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的负责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无法理解黑峰的话,整个人僵住,这么反FE'。
镜也瞠圆眼睛。
“……昨天光己先生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是啊,我本来想问你他说了什么。”
“就是说这件事。”
黑峰依然一脸困扰,声音沮丧地说了。
“可是,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镜的语气透露出些微愤怒,她已经用力握紧拳头。
“光己先生似乎跟生命树的上级单位讲好,要我奉命接管泪的寿命……”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镜听了黑峰的话,似乎察觉到什么,当场站起来。
“真是旳,光己那家伙……做事方法还是一样讨厌呢。”
“你干嘛突然抱怨?”
“那家伙告诉我们雫采取行动的日子了。”
“他要怎么告诉你们?”
“就是安排我负责泪的寿命。”
“?”
我抓不到要点,频频看向黑峰和镜。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知道泪的寿命。”
黑峰显得很难过地这么说。这时我也终于理解,黑峰为什么会这么沮丧。
说穿了,就是她得知朋友的死亡时期。
“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有点不知所措……”
黑峰放在腿上的手握紧拳头,接着露出歉疚的表情看着我。
“通常死神接近守护寿命的对象都是早有计划的,所以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是一旦先变成朋友,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黑峰稍微垂下眼睛这么说,她现在或许是第一次抗拒死神的工作。
所以……她没办法独自背负一切,于是来找我们。
“泪的寿命,雫也知道吗?”
“当然。虽然雫已经变成前任负责人了,但她知道泪的寿命。所以现在应该正专心养伤,赶在最后一刻前行动。”
镜双手环胸回答我的问题。
泪的寿命,那将会成为一切的终点。
在雫看来,在她受伤休养的时候,泪的寿命也不停倒数。
所以她才会一直说要‘快点’。
“泪的寿命到什么时候?”
我眼神认真地看着黑峰。
黑峰依然没有抬起眼睛,为难地咬紧嘴唇。
“命,我知道说出别人寿命是违反规定的。但是我和恭也不是局外人,不如说我和恭也必须知道才行。”
被镜这么劝说,黑峰下定决心地闭上眼睛。
黑峰接下来要告诉我们的事一定非常残酷,甚至在我至今听过的话里面排名前三。
但是,我不能逃走。
黑峰缓缓地抬起脸,睁开眼睛。
然后稍微颤动嘴唇说了:
“泪的寿命,只剩下两天了。”
之后两名死神迅速行动。
得知具体时间为两天的瞬间,镜立刻站起来披上黑斗篷,金色眼眸炯炯发光。
左手牢牢握着死神之镰·村正宗。
黑峰见状,也瞬间切换为死神模式,扛着长及身高的弧刃大镰,金色眼眸沉着深邃。
“恭也,我或许整整两天都不会回来,你没问题吧?”
“我是没问题……”
“那就这样,对不起,我们必1须去阻止那个笨蛋才行。”
“笹仓同学就等着吧。”
两人这么说完,就同时跺地从窗户飞了出去。
她们悄然无声地穿过窗户,身影消失在黑暗夜色里。
我独自重新反刍黑峰说过的话,泪的寿命……只剩两天?
这个没有现实感的数字是怎么回事?短短几个小时前,我们明明才见过泪的!
“可恶……!”
