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魔王尊与那由他之十字架 第四章 求婚

巴贝里尼枢机主教在前往柏林的飞艇内听取紧急报告。

“岛上出现入侵者?是还肉机关的人?索菲亚陛下平安无事吗?”

‘是的,平安无恙。入侵者已经被紫苑寺的人控制住了。’

救世军的神父上校在影像中这么回答道。由于这是透过移植通讯装置直接投影在巴贝里尼的视觉中,所以机内的其他僧兵都看不到。

“不是有航空母舰跟巡洋舰围着那座岛吗,怎么还会让入侵者闯进去?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这个就,该怎么说——不知是什么时候入侵的,甚至不该算是入侵吧。’

巴贝里尼皱起没有毛的眉头。

“你这家伙在胡言乱语什么?”

‘也就是说,那、那个入侵者不知何时起就待在岛上了。回头看监视记录,入侵者从大家抵达第一天就已经在屋子里,跟紫苑寺的人一起生活,不过紫苑寺的人跟我们不知为何都没察觉那是还肉机关的人,一直到今天才……’

巴贝里尼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入侵者跟血族的人一起享受愉快的渡假时光?然后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对方是敌人?

‘而、而且,根据技术研究部门的分析结果,可能是受了记忆与认知干涉的某种效果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你们被还肉机关的匿踪行动骗了,还绕着岛团团转?漂流木都比你们要有用得多。”

神父上校缩着身子。

‘总之为了应对紧急事态,已经说服龙骑兵与我军士兵双方一起前往岛屿了。’

“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啊!”

得知入侵者的详情后立刻回报——巴贝里尼谨慎地补了一句,这才切断联络。接着他便将这可笑的紧急报告内容转告坐在隔壁的多米尼哥枢机主教。

“救世军怎么都是群白痴……”

多米尼哥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根本没空处理那个。况且,现在就算抛下陛下不管……”

“多米尼哥主教,说话要当心点。”

巴贝里尼钉了他一句。多米尼哥露出不悦的表情陷入沉默。他的脑袋依旧被绷带缠住,与利用移植装置强化肉体的巴贝里尼不同,多米尼哥可是普通的血肉之躯,所以伤势尚未痊愈。

不过在医院内开枢机主教会议时,多米尼哥展露出超越健康状态的活跃口才,诉求教会转换今后的方针。

既然运算出来的神之圣名已被夺去,他大胆提出了放弃索菲亚的论调。况且她还已经成为紫苑寺尊的妻子跑去日本。这也是没办法的——巴贝里尼心想,亏她还是教宗啊。

“夺回圣名之后,还是需要陛下的力量啊。”

巴贝里尼这番话让多米尼哥嗤之以鼻。被魔族污染过的教宗就没用了——多米尼哥大概想这么说吧,不过他很快改变话题。

“总之,事情等消灭还肉机关以后再说。德军那群家伙真是胡来,加上她又在梵蒂冈上空进行演说,真怀疑机关跟德国佬是不是有挂钩……”

四散在欧洲各地的还肉机关工厂及研究所被轰炸后,碧翠斯透过巨大全像摄影发表演讲,指称那是教会所为。因此现在他们才要赶赴柏林,与德国总统直接谈判,请他们停止今后的攻击。

就在这时,机舱响起了来自驾驶舱的悲痛说话声。

‘阁下!德国空军对我们发出侵犯领空的警告!’

“什么——”

多米尼哥瞪大眼,巴贝里尼则从座位站起身。

“我们已经跟德国政府说好要来谈判了!”

‘已经如此回覆了,不过对方还是说继续前进就要开始攻击!’

巴贝里尼的咬牙切齿声,几乎可以盖住飞艇的引擎低鸣。

“跟柏林联络,我会用我移植装置的运算能力强制突破保护,反正直接跟总统通话就对了!”

巴贝里尼怒吼着,同时自座椅下扯出连接线插入自己后颈的插口。他的视野内闪烁出无数行数字。不知属于哪种语言的奇妙声响,在巴贝里尼的意识中恣意驱驰着。

终于——

‘……是谁?这可是紧急频道。’

一名著军服的矮小男子,在昏暗房间的大桌上以手撑着脸颊——巴贝里尼的视觉直接投影出这幅光景。那家伙的眼神凶恶,鼻子下的小胡子更助长了恶人的气氛。挂在男子背后的军旗则是展翅的雄鹰图案。

“我是全地普遍教会的检邪圣省长官巴贝里尼。总统,您忘了跟我们会谈的约定吗?请下令贵国的空军停止威吓。”

‘又是个臭秃驴。’

总统抬起眼。他的下眼睑显得很松弛。

“巴贝里尼主教,我也要加入对话。”多米尼哥在一旁表示,于是巴贝里尼便将影像传到机上的荧幕。

‘谁要跟你们会谈,再不回头就击落你们。’

“总统,您、您究竟在想什么!想跟我们全地普遍教会为敌吗!”

多米尼哥插嘴说道,总统立刻瞪大眼。

‘没错,就是想跟你们为敌!这时候也该说清楚了,我为了受国民拥戴,只好暂时成为全地普遍教会的信徒;老实说,谁会信你们口中的什么神!反正在国内我自己就已经是神了!’

“胡言乱语……难道你已经发疯了吗!”

‘打从一开始我就非常讨厌你们!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盗走你们的情报抢先开始轰炸!结果那个小妮子竟然发表了如此醒目的演说,把轰炸算到你们这些臭秃驴身上,全世界的报纸新闻网路都在提教会、教会、教会,德意志连个D字母都没出现,可恶,可恶,可恶极了!’(吐槽:脑补气死我咧)

总统几度用拳头敲打桌子,摆在桌上的对讲机与笔筒都倒了。

‘就算不跟你们这些臭秃驴会谈我也知道,总之首先,你们希望我们公开发表轰炸是德军所为,接着就是不要再攻击,对吧!’

总统简直就像一点也没疯似地完全说对了。多米尼哥还来不及回话,总统就再度口沫横飞地说道:

‘第一点不用你们废话也会做!第二点不必你们多管闲事,包括对你们在内,之后我们会送出大量间谍找出还肉机关消灭掉,总之一定要杀了那个小妮子!那小女孩发表的虚伪演说,竟然彻底盖过了之前全世界在讨论的V9火箭何时会开发成功的话题啊!’

巴贝里尼正想要说什么,冷不防响起的尖锐警报声把画面一分而二,就像是把那位老迈总统的脸给推开似地显示影像。驾驶舱传来了通信兵的叫苦声:

‘我们被骇了!有人在追踪我们的位置!’

‘没那个必要吧。总统阁下,两位主教阁下,近来可好?’

