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结爱呕吐未遂引发的骚动,日向跟结爱之间不知道该说是尴尬还是见外的气氛一口气减轻许多。
对日向来说,她似乎对想要呕吐的人有莫名的亲近感,所以怕生的感觉消失了。
对结爱来说,差点吐出来的模样被日向看到,出尽丑到极点的洋相,歉意大爆发之后发展成有洞的话就想跳下去一头撞死的心境,在不好意思的心情到达临界点之后发展成对日向大人言听计从的态度,在日向讲出:「我只命令你一件事,那就是别跟日向客气。请像对待哥哥一般跟日向讲话。」自那瞬间开始,结爱心中隔阂的心情难以置信地消失了。
这可能是在结爱心中,遵守日向吩咐的心情更胜无意识的客气情感的缘故。
从这件事中我学到能够剧烈改变人际关系的……就是呕吐(未遂也可以)。
我觉得最好趁怕生跟见外的心情消失时——虽然可能只是一时性的状况——改变称呼彼此的方法,向两人提议:
「我说,日向跟结爱,你们要不要改变称呼彼此的方法?我们要一起住……我觉得小姐这种生硬的称呼会拉开彼此的距离呢。」
「不叫日向小姐……那要叫日向之君?」
你这是哪来的源氏物语啊?
「浅海小姐……的确是有点太过生硬……浅姊?」
……不是讲得快一点就会变成柔和的叫法好吗?
「你们两个这样不行。好,就由我来决定吧。首先,结爱就叫日向『小日』、『阿日』,不然就『太阳太阳晒太阳小姐(译注:日文中晒太阳的单字有部分发音跟日向一样)』。」
「这事实上是二择一呢…………我只好选太阳太阳晒太阳小姐了。」
一开始被舍弃的到底是哪一个啊!
「不,虽然是我提出的三个选项,但你还是别选『太阳太阳晒太阳小姐』好了。称谓长达『十个音节』实在太多了。」
「……不然,就叫小日吧。」
真是意外,我以为她会选『阿日』这种比较常见的称呼呢。
「因为日向小姐很可爱,感觉像小鸡一样……你会不喜欢吗?(译注:日向在日文中发音为Hinata,小鸡为Hina,在此结爱昵称日向为Hina。)」
「日向可以接受小日喔。虽然被叫小日有点令人害羞就是了。」
在两位女性微笑时,处于两人之间的我也跟着微笑起来。感情好是件好事。
「来,哥哥。日向也想用别的方法来称呼结海小姐,请给我三个选项。」
「好,交给我。『寄宿女』、『没路用侦探』跟『见外女』……来,你要选哪个?」
「……原来吉足是这样看我的?」
「不,抱歉,刚那是玩笑。『结结』、『爱爱』……『阿浅浅』来,你要选哪个?」
「……最后那个是你硬挤出来的吧……虽然不在三个选项之中,但我可以叫你小结吗?」
「嗯,请务必这么叫我。日向小姐,不对,小日替我取了昵称,真是令人高兴。」
「小结跟小日吗?真好,感觉很好叫呢。我也请你们替我取个昵称好了……我叫做吉足……」
「……阿足怎么样?」
真要这样叫的话,至少也选阿吉吧?
