一枚银币的价格找来这些小孩帮忙。」
「你这个一天能领五枚银币的人看了觉得很丢脸吗?」
「我自己觉得我做的工作比他们还多,所以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那是你的错觉吧?」
「我才想问你到底有没有做到骑士该做的事咧!我只看到你在吃东西和摸胡子。」
正当他们彼此互相瞪视时,理娜和莎拉让孩子们各自解散,往这里走来。
「——理娜小姐,说不定让这些孩子们来担任护卫还比较好呢!」
侍女无情的嘲讽让男人们只能乖乖闭嘴。
理娜等人在靠近第十区的地方找了间旅馆投宿。包含一间大房间和一间单人房,总共租了五天。大房间是描绘地图的场所,也是达尔和塔鲁布休息的地方。单人房则是理娜和莎拉的房间。理娜在支付旅费时多给了五枚银币,让旅馆老板保持缄默,并请他们搬来工作用的桌子。
她会寄居在外面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感受到安榭黎姆的妨碍行为愈来愈明显,不过对于总督府派来保护他们的护卫,她告诉他们「要在第十区工作好几天」,请他们暂时回去。至于放在总督府的行李则打算后天再回去拿。
在他们四人聚集在大房间里一起吃晚餐时,达尔对理娜提出了一个疑问。他们的晚餐是面包和起司,还有苹果跟淡淡的葡萄酒,但理娜若无其事地吃着,达尔和塔鲁布也已经习惯这点,所以对此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
「不能以反叛罪之类的理由逮捕总督吗?这样的理由应该足够定罪了吧?」
「我们还没有掌握证据啊!」
「只要把那些小鬼说的话当成证据不就好了?总之先把他抓起来,跟他说如果什么都不说就算默认,只要他不能自由活动,就可以彻底搜索总督府,总会找得到一两个证据吧?对方都已经不择手段了,我们要是再不采取行动,就会被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理娜听到最后一句时反射性地看向塔鲁布。他额头上的伤口并不深,已经在愈合了。那深色的疤痕虽不大,还是让人觉得在意。如果理娜的态度能再更强硬一点,或许他就不会受伤了。
塔鲁布一面嚼着起司一面对理娜露出微笑。
「您不需要太过担心我,我觉得这佣兵说的也没错。不过就算方法正确,若是违背本身的个性,就会很莫名其妙地怎么样都做不好。当然在某些情况下是不得不这么做……但我想现在应该还可以应付。」
「——谢谢你。莎拉你呢?」
「理娜小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但她又面无表情地补充说:
「如果真的要我表示意见的话……总督看起来让人觉得他很焦急,不知道是不是想在王宫派巡检使来这里之前先留好退路呢?」
理娜「嗯」地点了点头,一一看向其他三人。
「对不起,各位,我想再观察一阵子看看,虽然会因此让你们陷于险境……」
莎拉和塔鲁布都各自露出丝毫不在意的表情点了点头。达尔虽然依旧是那张臭脸,不过……
「我是被你雇用的人,只要你肯付钱,不要叫我去做超过这报酬价值的事情,其他的我都无所谓。」
这座小祠堂位于第十区的某个角落。
他们询问小孩手上拿的那写着古奏德文的破布是从哪来的,结果得到的答案就是这里。
「在城里的角落有一些古老的祠堂,有时候会有老公公跟老婆婆拿干葡萄或鱼干来祭拜,偶尔还会出现超好吃的蜂蜜糖呢!」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们该不会真的去抢劫那些老人吧?」
「这样他们就不会继续来祭拜了,我们才不会傻傻地去抢他们咧!」
「等等,你们竟然把供品拿来吃?」
「放着不管那些东西也会被虫子或野猫吃掉啊!有什么不好的。」
「……那些来祭拜的人可听不进这种理由哪!」
总之他们从孩子那得知,这些古奏德文就是刻在这座古老祠堂上的。
「哦,原来那叫古奏德文啊!不过根本没人知道那在讲什么,我们只有在决定行动的时候才会使用这些文字。」
于是在雇用那些孩子后过了一天,理娜等人测量到中午后,就前来看看这个祠堂。
这祠堂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石造的小屋。虽然没有看到小孩们所说的供品之类的东西,不过和旁边的道路比起来,祠堂的周围有被仔细清扫过的感觉。
「——看来有人很用心地在维护它呢!」
理娜感到有些开心。
在小屋中只放了一块石碑。上头刻着古奏德文。
「您看得懂吗?」
听到莎拉这么说,理娜皱起了眉头聚精会神地看着石碑上的字,一面回答:
「嗯,虽然有些地方已
经模糊不清了,不过只是要读的话还可以勉强看得出来。」