一名男子在画面中说道。他戴着中间凹下的软帽,嘴里叼着雪茄,整张脸显得非常福泰。巴贝里尼也认识这个人。他跟德国总统一样是大战中的知名人物。

“原来是英国首相。为何要介入我们的通讯?伦敦也开始流行起偷窥这种嗜好了吗?”

‘哪里,我是想跟总统阁下直接对谈。刚好教会的诸位骇进了德国政府的紧急频道,所以我们就借用了一下。’

英国首相边说边从嘴角吐出烟雾。他是与义大利及德国敌对的同盟国领袖之一。他到底想跟德国人说什么呢?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总统不快地回答道。‘等多佛海峡被英军的死尸填满并让我的战车开过去以后再说。’

‘德国全军的脑袋都是空的,所以就算搭战车也能凭藉浮力过海不是?’

‘你说什么!’

‘哎,别动气啊总统阁下,我的要求有一半跟两位主教阁下一样,今后请收敛攻击吧。不过另外一半就跟两位主教阁下刚好相反了,可以隐瞒攻击是出自德军的事吗?还肉机关平时不是也非常照顾你们?把他们的兵器科技转移到工业上,应该让你们赚了不少吧?难道你就不想让战争多拖延一阵子?’

‘闭嘴,你这个大白痴!’

总统的口吻愈来愈失去理智了。多米尼哥的嘴巴一开一阖,巴贝里尼也只能无奈地望着那两人对话。

‘话说我从一开始就讨厌那种机械虫,每次都不断地蠢动滋生,看了就让人恶心,我一直觉得那很像传教,没想到真的跟宗教有关。为了趁这个机会跟义大利切断关系,也为了让期待V10火箭与V11火箭的舆论重新兴起,我要以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名义烧光全世界的还肉机关设施!’

‘先说好,这样会导致全面战争喔。因为我们英国领土与美国也有机关的设施。后果可不是像之前一样在亚太地区打打闹闹就能了事的。’

‘全面战争有什么不好!我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

“请、请两位先等一下!”多米尼哥吓得赶紧插嘴。

这时警报声再度撕裂了机内的骚动。

‘我们被骇了!’通信兵沉痛的叫声响起。

“这回又是谁啊!”多米尼哥火大地捶着椅子。原本总统与首相并排的画面再度分割,另一名男子的脸插在中间显示出来。

‘呀哈哈哈哈!女王陛下的忠犬、小胡子伍长,还有罗马的旧抹布诸君,好久不见!

今天有没有开开心心地吃披萨配可乐啊!’

那名男子穿着蓝底加白色星星图案的古怪西装,还搭配一条红白条纹的领带,眼鼻的线条立体到夸张的程度。不管是露出牙齿的笑法或说话方式,都给人一种装模作样的印象。

‘总统……没想到你也来了,这么一来对话可就复杂了。’

在如今只剩画面三分之一的空间中,英国首相以手按着额头喃喃说道。

‘欧洲的事就让欧洲人自己决定吧。’

‘呀哈哈!那可不行啊首相,好不容易突破教会的通讯安全系统,有些事一定要趁这个机会跟小胡子伍长提一下!我合众国内也有还肉机关的设施,劝你最好还是别展开攻击!光是羞辱弱小的大日本帝国军实在太没意思了,我们也很想找藉口参加欧洲战线啊!我第二任的选举处在当选边缘,趁这个机会把德国夷为平地,想必能提高民调!’

‘随便你说好了,我迟早会把白宫跟五角大厦夷平,改竖立起我的铜像!’

巴贝里尼切断通话,对着驾驶怒吼着:

“掉头回梵蒂冈!会谈结束了。”

‘……遵、遵命!’

“等一下,巴贝里尼主教,你没听到刚才那些愚蠢之徒的话吗!”

多米尼哥站起身慌张地喊着:

“那些战争狂要把全欧烧光,而且还要把大西洋化为火海啊!”

“不关我的事。”

巴贝里尼的答案,令多米尼哥表情扭曲地咕噜一声。

“不、不关你的事是什么意思?”

“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德国会乖乖停止攻击。只要恢复教会的名誉,重新使民众坚定信仰就好了。”

“什么!”

“我们不是常说,神总有一天会从死亡中拯救人们吗?”

多米尼哥无言了。巴贝里尼深深沉入椅垫中继续说道:

“我们教会要守护的不是人命,而是信仰。教会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神存在的。即便死了几千万人,只要那些人都是怀抱信仰而死就可以了。不要迷失了本质啊,多米尼哥主教。”

“你……真的是……”

巴贝里尼哼了一声。多米尼哥把先前一度咽回去的话又吐了出来。

“……你记得碧翠斯说我们的神是什么吗?”

“《造物者》——怎么了吗?”巴贝里尼不屑地说道。

“身为主教,你应该不会不懂那个名字的意思啊!”

“所以,那又如何?为什么要去探索神是什么的问题?信仰的重点并不是这个,只要相信就好了。还有要让信徒的数目尽量增加。”

多米尼哥无话可说。巴贝里尼则乘胜追击。

“为此,我们必须早日让索菲亚陛下归位,让她在民众面前现身与废教宗的演说对抗。你不认为吗?”

有好一阵子陷入沉默的多米尼哥,终于以无奈的表情张开嘴。

“……不管怎么看,紫苑寺都不可能乖乖把陛下还我们。”

“情况不同了。我们住院期间,还肉机关已经从紫苑寺尊身上抢去万魔抄本。目前那小子只剩下原本的魔名——也就是神之子的圣痕而已。战力就等于婴儿一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血族并不只有紫苑寺尊一人。尽管我不想承认,但那些家伙每个都有单挑一师军队的能力。”

“哼,往岛上前进的无能救世军,正如阁下所说会被轻易全灭吧。不过我就不同了,在住院时顺便进行过装备强化。我不会输,不会输的。”

巴贝里尼撇着嘴说:

“紫苑寺尊——我等信仰的中枢,我等两千年间持续关注的神之子。他就是我的敌人。必须由我……我亲手!以异端审判官的身分制裁、打倒他,将信仰导回正轨!”

在巴贝里尼紧握的右拳上,已经移植为食指的《圣多默手指》正发出令人不快的脉动。

在地球的另一边,菲律宾海上,救世军的舰队正以岛屿为中心逐渐靠拢。不光只是巡洋舰,就连航空母舰都启动了,在海面上拖出一条巨大的轨迹。

“先派出小型舰艇,让一排尖兵试着登陆是理所当然的做法。但全舰队都过去是怎样?那座岛根本没有港口,船会卡在珊瑚礁上动弹不得的!”