我换件衣服准备外出。
得让雫和泪见面才行。
就算雫还不能动,我也要背她去医院。
现在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就一边行动,一边选择最好的路吧。
我一脚踩进鞋子,跑出家门。目的地是车站前的超高层大楼。
虽然不晓得镜她们要怎么找雫,但总之现在我得去雫那里。
赶时间的时候,就会羡慕镜她们那些死神。
不仅会飞,还能穿透物质,不把墙壁放在眼里。可以采取最短距离,直抵想去的地方。
现在我只能不断踩着地面奔跑。
早知道就赶快买脚踏车了。
就算想拦计程车,偏偏我家位于住宅区,不可能刚好有车开过来。
而且这种时候,就算有车也一定载着客人。
我嫌吊着右手的三角巾碍事,跑到一半就把手拔出来。不过手肘仍然被石膏固定,所以跑起步来还是怪怪的。
一路上,红绿灯不知为何一直跟我作对。我本来心想,就算是红灯,只要没车就直接穿越马路,却始终不给我机会。
只是徒增烦躁……
尽管我全力奔跑,却反而比平常多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终于抵达藏匿雫的超高层大楼。
我急促断续地呼吸,抬起左手背将流到下巴的汗水胡乱抹掉。
一甩手,抹掉的汗就散落在散发光泽的硬质磁砖地板上。T恤领口被汗水染得变色、黏住皮肤,感觉很不舒服。
一吞口水,喉咙就用疼痛跟我抗议,但是我连停下来调整呼吸的时间都舍不得。
我按下设置在人玻璃门旁边的自动锁按键,解除门锁。
电梯很不巧地停在二十楼。我甚至开始觉得,是不是一切都在跟我作对。
我按下▲键把电梯叫回一楼。然后趁等电梯的时候不断仔细深呼吸,要把呼吸调整回来。
电梯上方的面板显示一楼,接着电梯门打开。我在电梯门完全打开前钻进电梯,立刻按下顶楼的三十楼键。
然后连按好几下关门键,想要快点关上电梯门。一度完全打开的电梯门立刻关上。
照进电梯的光渐渐变狭窄,我自然而然仰望楼上。
不知道雫是否安分。或者像镜她们说的那样,因为泪的寿命将至,硬要采取行动呢?
电梯抵达顶楼,我果然还是在电梯门完全打开前,就侧身跃出走廊。
然后,打开雫所在的屋子屋门。
没有电灯的屋内,宛如幽暗水底般,呈现快要褪色的阴寒深蓝色。
停滞的空气,教人联想到冰冷湖底……
刺痛耳朵的宁静,甚至教人不敢呼吸。
……只不过,未免太静了。
我打开雫躺着养伤的房间房门。
那间房间又比其他房间更暗,不过五秒后眼睛就渐渐习惯了。
在那里的是摺叠整齐的毛毯与浴巾。
“……雫?”
不在……房间到处都不见雫的人影。
去厕所吗?还是肚子饿了去吃饭?
脑袋硬是浮现离谱的可能性,也可以说是逃避现实。
不要自欺欺人,我应该心知肚明才对。毕竟雫都把毛毯和浴巾摺得这么整齐了。——那家伙离开这间屋子了。
为了救泪的命……
为了杀……某个人。
“可恶,那个笨蛋……”
我必须设法让雫停止夺取他人性命。
找到泪和雫都不会再受到更多伤害的方法……
“唔!”
开始思考以后,我立刻用力按住自己的头。
我能做什么?要是我阻止雫,泪再过两天就会死掉。
雫的行为虽然是错的,却是能够确实拯救泪的手段。
反观我说了什么?
只不过是漂亮话。不管再怎么粉饰,说穿了就是要泪死。
那种话又怎么能说服雫?
我不自觉腿软地瘫坐在地上,身体顿时无力。
冲出家门时想要救泪和雫的强烈念头,转变为等量的罪恶感。
我……不断对雫说了多么残酷的话。
“……可是,得去找雫才行……”
我摇摇晃晃地按着膝盖站起来。
就算在这种地方自以为是悲剧主角也无济于事。
因为真正的悲剧,此刻正在别的地方上演。
虽然不晓得雫会去哪,但总之我也来找她吧。
我来到屋外,发现电梯还停在三十楼。
于是立刻按▼键,跳进电梯按一楼键。
一口气来到一楼以后,我跑出大楼。
我不晓得该去哪。不知道该去有人的地方,还是无人的地方。
朵的目标是年轻人?老年人?是男?是女?我想相信雫并不是不分对象攻击。
虽然我的确曾经一度沦为目标,但我想相信那是雫遇到紧急时候的手段。
尽管现在也是紧急时候没错,但是她不必对付镜或黑峰。
如果对方是普通人类,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对方,用‘断罪之镰’的证明——她的红色凶爪一击毙命吧。
……对,普通人是不会察觉雫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特地离开大楼?
假使真的杀谁都无所谓,那栋大楼有好几百个人,在那里就可以达成目的。
那家伙果然是基于自己的一套想法选择杀害对象。
之前雫对黑岩医生的病患下手时说了什么?
我拚命回想自己照料雫时的事情。
她有没有说过什么?只要一点点蛛丝马迹就好,快想起来……唔!