「算了,我的叫法就维持原状吧。好,晚餐也吃过了,来决定共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事吧。」
我自坐在沙发上的两人正面高声宣布。
「来考虑怎么分担家务吧!」
「这很重要呢……至今为止,两位是怎么分配的呢?」
「那个,至今打扫是各自扫自己的房间,房间之外的客厅以及浴室,厕所是日向负责。倒垃圾是哥哥负责。」
「一星期采买两次,这个两人一起做。煮饭是日向,洗碗是两人一起做。拔庭院草的人是我。跟街上的人之间的交流……传阅留言板的工作是日向负责。」
「总觉得小日的负担很大呢。她负责打扫跟准备饭菜的辛苦工作。」
这我也同意。但其实会这样是有苦衷的。
「一开始打扫是哥哥负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该说只要哥哥一打扫就会发生难以置信的事情吗……啊,我去泡红茶,我喜欢在用餐后喝茶喔。」
日向往厨房走去。
「吉足,这是怎么回事?」
「嗯,最容易受到倒楣体质影响的前三种家务是打扫,煮饭跟传阅留言板。只要我一煮饭,就会发生惊人的事。烤鱼时会有被香味钓来的野猫冲破纱窗叼走鱼。猫这种生物动作真的很快喔。根本无法像海螺小姐(译注:为日本国民漫画的女主角,海螺小姐追着猫跑的情景在日本相当知名)一样追得上。」
「……传阅留言板也会倒楣……发生什么事了?」
「隔壁邻居家在玄关有养柴犬。那是一只非常乖巧的柴犬。可是,虽然日向过去不会发生问题,但只要我送留言板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柴犬就变成像是狂犬或是凶猛的狗种般追着我跑。疯狂吠叫的柴犬很可怕喔。」
「…………也就是说,你最后没把留言板交出去罗?」
「不,区区一只狗并赶不走我。我好不容易抢到玄关门前按下对讲机……结果啊,那次不知道是不是那位迷糊的千金才刚洗完澡,她围着浴巾出来应门。」
「……咦,那对男生来说不是幸运的事情吗?」
「要是那位迷糊千金身后没有一个像我才刚看到的疯狂柴犬般气到七窍生烟的男友跟来的话,的确是如此。他似乎为女友只围着一条围巾的模样感到不悦,恶狠狠地瞪着我……明明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真是倒楣呢。」
「我不想为传递留言板这种小事跟邻居闹得不愉快。」
「丢垃圾跟拔庭院的草不会遇到倒楣事对吧?」
「丢垃圾时每三次会有一次在垃圾场被乌鸦袭击。但比疯狂柴犬好应付多了。庭院的草不用拔。以前飞机飞过我们家上空时,虽然听起来很像假的,但有货物掉下来。」
「……你刚刚说从飞机上有货物掉下来?」
「是啊,难以置信对吧。装满盐巴的袋子掉到我家庭院,猛力撞上地面的瞬间整个袋子破裂,盐巴撒得我家庭院到处都是。」
「……真是超乎想像的倒楣呢。」
「由于连深层泥土都混进了盐巴,连杂草也长不出来。我想,应该会有半世纪没办法享受庭园之乐吧。」
「不过庭院那边……」
结爱看往窗外。我也跟着看出去。在太阳西沉后过了十分钟的深蓝色天空之下,的确看得到轮廓模糊的花影。
「外面的草皮很美呢。而且是不是有开波斯菊啊?」
「草皮是人工草皮。我整理出来的。波斯菊是人造花。等十月下旬,我会把它拔掉。我在春天会换上郁金香,夏天会种植人造的向日葵,这请你别太在意。日向奇迹似地没发现那是人造花。」
「……人造的向日葵,有点令人期待呢……啊,小日,谢谢。」
日向走回来后把放在托盘上的茶杯并排于沙发前的桌上。她似乎没听到人造花的事。日向面带笑容地问:
「……那么,要怎么分担家务呢?」
「希望能把各种事情交给我。毕竟我在这里借宿啊。」
然后,我们一一决定好新生活中该如何分担家务。
煮饭由日向跟结爱每天轮流。明天开始就轮到结爱煮饭。
打扫依旧由日向负责。我跟日向都对要刚搬进来的结爱打扫家里这件事有所抗拒。
洗碗盘就由当天负责煮饭的人跟我负责。
丢垃圾依旧由我。
拔庭院草(虽然根本长不出来)的也依旧是我。
传阅留言板则继续交给日向。因为感觉突然换人拿到隔壁家会有什么麻烦事。
在决定到这里时,结爱提出:
「几乎没有减轻到小日的负担嘛。」
「日向没问题的。我好期待小结的料理……那个,还有一件事还没决定呢?」
「更换坏掉的灯泡吗……这交给我,不管家中哪个灯泡坏掉,都是小菜一碟啦。」
「那是哥哥最擅长的事呢。我很期待喔。还有啊……有关采买的工作……」
「啊,购买食材吗?我们还没决定呢……从下次开始就交给我跟结爱吧?怎样,没问题吧,结爱?」
「我当然没问题。」
「好,那明天就要采买了。放学后就拜托罗。」
「咦?日向不用去采买吗?」
日向神色欠安。恐怕是在跟我们客气吧。
「你不用在意。因为我想减轻日向的负担。采买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
「我不觉得是负担啊……」
日向嘴上念念有词。日向真是个努力的女孩呢。
结爱「咦?」了一声,发现了某些事情。
「……话说回来,在家务的分配中没有洗衣这个项目呢。」