神父中将在航空母舰的舰桥上对着麦克风怒吼。

‘是、是啊,可是,光是谁可以被指派为尖兵,就势必会引起一阵杀伐……’

‘才刚宣布要用直升机送上侦察部队,志愿者就蜂拥而至,甚至还造成枪战。’

‘只有侦察队可以欣赏索菲亚陛下与血族女性们的泳装太不公平了……’

身为各舰舰长的神父上校们畏惧地回答长官。神父中将把麦克风摔到控制台上,切断了通话。

“看来舰队结束这次任务后,有必要全员重新教育。”

神父中将很不高兴地将身体沉入座椅。

“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真是没用的士兵。”

参谋也耸耸肩膀。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干嘛准备照相机?”

“啊?不,呃,那个,这当然是视察敌情时要摄影用的,情报在战争时可是攸关性命的。”

“鬼扯!视察敌情有必要拿闪光灯、三脚架跟反光板吗!”

神父中将把扯断的麦克风扔出去,参谋则尖叫一声,抱头躲在控制台的下方。

“真受不了……就是因为这群酒囊饭袋,才会被还肉机关的认知操纵还是匿踪什么的整整耍了三天。”

“这么说来中将阁下也是一——”

“你说什么!”

“噫!”

参谋又缩到了舰桥的地板上。

漂浮在正前方琉璃色海面上的岛影正渐渐变大。遥远的右前侧,还可以看到也正向岛逐渐驶去的巡洋舰小小的影子。

“直升机出发了吗?”

“看来龙骑兵们已经在大伙儿的谴责声中,甩开其他人先飞过去了。”

“真、真羡……不知羞耻的家伙!”

“就连还肉机关的干员也是非常年轻的少女啊。”

“龙骑兵那票人好像要先对她出手。”

“混帐东西!”

舰桥上的僧兵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这时情报将校也开口了:

“那个干员好像已经清醒了。空间出现些微的扭曲,应该是跟还肉机关本部进行过情报联系吧。”

“那些家伙已经知道干员的真实身分,干嘛还留她一条命呢……”

神父中将喃喃说着。参谋这时从控制台上抬起身子回答道:

“因为她是个美女吧。啊啊,不,这跟我的嗜好无关,我的意思是说,紫苑寺尊就是个淫魔的化身。”

“哼。”

神父中将瞪着在强烈日照下显得模糊不清的岛影。

“都到了什么时候还如此悠哉?托机关的福,全世界都要被卷入战火了。倘若被德军知道机关的干员在那座岛上,就算他们跟紫苑寺有合作关系,也铁定会毫不留情地进行轰炸。”

诺维姆缓缓苏醒过来。

透过体内的时钟,她知道自己已经停止意识十个小时了。她扭动脖子,确认自己正躺在朝阳洒入的寝室床上。这是冬子帮诺维姆所准备的三楼房间。

枕边好像有几个人在交谈的声音。

“……讨厌,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祖母大人也是,太过分了!我还以为保有正确的记忆的只有我一个,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有叶泫然欲泣的语调。

“抱歉。不过,为了避免诺维姆发现,也只好如此。假使被她得知记忆操纵对吸血鬼无效,剩下的冬子等人不知会遭遇什么下场,况且我等还得先设法找出解除操纵的方法。”

这是初音回答的声音。

“话是这么说没错……”

“而且姊姊一下子忌妒诺维姆,又一下子教她或妨碍她夜袭,这种反应真是可爱极了,所以我才忍住不拆穿。”

“尊你这个笨蛋!”

尊的说话声好像很近。诺维姆惊讶地转向另一边,只见尊就躺在自己隔壁,赤裸的上半身缠了大量的绷带。两人目光一有交集,诺维姆便立刻被他搂住。

“早啊,诺维姆。”

诺维姆的肩膀剧烈震了一下,不过还是任凭对方摆布。尊的体温透过肌肤接触逐渐传了过来。即便愤怒的有叶试图把两人拉开,诺维姆依旧凝视尊的胸膛不放。

“……啊……”

她冒出一声。发声功能看来很正常,其他机能也是。四肢可以活动,耳朵的扩张装置如常,切换到战斗模式也没问题,身体全都检查完毕了。

不过诺维姆依旧躺在枕头上望着尊。

“伤势呢?”

r我吗?没事。以吸血鬼的再生能力,加上复活的圣子魔名,能杀死我的家伙根本就不存在。”

诺维姆伸出手,触摸自己两度打穿一个大洞的尊腹部四周。即便隔着绷带,也可以感觉出大洞已经被填补回去了。

“……为什么、你们不破坏诺维姆?”

“你在胡说什么啊

?你可是要成为我重要妻子的人呢。”尊微笑道:“况且姊姊也很担心诺维姆哩。”

“我才没有!”有叶把头用力撇开。“我只是想问清楚还肉机关的事。”

“……透过吸取体液获得情报。你们九重正护役每次都是用这种方式吧?”诺维姆说。

尊坐起身子摇了摇头。

“诺维姆的记忆防御很严密,假使要获得机关的完整情报,就得吸干全身的体液才行。那么一来诺维姆就死定了,将来也无法跟我生小孩,所以我希望诺维姆能自己说出情报。”

既然都事先加上严密的保防,当然不可能轻易说出口——诺维姆本来想这么回答,不过却无法道出这种理所当然的答案。

那是为什么?

既然是尊的提问,她总觉得非回答对方不可。

“呐,诺维姆。”

有叶弯腰蹲在床边问:

“还肉机关究竟是什么?是为了何种目的才四处散布兵器?教宗碧翠斯抢去万魔抄本的企图又是什么?”

诺维姆的意识挣扎着。她也觉得自己好像非回答有叶不可。那是为什么呢?理论上应该不会这样才对。自己可是还肉机关制造的兵器,而且是自动型不是寄生型。她体内就连每颗脑细胞都是碧翠斯组装起来的,不可能做出对还肉机关不利的举动。然而明知如此——

“……看来你并不想回答,是吗……”

有叶轻轻叹了口气。不对——诺维姆差点就说出口了。只是有一种堵塞胸口的感受让她发不出声音。

“既然无法回答那又何妨?”

初音咧嘴笑道:

“在吐出情报之前,就由紫苑寺暂时监禁——以这项名义留在吾辈身边吧。这么一来,对日帝军或全地普遍教会都有藉口了。”

“真不愧是祖母大人。”尊说:“在诺维姆愿意回答之前,就一直留在我们身边吧。”

“为什么?诺维姆明明是敌人。”

她依序注视三位温柔的吸血鬼脸孔。石榴色的眸子映照出诺维姆的身影。即便已经确定她一是机关的爪牙了,为何紫苑寺还是愿意包容她?

“因为我们明白你已经失去敌意了。”

“怎么会!”

