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香奈美有关的第一个记忆,是她哭泣的脸。
至少对隼人而言,这算是他人生中与她有关的第一个记忆。
他并不记得那是在何时何地所留下的记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时他们在深山当中。
由于他的父亲及香奈美的父亲是好朋友,所以以青梅竹马来形容他跟香奈美的关系,一点都不为过。他曾参加过香奈美她们一家的家族旅行,而香奈美也有跟隼人一家去露营,以及到游乐园游玩的经验。所以这一定是在他们一同出去露营或健行时,所留下的回忆。
隼人牵着哭得很惨的香奈美的小手,并不停地对她重复说着这几句话。
没问题啦,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啦,
香奈美的小手一直冒出手汗,隼人也累得全身汗流浃背,外露在短裤下面的膝盖上留有些许擦伤的伤口,汗水渗入伤口,顿时让他感受到一股刺痛感。
但……隼人依然笔直地往前走。
他牵着香奈美的手,一边不停地对她说『没问题、没问题』,一边笔直地朝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山路走去。
在那之后,在与她有关的回忆当中,就属她哭泣时的脸孔所占的比率最高。
大大的眼睛、可爱的长相,但是却哭得很惨……这就是香奈美哭泣时的表情。
总之,香奈美是个超级爱哭鬼。
她看漫画时,会说女主角很可怜,然后就哭了出来;看到流浪猫在自家后院生下小猫,也会十分感动地落泪;当受到邻居顽皮小鬼们欺侮、掀裙子时,会很难过地放声大哭;当隼人赶过来救她时,她还是继续哭。
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则截然不同。
「隼人哥哥——」
毫不惧怕、泰然自若地走进二年级教室的香奈美,现在已经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她不仅不再是以前那个爱哭鬼,反而摇身一变,成为活力十足的活泼少女。
这里是放学后……不对,应该说是最后一堂班会才刚结束的教室。班导不久前才踏出教室,至于隼人……他则是连教科书都还没全部收进书包里。
「唷!香奈美。」
「今天来得特别早呢!」
「又来接人啦?辛苦妳啰!!
教室里的男孩子们纷纷开口向她打招呼。
说真的,她很受班上男同学们的欢迎,这十分容易理解。虽然直到现在,隼人自己也没有特别视她为异性的想法,但年满十六岁的香奈美是个美少女一事,他倒是相当认同。以『可爱』这个字眼来概括形容她那头长发,以及她那对圆滚滚的双眼,相信绝不会有人反对。
只不过……
「哎呀——香奈美,妳今天还是一样可爱呢!」
「真是的,配上粟生岛这家伙,实在是太委屈妳了。」
连班上女同学都很喜欢她,真的就只能说是人望所致吧?一般说来,女孩子通常都会很讨厌外表或言行举止过度抢眼的同性,不过像她这样每天都前来迎接隼人,班上女同学却从未给过她任何一次白眼。
总之,身穿全新外套及制服的香奈美,今天也在众人的欢迎声当中来到隼人的班上。
「我来了唷~」
走到隼人的座位前面,最后再一步跳到隼人面前的香奈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相对的,隼人则是……
「喔……嗯……」
做出一副半梦半醒的回应,实际上他确实是睡得有点不醒人事。脱掉的上衣挂在椅背上,天气也好到令人想睡,所以导致他刚刚真的在课堂上打起瞌睡。
跟香奈美比起来,隼人可说是一名相当平凡的男孩子。
他的身高跟同世代男孩子的平均身高一样,只有一百七十公分。体重的数字也是平均值,换言之他的体格是很标准的平均型,更要紧的是,连他的长相也十分大众化。
只是美少女.香奈美居然会恋慕着像隼人这样的普通男孩,据说此事被视为坂荣第一高中的七大不可思议现象之一。
「香奈美真是了不起呢……每天都这么准时地前来迎接。」
面露十分佩服的表情说出此话之人,乃是坐在隼人斜前方座位的高桥。身为棒球队员的高桥,是隼人自国中时期就认识的好友,他同时也是早就知道香奈美之事的少数同班同学之一。
「因为人家喜欢隼人哥哥啊!」
说完这句话,香奈美脸上露出得意笑容,教室内则同时有人发出惨叫声。
「骗人!这实在是错得太夸张了!」
出声惨叫之人,是坐在隼人斜后方的佐伯。
「为什么像香奈美这样的好女孩,会整天黏着这个平凡无奇的家伙啊!」
他脸上的眼镜往下滑了一半,一副看起来就像快哭出来的表情,实在让人搞不清楚他这番话究竟是当真还是开玩笑。
这让隼人回想起两周前,当香奈美第一次出现在隼人班上之时,率先大惊小怪起来的人就是佐伯。在听完了解来龙去脉的高桥一番解释之后,佐伯当时也是发出了像刚刚一样的惨叫声。他似乎认为青梅竹马乃是男孩子所追求的浪漫。
「我说啊……」
隼人一边将手臂穿过上衣衣袖,一边叹着气离开座位。
「我可是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跟她一起睡、一起洗澡耶!所以现在就算我们黏得再紧,也不代表任何特殊意义啦!」
「啊啊啊……粟生岛,你这混帐,你……你刚刚那是在自夸吗?是在自夸没错吧!?」
佐伯讲话的声音顿时尖锐起来。
「这有什么好自夸的,我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罢了。」
但此时他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不小心跟香奈美对上眼,因为他没料到香奈美紧接着又丢出一颗天兵炸弹。
「我们总是在一起,对吧!」
惨遭直击的佐伯又失声尖叫,并仰天咆哮。
「总……总是……你们总是在一起?」
他就这么抱头趴在桌子上,该不会真的在哭吧?