「啊,洗衣的话不管衣服的量有多少,我跟日向两人都会个别清洗自己的衣服……至少我们是这么对外宣称的。
」
「对外宣称……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是有理由的。」
在学校,可爱之神日向粉丝俱乐部的存在若有其事。
他们的其中一个主要活动,就是每个月把他们集资而来的会费交给我作为小衣家的水费。
这些会员似乎无法忍受日向把衣服跟我的放在一起洗,所以他们请求我不管衣服再少,都要分开来洗。另外他们似乎也无法忍受日向浸泡在我浸泡过的洗澡水中,或是我浸泡日向浸泡过的洗澡水,所以这些水费也包含更换洗澡水的费用在内。
我把这个事实告诉结爱。
「喔?所以洗澡水也会特地每次更换过……是这样对外宣称的对吧?」
日向点头。
「嗯。可是,水费中又没包含热洗澡水的瓦斯费,每次都分开洗实在是太麻烦了,最后我们还是不会一天放两次洗澡水,衣服也会放在一起洗。我们把收来的水费全都捐出去。比起浪费我们家的水费跟瓦斯费,这样做对世间绝对有帮助多了。」
我轻啜饭后的红茶放松身心,不经意地说出:
「不过,之后或许得少量分开洗呢。」
「咦?为什么?」日向一脸茫然。
「因为不能把结爱的衣服跟我的放在一起洗吧?」
结爱在沙发上挺直背脊。
「吉足,我不在意那种事喔。应该说你太在意了。」
「不、不,要跟女生一起生活,我这不算太在意啊。」
「哥哥,至今你不是都跟日向一起洗衣服吗?」
「是这样啦,但不能把结爱跟日向混为一谈啊。因为结爱是跟我年纪相仿的女生啊。」
日向自沙发上起身。双眸中燃起小小的怒火。
「若小结是年纪相仿的女生,那日向就不是女生吗?」
「不,先不论日向是不是女生,你是我妹妹吧。你怎么了啊?」
结爱焦急地说:
「我的衣服给两位带来麻烦了对不对!没问题的,我会去河边洗衣服。」
「你演童话故事吗?喂,都是日向挑剔奇怪的事,害结爱跟着客气起来了啦!」
「怎样啦!是日向的错吗!哥哥这笨蛋!」
「什么笨蛋!日向才是笨蛋!」
「日向才不是笨蛋,日向最讨厌哥哥了啦!」
「我也是,我最讨厌日向!」
「咦?你刚刚说最讨厌日向吗?好过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啊!哥哥这大笨蛋!」
不,先说最讨厌的人可是日向啊。
日向跑出客厅,旋即传来宛若敲打太鼓般冲上楼梯的声音。看来她是回自己房间了。
我跟坐在沙发上的结爱面面相觑。
「虽然她原本就是个容易生气的妹妹,不过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呢?」
结爱困惑地蹙着眉。
「吉足不知道小日为什么生气吗?」
「搞什么,原来结爱懂啊?」
「……嗯,或多或少就是了。」
「那么——」
正当我想说出快告诉我时,我闭上了嘴巴。因为结爱微微摇了摇头。
「不行,我想若是由我来说,小日一定会不高兴。要由吉足自己察觉。」
结爱站起身子,准备走出客厅。
「你要去哪?」
回过头来的结爱露出忍受着疼痛的表情。
「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让吉足跟小日吵架。在小日走出房间,跟吉足和好如初之前,我都会在庭院的帐篷中。」
「咦?等等,结爱。」
结爱转身离去。
结爱是个拥有决断力以及行动力,一旦下定决心甚至能够只身搬家的女孩。我不觉得自己能够阻止她回帐篷。
我还以为大家就快要熟识了,却又突然分崩离析。要一起生活真是困难。
我从客厅窗帘的隙缝往外看,在晚上八点的昏暗光线中,结爱正手脚俐落地搭建帐篷。
九月的夜晚温暖,虽然气温将近二十度,但我还是不能让前女友在庭院搭帐篷过夜。就算不是前女友,依旧不行。
我想把日向带出房间,因此爬到了二楼。
——咚咚。
我敲了敲日向的房门。
空间沉默了三秒。
房中传出日向无精打采的声音。
「什么事。」
我隔着房门向她搭话。
「日向,你出来吧。刚刚对不起。」
「……对不起。你是为了什么道歉呢?」
真是个难题。
为了让结爱走出帐篷,首先我得讨日向欢心才行。
我原以为只要说声「抱歉」,事情就能圆满解决。但看来不知道道歉原因的对不起,并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只有反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支吾其词的关系,日向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
「够了!哥哥走开啦!」
听妹妹这么亲密的人讲得这么不客气,我心中一时冲动,跟着回嘴。
兄妹吵架就是这样引起的。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若日向不走出房间跟我和好,结爱就不愿意离开帐篷啊!」
从二楼走廊的窗户能一望庭院。
我看见结爱的帐篷。帐篷就像盏巨大的纸灯笼,自里面放射出光芒。是提灯的光线吧?
