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倒楣。
虽曾这么想过,但也不可能老是做什么都倒楣到家,所以偶尔会发生这种事。
真是幸运。
我也是有这么想的时候。
那是九月最后一周的周六。
我跟结爱每天轮流拥抱日向。
今天轮到我。
放学后的周五下午,我们三人跑到大型量贩店『惠比寿屋』购买食品。
惠比寿屋正举办每购入一千日圆商品就能抽一次奖的活动。
而且今天似乎是抽奖活动的最后一天。
我们买了五千日圆左右的食材,能抽五次奖。
虽然我觉得五次都交给日向跟结爱来抽就好,但两人各抽了两次,所以由我抽一次。
先抽的两人都抽到安慰奖面纸一包。
我不抱任何期待地转动转球机。
掉出了金色的球。
铭谢惠顾的球竟然用这种颜色,真让人容易误会。
当我脑中茫然地这么想时——
——叮铃叮铃。
负责抽奖的店员摇起了铃铛。
日向跟结爱一脸诧异地盯着我看。
我这才了解状况。
在神社求签时会持续抽出『凶』直到抽完『凶』为止的我……
选鬼脚图时选的地方会莫名地连不上任何地方的我……
抽过或许是因为印刷错误,签上只印了『惠顾』两字的我……
中了!
我中的是三奖。
我原以为金球=头奖。
但是头奖是黄色,二奖是银色。
……我不大懂制作签的人怎么选色的。
可是,就算是三奖,依旧是中奖没错。
三奖是位处郊外的娱乐泳池设施『水色王国』的双人招待券。
说到水色王国,那可是高中生的一日入场券就要价三千六百日圆的资产阶级御用设施。
我不认为只为了玩一天值得花费三千六百日圆,所以根本没去过水色王国。
也从没想过要去。
这跟我从没想过要去拉斯维加斯是一样的道理。
纵使得到这么好的奖品,我还是躲不开霉运的影响。
招待券的使用期限到明天为止。
但我不打算浪费得来不易的双人招待券。
从惠比寿屋回到家中客厅时已是午后时分。明天是没有计划的周日。我向日向以及结爱提议:
「明天啊,我们去水色王国吧?」
两人反应极为激烈。
「咦?我没想到明天要去游泳池,所以今天吃了碳水化合物耶!」
「不要~软膏—!」
……那个,我该从谁先调查起呢?
总之,我先向身旁沮丧不已的日向搭话:
「明天要去游泳池跟今天摄取碳水化合物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日向突然鼓起一张脸。
「当然有!你觉得有拳击手会在世界拳赛秤重的前一天摄取碳水化合物吗?」
不不不,日向又不是世界顶级好手,我们要去的也不是擂台,是游泳池啊。
「真是的,早知道明天要去游泳池,日向就会从一星期前开始换上三温暖衣长跑了!啊,哥哥,我们会慢跑到水色王国吗?」
「喂喂,你可别想在出发的路上瘦下来。我们要搭公车啦。单程有十公里远耶。」
日向发出「噗!」的声音,心不甘情不愿地鼓起两个腮帮子。
「明明我平时睡前三个半小时都不吃东西,但体重不但完全没下降……反而还一点一滴地增加。呜,简直莫名其妙!」
日向根本不胖。
我看向日向上衣突出的地方。
体重逐渐增加的理由很简单。日向发育得很好。结爱拥有的虽然是本学年中数一数二的丰胸,但高一的日向也硕大到与结爱不分轩轾。
……不,说不定还赢了一点。
「软膏!软膏!」
结爱像是祈祷般喃喃自语,不断翻找自己放在客厅角落的行李。
她寻找东西的背影已经超过认真的程度,甚至营造出迫切需要着什么的氛围。
「怎么了?你在找名为软膏的定时炸弹吗?」
回过头来的结爱脸上满是疑惑。
「软膏指的是涂在肌肤上的药。一般高中生根本不可能找出定时炸弹这种东西吧。即使我曾待过侦探社,但我从没看过炸弹。拥有火爆身材的外遇对象我倒是看过。」
「……这、这样啊。」
她用认真到吓人的神情对我说教。
由于结爱全神贯注于找软膏上,导致她没有听出我无聊的笑话。我只能苦笑。
话说回来,火爆身材的外遇对象还真令人在意。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找软膏啊?」
结爱看我的眼神中略带哀怨:
「我啊,昨天不是丧失了穿泳装的资格吗?」
「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啊。那资格是什么?昨天发生过什么吗?」
「我昨天不是被蚊子叮了吗?」
昨天周五,拥抱日向的人是结爱。
虽不知道那是不是她倒楣的原因,但家中只有结爱被蚊子叮咬。
蚊子叮到的地方应该是大腿才对。
「被蚊子咬到的地方会痒吗?」
「不,已经不痒了。」