「那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完全看不懂的达尔兴致缺缺地问道。
「这句子还挺难懂的……『封于此门深处。仅以不可视之锁链于黑暗中箝住其右足。此石即为锁之钥』。这里有几个字看不懂,然后是『欲求此之人必先断此锁,咏唱咒语,将宝珠置于手中。如此觉醒之刻便会到来。初生之鸣响起。无欲其者则将宝珠归还,咏唱咒语,紧扣锁链。如此觉醒之刻永不降临,于梦幻中静待其时』。」
「……所以这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算听了,达尔终究搞不懂其意义,理娜也只能疑惑地歪着头。他回头看向莎拉和塔鲁布,两人也摇了摇头。
——在一百年前,这附近所使用的语言是古奏德文吗?
理娜试着回想自己的记忆,但在她所知的范围内并没有类似的印象。
——这里所祭祀的人跟画那张古地图人有可能是同一个,或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性吗……
不过,为什么这座祠堂会被人供奉在这种地方呢?
自从理娜雇用那些孩子后已经过了三天。
「没想到事情竟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理娜看着设置在中央广场四方的四个地图标示,脸上满是笑容。
或许是因为觉得地图标示这东西很新奇,每天都会引来许多人关注。有人看完地图后便将需要的部分复写在纸片上,也有情侣看着地图讨论要不要去没去过的地方走走。甚至还有一群少年把地图标示当成碰面的场所。
「这样一来要扩大设置也没问题了。」
此外孩子们的工作也进行地比想像中还顺利。现在还没有听到修补工程的地方传出孩子受伤的消息,看来工人们也很注意孩子们的安全。
至于绘制地图的孩子们也很认真,由于他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因此理娜在教导时不把重点放在正确性上,而是用容易理解和操作的角度来指导他们,尽量找出他们的优点,鼓励他们。
但也有些孩子显露出倦态,或是到了第三天就觉得厌烦、想放弃。理娜自己也在第十区和莎拉两人认真地进行测量,而被称赞的孩子也让称赞他们的理娜看见其惊人的动力。要说真有什么会让孩子们跑来找她诉苦的话……
「为什么那两个人只会像稻草人一样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啊?」
也都是这种针对达尔和塔鲁布两人的抱怨。
达尔有好几次都直接回嘴:「我比你们这些小鬼领的薪水还多咧!」但后来发现这么一说反而更像在承认自己不如他们,便死命地忍了下来。至于塔鲁布的态度却是相当自然。
「因为我是个骑士,等你们哪天知道骑士是什么以后,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他这么说道,同时摆出了立正挺胸的姿态。
理娜就不用说了,但就连莎拉也深受孩子们喜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侍女这种存在本来就不常见,但她不只会自己观看着孩子们的行动,同时也会冷静地点出理娜有所遗漏的地方。她对小孩绝对称不上是喜欢,但在理娜能容许的范围内,她也会尽可能地遵从其方针,虽然有时也会斥责孩子,却也没有忘记要鼓励他们。
「莎拉明明对小孩子也这么温柔……」
有时候理娜会惊讶地这么问道:
「但直到现在对达尔依旧如此严厉。」
这名不太表现出自己情感的侍女听到公主的疑问后,先是摇了摇留着紫色齐肩短发的头,然后冷淡地回答道:
「只要他不改变对理娜小姐的态度,我对他的态度就不会改变。」
她又小声地加了一句话:
「而且……其实我觉得有点嫉妒。」
「咦?」因为听不太清楚,理娜好奇地回问。
「不,什么事也没有。」
「对了!」莎拉在此换了个话题,说道:
「我查到了一件跟祠堂有关的事情。」
「什么事?」
看着蓝色眼珠闪闪发光,好奇地追问她的理娜,莎拉笑了起来。
「这是我从旅馆主人那问来的。在一百年前,有个英雄挺身而出保护这城市,让这城市免去许多灾难侵袭。虽然我没打听到他的名字,不过听说他相当熟悉驾船的技术和海流的习性,不只讨伐了袭击城市的海盗,遗重建城市,建造了可供许多船只停泊的港口。虽然也听说他曾经击退过龙,不过我想那应该是后来的人加油添醋的事迹吧!」
「所以那个祠堂所祭拜的,就是那位英雄罗?」
「是的。祠堂里的石碑好像就是那名英雄离开这里时留下的东西。」
「他离开这里了?」
理娜歪了歪头,既然拥有如此显赫的功绩,为何会离开这座城市呢?