“一看就知道了。紫苑寺一族可是尚武之人。”

诺维姆爬起身。她紧抓住床单,觉得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她差点就将身子靠向了尊的胸膛。

不知道自己被他们怎么了。难道是尊在入侵神经、强制解除记忆操纵时,改写了诺维姆的主程式吗?自己真的成为尊的所有物了?这些漫天卷起的疑惑,被尊的甜蜜言语一口气解答。

“尽管我什么也没做,不过诺维姆已经属于我了。”

诺维姆以湿润的眼眸抬头仰望尊,确认自身意识内的基本设定。

主程式——创造并支配自己的主人名字还是《碧翠斯》。不过,对尊的杀意、敌意,或是叛意都已不再兴风作浪。

诺维姆全身因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寒而毛骨悚然起来。

她就快要明白了。理由即将水落石出,答案已近在咫尺。先前静佳及碧翠斯都曾提过《一切的解答》如此字眼。那是操纵万魔抄本的关键,也是成为尊妻子必要的事物。

那两个其实指的是同一个东西。

不行,自己不能明白这种事,千万不能把那个解答挖出来。

但碧翠斯就是为了这个解答,才把诺维姆送到这的。

“……放开。”

诺维姆试图大叫,但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喃喃细语。

“怎么了?”

尊将脸凑过去。

“放开诺维姆!”

她将尊撞开,从床上摔了下去。诺维姆奔向阳光洒入的窗口。她意识中清楚发出了致命的声响。那是埋藏在所有还肉机关自动型兵器里的最终功能——也就是伴随着失去控制,将会点燃自爆装置。

诺维姆打开所有推进器,冲破窗户飞了出去。回过头,寝室有一半已经因冲击力而粉碎,玻璃破片在半空闪闪发光。宅邸的影子在瞬间就缩小为一颗白色沙子,被急速远去的全岛景色所吞没。

然而,有个小小的身影,却几乎以同速追向正用亚音速撕裂薄薄大气上升的诺维姆。

那是尊。风压吹散他身上的绷带,上半身的伤口裂开并喷出血雾。诺维姆的意识激昂起心来,她反转身子大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来,诺维姆已经——”

在理应听不见声音的强风中,尊的回答却微微传入她耳里。

“——……你!”

那一切的解答试图刺入诺维姆的意识。推进器的机能瞬间停摆了一下,在这减速的刹那,诺维姆已经被尊温暖的怀抱捕捉到了。

终于抓住了——

尊低声细语的同时,诺维姆也爆炸了。

有声音沉淀在吸血鬼们的记忆深处。

其中之一,是自己的声音。也就是加略人犹大的质疑声。

——老师,你为何非得要在十字架上被钉死不可?

那个人这么回答。

——因为我太疼爱你们了。

犹大不明白这个答案的意义。当时两人离开了其他陷入熟睡的弟子,并肩坐在砂岩的高台上。眼底下是宽阔的※加利利海,月儿的倒影漂浮在水面上。这是一个无风的夜晚,那个人的说话声仿佛能沁入人的肌肤。(译注:以色列最大的淡水湖。)

——老师说神的王国很快就会降临了吧。

——所以才会要我们好好活下去。

那个人点点头。

——没错。

——还说,既然迟早都会降临,所以更要好好活着。

——可是大家都不愿听我的话。

没那回事。犹大摇摇头。自己不就像这样死忠地追随吗?

——不过,我的想法变了。

那个人淡淡地笑着说。

——你们实在太可爱了。

——我想保护你们、拯救你们。

那个人仰望满是星斗的夜空。

——我不明白,为何这样老师就非死不可呢?

犹大不耐地继续问道。

——你不必明白没关系。

——无论如何,我的言语都会被扭曲并封闭在书本里,被人添加上密密麻麻的注释并广为流传。那是由于彼得他们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我。

——犹大,你不必理解也没关系。

——不过,我的言语会隐藏在你的血液里。此外我还要诅咒你的血脉。

——你的子孙在两千年间都会将记忆保留在血脉中。

——你的子孙只会诞生出女孩。一旦生下男孩,血就会扩散、稀释开来,而我的言语也会再度被宣扬出去。

——你们安居之地并不是这里,毕竟这个锡安之地太危险了。有许多人将在这里狩猎我的言语,你的子孙必须到外地流浪才行。

——你的子孙最终将到一个遥远的国度苟且偷生。

——接着等时机到了,就会在该地生下男孩。

——那孩子既是我,也是你。他能将你身上的诅咒解除,也能让我的言语重新复活。

犹大的指甲插入了脚底下的沙子。两千年。为什么自己的子孙得忍受这么漫长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逐渐聚集在岛边的救世军舰队,全都捕捉到刚才上空的爆炸。龙骑兵们所搭乘的战斗直升机因爆炸震波而坠毁,不过没有任何一个僧兵有空理会他们。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半空中的爆炸点,有什么东西缓缓降了下来。

那玩意儿被足以压倒阳光的耀眼光辉所包裹,起初看起来就像一块白色的火团。随着高度逐渐降低,终于可以看出那是廿四对纯白羽翼,翅膀边拍打边描绘出动人的轨迹。所有舰艇上的摄影机都掌握到这个镜头。

在羽翼的中心,跳动中的心脏首先出现了。血管向四面八方长出分岔,层层环绕,接着则是令人不快的泡沫自血管网络间诞生,再来才是骨骼开始凝聚起来。粉红色的光亮肌肉组织,在瞬间就将骨骼包覆住,再外层则是保护体组织的光滑肌肤。这种复活过程,在光之翼舞落的顷刻间便全部完成了。最后脚尖碰触着海面伫立的,是一位黑发上混杂着两绺白光的裸体少年,他的石榴色眸子燃烧着强烈意志,背部廿四对羽翼此时更为激烈地拍打、冒出火光。

少年的额上有被荆棘缠绕过的细微伤痕,侧腹部也有被长枪刺过的裂伤,两手两脚背遭钉子贯穿的痕迹,更是发出了青色的光芒。

船上目睹这幅光景的僧兵,一个接着一个跪下了。

任谁都看得出祂就是神之子。此外,教会的最高干部至今还隐瞒着祂也是堕天使的事实。

因此,每个士兵都心悦诚服地拜倒了。祈祷词以及比波涛声更庄严的赞美歌,自僧兵口中此起彼落地响着,最后交织成巨大的声浪。圣子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以足踏出明显的波纹,前进数步,接着便弯腰低下身子。

祂拾起在海面上漂浮的微刁碎片。

那是一块小羽毛燃烧过

后的残渣。

看似是以黄金及蓝宝石点缀的装饰品,不过破损的剖面上却浮现出复杂的电子回路,勉强可以判断出那是机械装置的一部分。

尊站起身,将燃烧过的羽毛按在胸口上。

“……回答我。”

尊的声音在闪烁着阳光的海面上,扩散为复杂的涟漪。那句话是对谁说的,在旁关注的僧兵们都无法理解。

“我都已经说了‘我爱你’。那你的回答呢?”

尊把羽毛用力插入裸露的胸膛。

“诺维姆!回答我!”