「唉……懒得理你,我要回去了。」
隼人举步走出教室,香奈美也快步跟上。
「香奈美,明天见。」
「明天见。」
「妳可得好好照顾粟生岛喔!」
面对接踵而来的问候,香奈美转过身来,将小手举在腰际附近,向其它人挥手道别。
佐伯则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目送两人离开。
粟生岛隼人及长岭香奈美,两人乃是青梅竹马。
隼人的父亲.粟生岛勇作与香奈美的父亲.长岭拓郎自大学时代起便是死党。而且连彼此的结婚对象也都是手帕交,据说是在大学时代透过联谊而认识的。
这四人很常一起出去约会,连结婚都选在同一年。只有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长岭家比粟生岛家慢了一年,不过因为粟生岛生了个男孩,而长岭家所生的是女孩,导致双方家庭顿时热闹了起来。
双方家长还说将来一定要让这两个小孩结婚。
至于这两个小孩究竟是谁?说穿了就是粟生岛隼人及长岭香奈美。
所以,正如香奈美所说,他们俩确实是一直『在一起』。由于他们在幼儿园、国小、国中等三个阶段都就读同一间学校,因此香奈美总会在放学时来找隼人一起回家,这个习惯也从来没有改变过。不过,他们一起回家这个行动,在过去只中断过三次,这三次的时间合计约三年。简单说来,这三次分别发生在隼人升上小学一年级、国中一年级,还有高中一年级的时候。
除此之外,他们真的一直都『在一起』。
「我说香奈美啊……」
隼人边踩爱车的踏板,边叹了口大气。
「妳都已经是个高中生了,说话之前先思考一下好不好?」
离开校门,他们沿着国道朝坡度平缓的下坡骑去,两台成对的雪佛兰ATB登山自行车并肩而行,隼人的车体是黑色,香奈美的车体则是白色。
「怎么说?」
「佐伯好像真的很喜欢妳啊……」
「可是人家已经有隼人哥哥了嘛!」
「妳啊……」
穿越商店街,通过车站前面,两人再度骑上国道,沿着白杨林荫大道骑了约十五分钟后,七夕山的山麓便缓缓出现在眼前。
而紧紧附着于斜面上的一大片住宅建筑物,就是七夕山住宅区。
但两人并不打算骑进住宅区,反而朝着另一条路骑去,原来旁边有一条坡度较缓的车道,他们想走这条车道的路肩。
「要是再这样一直黏着我,小心以后交不到男朋友喔!」
「没有男朋友又无妨。」
说着说着,香奈美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并踩着踏板骑到隼人前面去。
话又说回来……
香奈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哭了呢?
现在的她,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容易就号淘大哭起来。
也未曾再让隼人牵着她的手,带领她往前走。
不仅如此,只要稍不注意,反而会变成是由她主动牵起
隼人的手,一股脑儿地拖着他走。
十六岁的她,既开朗又活泼,而且言行举止率直到堪称不懂人情事故的境界。她对别人及自己都不会说谎,可说是个让旁人不禁替她担心的坦率少女。
这就是现在的香奈美。
两人所居住的七夕山住宅区正如其名,乃是遍布在七夕山山麓上的新兴住宅区,因此里面的道路有一大半都是坡道。离开住宅区时,这些道路是下坡;但要回到住宅区的话,就势必得骑上这些可怕的上坡路段才行。
所以隼人及香奈美在回家之时,总是选择沿着『外环道』骑。
这条外环道就如同字面所述,乃是一条包围在横向椭圆形住宅区之外的道路。基本上这算是一条汽车专用道,不过由于只有七夕山住宅区里面的居民会使用这条道路,因此车流量并不算大,而且跟住宅区内的生活道路比起来,这条外环道的坡度要平缓许多。
当然,走这条外环道回家,一定得多绕一段远路,但是若走陡峭的中央大道,不但会把自己搞得满身大汗,而且隔天还可能全身肌肉酸痛,这样倒不如骑外环道回家还比较轻松一点。
外环道路肩的左边就是住宅区,中间隔着一条单向道,而右边则设有白色护栏,护栏外当然就是往下延伸的山坡地带。从路肩往下俯瞰,就只能看见一座长满树木,看似森林一般的山谷,而距山谷约一公里远的对面,则与另一座山相连,地势也随着再次往斜前方延伸而上。
时近黄昏。
樱花盛开的季节已过,不过早晚的气温还是令人感受到些许凉意,白天的时间也不算长。迎着夕阳照射,并肩而骑的香奈美身上的制服也被夕阳余晖染成了暗红色。
「咱们来比赛吧!」
「啥?」
「谁先抵达,谁就有资格吃掉昨天剩下的布丁!」
话语方落,穿着裙子的香奈美便从自行车坐垫上起身,一口气猛踩踏板。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开。
「啊……香奈美妳!」
「再不快点追上来,布丁就归我所有喽!」
香奈美头也不回地骑着她的雪佛兰ATB,不停地冲上斜坡。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开至十公尺远。
「喂——等我一下啦!」
真是够了……看样子非得认真一点接受这场挑战不可了……
隼人只好认命,同时加快踩踏板的速度。
道路前方是一个幅度不大的左弯,通过这个左弯便会接上七夕山的斜面,再骑上去即可绕到住宅区的『后方』,绕上去之后所碰到的第一条横向道路,就是住宅区的生活道路,两人所住的七夕山皇家公寓,就在这条横向道路的旁边。
领先隼人约十公尺距离,跟他一样沿着路肩右侧护栏而骑的香奈美,一派轻松地打算横越外环道,在那一瞬问,隼人看见她的侧脸,似乎故意移开视线,而且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妳这小妮子……」
至此,隼人总算是认真起来,并将他自身的体重往左边偏移。
他所骑乘的黑色自行车也顺势朝着车道的中央移动。
这时候……
「咦……!?」
整个世界突然横飞了起来。
「啥?」
事情的发生仅在一瞬之间。
「咦?」
身处住宅区的生活道路与外环道交叉路口的香奈美,正注视着隼人。
只见她双脚微张站在路口,而且还两手握拳摆于她那娇小的身体两侧。
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真有点可怕。
纤细的眉毛往上翘,细薄漂亮的嘴唇抿在一起,一双大眼睛还直瞪着他看,目露凶光的眼神深处似乎燃烧着一股雄雄烈火。
「香奈美?」
她横越马路,朝着他大步走来。
咦?
为什么香奈美身上穿的……不是学校制服?
刚刚她明明还穿着制服,现在却换上了一套淡粉红色的运动服,以及一件迷你牛仔裙,更衣速度之快,宛如变魔术一样。不对啊……那她的登山自行车究竟跑哪去了?
「咦?」
此时隼人才察觉到自己也没有骑在自行车上,他就这么站在路肩护栏的旁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台登山自行车凭空消失,香奈美也瞬间换了套衣服。
而面露可怖神情的香奈美,正缓缓走向隼人。
「香奈美,那个……」
隼人顿时满脸通红。
「这……是怎么回事啊?」
香奈美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取而代之的,是一记拳头。
2
粟生岛隼人的家位于七夕山住宅区最后面的第27号重划区。有两栋外观设计一模一样的分划公寓并列在此,而这两栋公寓刚好都背对着七夕山的斜坡。
这两栋公寓的特征是阳台够大、窗户也很多,而从远处看来,奶油色的外观也相当显眼。
这栋公寓听说是父母再婚之时,拿出彼此的存款还是遗产所合购的,所以隼人也不清楚实际价格究竟是多少。不过据他猜想,少说也有四、五千万左右吧!