「那什么意思!哥哥是担心小结,才想跟日向和好吗?」
「日向不担心结爱吗?就算是九月,也不能让她在帐篷过一个晚上啊。」
日向是个体贴的女孩,我本来以为只要这么说她就愿意和好,但日向回话时反而更添几分怒意。
「这么担心小结的话,你就跟小结结婚就好啦!」
「结,结婚?不,该说这还是很以后的事情吗?我必须更加认识结爱,想起过去的事之类的,还是该说要能先自立呢?总之无论如何,必须要先重新复合,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答得这么认真干嘛!好恶!白痴吗!我不想再听到哥哥的声音了,走开啦!」
我原本是来和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离开日向的房间。
至今我们兄妹吵过几次架,所以我知道这无法立刻解决。我跟日向无论吵得再凶,只要睡一觉,到隔天早上就会若无其事。我们不会把前一天吵架的情绪带到隔天。所以若是平时,我会想要丢下她自己睡觉,但今天却不行。
因为这会让结爱再露宿野外一晚。
我束手无策,总之先回客厅。
晚上八点半以后,我独自在客厅看电视,我想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现在不是悠哉看电视的时候,但很可惜的是,现在也只能看电视而已。
在跟妹妹两人的生活中加入同班前女友的第一天。我本来还在想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结果妹妹把自己锁在房中,前女友在庭中帐篷打笼城战,是个毫无情调的展开。
几分钟前,我曾向帐篷中的结爱搭话。
我要她离开帐篷,结爱像RPG游戏中的村人角色般重复回答:「你跟小日和好了吗?」而我无法撒立刻就会被拆穿的谎言。在回答Yes之前,事情恐怕不会有进展。
因此我只能当个盯着电视看的人。
电视上正播出『冲击世界的30种表演』。有人从嘴巴吞下比球棒还要长的剑,还有人拿着点火的瓶子玩杂耍。中国人真吓人。
我换上家居服。
若是平时,我只要一从学校回家,就会立刻换上轻便的便服。今天因为有结爱在,所以我抓不大到换衣服的时间。
另外,我的便服是日式作务衣(译注:作务衣原是禅宗僧侣在做杂务时穿着的衣服,后来演变为日本的一种传统工作服),上下用的是棉质布料,使我有种懒散的感觉。但另外一方面,虽然作务衣穿起来很舒适,但却给人不知道该说是挺直背脊还是精神一振的气氛,所以我很喜欢。
可是,当丝毫提不起干劲的我正躺在沙发上看着随心所欲地操纵着怪手的男人——一个美国中年大叔——的时候,耳边传来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我本以为是日向心情好转——
「我去洗澡。」
她冷冷地说完之后,就穿过客厅离开。
更衣间的门阖上的声音响起。
洗澡吗?
我要什么时候洗呢?
得要结爱别客气,尽管使用才行。
原本我兴味索然地看着电视,但现在却播出了让人诧异的画面。
电视上怪手的驾驶高手正挑战能用怪手脱掉几件女性的衣服。
矗立于怪手前的女性穿着类似OL的制服,那件衣服上有个手环大的圈圈,看来只要用怪手的挖斗去勾那个环,就能把衣服拉下来。
驾驶高手的挑战开始了。
疑似以巨乳为卖点的女性偶像身上的背心被脱掉,上衣被扯下,裙子被拉了下来。先不管为什么OL制服下面不是内衣,而是比基尼泳装这个问题,绑住泳衣的结上正挂着比至今为止的衣服都大的拉环。
小菜一碟。
对驾驶怪手的高
手来说,这根本就易如反掌。
正当我心中替怪手的驾驶高手打气的心情涨到最高潮时,节目进入了广告。
竟然吊人胃口。
但我并不责怪选在这种时候播出的广告,反而心存感激。因为这样我就有空闲时间录下这个节目。
我急忙打开录影机,准备录下节目。
这时刚好广告结束,电视上的是怪手驾驶高手认真表情的特写画面。虽然我替驾驶高手加油,但我不需要高手的脸。我心中想着快照出比基尼,怪手的挖斗勾住上泳衣的环。
接下来只要拉回挖斗就好!