我几乎不看前方,一边跑一边寻思线索。
因此,“咚!”的一声在交岔路口撞到东西也是必然的。
我被弹开来跌在路上,我撞到的东西也同样摔在相反侧。
紧接着传来呻吟声,我才发觉我撞到人了。
“对、对不起。”
我仓皇站起来,赶到对方身边低头道歉。我知道自己刚刚在想事情,所以错都在我走路不看路。
“是笹仓吗……!?”
熟悉的声音让我抬起脸。
“杉村?”
眼前是摘下眼镜、身穿便服的杉村。
这家伙似乎也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
“来得正好!你也一起来!”
只见杉村立刻站起来,抓住我的手拔腿要跑。
“等一下!我现在也有急事……”
“安冈被送进医院了!”
“咦……?”
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全身起鸡皮疙瘩,明明是夏夜却觉得冷。
安冈……进医院?
时间点怎么会这么巧……在雫不见、大家正在找人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我满脑子都是不好的猜测。
“为什么那家伙会进医院……?安冈不像是会生病的人吧?”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只知道是车祸……”
“是吗?——等一下,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杉村的话前后兜不起来,于是我这么问。杉村露出苦涩的表情,陷入沉默了……
他浑身弥漫着教人难以攀谈的氛围。
“……我那时候,在跟他讲电话。”
杉村挤出声音,简直就像在后悔不该讲那通电话。
“因为他最近怪怪的,我想至少找他聊聊也好,于是打电话给他。结果讲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对不起……”
接下来听到的是激烈的煞车声,与手机摔到地上的声音。
不过,手机似乎没有因此坏掉,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继续为讲话对象——杉村转播现场的‘声音’。
据说断断续续传来的只言片语,统统都是不吉利的话语。
“叫救护车!”、“血流不止——!”、“那孩子——冲出来——”、“撞到头——”
杉村用力咬牙。他想必认为,或许是他和安冈的那通电话酿成事故。
“拜托你……笹仓,陪我一起去医院……”
杉村虽然努力表现镇定,其实内心充满不安吧。
仔细一看,杉村抓着我的手在发抖。
“……好。”
虽然我很挂心雫的事,却也不能放着杉村和安冈不管。
这些家伙……再怎么说都是在我为克己的事意志消沈时,率先关心我的朋友。
既然安冈是在这带坐上救护车,八成是送到泪住的医院。
我们抵达医院时,救护车刚好驶出院区,与我们错身而过。
两人前往夜间出入口找警卫。
警卫告诉我们,刚刚送来的是约高中生年纪的男生。
虽然试着拜托警卫放我们进医院,但是光凭我们和病患是朋友关系,无法轻易获得许可。
假使当初我们和安冈一起搭救护车来,情况可能就不一样,况且晚上不能无条件允许所有随后赶来的人进入医院吧。
看警卫不肯通融,我知道杉村在旁边为此烦躁不安。
“……请帮我叫黑岩医生。”
这种时候能利用关系就利用。既然医院里有认识的人,那个人就可以代替保证人吧。
我想一般这个时间,医生如果没有值班就不会在医院。
可是现在黑岩医生是病患。虽然他白天溜出加护病房四处徘徊,但晚上想必乖乖躺在医院床上。
只见警卫一边伤脑筋似地叹气,一边拿起内线用电话。
接下来警卫讲电话讲了片刻,眉毛冷不防竖成八字。
然后警卫伤脑筋似地将听筒对着我。
“同学,医生说如果真的是本人,应该愿意大喊‘医生我好尊敬你,你好帅’才对,你说呢?”
“被刀背砍侧腹部还爽吗?”
我的声音好像确实传到另一端了。从听筒传来夹带杂音的说话声,似乎在向我谢罪。
然后警卫把听筒放回自己耳边,应了几声以后,指着入院管理册说:“那么,请在这里写上名字和入院时间。”
因为是夜间的关系,调暗照明的走廊非常宁静,将我们的脚步声衬托得格外大声。
我们一边看院内指示图,一边前往急诊室,这段时间我和杉村都一言不发。
转过走廊转角时,前方站着一名熟面孔。
那是在病人服外面罩着医生袍的黑岩医生。虽然他面有愠色,但一看到我们就挺直背脊站正。
“求求你,请你不要到处宣扬我的秘密。”
医生九十度弯腰鞠躬恳求我。
我想这个人……应该说这个死神是重度M的事情,大概这家医院所有人都知道。
“还不都是因为医生你突然乱讲话。先不说这个,我想请问送来急诊的病患……”
“喔,他是之前和少年一起来探望黑坂的孩子,对吧?”