总之,这里就是粟生岛隼人的『家』。
天色逐渐变暗,不过在街灯及附近家家户户所透射出来的灯光照射下,这条通往自家的路并未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我说香奈美,妳到底是怎么了?」
从刚刚开始,隼人就一直重复对香奈美丢出这个问题,在给了隼人胸口一记重拳之后,香奈美就丢下差点喘不过气的隼人,自顾自地迈步而走,而且步伐还是一样大。
「说真的啦!我的自行车究竟跑哪去了?妳什么时候换上这套衣服的?」
隼人赶紧由后面追上,并为了理解状况而不停开口发问。
「香奈美,妳好歹也回个话嘛!」
走在这条两侧并排着全新住宅的路上,沿路都可闻到一股美味的香气,这是由面对着马路的厨房排气扇所飘送出来的气味,闻到这股咖哩香味的隼人,肚子不自觉地叫了起来。
总之,香奈美就是一直往前走。
而满脑子搞不清楚状况的隼人则紧跟在后。
当踏进由树丛包围起来的公寓腹地,咖哩的香味也随着远去。待走进玄关大厅,就再也闻不到咖哩香气了。
香奈美率先走进电梯里,紧接着想搭电梯的隼人却被电梯门夹了一下,看来是香奈美无视隼人,先行按下了『关门』钮所致。
「好痛……妳还真狠啊……」
隼人的抗议很干脆地遭到忽略,香奈美则连视线都不屑与隼人对上。
在这种尴尬沉闷的气氛中,电梯来到了九楼。先行踏出电梯的,当然还是香奈美。
跟着走出电梯的隼人却……
「咦?」
顿时呆立在电梯口。
位于走廊尽头的九○三号室,正是粟生岛家。
前面有一个小栅门,栅门后面是一个小凹室,这个位于玄关门前,长约三公尺左右的小凹室,算是每一户都有的专用小空间。
而在那里面……
「咦?。这?」
不晓得为什么,一项照理说应该看不到的东西……不对,应该说他居然瞄到了一项平常都放在那里面,但今天应该不会出现的玩意儿。
隼人不禁举足冲出,他从香奈美身边跑了过去,一口气冲到走廊尽头,伸手打开他家的栅门。
只见一台自行车停放在他家专用的小凹室里面,这台全身漆黑的登山自行车……正是雪佛兰ATB!
也就是隼人所拥有的那台自行车!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错不了,这确确实实是隼人那台刚刚突然莫名其妙消失的登山自行车。
「现在是什么状况啊!?」
正当他喃喃自语之际,香奈美又从背后给了他一击,这次不是拳头,而是踹他一脚。
「呜哇!」
她那只穿着凉鞋的脚尖,几乎是从正下方笔直往上踢向隼人的屁股,这一脚十分地强烈,但幸好只是踢在两片屁股肉上,否则以这一踢的破坏力,要是直接命中小菊花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妳……妳这是干什么啊!」
隼人痛得不禁发出呻吟声,而香奈美给他的回答则是十分简洁明了。
「大笨蛋!」
朝着他大骂一句之后,香奈美便『咔喳』一声,打开了隔壁九○二号室的大门,径自走进屋内。
「搞什么鬼啊……」
隼人伸手摸着刺痛的屁股,此时隔壁房的房门再次开启。
「唷~~~」
伴随着有点悠闲的粗糙声音,一名粗犷的胡子男从房里探出头来,当两人视线对上之际,满脸胡须的人物随即又转头望向屋内。
「妳看~~我就说嘛~」
他这话八成是要说给刚刚走进屋内的香奈美听吧?
「老爸说的是不是一点都没错啊~?」
此人乃是香奈美的父亲。长岭拓郎。
同时也是隼人的父亲。粟生岛勇作的好友。
两人从大学时代开始便是死党,长岭拓郎在学业及运动方面的表现都十分优异,不过粟生岛勇作却比他还受女性欢迎……至少勇作是这样对隼人说的。
只不过后来在勇作的妻子不幸去世后,主动帮他介绍了一名再婚对象……也就是隼人第二位母亲之人的,正是拓郎。而且这名女性既年轻又貌美,这让隼人开始认为老爸宣称自己比较受欢迎的这番说辞,其可信度似乎有待商榷。
哈哈哈~~一边发出豪迈笑声,一边走出房门的长岭拓郎,实在可说是『值得倚靠的男子汉』之最佳典范。
虽说时节已至春天,不过天气有时还是颇为寒冷,但他身上却只穿着一件短裤及无袖浑动服。所以他那丝毫不见衰老的结实四肢全都裸露在外,再加上他身上的体毛又很长,说直的……整个人看起来实在像极了一头有着人类外貌的棕熊。
他的体毛可不仅只有手毛、脚毛及胸毛很长,连他那头剪短的头发,也借着鬓角以同样的密度跟下巴的胡须连接在一块。
但……他的长相却特别可爱,说是娃娃脸也绝不为过,而香奈美也遗传到他老爸的这个显眼特征。
「你平安回来啦?嗯?」
拓郎扳起胸膛,极具压倒性迫力的大胸筋及胸毛顿时自我主张立了起来。
隼人此时……
「嗯……」
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响应,因为他不仅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同时更听不懂拓郎到底在讲些什么。受欢迎的这番说辞,其可信度似乎有待商榷。
哈哈哈~~一边发出豪迈笑声,一边走出房门的长岭拓郎,实在可说是『值得倚靠的男子汉』之最佳典范。
虽说时节已至春天,不过天气有时还是颇为寒冷,但他身上却只穿着一件短裤及无袖浑动服。所以他那丝毫不见衰老的结实四肢全都裸露在外,再加上他身上的体毛又很长,说直的……整个人看起来实在像极了一头有着人类外貌的棕熊。
他的体毛可不仅只有手毛、脚毛及胸毛很长,连他那头剪短的头发,也借着鬓角以同样的密度跟下巴的胡须连接在一块。
但……他的长相却特别可爱,说是娃娃脸也绝不为过,而香奈美也遗传到他老爸的这个显眼特征。
「你平安回来啦?嗯?」
拓郎扳起胸膛,极具压倒性迫力的大胸筋及胸毛顿时自我主张立了起来。
隼人此时……
「嗯……」
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响应,因为他不仅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同时更听不懂拓郎到底在讲些什么。
「那,结果如何啊?」