「听说是和城里的掌权者对立,因此被流放了。详细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并没有流传下来。」
「那么,那个祠堂是怎么来的?」
「好像是那些感叹英雄离去的居民,为了纪念他的功绩集资建造的。」
「这样啊……」
理娜决定等测量作业结束后再好好调查一番。如果要把那个祠堂画在地图上,事先了解它的来历也比较好。毕竟……
——就这么被人遗忘,实在太悲哀了。
理娜觉得这是个应该被人传颂下去的故事。
当理娜完成第十区外围的测量后,她试着把从孩子那里收集而来的第十区的地图统合在一起。因为原本的地图就只有画上道路跟几个记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仅距离完全不正确,角度也有相当大的差距。
但在她一面忍耐着地上的脏乱和恶臭持续测量下去后,理娜也得以从各种角度来观看这个第十区,休息时累积的涂鸦纸片也愈来愈多。
而且她在统整地图时也根据小孩们所说的内容,仅以简单易懂为最主要的诉求,再调整距离和角度,重新撰写不至于造成混乱的新内容。
「这就是你们住的城市喔!」
孩子们看到完成后的地图都发出了欢呼声。
「这是我家喔!」「把这间酒馆的位置加上记号的人是我!」「啊,原来那条路是连到这里喔!」「不会吧,你不知道吗?」「这间面包店超难吃的。」「把这里当作路标还不错吧?」「啊!那间祠堂要从这里走啊,原来如此!」
他们的脸颊被兴奋染红,全围在地图旁高兴地讨论着。
这张地图是他们合作之下所完成的重要结晶。是再度确认自己生活的地方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后,所诞生出来的东西。
也是把现在的喜悦,化为实体保存下来的宝物。
当理娜正在马杰可的第十区和孩子们一同欢欣鼓舞时—
伊甸的骑士尤司卡,正在某个餐厅的包厢内和安榭黎姆会面。对尤司卡来说,应该是好不容易才能促成这次的会谈吧!不仅没有中间人介绍,若是以他的目的来看,也不好在公开场合和安榭黎姆见面。这还是他四处寻找跟大商人碰面的机会,再加以贿赂游说,才终于见到安榭黎姆。
尤司卡和他中间隔了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安榭黎姆一副对人生感到极度疲倦厌烦的表情。
安榭黎姆跟送葡萄酒来的服务生点了加了豆子的汤,尤司卡则点了厚切牛肉和烤全鸡。
「你找我有什么事?」
安榭黎姆简单地打过招呼后便直接切入正题。
这跟对待理娜的态度比起来可说是无理许多。不过尤司卡本来就没有直接表明他的身分,只说了一句「我手上握有一件对总督阁下有利的情报,我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还请您务必一听。」来要求和他见面,会有这种态度也是无可厚非。
「不会浪费您太多时间的。」
但尤司卡话锋一转,以阴沉的表情继续往下说:
「这间店的优点之一就是不会让客人等太久。您应该不至于连把自己点的汤喝完的这么一点时间都没有吧?」
果然正如尤司卡所说,过没多久餐点就送来了。等到服务生细心地把门关上,尤司卡确定他已经走远后,便单刀直入地说道:
「我想暗杀理娜公主。」
安榭黎姆伸向葡萄酒杯的手瞬间停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尤司卡,好不容易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哦!」他相当感兴趣地低吟了一声,缓慢地挺直了自己的背部。暗杀一国的公主这件事根本无法只凭一时的冲动和好奇就随意说出口,看样子尤司卡为了和安榭黎姆碰面,也是花了不少手段和金钱。
安榭黎姆的脸上浮现了在理娜面前从不曾出现过的猖狂笑容。厚重的眼皮下方,是一双盈满了欲望光芒的眼睛。
「是否能请你告诉我详情呢?」
「在那之前,我有几件事情想跟你确认。」
尤司卡在心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