「那你为什么突然想涂软膏啊?」
「得治好被蚊子叮过的地方才行。不然会被水色王国拒绝入——」
「怎么可能会被拒绝啊。又不是剌青。不过是被蚊子咬而已啊。」
结爱自我身上别过视线。
「……在伤害到受之父母的身体这点上,刺青跟被蚊虫咬根本半斤八两不是吗?」
「这真是前所未闻的价值观。结爱到底怎么了。感觉一说要到水色王国之后,你就变得很难应付呢。」
「吉足,我们以前一起去过游泳池,这件事你已经忘了对吧?」
「……什么。」
原来如此。
除了国小四年级住宿时一起洗澡,互数身上的痣之外,我的人生中还有这种玫瑰色的事件呐。
这是属于丧失后会令人不甘心的记忆。
结爱眼帘低垂地说道:
「也就是说……我啊,这是另一次的吉足初次看到我穿泳装……对不对?」
被她挑出来这么一问,真是令人不好意思。
「呜、嗯。应该是。」
我狼狈地点点头。
「我认为所谓的『第一次』颇为重要。再说『第一次』的印象会强烈地留下来。」
「嗯,或许如此。」
结爱双手紧抓住衬衫——刚买完东西回家,她还没换上作为家居服的角色扮演服装——抬起下颚,深深凝望着我。
这一连串的动作给人结爱即将讲出某些重要话语的印象,我不禁正襟危坐。
「结、结爱?」
「……我啊,不希望自己第一次穿泳装给吉足看时,身上带着被蚊虫咬过的痕迹。」
我的紧张一口气松懈下来。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吉足没有软膏吗?」
「应该有吧。不过就算立刻涂软膏,也无法马上治好啊?」
「咦?」
结爱一脸诧异。
「那是因为吉足的软膏很廉价吗?」
「才不是!软膏又不是什么potion,无法立即见效啦!」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抱歉,我不该突然提到角色扮演游戏中回复道具的代名词,真对不起。
「结爱你啊,不太玩TV Game对吧?」
「TV……Game?啊,有啊有啊。侦探社尾牙时大家都有玩喔。」
尾牙中玩TV Game?
是侦探解迷冒险游戏吗?
感觉每每遇到分歧选项就会大吵一架呢。再说那也无法在尾牙当晚就破关吧?
「你们尾牙时玩的是哪一种TV Game啊?」
「就普通的TV Game啊。把随机写上数字的纸发给大家,若自己手上的纸跟转球机转出来的球上的数字相同,就戳一个洞的游戏。」
「……你说的那个莫非是宾果?」
「嗯,是啊。」
「喂喂,那根本不是TV Game嘛。」
「是TV Game喔。因为宾果大赛的大奖是大型电视。」
「喔——奖品是电视啊。感觉那场宾果很热闹呢……结爱,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你说那是TV Game?」
「是啊,为得到电视这个奖品,以各自的运气互相竞争的游戏。这毫无疑问是TV Game吧?」
不不不,有疑问啊,有疑问。
看结爱讲得满是自信,我也无力回嘴,干笑了几声。
「哈哈,原来还有那种TV Game啊。我也想玩玩看呢。」
「吉足喜欢的TV Game是哪种游戏呢?」
要从现在开
始用口头向她说明何谓TV Game实在太麻烦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会聊到TV Game啊?」
「我想想,那是因为吉足说『软膏又不是什么lotion(译注:日文中lotion常拿来指润滑液,也有化妆水的意思)』的缘故。」
「我是说potion啦!另外软膏跟lotion当然不一样。」
「咦?还挺像的啊?例如会拿来涂在身上、给人黏黏的感觉之类的。啊,不过也有不黏的lotion就是了。」
「结爱怎么这么了解lotion?」
一般女高中生应该与lotion无缘吧?就连我这普通的男高中生对lotion的了解也仅止于听过这个词而已。混有媚药的lotion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依然是我人生最大的谜题之一。
「了解?因为我有在用啊。虽然只是一般熟悉而已啦。」
「你有在用?什么时候,在哪?」
「什么时候?睡前,在床上喔。」
「——?」
「吉足,你怎么了?你露出像孟克的呐喊般的表情。在搞笑吗?」
「睡前在床上使用lotion……是跟谁一起用?」
「跟谁?没有啊,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用lotion…………莫非是,自〇?