拓郎边说边弯腰往前探出身子,一张看似大熊且堆满笑容的脸,就这么靠了过来。导致隼人不得不主动往后退一步。
[img]http://pic.seekpai.com/1/132976_1199379732a_m.jpg[/img]
「你去做了些什么啊?嗯?」
「咦?呃……问我做了些什么啊……其实我也……」
他压根不懂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
「哎呀呀……嗯嗯,既然你不想说,那也无妨。」
随后香奈美的父亲再往前采出身子,以几近细语的声音继续对隼人说。
「当我年纪跟你一样大之时,也曾经干过不少事情,所以我很能理解啦!」
「呃……喔……」
隼人也只能跟着敲边鼓。
另一方面,香奈美的父亲似乎有所误会。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小心别生病或受伤,还有,绝对不可犯罪,也不可以给别人造成麻烦。除此之外,只要你负得起责任,想干什么都随你高兴。在这世上啊……只有在你这种年纪才做得出来的事,还真是不少呢!嗯嗯~~」
说着说着,他又自顾自地点了好几次头。
「如果像我这把年纪的人,还去做那些事的话,那可真的就吃不完兜着走喽!」
随后他又豪爽地大笑起来,其笑声回荡在整条走廊之中。
笑完,他突然伸出他那厚实的手掌,拍了隼人的肩膀一下。
「话又说回来,那个啊……我家的香奈美也满担心你的,所以待会儿你就随便向她说明一下状况,即便没说出真相也无妨啦。」
「喔……」
「还有,记得顺便联络一下勇作……不对,应该说是你的父母,虽然我曾阻止过,不过香奈美最后还是打电话给他们说了你的事,你父母虽然并不怎么担心,但你还是得向他们报一下平安,知道吗?」
「喔……」
「那就先这样,拜。」
「喔……」
咔喳。
正当隔壁房的房门即将被带上之际,香奈美又从拓郎身边闪身冲出屋子。
依旧一脸不高兴的她,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向隼人。
「说明一下吧!」
她咕哝着说出这句话,其声音听起来却是魄力十足。
「呃……」
在这之前……
「总之……先让我回家好不好?」
若是照同班同学佐伯的说法,隼人可说是一个幸运到令人无法置信的家伙。
首先,粟生岛隼人现在过着黄金单身汉的生活。
不过,也仅限这三年之间而已。
大约半年前,当父亲确定要调派至外国分公司上班之时,隼人的双亲才刚再婚不到两年。换言之,隼人的新母亲……也就是粟生岛勇作的妻子·早苗……正处于对丈夫……也就是勇作爱得你侬我侬、死心塌地的状况下。
简言之,她说她要跟勇作一同前往新的就任地点·美国洛杉矶。
在这三年当中不用再受到父母亲的管辖,这乃是粟生岛隼人的幸运之一。
幸运之二·则是他家刚好就住在长岭家隔壁。
勇作趁着再婚之时,想帮家人购买一栋公寓作为住家,于此同时,长岭家的隔壁房间的住户也刚好打算卖掉房子。
由于隼人来年得面对大学联考,并不能就此跟父母亲一同前往洛杉矶,于是身为父亲老朋友的长岭拓郎,便自愿暂代父职,在这三年间负起照顾隼人的责任。
而隼人不仅与香奈美是青梅竹马,他跟香奈美的父亲更存在着一种类似忘年之交的关系,所以这可说是一个对所有相关人士都有益无害的决定。而且说真的,隼人甚至认为跟自己的老爸老妈比起来,拓郎算是更好的商量对象。
再引用佐伯的说法,隼人算是接受了『幸运女神的地毯式轰炸』。
啰哩啰嗦的父母亲不在家。
三餐可以到长岭家享用,所以也用不着自己在家开伙,要是工作不忙,拓郎也都能拨空提供一些建议给隼人,甚至有时候还会陪他出去玩。
香奈美的母亲不但厨艺一流,而年纪虽已称不上年轻,但却有着不输给隼人新母亲的美貌。
更进一步来说,虽然因相处时间过长,导致隼人无法将香奈美视为一名异性,不过他们之间还是保持着情同兄妹的关系,也经常出入彼此的房间,这也难怪佐伯会羡慕到流口水。
话又说回来……
要是这样一名美少女坐在书桌前,双臂交抱且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看,还真不晓得佐伯是否依旧会感到羡慕。
坐在床头一角的隼人,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不停抓着自己的头。
「呃……」
沉默了好一段时间,隼人终于开口提出他心中唯一一个、同时也是他最感疑惑的问题。
「妳为什么这么生气?」
「笨老爸!」
香奈美劈头就做出这样的响应。
「我爸爸没有骂你,对不对?」
「咦?呃……这个嘛……」
「如果他刚刚有骂你一顿,我就不相信你还敢这样装蒜。」
「呃……我并没有装蒜……」
隼人话还没说完,香奈美随即出言打断。
「好吧……」
香奈美似乎决定改变『战法』,只见她叹了一口大气之后,才静静地开口。
「我就告诉你,让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担心……」
但是,她接下来所说的这番话,却让隼人越来越摸不着头绪。
「我急忙回到家里,带着爸爸出门,到那个地方去把隼人哥哥的自行车牵回家,然后又拜托爸爸打电话报警。」
「啥?」
「就是请求警方协寻啊!」
完蛋了,看样子香奈美真的很生气。可是她生气归生气,隼人依旧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请求警方协寻……?」
「对啊!可是警察却说未满二十四小时,就无法认定为失踪人口。」
香奈美只好还是乖乖上学去,当然她一直都很紧张,心想或许隼人会打手机跟她联络。
「学校的课程,我压根儿听不进去,放学后我也急忙赶回家,但是隼人哥哥你还是没有回家,所以我就一直盯着时钟,想说六点一到,就马上再打电话报警……」
此时,隼人终于插嘴打断香奈美的话。
「呃……不好意思,妳指的是哪一天的六点啊?」
「当然是今天啊!」
经过二十四小时、今天的六点?这表示……?