正当我手心冒汗的瞬间,世界一转为暗。
——呜哇!
电视的画面消失了。
录影中的录影机电源也停了。
应该说客厅的电灯也熄了。
停电了!
这也是我的霉运引发的吗?就只有在我眼睛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地盯着电视画面时才会遇到停电。现在还是八点左右——一家人嗑瓜子团圆的时间——才对。就算挖斗拉下上半身的比基尼,我也不觉得能看到双峰春光外泄的画面。但是我就是想看。我想看驾驶怪手的高手挑战到最后的瞬间。唉,真是倒楣。
「呀啊啊啊啊!」浴室传来悲鸣以及哒哒作响、直逼而来的脚步声。
浴室传来悲鸣,杂乱的脚步声朝我疾驰而来。
我想起日向怕暗。忘记我们正在吵架的我自沙发上起身,扬声喊道:
「喂,日向,我在这里!」
「……哥哥,你在哪?」
她泫然欲泣的声音传来。
突然从明亮的地方陷入一片黑暗,我用尚未适应环境的双眼注视客厅对面轮廓模糊的白色影子。
我靠向影子。
「啊,哥哥。」
影子伸出手,我抓住影子伸出的手。
日向把浴巾上端部分压在锁骨上。不知道是浴巾太大或是日向太娇小,或是两者都有。浴巾垂到地上。
「似乎是停电了。我去看看电源箱,日向在这里等着。」
「不要。哥哥这笨蛋!我好怕,不要离开啊!」
虽然被骂笨蛋,但却不像刚刚那样有回嘴的冲动。怕暗的妹妹实在太孩子气,我差点就要忍俊不住笑出来。
我紧握牵住的日向的手。
「好,那我们一起去电源箱那边吧。」
在一片黑暗中,我感觉到日向点了点头。
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在我分辨出设置电源箱的玄关方向,踏出第一步时——
「呀啊!」
短暂的悲鸣自背后传出。
之后,日向撞上我的背——我回头看发生什么事,一个踉跄便往地上倒。
「痛死我了。日向,你为什么要撞我啊?」
仰向倒地的我边承受妹妹以俯卧的姿势压在我身上的重量边发问。
「我踩到浴巾跌倒了啦。」
下一秒,房中的萤光灯闪了几下,灯亮了起来。
呼——看来是电来了。
在我这么想时,玄关传来有人急忙跑过来的声音。
由于我仰向倒地,在上下颠倒的视野中,我看到结爱手持提灯过来。
「哟,结爱。别担心,没问题了。」
我原本想继续说虽然刚刚停电,不过现在电来了,但就算放宽标准来看,结爱的脸色还是很难称得上和善,所以我哑口无言。
「我看客厅的电灯突然关掉,才想来看看你在做什么……结果你们两个竟然裸身抱在一起!你们是用这种方法在和好的吗?感情也太好了吧!」
裸身抱在一起?