——原来这就是这家伙的本性。
他舍去恭敬的口气,改以对等的姿态来对谈。
「你主要的收入是从何而来?」
「做为总督的薪水。」
「你不是想快点结束这场会谈吗?还是说比克拉德人真有那么吝啬?」
他这么一说,安榭黎姆马上脸色大变。
「你到底知道多少?」
「因为要和你见上一面花了我不少时间,所以也让我有空能调查这些事情。」
尤司卡说道,虚无的瞳孔里带着一股杀气。
「你私下贩卖情报给比克拉德人,还让一些不想表明出身的比克拉德人住在这城市里。在地图上动手脚应该是附带的结果,顺便用它赚取一些额外的收入对吧?」
安榭黎姆摇晃他的圆肚皮一边笑着。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你这么清楚我的底细,而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我只要告诉你我想暗杀公主就很足够了吧?在你眼里,公主应该是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毕竟她正打算揭发你那些足以判七、八个死刑的罪行。我和你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该不会就是你吧?找来那些黑衣杀手想暗杀公主的……」
「那个啊!没想到你会让比克拉德人的间谍来背这个黑锅,还真有一套。」
「比克拉德人也不是统统都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也有一些让我想杀掉的家伙。我实在不想看到那个小姑娘继续待在总督府里——而且那公主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他这么问道,同时坐在藤椅上晃了晃自己的身体,并压了压底下的椅子。
「老是说什么要画正确的地图。她是伪装成公主的巡检使还是测量技师吗?」
「据说是因为对此相当有兴趣,才会拥有这不输专业技术师的技巧。你没听过在王城有个能正确测量城墙并画出地图献给国王的人吗?」
「经你这么一说,不知道多久以前,我和一个从王城来的商人对谈时,好像有听过这样的事情……」
尤司卡点点头。安榭黎姆察觉到这所代表的意思后,脸上随即浮现怒火。
「开什么玩笑!」
安榭黎姆激动地大吼,连口水都喷了出来,还用力地敲着桌子。
「就为了一张地图?除了这没用的技术外一无是处的小姑娘,竟然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把我逼上这等绝境——!」
「所以你才会失败啊!」
尤司卡打断安榭黎姆的话,冷冷地说道。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和袖子都沾到了总督的唾液。他脸色一沉,将拿着小刀的手笔直地伸向安榭黎姆。
接着他随意地将手收回,手上其中三指握着小刀,另外两指则夹着一片小碎布。
原来他在一瞬间从安榭黎姆的衣袖上割下一块布来。
他用那块布将唾液擦干净后,又若无其事地把布扔到地上。接着再度转头看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安榭黎姆。他把刀子放在桌子上,灵巧地只用叉子进食,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她是公主,所以你才会小看她,才会如此大意。你以为只要拿古地图给她看,她就会乖乖回去,甚至以为让她去画地图也画不出什么来,才会弄到最后得用修补工程妨碍她,或是找在街头游荡的小孩阻止她。」
他轻描淡写地逼问坐在椅子上哑口无言的安榭黎姆。
「结果呢?公主现在还待在这城里,制作地图的工作也进行得相当顺利,就连小孩们也被她拉拢,反而让工程进展得更迅速。你原本反对设置地图标示,但现在中央广场不是就立了四根在那吗?而且居民的反应还不错,如果撤除的话一定会出现反抗的声浪。这样下去,到最后地图应该会顺利完成吧!你如果能事先做出相对应的处置,伤害或许可以更小。」