「昨天的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隼人哥哥……」
香奈美以几近威吓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生气喔!」
「这这这……」
妳明明就已经气炸了嘛……隼人硬是忍住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我们昨天不是一起回家的吗?半路上还绕到三枝模型店去看铁轨模型……」
隼人瞄了书桌下方一眼,随即看见当时所买的『轨道战史葛雷钢』的模型纸盒。
「你到底是在说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是……」
话说到一半,隼人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
他既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认为他所想象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但却有一种解释,能让香奈美所说的话带有意义。
隼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来观视。手机的待机画面乃是迪隆公国的纹章,下面则显示着日期、星期几,以及时间。
「什么!」
今天应该是四月二十六日……
应该是星期四才对。
但手机上所题不出来的信息却非如此。
「香奈美……」
「怎样?」
「今天是星期五吗?」
「嗯。」
「是四月二十七日?」
「对啊!」
手机画面所秀出的信息,也是『四月二十七日(五)』。
隼人猛然抬起头来,望着香奈美的脸,然后缓缓开口说。
「我怎么少掉了一天?」
「啥?」
这次换香奈美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什么意思?」
隼人心中也抱持着同样的疑问,他本人可说是最无法相信浮现于脑海当中这个『假设』人,但是若套用这个假设加以思考,则眼前一切疑问都将得到合理的解释,却也是个不争的事实。包括香奈美及拓郎对他说过的那些意义不明的话,以及隼人自身的体验,全都显得十分合理。
「我说香奈美……」
稍微整理过思绪之后,隼人尽可能以适当的字眼,开始询问香奈美。
「事情该不会是这样吧?昨天丢下自行车不管的我,就这么消失了,而今天香奈美妳跑出去找我,却发现我人就伫立在昨天消失的地点?」
「就是这样啊……拜托,事到如今你还想装蒜?」
「不是啦,妳听我说……」
果然……
「对不起,我总算搞懂了,我真的被偷走了一整天啊!」
「啥?」
隼人稍加思考后,便下定决心说出自己的想法,当然,他这番话的内容可说是由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插曲所构成,就是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
包括他骑着自己的登山自行车,从后面试图追赶香奈美;然后他突然发现香奈美所骑的登山自行车不晓得跑哪去,而且她也换了套衣服;更重要的是连他自己所骑的登山自行车也失踪了,他本人则是傻傻地站在路旁。
「真的是瞬间所发生的事,就连我自己也还摸不着头绪啊!」
如今亦然。
但,只有一种说明堪称合理。
那便是隼人瞬间失去了意识,并丢下登山自行车不管,整个人移动到某处……或着说是「被移动」到某处去。香奈美只发现隼人所留下的登山自行车,便找了爸爸将车子扛回家,随后打电话报警,并忐忑不安地渡过了二十四小时。
在二十四小时之后,隼人再度回到现场,而且很突如其来地清醒过来,然后又凑巧碰到走回现场想找寻蛛丝马迹的香奈美。
隼人原以为登山自行车的消失,以及香奈美更换服装的事,都是发生在一瞬之间,事实上并不然,纯粹是因为他彻底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因此才将这些事……不对,应该是说导致他产生了时间经历并未中断过的错觉。
「这样一想起来……」
说是这样说,但隼人本身对这个假设却毫无自信可言。
「基本上……还算合理啦……」
隼人的眼神上飘,稍微瞄了香奈美一眼。
香奈美则依旧维持着交抱双臂的姿势。
「你说完了吗?」
「嗯。」
「这样子啊……」
隼人吓了一跳,因为香奈美脸上浮现出微笑。
「那就没办法了……」
「妳真的愿意相信我的解释吗?」
香奈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随后……
「鬼才会相信,大笨蛋,」
这一次,香奈美所祭出的重拳迎面击中隼人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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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山皇家公寓九楼,位于走廊转角处的九○三号室乃是粟生岛隼人的家,而长岭家则是隔壁的九○二号室。
每天晚上七点,隼人都会到长岭家,跟香奈美及其双亲共进晚餐。
可是这一天,晚餐的主菜明明是香奈美最喜欢的炸虾,但她却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打死不肯出来吃饭。而香奈美的双亲……特别是当爸爸的拓郎,对此情形也只是一笑置之,还说等她肚子饿了,自然会走出书房,实际上从以前到现在,香奈美也曾经好几次因为闹别扭而拒绝跟家人一同用餐。
隼人原本想把刚刚说给香奈美听的那段话,原封不动地搬出来对拓郎做个说明,但最后还是作罢,他觉得即便他想尝试解释这个连自己也不甚理解的状况,大概也只会把事情搞得越来越复杂而已。
虽然炸虾很好吃,但结果直到隼人离开长岭家,香奈美都未曾再踏出房门一步。
回到九○三号室,隼人锁上玄关的门锁。
这是一间隔成5LDK的公寓,整个隔间的最后面,有一个从东边延伸至南边的「L」字型阳台,而位于走廊底端,面对阳台东侧的最后一间房间,就是隼人的寝室。
回到寝室之后,隼人将全身衣服脱到只剩一条四角裤,随即躺到床上。原本他还打算先把作业写完再休息,不过仔细想想,他今天又没去上学,手边的作业算是昨天剩下的份。
但……为什么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若说当时的状况是当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摔车并翻倒在路旁的话,至少还能解释得通,但实际上,他几乎是瞬间消失,并在失踪长达二十四小时之后,才重新回过神来,同时察觉到自己正站在路边。
「我该不会是得了什么很糟糕的病吧……」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害他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若真是如此……如果真的是病,那肯定是脑部病变。而且不是像脑出血或脑肿瘤这类具破坏力的疾病,而是……该怎么说才好呢……虽不晓得是否有这样的疾病存在,但这种病算是更为根本的病症,例如会造成脑子发霉或腐坏等状况……
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他全身为主颤抖的画面:
无数的微生物聚集在他的脑袋里面,肆无忌惮地啃蚀着他的脑细胞。
「真是够了——!」
隼人紧闭双眼,发出声音来驱逐这无聊的妄想。
当天,在时针跨越十二这个数字之前,他就进入了梦乡。
隼人心想:这是梦。
这只是一场梦。
一片虚空。
什么都没有。
虽然没有光,但却也不见黑暗。
在他的知识里,找不到可以形容这个光景的字眼。他只是体认到一个事实——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当人说出『什么都没有』这句话之时,至少还『存在』着『什么都没有』这样一个事实。可是现在他却连『什么都没有』这个事实也都『感受不到』。
一股逆流。
时间……
空间……
一切的一切都正在逆流着。
无声的轰隆声响,正充斥在无限之中。
不动的鸣动,也充满在虚无之间。
明明已获得填满,但此处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
这是怎么回事?
『……由此而来。』
是谁!
『我由此而来。』
是谁!
『我,由此而来。』
究竟是谁!