仰向倒在地上的我身上有一条浴巾,然后从浴室飞冲出来的日向正俯卧压在我身上。的确,从结爱的角度来看,日向或许是一丝不挂没错。但是对被压在下面的我来说,我连日向肌肤是什么颜色都看不见。
「结爱,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日向,总之你快让开。」
距离我不到十公分的日向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虽然我很想让开……哥哥你转向那边啦。不然我会被看光。」
「我,我知道了。」
我用力抬起下颚,把视线自日向身上别过。
日向柔软的重量自我身上消失。但我却面临了别的刺激。
在我用力抬起下颚的时候,只见上下颠倒的视野中穿着制服的结爱往我走近,裙底风光尽收眼底。
在感到幸运之前,我发挥出偷看人家裙底风光不好的这种值得颁发表扬奖状的理性——这理性我们称之为绅士——把抬高的下颚转回原处。
但我往与结爱裙底相反的方向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日向用浴巾遮住身体前方跑回浴室的赤裸背影。
日向没发现整个屁股被我一览无遗,消失于走廊彼端。
但就算日向没有察觉,结爱也发现了。背后传来如冷风般的声音。
「吉——足——你看了小日的屁股对吧?」
我急忙起身。
「不不不,偶、偶没看见。」
「你这老实人!连讲话都口齿不清了不是吗……小日的屁股,感觉充满弹性,非常漂亮呢。」
「……」
对于屁股,我并不答话。大概不管回答什么都会让状况恶化。所以我只替自己辩解:
「我只是采取了绅士的行动而已。该说那是不可抗力吗……」
「看妹妹的屁股有什么好绅士的!吉足这笨蛋!」
不只是妹妹,连前女友都骂我笨蛋。或许我真的是笨蛋也不一定。
插图
结爱似乎打算回帐篷。她的手伸往玄关的门。
即使我没有喊住她,但她还是突然转头,不知为何地满脸通红。
「虽然吉足不记得……可是我的屁股也不输给小日。吉足看到我的屁股时,还称赞过我呢!」
结爱跑到玄关门的另一侧。
咦——?
我曾看过结爱的屁股?
而且还出言称赞?我有这么游刃有余吗?
结爱跟我到底发展到哪里了?这疑问盘踞于我的内心。
多亏停电引发的骚动,我觉得有机会跟日向言和。
所以我对洗完澡出浴室的日向——她换上了睡衣——问:「要不要牛奶?」把马克杯放在托盘上,用轻松的语气向她搭话,但日向却一派认真地开口发问:「刚才——」
「停电之后,哥哥你……是不是看到了日向的屁股?」
「不不,我、我没看——」
「骗人!你看到了对吧,哥哥!」
为什么我这么不会说谎呢?
日向捉住睡衣的衣摆,眼神慌张地望向我。
「屁股啊,刚好长了些东西,那个,该说状况比平时差吗?总之那个屁股不是最佳的状态啦!」
妹妹哟,你到底是想解释什么?
「嗯,这样啊,我知道了。不,可是,你不用在意这种事啦。我不在意日向的屁股喔。」
这是我身为哥哥的体贴。若是说我对妹妹的屁股兴味盎然,妹妹可能必须边尖叫边打110才行。
「哥哥,为什么——」
嗯?日向的声音在颤抖。她的眼神看似燃烧着熊熊怒火,魄力十足。
「为什么……老是说些日向讨厌的话。」
日向伸手拿起我放在托盘上的马克杯,把杯中牛奶往我身上泼。
「呜哇!你做什么啊!都是牛奶的味道!」
日向发出哒哒声响跑上二楼离开。
这件事发生在晚上九点,距离和好的路途极为险峻。
为让结爱使用浴室,我走到庭院帐篷前。
我向理应在帐篷中的结爱搭话。
「那个,结爱。我放了洗澡水,你去洗澡吧。」
回话的声音传来:
「请容我拒绝。问你喔,吉足,这里有汽油桶跟木柴吗?」
「拜托你别洗五右卫门澡(译注:日本的一种直接在铁制的桶子下方烧水洗澡的洗澡方式)好吗?」
灯光隔着帐篷的薄布溢出。我从没露营过。就算有也不记得。所以我想进去帐篷里面看看。
「那个,结爱,我能叨扰一下吗?」
「……可以喔。」
帐篷入口的拉链被拉开,趴在地上的结爱探出头:
「请进。虽然让男生进入自己的房间很让人紧张。」
我丝毫没有感受到进入女性房间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钻进了帐篷中。
在将近两张榻榻米大的空间中,收着结爱行李的行李箱被放在角落,房中铺着睡袋。提灯像水晶灯般悬吊于帐篷正中央。
不过比起帐篷内部,我更在意一件事。
「结爱,你怎么穿成这样?」