「……这我承认。」
尤司卡的举动似乎让他稍稍冷静下来。他苦涩地表示认同,让身体再度陷入椅子中。
「五年前我是用古地图瞒混过关的。因为我知道国王对这个城市不太感兴趣。只要装出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就不会继续往下追究。如果这次那个公主没有说要自己画地图,那我只要赶快做一张给她交差就能平安落幕了。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到头来,谁会想到一个公主竟然会表示想要自己画地图呢?」
尤司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些抱怨就省省吧!你想怎么对付那个公主?该不会就这样乖乖认罪吧?」
「一开始是因为比克拉德想要那个公主,才想找机会把她卖给他们。」
「为什么那个国家会想要她?」尤司卡以平稳的口气直接问道:
「理娜公主既是第三嫔妃的女儿,同时也是第五公主。根本没有强而有力的后盾,所以没什么价值。不但无法拿来当人质,以藉此和伊甸进行有利于他们的交涉,反而会成为伊甸攻打他们的藉口。」
比克拉德究竟在那个少女身上看见了什么价值呢?
安榭黎姆耸耸肩,不过这举动在尤司卡眼里看来只像是微微地缩了缩脖子罢了。
「比方说,比克拉德在公主被坏人绑架时救了她,还护送她回伊甸。但在回国的这段期间想办法让公主对比克拉德产生强烈的好感,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能成为伊甸王宫里的可靠内应。她的确没有后盾,对王宫也没什么影响力,但她才十六岁,还有可能被洗脑。而且既然她身为王族,其夫婿也一定要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可。这样总有一天就能靠理娜公主来取得伊甸的情报。」
「……光听你这番话还真是好处多多。但若是公主对比克拉德没什么感情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再让她被掳走,流放到南边的拉多姆或是北边的图雷司去。这样伊甸就会把焦点转向那些地方,说不定还会演变成战争。对比克拉德来说,这样能够减轻其他国家对他们的警戒心,也能够藉此寻找对付伊甸的良机。真是阴险的一群家伙,我想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阴谋,不过他们只跟我透露了这两件事。」
「……所以你才想把公主卖给他们?」
「看样子是不可能了。如果成功的话,也能消我心头之恨,但我赶不上比克拉德那边的准备工作。虽然有试着多争取一点时间,不过也只是无用的挣扎。在这之前地图就会顺利完成了。」
「所以你想杀掉她。」
「没错!原本是打算趁她睡觉时放火把整个总督府烧了。这伊甸我是无法再待下去了,比克拉德那边也不见得会庇护我。没办法把财产全部带走是让我很心痛没错,但总比丧命好。这也是无可奈何——那你的妙招是?」
安榭黎姆把盘子推开,将粗厚的手臂放在桌子上,采出身子问道:
「你应该是有什么办法,才会跑来见我吧?」
尤司卡脸上浮现「终于要进入正题了」的表情。
「西北方有个岛对吧?那个只有古老神殿和一个不算深的洞窟的岛。」
安榭黎姆听到这句话愣住了。尤司卡见状稍稍皱起眉头,但最后还是暂且不管他,继续说明详细的步骤该如何进行。
「只要照我说的去做,不仅能杀死公主,你这总督的位子也能保住。不过地图倒是真的要做一张新的了。」
安榭黎姆虽然依旧疑惑地歪着头,但由于没有其他方法,也只好答应照办。
密谈就到这里结束,安榭黎姆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对尤司卡问道: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想杀公主?」
「这是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