『我……』
「到底是谁!」
伴随着这个声音,隼人从床上一跃而起。
这是他自己所发出的声音。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香奈美的声音。
香奈美每天早上都会过来叫隼人起床,因为隼人的赖床习惯实在是糟到极点,若是放任不管,那么不管闹钟响再久,或是MORMNG·CALL重复再多次,他依然不会起床,据说在父亲单身赴任之前,新母亲每天早上都得费上
好一番心力,才有办法叫醒隼人。
所以,香奈美每天都会拿备用钥匙开门进来,再把隼人打醒。
而刚刚,隼人也以为那是香奈美来叫他的声音。
事实上并非如此。
房间里一片黑暗。
平常香奈美跑来叫他起床时,都会先拉开面对着阳台的窗廉,再叫醒隼人。即便她今天不小心搞错顺序,早晨的阳光也应该会从窗帘的缝隙射入,房间里不该如此昏暗才对。
而在这片黑暗当中,存在着他人的气息。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某人置身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面。
隼人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他能察觉到此人的存在。这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感觉,若要举例的话,这种感觉就好像他能感受到一名离他很近之人的体温一样。
但……他与此人的距离又没有近到能够感受到其体温的程度。
硬要说的话,此人似乎身处于这间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是谁……?」
隼人从枕头上抬起头来,并出声询问,但他发现自己刚刚在梦中也曾经喊叫过同样一句话,这使他不禁毛骨悚然。
「有人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他屏气凝神注视着眼前的黑暗,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看见。
这是很理所当然的结果,房间里除了自己之外,根本不可能会有其它人出现……
既是如此,那这股气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隼人相当确定,有人在房间里面,此人离他很近,而且近到连他都能感受到此人的呼吸。
他翻身起床,迅速环视了周遭一圈。
没有半个人。
但这个动作却突然让隼人的某个记忆从脑海深处浮上水面。当他环视房间四周之时,一片漆黑的房间景色就如同横向卷轴般在其视野当中滑动,而这个光景唤回了他原本已经遗忘的瞬间回忆。
这是在他的记忆中断之前的那一瞬间。
也就是身穿制服、骑着登山自行车的香奈美,摇身变成穿便服、双脚微张站在他面前的香奈美之前,那一瞬间的记忆。
「横飞……」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横飞了起来。
当时,他所看见的东西,有骑着登山自行车的香奈美,以及她所经过的外环道附近景观、远方的山麓斜坡,部分天空出现在他的视线上方,道路的右侧是山谷,左侧则有许多住宅并列在一起……在那瞬间,这一切景物全都朝水平方向滑了出去。
而且是以极惊人的速度,朝着水平方向飞了起来。
两眼注视着漆黑房间的隼人,背部突然感受到一股恶寒不径而走。
在记忆中断之前,他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并不是香奈美,而是整个世界横飞起来的场景。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这……?
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他只不过是骑着登山自行车在路上奔驰而已,结果周遭的风景突然就……
「啊……」
等等……
「难不成……」
假设当时产生『横飞』现象的……并不是风景的话?
而是隼人本身『横飞』起来的话?
当时他并未感觉到自己有受到拉扯,一般说来应该会有所感觉的动作,他却没留下任何印象,也难怪直到现在,隼人都还认为是周遭的景色产生了移动。
他一直认为当时的状况,就如同一个人因头晕目眩,而导致眼中的世界都跟着打转绕圈一样。
不过,如果他当时根本没时间感觉到自己飞起来的话?
如果在感受到身体产生『移动』之前,隼人就已失去意识的话?
如此说来,当时腾空飞起的……不就是他本人了吗?
「事实真是如此吗?」
隼人离开被窝,换上一整套运动服。
他从固定于玄关旁边的柜子里拿出紧急照明用的手电筒,并尽可能不制造出任何声响,偷偷摸摸地离开家门。
来到公寓外面,隼人直接朝着外环道走去。并排于道路两侧的家家户户几乎都已经关掉所有灯火,整个住宅区像是睡着了一样。
走到外环道,气温瞬间又下降了好几度。现在明明已经是春天,但吐气却仍会化为淡淡的白烟,隼人稍微加快脚步,沿着转弯幅度不大的柏油路往下坡走去。
他心想:不太可能吧……
可是,现在隼人最需要的,乃是可以井然有序地解释这一切现象的逻辑。
即便最后只会得到一个荒诞无稽到极点的结论,也总比完全解释不清要来的好上百倍。
沿着护栏走了将近五分钟路程,隼人停下脚步。
随即回头环视了周遭一圈。
错不了。
就是这里。
我就是在这看见了『横飞』的现象。
隼人将身体转向他刚刚步行而来的方向,最后面可以看见由路灯微微照亮的住宅,而在住宅前面的那条小路,则是生活道路。傍晚时分,以惊人速度换上便服、面露可怕神情的香奈美,大概就站在那条小路的路口。
而路口外侧……也就是生活道路与外环道连接处,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香奈美身穿制服、骑着登山自行车的地点。
就是这里没错。在那一瞬间,隼人正好骑着自行车经过这个地点。
随后……整个视野风景……整个世界就这么『横飞』起来。
隼人相当慎重地变换他身体所面对的方向。
这次他的视线转向山谷。
山谷对面的小山丘,随即映入眼帘。
「……咦?」
笔直延伸至远方的视线,似乎捕捉到某样东西。
由于周边一片黑暗,导致隼人无法看得很清楚,不过在夹带着些许阴影的山麓表面,有一个地方显得份外漆黑。大略目测起来,那块黑影部分的直径少说也有三至四公尺长。
「那是……?」
假设真的是隼人自己『横飞』出去的话……当时他如果没有滚落山谷,而是越过护栏,在空中水平飞出的话……?
照推算,落点就在山谷对面的小山丘。而那座小山丘的斜面,居然出现了一个他未曾看过的黑影区域。
隼人跨过护栏。
他打开手电筒,一边注意着脚边状况,一边沿着山坡斜面往下滑去,两地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十公尺远吧!
谷底算是一个小小森林,不过由于树木之间的密度很高,所以手电筒的灯光顶多只能照亮距隼人较近的几棵树,离隼人还有一段距离的其它树林,则全都隐藏在黑暗之中。此外,脚底下的杂草会缠住运动鞋,茂密的树枝也会成为隼人的阻碍。
但隼人依旧不断向前迈进,他的目的地……正是山谷对面的那座小山丘。
在那座小山丘上,藏有某样东西!
他花了将近十五分钟,才通过山谷,来到小山丘的上坡。这座小山丘似乎完全没人前来整理修剪过,所以看起来树木的密度比住宅区那边还要高。但这对隼人反而比较有利,虽然无法笔直前进,不过树枝及树干部可拿来当成支撑点使用,也让这座小山丘变得比想象中还要好爬。
此外,隼人也察觉到另一个奇特的变化。
他不会喘,感觉上他的身体状况正处于绝佳状态。
这……也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异常现象』之一吗?
他边爬边想,突然间,目的地就出现在眼前。当他抄左边绕过眼前这棵大树的树干之后,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相当宽敞。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小山丘的斜面,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但斜面上却不见任何树木,只有一堆土石曝露在空气当中。
在没有半棵树木的斜坡上,出现了一个几近圆形的钵状凹洞……直径如同他刚刚所目测的一样,大概三公尺多,深度则约有一公尺半。
原来他刚刚看见的黑影,就是这堆外露的土石。
不过……
「那是……?」
里面并非只有土石而已。
在呈放射状被挖出来的土石上,也就是刚好位于钵状凹洞的正中央位置,似乎有一个形状很奇特的物体倒卧在那。
隼人用手电筒的光照向那个物体,看起来好像是一棵腐朽的老树,树干大概有一人合抱那么粗,还有四根比较细的树枝呈扭曲状延伸出去。表面看起来跟焦炭一样黑,很像是烤过头的麻撂表皮。
为了看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儿,隼人迈步走向那个物体。
当他一踏进钵状凹洞的内侧,才发现凹洞内侧的沙土比想象中还要柔软,甚至连运动鞋的鞋底都差点陷进土里。
「呜哇……」
脚边的沙土塌陷,害隼人跟着失去平衡。
情急之下,他伸出另一只没有拿着手电筒的手抵住了地面。
这个可疑物体就在他眼前,由于失去平衡而弯曲膝盖、伸出一只手抵住地面的隼人,此时呈现出刚好骑在可疑物体上面的姿势。
手电筒的灯光从下面照亮了这个物体。
「咿!」
隼人不禁失声尖叫。
他终于搞清楚这个可疑物体的真面目。
「呜哇!哇!」
隼人跳也似地打算挺直身子,不过却顺势往后滚了一圈,这是因为他原本想往后退开,但却忘记自己还置身于山坡斜面上所致。
「不会吧?」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呻吟声一样。
可疑物体并不是块朽木。
而是具尸体。
而且是人类的尸体!