跟我面对面坐在睡袋上的结爱一脸若无其事地回答:
「一直穿着制服很奇怪吧?所以我想换成家居服。」
「为什么是护士装?」
帐篷中有个穿着纯白护士装的女高中生,令人发噱。
「这是侦探变装用的衣服,适合吗?」
她
胸前甚至还挂有『浅海』的名牌。名牌好似要被弹飞一般自胸前突出。护士装强调出结爱的双峰,我害羞地移开视线。
「还不差啦。」
「呼呼,我收到吉足最大的赞美了。」
「什么啊。什么最大的赞美?我说的是还不差吧?」
「虽然吉足不记得了,但吉足害羞的时候一定会说『还不差啦』,这是最棒的夸赞喔。角色扮演服装中你喜欢护士装这点还是没变呢。」
被她这么取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嘴。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欢护士装。真是令人害臊的过去。
「结爱,虽然你常说『虽然吉足不记得』但其实——」
是不是你信口开河啊?我原本想开玩笑地问她,但话却说不出口。
「结、结爱?」
因为结爱抱住了我。
「……今天,我很期待能见到吉足……但也很害怕喔。」
我的背抵在撑开的帐篷骨架上,天花板的吊灯微微晃动。在吊灯照亮的帐篷内,我感到自身穿白衣的结爱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彷佛置身于梦中。结爱的声音从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
「在搬家前对你身家调查时,我知道吉足丧失记忆,也知道吉足忘了我……我好怕跟忘记自己的吉足见面。」
我听出结爱的声音哽咽。被泫然欲泣的女生抱住,我却问了个搞不清楚状况的问题。
「害怕跟我见面?」
「失去记忆的吉足可能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这让我很不安。可是,今天见到的吉足是我熟悉的吉足。一点都没变。你跟以前一模一样,甚至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呢。」
我没有成长,还真是抱歉。这种话应该不说也罢吧?
「在我第一次让吉足看护士装时,你也是用这个表情说了『还不差啦』喔。」
「你可以告诉我之前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看结爱穿护士装的吗?」
结爱抬起头,我的双眼跟她那双自下往上仰望的眼睛对上。她露出恶作剧的表情。
「不~行。要吉足自己想起来。提示是医生护士的扮家家酒喔。」
医生护士的扮家家酒?
以前的我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结爱的朱唇近在咫尺,她轻声呢喃:「我说,吉足。」
「现在我们正独处呢。怎么办。我心跳得好快。我的心正以一分钟六十下的速度跳动呢。」
「这是非常正常的心跳。」
我看出结爱的眼神秋波流转,焦躁不已。结爱是个跟我独处时会变得很奇怪的女孩(这搞什么)。
应对的方法,就是表现出身旁有其他人的感觉……嗯,这该怎么做才好?
「那个,吉足。」
「怎么了?」
「……能再维持这样一下吗?」
「嗯,就随结爱高兴吧。」
「真是的,被你这么说,我会袭击你喔……吉足,记住这件事喔。」
「哪件事?」
「我是个相当肉食性的女孩。」
结爱口中发出『嘎啊』的声音,轻轻咬住我动作僵硬地搭在她肩膀上的右手。
「呜哇,你做什么!」
「当我跟吉足亲热时,最常做的就是互咬彼此喔。来,吉足也咬我吧,不管要咬哪里……都可以喔。」
在我平日列出的想要对女孩子做的事情的清单中,并不包含「咬」的动作。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咬哪里才好。
动弹不得的我被结爱咬着手抱住,毫无反击之力。
可是,现在可不是能够悠哉地被她抱住的时候。
能够意识到两人独处时就会变得奇怪的结爱这问题的第三者,正来到帐篷外。
声音突然传入:
「那个,小结,你在吗?」
是日向的声音。我吓到差点当场跳起来。咬着我右手的结爱也吓到了吧?她肩头抖了一下。
结爱不发一语的深呼吸了一口气,无声无息地离开我身上。
以冷静的声音回话:「是。」
「……我能稍微跟你谈谈吗?」
日向要跟结爱谈话?谈什么?