尊吐出的声音中混杂着血。

“如果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就算化为尘土也要复活起来回答我!”

紧握住羽毛碎片的尊,掌中迸发出激烈的光芒。僧兵们纷纷以手遮住几乎快被照瞎的双眼,所以无法亲眼目睹那一瞬间。然而,摄影机却捕捉到了第二次的复活过程。带有青色光泽的人工骨骼以惊人速度迅速长为头盖、脊柱,以及四肢的模样,闪烁的体液循环系统向各处奔驰,数十万根伸缩组件自堪称为关节的部位涌出,建构起肉体的轮廓,最后好几层半透明的皮膜则包裹住素体。

淡青色的秀发流泄而出,底下小巧的羽毛则甩开了黑色的脏污笔直延伸。

等光芒终于收敛下来,尊的怀里已经抱着一名赤裸的少女。

尊在拥抱少女身体的手臂上加重力道。

诺维姆恍惚地望着占据自己视野上半部的尊的脸庞。那对夜蓝色的眸子好像被泡在水中快要破碎了一样。那到底是什么水?是海水吗?自己怎么会有从眼窝流出液体的机能?

诺维姆想说些什么,但却始终无法言语。

为何尊要从死亡的深渊唤起自己,自己又为何要回答他的呼应?所谓复活,是一种扭曲世界正常连作的奇迹,怎么可以在短时间内就引发两次?

一切的解答都在诺维姆手里。同时也是尊所追求的。她必须将解答化为言语才行。

不过即便如此,诺维姆的嘴唇还是不听使唤。

“诺维姆。诺维姆?”

尊摇晃她的肩膀。

“你回来了吧,知道我是谁吗?诺维姆,你说说话啊!”

诺维姆的意识依旧被封在空幻的虚拟体中,挣扎、扭动、摇撼。想要呼唤尊名字的意志,却无法奈何现实世界中的空气。

“诺维姆!你是怎么了!”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诺维姆已经是尊的人了。

她想传达这个讯息,意识却依然无法连结肉体。

尊的眼珠因绝望而混浊。答案就是爱。非常单纯,但却是一切的解答。因为这种感情不足,所以尊才无法拥抱诺维姆。血族的成员之所以不伤害她,也是因为这种感情逐渐萌生的缘故。

如今都已经像这样走到这一步了。

这时诺维姆的意识最底部,响起了仿佛生锈齿轮摩擦彼此的声音。扭曲的空间正展开为管状,开始与还肉机关进行情报联系了!

这就是解答吗,诺维姆不禁战栗起来。

时间逐渐冻结。碧翠斯的说话声,在人工头盖骨内轰隆地回荡着。

‘辛苦你了,诺维姆。’

尽管看不到对方的脸,但诺维姆明白碧翠斯正愉快地笑着。

‘接收、分析完毕。正如事前的计算。这么一来,我就完全掌握万魔抄本了。’

诺维姆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快被撕裂了。

万魔抄本的启动原理——那便是将诺维姆送进紫苑寺一族的目的。

解答是爱。

驱使万魔抄本的原动力,尽管很难让人相信,不过正是爱。就是因为那些魔名属于尊所爱的女子所有,才能自由进行转录、启动,并加以解放。

碧翠斯恐怕本来就猜到这个原理了。不过她明知如此,还是把诺维姆送了过来。甚至就连讲维姆因产生爱而解除机关的控制自爆,也在碧翠斯的估计内。这都是为了读取尊透过爱启动魔名的完整过程,并加以解析的缘故。

‘那么诺维姆,以主程式《碧翠斯》的名义,我无限期解除你意识与肉体间的连结。假使对方透过你获知我们这边的情报就麻烦了。’

碧翠斯讪笑道:

‘与其说这是符合我的策略,不如说是你背叛我这个主人的惩罚吧,你就永远生活在虚无与沉默之中好了。’

还肉机关的情报联系中断了。只剩下尊的呼唤,在包围诺维姆的空洞幽暗中回荡着。

废教宗碧翠斯的第二场演说是在纽约举行。

‘各位请看看,即便物质文明发达到这种程度,只要人心出现偏差,任何有形的事物都会被瞬间摧毁。同样身为神的子民却彼此憎恨、仇杀,如此悲哀的现实,全都是因为你们所信仰的是伪神……’

就像是要取代那座被凄惨破坏的自由女神像一样,身穿修女服的少女巨大立体影像浮现于相同的位置,少女面朝曼哈顿岛所指向的宽阔上湾海面,摊开双手,以湿润的眼眸阐述着。军方与新闻媒体的直升机就在碧翠斯的肩膀附近如苍蝇般打转。

“NO!NO、NO、NO!”

在白宫办公室里紧盯着少女教宗演说的总统,几度以拳头捶打荧幕愤慨地叫道。摆在桌边的圣经也因震动而滑落在地上。

“不行,这样不行啊!简直就像我合众国遭遇了天谴一样,我国国民对神都没有抵抗力,看到那种穿修女服的演说,一定会全部相信的!”

白宫幕僚长以沉痛的表情说:

“影像已经被转载到动画网站上,在网路上四处扩散了。帮碧翠斯按赞的后援会已经突破了两百万人,时代杂志的封面也是碧翠斯,葛莱美奖被碧翠斯的赞美歌抢下,奥斯卡金像奖亦由电影‘碧翠斯2 奇迹的圣女’囊括,就连超级杯都计划请碧翠斯出席。”(吐槽:米国人民欢乐多)

“NOOOOOOOO!”

总统双手掩面、不可置信地反仰着身子。

“太可疑了,碧翠斯不过才现身不到一个月,怎么会连主题曲跟电影都制作好了?而且还是第二集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合众国的老百姓都为她而疯狂。”

“总之,纽约被炸平不是什么神罚,而是德军的报复啊,有没有好好发表这项声明?上传了影片吗?”

“有的。”白宫新闻秘书擦拭额上的汗水。“然而,我军对德国在北极海的巨大人工浮岛展开攻击才是开端,由于他们那边也出现了碧翠斯的全像摄影演说,为了集中全世界的目光焦点,才会决定反击美国阻止舆论。”

“那座巨大人工浮岛本来就是对付北美大陆的前线基地,我们攻击它有什么不对了?他们轰炸纽约,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市民咧!”

“是啊。但巨大人工浮岛被炸沉的影片中,照到了被单独留在冰块上的北极熊身影,那才是替德国吸引大量同情的主要因素。”

“北极熊!好吧,那我们也花十亿美金的预算,在一周内拍好一部超大型动作片,内容是正义的美国先生潜入罗马、打倒大逆不道的背信暗黑修女!剧本就由我负责撰写!”

“唔哇,听起来超烂——不、不对,总统先生,请不要太冲动,要更低调地操作舆论!”