看似腐朽树干的部位,其实是人类的身体;而扭曲延伸出去的树枝,则是人类的四肢;而看起来会像个烤过头的麻糬,是因为这个人类的皮肤已被烧成焦炭,且有剥落的现象。
在这个位于小山丘斜坡上的钵状凹洞正中央,居然出现了一具人类的尸体!
「可恶……我得冷静下来。」
隼人紧咬牙关,呻吟似地嘟嚷着。
没事……
可恶!我说没事就没事!
虽说发现尸体算是大事一桩,但这并不成问题。因为尸体绝不会爬起来袭击我,再怎么说,他都已经死了,尸体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危害啦!
对啊!
好……
隼人缓缓站了起来。
再次拿起手电筒对准这具尸体,这次他总算能够稍微冷静一点,仔细进行观察。
此人身材较为瘦弱。
身高……大概跟隼人一样。
他呈仰躺姿势,四肢都呈现出轻微弯曲的状态,双脚的膝盖往天际翘起、手肘也往外弯。
整具尸体可说是面目全非。
其中一边的侧腹看起来好像出现了一个大凹洞似的,大概是因肋骨全都断裂粉碎所致,脖子也被折断,几乎弯成直角,头盖骨也差点就能碰到肩胛骨。
但其中状况最诡异的……乃是头部。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头盖骨才对。
这具尸体的头盖骨由正中央分成了左右两边,而且分割线相当直,好像是被什么锐利刀刃剖开一样,脸的右半边还连接在脖子上,但左半边却整个不见了。
虽不晓得此人究竟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名人物必定是遭遇到相当重大的事故。
或是……卷入了某起很凶恶的案件之中……
总之。
「不管了……」
他再也不想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即便多出一秒钟也不要。
他转过身子。
「呜!」
隼人不禁哑口无言。
拜托!饶了我好不好!
一名女性。
就这么站在他背后。
可是……他不晓得是否真的该称此人为『女性』……
两者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两公尺远,而且很偶然地,隼人的手电筒灯光刚好迎面打在此人身上。
但……他却看不见她的脸。
不对,应该是说她的脸看起来很不清楚。
她好像是一张失焦的照片,或者应该说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拼命在回想一名好几年没见到面的朋友一样,十分模糊不清。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一名女性,只不过,她究竟穿着什么样的服装、留有什么样的发型、长什么样子……这一切都令人摸不着头绪。
但她明明就站在眼前,
她的轮廓很模糊、飘渺、透明……宛如……
「幽灵……」
此外还有另一个理由,促使隼人做出这样的结论。
她的身高。
隼人现在站在小山丘的斜坡上。而这名女性所在的位置,比隼人的立足点还要低。粗略目测一下,两点之间的落差至少也有五○公分之多。
但是……这名女性的脸部高度,却跟身高一七○公分的隼人一样。
这表示她飘浮在半空中。
「妳……妳妳妳……」
隼人吞了口口水,喉头跟着发出声音。
「妳究竟是谁?」
话刚说出口,隼人才突然想到。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依旧倒卧在钵状凹洞之中。
既瘦弱,身高又跟隼人差不多……
「难道妳是……」
他再度将视线移回她身上,此时……女性开口了。
『快逃!』
声音非常地细,不过这名女性却像是在他耳朵里面说出这句话一样,所以隼人听得很清楚。
『快逃!』
她只说了这个字。
「是妳吗……?」
隼人用力缩起小腹,设法抑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
「这具尸体……就是妳吗?」
女性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被发现了!』
话刚说完……
「咦?」
隼人并非因为听到声音才回头。不晓得为什么,在『嗡~』的低沉马达声传入耳朵之前,他便抢先回头朝发出声音的方位看去。
有个东西从隼人所站位置的左下方树林缝隙之间缓缓升空,随后又以惊人的速度一口气朝着隼人这边冲过来。
这个东西的大小,跟一颗垒球差不多。
仔细一看,这是一颗外观色泽会令人联想到十元硬币的金属球。
它上升至跟隼人脸部差不多的高度,并停在距离隼人约两公尺远的半空中。
隼人只看得出它是机械。
至于它到底有什么用途,隼人就无从得知了。
它的表面遍布着相当细小,以公厘为单位的凹凸模样,其中还有好几百条类似电线的玩意儿来回穿梭于凹凸模样的缝隙之间,此外它身上又冒出好几根大概跟原子笔一样粗的管子。
乍看之下,这玩意儿很像是金属制的海胆或球果。
在它的表面还有好几十个超小的灯泡不停闪烁着。
「这什么玩意儿啊?」
为了看清它的真面目,隼人拿起手电筒照亮这颗金属球。
一道光芒划破黑暗,这并非是手电筒灯光的反射。
乃是由金属球身上的其中一根管子进射而出。
「呜哇!」
伴随着『啪咻』一声,手电筒开始发烫,隼人反射性地将手电筒丢掉。
「这是怎么搞的……?」
眼前的光景令他不敢置信。
手电筒居然因高热而扭曲变型,被高热熔解的断面发出红色光芒,一边飘出白色蒸气一边沿着斜坡往山谷滚去。
『快逃!』
女性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是敌人!』
「什么敌人啊!?」
隼人开口大喊,但女性的身影已经消失。隼人与这颗奇怪的金属球,就这么被丢在黑夜的深山里面。
「开什么玩笑啊!」
与其说是抗议,倒不如说这听起来几乎是惊声尖叫了。
慌乱之中,隼人用力踩着地面往前跑,只见刚刚他所站位置附近的沙土,全都随着金属球发射的闪光而化为玻璃状。
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什么玩意儿!?
隼人连滚带爬地沿着刚刚爬上来的斜坡往下冲,他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以及伴随着树枝折断声而逐渐逼近的低沉引擎声。
他明明跑得很卖力,却一直甩不掉这阵怪声。
难不成它追了上来!