「吉足怎么了?你露出像蒙娜丽莎般脱俗的神色呢。」
「我的脸没这么艺术……结、结爱,或许我改变了自己对你的看法。」
结爱竟然是个会独自度过如此浪漫夜晚的女孩……虽然吓了一跳,但这一点也不坏。
「你在窃笑什么啊?晚上睡觉前抹化妆水真的这么奇怪吗?」
「……化妆水?化妆水是什么?这词是从哪冒出来的?」
「咦?我们不是一直在谈化妆水的事情吗?我在入浴后跟睡前都会涂乳液来保养肌肤啊。」
「咦?」
这样啊——
原来有人把化妆水称为lotion啊。
果然我一点都不懂lotion这东西。
自己擅自在脑内想像结爱自〇的模样所产生的罪恶感让我羞愧到想要挖个洞钻进去,我干笑了几声。
「哈哈,还有那种lotion啊。我也想用看看呢。」
「吉足知道的lotion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我说不出口,打死我也不说。就算你用皮鞭抽打我全身我也不会泄漏半点口风。」
「你是哪来的俘虏啊?我没有想到需要拷问你啦……啊,找到软膏了。快涂快涂~」
结爱从行李中取出软膏。
「吉足看那边啦,你这样我无法涂啊。」
结爱穿着热裤,露出炫目的大腿。
我看到大腿内侧白皙肌肤上仅存的小小红斑。
即便不明白为涂抹软膏的模样被人看到而害臊的少女心,但我还是顺从她的话背对结爱。
「咦?」
我不禁错愕地发出声音。
我一右转,奇妙的景象便跃入我的眼帘。
穿得全身黑——三温暖衣——的日向正一脸认真地在客厅桌上面对着笔记型电脑。她看着画面,不知为何玩起了黑白棋。那是打一开始就安装在电脑上的游戏。
「日向,你又怎么了?」
我挤得出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是对人生自暴自弃了吗?
不不不,穿着三温暖衣玩黑白棋这种自暴自弃的方式也太崭新了吧。
我边关心妹妹的心理状态,边听着下黑白棋时的清脆电子音效自电脑传出,等日向答话。
「日向啊,之前看电视曾偶然转到介绍将棋棋士的纪录片。」
她偶尔会看很惊人的东西呢。
「跟你说喔,哥哥。下将棋的人完全不活动身体,但专业棋士中却鲜见肥胖的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从没想过呢。
「不,我不知道。」
「据说专业棋士每一次——好像应该用一局这种讲法——下将棋时,都会瘦下两、三公斤呢。这是真的喔。因为动脑非常消耗葡萄糖。」
「喔——真厉害。」
现在我知道棋士是超乎我想像的知性劳动了。
那么,日向为什么在下黑白棋呢?
我脱口说出心中的疑问。
日向回答:
「日向不懂将棋的规则啊。因为有使用了棋盘的共通点,所以选择了黑白棋。然后啊,这已经是第二局啰。嘿嘿,日向瘦了多少呢。」
认真的吗?
就算没看过将棋棋士的纪录片我也很明白。
日向下一局黑白棋所消耗的葡萄糖量跟职业棋士对战一局时所消费的葡萄糖量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再者,竟想用黑白棋瘦身……嗯,真是不同凡响!
「好——!感觉不睡觉玩到明天早上的话,就能瘦到理想体重!」
我无法放任突然被减肥冲昏头的妹妹不管。
「你睡觉啦!不眠不休地玩黑白棋之后还去游泳池玩这种行为会让娱乐变成酷刑啊。」
我的语气几近错愕,日向嘟着嘴回道:「可是啊——」
「要让哥哥……」
她坐着扭动身躯,心情浮躁。
套上三温暖衣的头套扭动着身躯的日向看起来正在进行惩罚游戏的小丑。
「我怎么了?」
穿得全身黑不停扭动的女孩满脸通红。
是三温暖衣让她的脸热到发烫吗?