“闭嘴,现在岂能说那种悠哉的话,我的民调数字啊!总之民调数字最重要,现在已经比上个月下滑许多了,不管花多少钱都不在乎,赶快去办事啊!”

总统捶了办公桌好多下,接过五角大厦传来的报告扫过一眼。

“很好,在电影完成前暂时不必管德国,进攻日本吧,立刻下令夏威夷的第七舰队轰炸东京,打日本鬼子想必定能提高我的民调!呀哈哈哈哈哈!”

总统陷入错乱的笑声,令幕僚长及新闻秘书都不禁叹息。

这里是帝都东京西南边的染谷地区。

以紫苑寺所管理的《护国院学园》以及和前者一体化的巨大地下设施《护国院基地》为中心,此处其实是军事特区。皇族、贵族的子女大多都在此接受保护,因此尽管地面上看起来只像闲静高雅的学园都市,事实上是具备了独立防空网的一大据点。

“——报告司令,敌机踪影穿过了东京湾,一共有三架!”

在警报声此起彼落的基地地下二楼司令室,情报部门将校发出悲痛的叫声。

“横须贺的监视网在摸鱼啊!”

发色灰白斑驳的老司令气得捶了控制台一下。

“这种速度跟时机,铁定是美国海陆的《诛射》,滥射防空炮没用,赶快算出他们的着陆点,派战车队固守!就当作第一道防线已经被突破了!喂,老师!”

老司令对关注着房间角落一面大荧幕的白衣青年怒吼道。

“什么事?”

“学生们怎么了,都已经回家了吗?”

“怎么会,已经让她们避难到校内最安全的大讲堂与多用途大厅了。我才不可能让美军那鬼东西碰我可爱的小学女生们一根寒毛。

那名男子留长的白发束在脑后,以手指推推眼镜讽刺地说道。这位名叫宝雷的医生来自香港,是紫苑寺家的主治大夫,也是这座护国院的学园长。

“很正确的判断。”老司令的鼻子哼了一声。“你的萝莉控性格偶尔也能派上用场。”

“偶尔——这么说太失礼了。爱护幼女的心,永远都是最强大的屏障。”

尽管青年的俊美让人联想起陶制的人偶,不过他的真面目却是不折不扣的萝莉控。

“话说回来,美军连目的空袭又是怎么回事?最近两边的情况不是还满稳定的吗?”宝雷问。司令皱起眉回答道:

“理由之一,是你家的少主跟教会起了纠纷,害救世军撤出我们的海防军力了。”

大日本帝国与义大利王国是友邦,因此身为全地普遍教会正规军的救世军,之前都会协助日本的海上防卫。然而尊与教会的敌对打坏了日帝军与救世军的友好关系,美军则在双方之间

“另外一点,就是根据传闻,美军因欧洲战线的躁进受到了极大的损失,总统的支持率下滑许多,只好靠打打日本帮自己的选举加分了。”

“那还真是无妄之灾。”宝雷耸耸肩。“不过两者听起来都像是尊同学的错,而且那位当事者目前还在渡假,据说是在海上的渡假胜地。”

“以前也发生过你家少主被狙击的事,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现在看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倒楣就是了……喂,已经可以确认机影了吗!”

“三架都是《诛射》!七分钟以后就会着陆了!”

诛射是指将重装备的生化海军陆战队取代炸药装在巨大飞弹里。是美军非常爱用的一种歼灭兵器。

“老师,你也出去迎击吧!”

“我可是医师兼家庭教师喔。”

“这种时候就别装蒜了,你不是专门处理怪物的吗!”

“可是对付美军并不是我的专长啊……”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宝雷还是扛起立在司令室墙壁边、长度跟身高差不多的黑皮革箱子,走向了直达电梯的入口。

“也罢。为了保护我可爱的学生们,只好将就一下了。”

突破垂挂在夕暮中的暗云,纺锤形的巨大黑影正朝地面坠落。设置在染谷地区各处的扩音器叫唤出第一种警报。指示人们避难路线的全像摄影画面几乎都被土尘所吞没,并排在街道上帝的自走高射炮同时喷发火光。

宝雷打开皮革制的箱子,从中取出武器。

那是跟身高相近的长竿,顶端附有月牙形的凶恶刀刃,上头似乎随时会滴下眼睛看不见的血。

这是吸血鬼猎人的镰刀。

‘老师,你怎么没搭交通工具直接就跑到外头?这样会没命的!’

战车队的某人以外部扩音器叫苦道。

“像这样斩草除根才是最有效率的!”

宝雷戴上耳罩,发出轰隆的巨大声响将镰刀刺人地面,一路扫平房屋并朝巨大飞弹冲了过去。漆黑的热风从正面向他袭来,战车从他的身旁驶了过去。前端埋入柏油路面的飞弹正扭曲倒下,侧面冒出的龟裂一路延伸到内部,里面装载的部队也一股脑儿跑了出来。士兵降落在焚烧过的道路上,迅速站起身排成一列。

“呼啊呼啊哈啊哈啊哈啊!”

“Fuckin'!Fuckin' Jap!”

身着迷彩战斗服,脸颊上有鹰与锚的标志,全身皮肤都被寄生型兵器的装甲所覆盖,他们就是以勇猛残忍而闻名的美国海军陆战队。

“日本鬼子强化过地面的装甲了吗?”队长吐了口口水。“竟然没打穿。也罢,你们这群家伙应该没人软屌吧?自己挖穿地表,高中就在这下面,里头可是挤满了正在发抖的日本鬼子小女孩啊!”

“永远忠诚!”

“永远忠诚!”

“永远忠诚!”

士兵们回答的粗野嘶吼,跟日军战车的主炮轰声重叠在一块儿。巨大飞弹的残骸接受战车炮的洗礼而倒向背后,压垮了那边的民宅。然而当黑烟散去后,伫立在柏油路面的那一队顽强身影依然不为所动。

‘什么……’

战车队的炮手呻吟着。

‘竟然没事,混帐!’

海陆的损伤只有迷彩服被烧光而已,底下发出金属光泽的强化皮肤则映照出火焰的红色。

“以烟火欢迎是Fuckin一Jap的礼貌吗!”

“回礼就是把他们变成肉酱!”

“先杀后奸!”

在因亢奋而边行军边从强化皮肤排气孔喷出蒸气的一面余名海陆士兵面前,有个人影出现一阻挡住去路。位于最前头的队长停下脚步,眯起护目镜后方的眼睛。火焰燃烧造成的空气流动吹起那家伙的几绺白发与白衣下摆,他手上还拿着一根长棒状的武器。

“什么嘛。”

“原来是军医?现在还轮不到你出场的时候吧。”

“我们合众国是很遵守日内瓦条约的,既然是卫生兵,就放你一马吧哈哈哈!”