「可恶!真的还假的啊!」
正当他不禁破口大骂之际。
远方突然传来了一阵他很耳熟……却绝不希望在此状况下听见的声音——
[img]http://pic.seekpai.com/1/132976_119937987e9_m.jpg[/img]
「隼人哥哥~~~」
我的老天。
是香奈美,她察觉到隼人偷溜出房间,于是便随后跟了上来。
她会来到外环道附近,八成是靠着直觉引导。可是到了外环道之后,她肯定看见了隼人所持手电筒的灯光,或者金属球所发射的亮光。
一口气冲至谷底的隼人,边跑边回头观看情形。
追上来了。
这颗金属球在离地约三公尺的空中,很巧妙地钻过树木缝隙,紧追在隼人后面。
此时,闪光再度进射而出……
「哇!」
隼人缩头避开闪光,只见他前面的一棵树上被这道闪光打出了一个焦黑的大洞。
不行……再这样逃下去,他会带着它碰上香奈美!
隼人用力跺地,紧急停下脚步。但他好像跑得比想象中还要快,草皮一时无法卸去运动鞋的磨擦力,导致他又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随后,他面向金属球。
色泽暗淡的金属球,也像是要响应他的行动一般,停在半空中。
『了解。』
女性的声音响起,隼人却找不到她人在哪里。
『移转至战斗模式。』
「什么?妳刚刚说什么?」
金属球有了动作,它滑过天际,像画圆似地绕到隼人背后。
隼人急忙转身往后看,但他回头之时,金属球却沿着直角急速上升,当他再抬头仰望之际,金属球早已不知去向。
「完了!」
此话一出……
『八点钟方向。』
女性马上出声响应,隼人的脑袋里也同时浮现出一张奇怪的图案。
这是一张宛如计算机动画的模式图,图片正中央画着一具简略的人型图案,此外又有好几块透明圆盘,以水平、垂直及斜向等方位重迭于人型图案之上。
隼人并非用自己的眼睛看见这张图。
而是就像回想起以前曾看过的图画一样,浮现在脑海之中。
圆盘上有一个点……这个小光点刚好出现在模式化的人型图案背后。
还来不及理解这张图所代表的意义之前,隼人便踮步往旁边跳开。
他眼前的树干又被打出一个焦黑的大洞。
图案上的光点随后移动到头上。
他急忙往前面翻滚。
刚刚他所站位置的脚下沙土便遭到熔解。
光点往斜前方飘动。
他跟着向旁边滚动。
脚下的草皮瞬间干涸、崩解。
原来这是雷达,在他的脑子里面,有一具雷达!
金属球再次绕到他的背后。
他试着回避攻击,但……
「好烫!」
左手背顿时感受到一阵滚烫的刺痛感。
他未能完全避开这波攻势。
「可恶!」
大概是刚刚不小心被敌人的攻击扫中了吧?但这样就已在隼人的手背留下一道直线型的烫伤痕迹,好像有人拿滚烫的金属硬压在他手背上面一样,皮肤被扯掉,鲜血也跟着渗出。
若无法彻底避开,那么即便知道敌人的行动,也毫无意义可言。
而且……这样一直躲避也不是办法。
「隼人哥哥~~,你在哪儿啊?」
这是香奈美的声音……而且距离比刚刚还要近。
「别过来!」
隼人扯开嗓门大叫。
可是却造成了反效果。
「隼人哥哥?」
踏在草皮上所造成的沙沙声,离隼人越来越近!
「可恶,」
隼人摆好姿势,金属球也随之发出嗡嗡声,开始快速在他身边绕圈。
「隼人哥哥?」
「呜喔喔喔喔喔!」
伴随着一声怒吼,隼人猛踹地面一脚。
然后跳了起来……但这一跳,就连他也很无法置信。
为了迎击,他足足跳了两公尺高,并在空中伸出右手,目标当然就是飘在半空中的这颗色泽暗淡的金属球。
『砰!』传来了一声爆炸声,一阵剧痛贯穿了他那抓住金属球的右手。不过隼人并未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握住金属球。
只是,有一棵大树的树干,刚好位于他跳跃的拋物线上。
「去你的!」
当他整个人即将撞上树干的瞬间……
『展开防护罩。』
耳边传来的女性声音,此话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隼人哥哥?」
伴随着沙沙声响,香奈美从他背后的树丛当中探出头来。
「好痛!」
同一时间,隼人也刚好自空中摔了下来。
而且还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
急忙跑向隼人身边的香奈美,身上只穿一套淡粉红色的睡衣,并披着一件羊毛衫;脚上居然也只穿着凉鞋。
好痛……少女伸手扶隼人站起来,随即盯着他看。
「你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呃……这个嘛……没事啦……」
「刚刚那阵怱明怱暗的闪光,是怎么一回事?」
她果然看见了金属球发动攻击时所造成的闪光现象。
「呃……喔,那个啊……」
他瞬问迟疑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瞬间而已。
「因为我的手电筒有点故障,才会时亮时暗啦,」
「拿出来给我看看?」
香奈美作势想要看看隼人的手掌,因为他刻意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她看不见的位置。
「哎呀!到后来它整个坏掉了,所以我就把它丢掉了。」
不晓得为什么,他的手伤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痛楚,只留下些许隐隐作痛的感觉而已。不过他很清楚,光是半夜偷溜出门,她就已经担心到暗中跟上来了……
要是让香奈美看到手上所留下的伤痕,那还得了。
「然后咧?」
「啥?」
「三更半夜的,你自己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呃……嗯……没有啦……」
此时,隼人只能抓抓自己的头。
「我只是想说,重回现场看看,或许能让我回想起些什么……可是在调查过程中,却不知不觉地越走越深入……」
「真是的……」
香奈美的膝盖,就这么顶在他的大腿上,不过这一击并不是来真的。
然后香奈美双手插腰,很夸张地叹了口气。
「好啦!」
「咦?」
「我就相信你吧。」
「什么?」
香奈美再度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后面露苦笑。
「空白的二十四小时。」
「哦……」
他完全忘记自己曾说过这句话,之前香奈美还不肯相信他这番说辞,最后甚至还为此赏了他一拳。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我愿意相信隼人哥哥并没有说谎话骗我,否则你也不会利用三更半夜,独自跑到这种荒凉的地方……」
「真的吗?」
现在,他脑子里就只想得到这句话而已。
「什么嘛……麻烦你表现得更感动一点好不好?」
「喔……我知道了,真是谢谢妳。」
隼人脸上的苦笑,再次换来香奈美踢出一脚,这次则是踢在他的小腿上。
「明天我再详细地询问你一番。」
「了解。」
这句话代表的意义乃是『咱们回家吧』。
他举双手赞成。
不过,在离开现场之时,隼人又再次回头望去。
只见被他压扁的金属球,化为一片薄薄的金属残骸紧贴在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