「呜、嗯,好。」
「我可以……进帐篷吗?」
「咦?进帐篷?」
让日向进帐篷恐怕大事不妙。因为我在里面。我极力不想让日向知道我跟结爱两人在帐篷中独处。因为被她一边咬着一边抱住这种奇特的行为让我感到愧疚。
结爱撒谎牵制她的行动。
「小日,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帐篷中有一只红背蜘蛛,你还是别进来比较好。」
……那不是毒蜘蛛吗?真的出现在帐篷的话,得尽速逃离才行啊。
「蜘蛛?嗯,那我在这边说喔。」
我跟结爱无言地面面相觑。安全过关。我们松了一口气。
「小日,有什么事吗?」
「嗯。我家的哥哥啊,学校的女生都叫他『超淫兽好色吉』,还在一年级学生之间被选为『最不想称呼他为学长的学长』。」
原来学妹都这样叫我吗?我理所当然地感到震惊。
「日向也偶尔会被男生开玩笑地叫超淫兽的妹妹……」
原来日向曾被这样叫过吗?身为哥哥,真是对不起她。
「哥哥啊,在学校女生之间丝毫不受欢迎,我本来以为被女孩告白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是痴人说梦,甚至连交到女性朋友的机会都低到令人绝望。但对日向来说,哥哥这样才好。女生中唯一一个会跟哥哥说话的就只有日向,这样最好。」
日向是想跟结爱说自己的哥哥有多不受欢迎吗?我不明白她话中含意,惊惶失措。结爱一脸认真地听着她的话。
「不过今天小结出现了。在知道哥哥把小结当成女孩子看待……却只把日向视为妹妹而已后,日向实在无法承受。小结应该发现了吧……日向的心意。」
结爱在我身边点了点头。
「嗯,我隐约有察觉。」
日向的心意,到底是指什么呢?
「小结有察觉吧。没发现的就只有哥哥而已啊……小结?」
「怎么了?」
帐篷外传来日向似乎下定什么决心般深吸一口气的气息。
「如同小结察觉的一般……小衣日向,最喜欢的人是小衣吉足。」
——?
就算是我,知道她指的不是喜欢哥哥的意思。
我吓到说不出话。
结爱的脸上就只浮现一小茶匙的诧异而已。以听到日向对我的告白这件事来说,她的惊讶貌似过于平淡。
结爱原本就知道吗?
结爱以极为温柔的声音回答:
「小日,为什么你要把这么重要的心意告诉我呢?」
「……不,我也不知道。小结应该喜欢哥哥吧……或许是我想向小结宣言也不一定。日向希望哥哥能将自己当成女孩子看待。
……对小结说些奇怪的事,抱歉。这件事别跟哥哥说喔。小结也去用浴室吧。再见。」
日向离开帐篷。
结爱说道:
「吉足理论上不应该听到小日的告白。所以你别太过在意小日喔。」
「结爱,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结爱困惑的笑了一笑。
「感觉多了一个情场上的劲敌呢。从明天开始,这同居生活可能会变成感情战场喔。」
我的表情大概比结爱还困惑十倍吧。
晚上十点。
最后是以结爱、再来是我的顺序洗澡。
结爱洗澡的时候,我为了跟日向和好,走向日向的房间。
——叩叩。
「来了。」
房门打开。日向穿的明明是我平时看习惯的睡衣,但我却静不下心来。十几分钟前我听到日向对我的告白,无法表现得跟平时一样。
「怎么了吗?哥哥。」
日向还在为刚刚的争吵生气,她的声音充满不悦。
我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说:
「那个啊,有关衣服,就一起洗三人份吧。洗衣服的工作由日向跟结爱负责。」
把日向当女孩看待。抑或是说以跟结爱同样的标准对待她。
我天真的觉得这样就能和好,而事实上这效果卓越。不愉快的神色自日向脸上消失。
「哥哥真是的,老把家务推给别人。」
日向这么讲时心情看来很好。这样我们就和好了。
我跟结爱洗完澡之后,第一天的同居生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床铺。
当我要结爱使用我的床,自己打算睡客厅沙发时——
「吉足,不行啦。让寄居的我睡沙发。」
「日向也想睡哥哥的床。小结好狡猾。小结用日向的床没关系,日向要睡哥哥的床。」
结爱跟我客气,而日向表现出自己的欲望——原来她对我的好意有这么好懂——如此主张。
最后——
我们无法商议出由谁睡哪,只好公平地抽签决定。
结果——
我睡日向的房间。
日向睡我的房间。
结爱睡客厅的沙发。
「哥哥要睡日向的床吗……真令人害羞。」
日向扭扭捏捏起来。
「不然重抽一次吧?」
当我这么说时,日向回答:「不,这样就好!」用力点了点头。
「对不起,结爱。竟然让你睡沙发。」
「别在意,吉足。我会小心不去夜袭你的。」
「嗯,这点还请你务必小心。」
就这样,晚上十一点之前,我们各自朝着今日的床铺前进。
我躺在日向的床上,才发现自己忘记带上身为我睡觉良伴的抱枕,但日向可能已经睡着了。
我在没有抱枕的情况中,躺在陌生的天花板下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