宝雷瞥了美军一眼,摘掉眼镜放入白衣的胸前口袋。

“……我虽然穿成这样,但我的真正本领是杀人。”

他将双手所持的镰刀对准美军虚刺过去。刀刃散发出杀气,海陆队长的脸孔也扭曲了。

“杀了他!”

“永远忠诚!”“永远忠诚!”“永远忠诚!”

号令、应和,以及内藏兵器突破士兵皮肤所发出的骇人声响。以移植装置增强的筋骨,就像是快要崩裂般地膨胀起来,士兵们纷纷用力踹向地面,朝那个瘦长的白衣人影杀去。

‘老师——!’背后的战车队队长发出惨叫。海陆士兵在零距离一齐开火,白衣人影瞬间就化为喷血的粉尘——理论上应该会这样。

然而,数万颗子弹却只是空虚地穿透柏油路面罢了。海陆队长以及队员们立刻察觉出异样,仰望天空。果然,以浓密的烟雾为背景,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半空中飞舞。

“什么——” “上面!” “几时溜掉的!”

宝雷以逼近的美军肩膀为立足点,一跳跃入空中,一百多支枪口同时对准似乎快落地的那个影子。

“射击!”

队长大叫一声,然而海陆士兵的移植枪却一弹未发。那是由于在空中缩着身子的宝雷挥了一下镰刀。骨、肉、改造皮肤以及金属装甲同时被切断,并发出了致命的声响。

宝雷在海陆士兵的战术队伍正中央着地。奇妙的寂静当中,被切成两半的枪身、自肩膀被切断的手臂,以及与胴体俐落分家的脑袋一一掉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声音。已丧命的士兵身体纷纷弓折并倒在地上。

即使隔着耳罩,也能听见原本紧绷的一口气好不容易吐出来的声音。在近距离目睹宝雷杀戮美军的战车队成员,就连呼吸也因战栗而发抖。

“第二、第三枚飞弹要来了。”

宝雷对头戴式对讲机喃喃说道,并瞪向昏暗的天空。一个灰色的影子正在撕裂厚重的云层下坠,在远处的西区那边还有另一个同时落下。那简直就像有什么巨大的玩意儿正从云层上对地面突出指尖一样。

(不妙,那个地方的正下方是小学学区。)

宝雷甩掉附着于镰刀刀刃上的厚重肉片与血迹,冲了出去。

“第二波要来了,预计十二分钟后抵达!”

将校尖锐的声音在地下二楼的司令室回荡着。

“是分裂型,总数不明!数量会随着飞行而倍增。”

“把迷彩黏胶喷洒出去,就算只有数公厘也好,尽量改变飞弹的着陆位置!装甲的损害报告怎么还没出来?没那个时间磨蹭了!”

老司令搔着灰白的头发怒吼道。

“只靠地面部队是守不住的,先撤退到第二层巩固防线吧!”

身为副官的中校,指着亮起代表警戒的鲜红色基地状况荧幕大叫。老司令则狠狠推了他的胸口一把。

“混帐东西,我们可是有上千个小鬼要保护啊,第二层有多少通风管或输送管连出去你知道吗!就算让一只美国佬闯进来,也会造成危险,绝对要守住第一层!”

“可是!”

“叫地面部队集结到山丘上!喂,老师怎么了?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宝雷老师正独自与第一波的西区强袭部队战斗中,虽然无法通讯,但有影像!”

老司令愕然地望着那位身材瘦长的吸血鬼猎人在顽强的美国海陆士兵间飞来飞去、宛如电影情节般斩掉对方项上人头的模样。

“把这里跟这里的道路、地下道都阻断,掩护老师!像他那样一个人干,也可以解决一支部队,我们负责控制四周的区域吧!”

然而充满绝望的情报将校报告,再度使司令室为之冻结。

“第三波来了!”

“啊——”

宝雷再度踏过堆积如山的尸首,仰望黑色而污秽的天空,亲眼目睹所谓的绝望落下。诛射飞弹的钝重黑影逐渐遮蔽了下方的景色。一颗,一颗,又一颗……

“这样子……怎么看都

不太妙啊……”

他以白衣下摆擦拭镰刀上的血并自言自语着。他的左袖已经完全被染成深红色。那并不只是敌人的血,自己的上臂也因枪击的压力而撕裂了。就算是宝雷这种角色,也不可能完全挡下道数不尽的暴力行为。

(只用单手,不知能支撑多久?)

(真受不了。心高气傲的吸血鬼猎人,竟然被根本不算魔物的恶心改造人肉玩偶打倒、结束一生,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过,至少是为了守护数百名幼女而牺牲——)

远处的飞弹命中力道摇撼大地,堆积如山的尸体也开始崩落。宝雷二话不说就踩着美军的脑袋跳下路面。他的正后方便是被铁卷门挡住的地下碉堡入口,漫天卷起的黑烟另一头,有一队穿着迷彩服的身影正震天价响地踏着大步而来。

他一一扔出藏在白衣下的小木桩。小木桩精准地命中突击兵们的头部,还有好几发刚好突破装甲较弱的眼窝。不过,这无法阻止敌军的攻势。宝雷最后终于放弃地举起镰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噫啊啊!”

这时,幼女的叫声吓得宝雷赶紧回过头。有三名身着护国院小学部制服的女孩,正蹲在铁卷门的入口。

(怎么会——)

(是从地下碉堡逃出来的吗?不妙,会被卷入战斗的!)

“快躲进去!回到里面!”

“……园、园长……” “流、流、流血了!” “后面、后面!”

海陆士兵抓住这一瞬间开火。宝雷光是要转身回去并高速旋转镰刀,就费尽了力气。炮火一发命中他的大腿,另一发则是右肩,宝雷的身躯被子弹的力量带飞,背部狠狠撞在铁卷门上。

“老师!”“不、不要啊!”

宝雷将跑来的三名少女同时藏在自己的腹部下方,并试图伸手拿取掉在不远处地面的镰刀,然而激烈的地鸣却让镰刀滑远。宝雷不禁望向发出冲击的方向,露出一脸愕然的表情。

那是诛射飞弹着地造成的。巨大的金属桩插入地面,正在旁边的校舍已经被整个压垮。海陆队员们从飞弹裂开的侧面纷纷跳下,他们的迷彩服已经在肉眼可辨识的距离内。所有人都指着宝雷,口中不停咒骂着。宝雷可以看到他们正流畅地吐出位于背部与肩膀的移植枪。

(到此为止了吗?)

(至少、至少要让这些女孩们……)

宝雷抱着三名少女卧倒在水泥地上,就在这时——

几道金色的光芒从高处横扫过地面,好几名海陆队员的躯体被弹飞出去。接着响起的则是少女的说话声。

“度玛,黄泉的死之沉默——躺下吧,在地上乱爬的虫子们!”