「……这是第一次,让哥哥看泳装啊……就算只有几公克也好,日向想让哥哥看到轻盈的日向嘛。」
日向说完之后,就把头从我身上别过,视线转回到电脑荧幕上。
面对说就算只差几公克也想瘦下来——而且丝毫不胖——的妹妹,身为哥哥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当我心中困惑,一语不发时,电脑前的日向喊了声:「啊!」站起身子。她看起来不像是想到该怎么下黑白棋最后一手的样子。
「日向想到能立刻瘦下几公克的方法了!只要剪头发就能减轻体重了对吧。嘿嘿,日向要把这取名为剪发减肥法。」
减重不是这样的吧。
剪发减肥法……这只不过是种惩罚游戏而已啊。
「冷静点,日向!头发是女人的性命吧!别为了瘦而削减自己的性命啊……你别在意我,因为我不去水色王国。」
「你说什么啊,哥哥!」
日向喊叫的声音宛若悲鸣,一边祈祷一边涂着软膏的结爱也自身后发出悲鸣般的声音。
「吉足殿下失心疯了吗!」
你才失心疯呢。涂太多软膏让你整只大腿都黏呼呼的不是吗?
「不,因为这里只有一份水色王国的双人招待券。如果三个人一起去,就得花一人份的票钱吧?高中生票一张要三千六百日圆,这太贵了。」
两人板起面孔。
日向双手紧抓住我右手手腕。
「哥哥不能不去!如果哥哥不去,那就把日向在减肥上呕心沥血的努力还来。」
「呕什么沥什么?」
不就只是换上三温暖衣下了两盘黑白棋而已不是吗?
结爱也欺身逼近。她牢牢抓住跟日向相反的手腕。
「吉足,走吧。若你无论如何都不去,那就把我为治疗被蚊虫叮咬的地方用掉的软膏赔我。」
「赔你软膏……呜哇,真的假的!结爱你全涂上去了吗?涂过头了啦,软膏一条多少钱啊?」
「真是的,赔钱只是说说而已啦。我不需要吉足买软膏,但跟我一起去吊桥好吗?」
「吊桥?喂,这时候不是应该说『一起去水色王国好吗?』才对吧?还有吊桥是从哪冒出来的?」
「男女一起走过吊桥的时候啊,会把过桥时的心跳感觉误认为是对方让自己小鹿乱撞喔。
所以吉足,我们一起到吊桥感受心跳吧。」
她不应该揭露吊桥效果的原理给希望对方把紧张误会成小鹿乱撞的对象知道吧?结爱真是迷糊。
日向持续抓着我的手,闹小孩脾气似地左右摇摆。
「小结好狡猾!日向也要去那座吊桥!」
「好啊,小日,走吧走吧。据说我知道的那座吊桥只要三个人站上去就会崩塌,所以我们的心脏能像切换到振动模式的手机一样激烈跳动喔。」
她刚刚说三人一起站上去会怎样?
「生命的危险!我先说好,桥崩塌的话可无法小鹿乱撞喔。因为心脏会进入静音模式。」
个别抓住我左右手的两人不知为何露出邪恶的笑容。
「那么,吉足也去水色王国吧……你不去的话,我就用无聊时打发时间的心态蹦蹦跳跳地走过吊桥喔。」
「若哥哥不去水色王国,日向就要变成在家都不脱下三温暖衣的女孩。就算温度超过二十五度的夜晚也不脱掉!」
「你们要胁的方式也太奇怪了吧。」
「就算要日向连续吃两星期豆芽菜当晚餐也没关系,哥哥也一起来嘛,来啦。
」
「从现在开始一个月间洗澡时我都会用冷水淋浴来节省瓦斯费,吉足来吧。」
「你们节约的方法自制到令人钦佩呢。
……我知道了,走吧。不过不吃豆芽菜也没关系。淋浴时也用热水吧。三千六百日圆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就这样——
明天的星期天,我们三人决定前往游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