几乎已经逼近到十几公尺外的一队美军尖兵突然喷血倒地了。不——他们不是倒地。宝雷瞪大眼,那些家伙是被纵向压扁的。在地表上突然穿出的巨大陨石坑中央,肉眼看不见的惊人压力踩扁了他们。后续的队伍立刻停下脚步,将枪口对准空中咒骂着。

这时,第二位少女的声音也从天而降。

“显现吧——大火刑法庭!”

膨大的热与光占据了宝雷的正前方。

红莲般的火舌,吞噬了超过上百名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士兵们由强化皮肤包覆的肉体,一旦被如此压倒性的高热侵蚀,同样会燃烧、熔化、扭曲成黑炭,甚至蒸发。

(这是……这魔名——)

宝雷暂时忘了伤口的疼痛,即使感觉刺眼,依然凝视着前方那地狱般的光景。

“请放心吧,老师。”

冷静的女性声音在耳边响起,宝雷蓦然转往那个方向。

一名戴眼镜、秀发以头饰点缀、身着女仆装的女性,不知何时出现在宝雷的背后待命。相对地,本来在他怀里接受保护的三个小学生却消失了。

“小朋友们已经透过我那肉眼无法追上的迅速动作避难去了。”

女仆以事务性的口吻说道,胸口前那雷鸣天使临门的魔名还兀自发出青色光芒。

“……冬子小姐……”

冬子指着头顶上方。

宝雷顺着她的指尖仰望天空。起初他还以为是乌云散去、太阳露脸了,不过那并不是太阳,而是被耀眼光辉包一褁的巨大车轮。不时出现又随即消失的数百道光之翼,围绕在车轮周围缓缓旋转着,那是某种车轮型的飘浮物。宝雷在一种突然袭来的脱力感中喃喃说了句:

“……座天使……”

不知道那玩意儿的高度是多少,也不清楚它的体积有多大,意识开始朦胧的宝雷已经无法思考。不过,他发现一名金发少女端坐在车轮边缘露出脸庞,俯瞰着自己瘫倒之处的地面,这让他稍微恢复了现实感。

“太、太好了!宝雷老师还活着,幸好来得及!让神外仪典全速飞行果然没有白费!”

“陛下,那样很危险,请不要探出头。有叶同学,我们先一起下去,在周围进行警戒吧。”

听到这样的说话声后,宝雷终于看见红色与天蓝色的两道人影缓缓自车轮边缘落下。风吹起了她们连身裙的下摆。

(啊,对喔,那个和晃院的千金小姐不是可以操纵重力吗?)

(也就是说,大家都赶回来了。)

“是的,我们也是刚到。”

背后的冬子这么说道。宝雷垫起脚强迫自己站起身子。既然他们已经回来了,不论受了多重的伤,自己都不能一直躺着。

车轮边缘总算露出了宝雷期待的那张脸。那人有着通透的银发与石榴色的眸子。

“……抱歉,吾辈来迟了。”

初音的声音,自遥远的上空清楚地传入宝雷耳中。

“平安无事……恐怕不能这么说,不过看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那么我也完成留守的任务了。”

宝雷无视全身的疼痛,豪迈地回答初音。

“在拿到约定好的泳装照片之前,我是绝不可能死的。”

这时,另一名拥有石榴色眼珠的吸血鬼仿佛推开初音般地探出头。

“都已经快断气了,还对祖母大人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她可是我的!”

“尊!别说傻话了,快提升高度!”

降落在宝雷身边的有叶对着头顶上方怒吼。

“下一波诛射又要来了,快跟基地取得联络,准备接下来的迎击!”

这时,缓缓着陆在有叶旁边的静佳,正忙着操作手背上的军用通讯器,她不解地歪着头对有叶说道:

“……对方的攻击好像停止了。”

“耶?”

有叶瞪大眼望着静佳。宝雷也吃惊地注视着静佳的脸,接着才抓住铁卷门完全撑起身子,环顾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街道。

战斗确实已经停息了。不管是枪声、地鸣,或爆炸声都不再出现。太古怪了,这是怎么回事?诛射飞弹一共有十二枚,应该全都射向了这个染谷地区才对。不过其中的七枚,似乎没有跑出海军陆战队的士兵。

护国院基地的司令发出了联络。

‘少主你们终于回来了吗!在回来之前为何不先通知一声?我们这里都快火烧屁股了!’

老司令不悦地这么说道。

“可是——” ‘可是,怎么回事!’

宝雷与司令的声音刚好重叠在一块儿,两人稍微沉默了半晌。

“刚才究竟怎么了?为何对方会停止攻击?后续的飞弹上都没有搭载强袭部队吗?”

‘不,已经确认里面有生物反应。一枚飞弹里装了一百二十个混帐海陆士兵,不过,他们一动也不动了。现在只知道这样而已。潜入基地第一层、正在交火中的美军士兵也突然停止动作,感觉好像一下子就睡死了。’

宝雷依序与有叶、静佳,还有冬子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静佳问。

“不清楚。好像美军的强化装甲兵突然全都同时停摆了。有叶同学,那是什么攻击手段?那架座天使还隐藏了这种绝招吗?”

宝雷指着头顶上闪闪发亮的车轮问,有叶则表情阴郁地摇摇头。

“要是真能那样,一开始就会用了……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金属声响起。宝雷一行人吓得再度仰望天空,随即立刻瞪大了眼睛。只见原本被光芒包覆的车轮正逐渐焚毁、解体,碎片四散飞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索菲亚大声发出惨叫。好几道人影——原先搭乘在车轮上的尊他们突然失去立足点而摔落空中。

“尊同学!”静佳大叫道,立刻搔抓大腿点燃度玛魔名。满身是血且疲惫不堪的宝雷也无意识地动着身体。因为初音也开始坠落了。

尊在空中的动作异常敏捷,他首先抱紧原本就在自己怀里、不会动的诺维姆身体,接着又伸出左手抓住索菲亚的手腕,让诺维姆的身体滑向左半边,强迫空出自己的右手,最后再扭转上半身,掌握住初音纤细的腰肢并拉向自己。

“——度玛逆转!”

静佳的魔名迸发,利用反重力捕捉尊一行人。

仰望那四人紧抱在一起缓缓降落,静佳、有叶、冬子,甚至就连宝雷都放心地喘了一口气。

着地时,于四周空中飘浮的光粒,开始聚集在索菲亚的脖子前,最终固化为一串黑色玫瑰念珠。

“……神外仪典怎么……”

索菲亚困惑地抚摸玫瑰念珠。

人造的座天使也突然停止机能,变回玫瑰念珠的状态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血族成员们环视突然被不快寂静所笼罩的街道,仿佛在寻找任何解答。然而,此刻众人只能听见低沉且逐渐远去的第三种警报声而已。

“总之……”

有叶说:

“跟基地报告后返回宅邸吧。得赶快帮宝雷老师疗伤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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