果然是安冈。
“那家伙!那家伙没事吗?”
一确定安冈就在前面,杉村立刻推开我,逼近黑岩医生。
“他还没恢复意识,但没有生命危险。幸好车子似乎也注意到他,当场减速。”
“他被车撞了吗?”
我一发问,黑岩医生就沉默片刻。然后他似乎在烦恼该怎么说……最后深呼吸一次以后开口了。
“与其说是被车撞,应该是他主动去撞车才对。”
“咦……?”
这句话让我和杉村两人提高音量。
安冈自己去找车撞……?那不就像是……
“当然这是驾驶的说法,不能尽信。只不过,其他路人提出了支持这个说法的目击证言。”
“……为什么那家伙……要干这种近乎自杀的蠢事……?”
我无法回答杉村以发抖的声音问出的问题。
“可能是没撞到要害吧,他只有跌伤和擦伤而已。现在已经急救完毕,你们要看他也无妨。”
黑岩医生这么说完,迈步走向急诊室,我们跟在他后面。
急诊室的门是没有窗子的铁制拉门,比一般住院患者的病房房门厚重一点。
黑岩医生稍微使力打开那道门。
里面充满消毒液的味道。拆封的医疗器具,陈列在不锈钢制的方盘里。
在房间中央的治疗用简易病床上,躺着睡着的安冈。
旁边是拿着病历表的护士——椿小姐。她看到我,静静地点头致意。
杉村走近探视安冈。
看到安冈静静熟睡,杉村似乎松了一口气,本来一直绷着脸快哭出来的他,如今眼神柔和多了。
“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不晓得他父母的连络方式。你们应该知道吧?”
黑岩医生问道。
我不知道安冈家电话,所以摇头。
“那件事就交给我。”
杉村亮出手机,面向黑岩医生。
“是吗,那就麻烦你跟我到办公室。”
黑岩医生转身要离开急诊室,同时朝护士小姐使眼色。
护士小姐似乎这样就领会意思,再度跟我点头致意以后,跟在黑岩医生后面离去。
“那我去去就来。”
杉村也跟了上去。
“少年,不好意思麻烦你待在那里看着他。要是他恢复意识了,就按那边那个护士铃。如果他出现痛苦之类的异状也一样。”
黑岩医生指示的按钮就垂挂在安冈床边,约鹌鹑蛋大小。
三人离开急诊室,剩我一个人。不对,因为安冈也在,姑且算两个人吧。
……医生说他冲去撞车,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那种傻事呢。
我想跟他最近表现不对劲有关系……
因为顾着担心雫她们的事,都没发觉身边朋友的变化。
亏我一直受到这家伙很多帮助……
“给我起来啦,笨蛋……有时候讲出来就会轻松一点的,不是吗?”
这是以前安冈对我说过的话。
发生心那件事以后,安冈曾经来关心情绪低落的我。
“笛……仓……”
“咦?”
忽然有声音叫我,我看向安冈的脸。本来静静熟睡的表情充满苦闷。
看到他仿佛挣扎般急促呼吸,教我不安起来。
得按护士铃才行!
我慌张地冲到床边。但是几乎在同时,安冈反弹似地坐起上半身。
“唔……呼啊!吁、吁
,好痛……这、这里是……?”
“安冈?你醒来了吗?”
“……笹仓……?咦?我怎么……”
“那是我要说的话。听说你冲向车子,是怎么回事?”
“车子……”
安冈似乎脑袋还没清醒,对不到焦的双眼看着自己的脚。
总之得按护士铃呼叫黑岩医生。
我把手伸向床边的按钮。
但是——
“……呜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冈突然发出夹杂哭声的惨叫。
这声大叫出乎意料,我也吓得僵住。
“安、安冈?”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本意不是那样的……只是太入神,所以……”
安冈的话不得要领。是在道歉吗?是在辩解吗?对谁说?
只不过,他的眼神说是发狂也不为过,活像可疑人物。
安冈用力握紧床单——尽管如此还是止不住颤抖,眼泪滑下脸颊。
“你冷静点,安冈!”
“笹仓……笹仓!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
我不懂安冈在为什么事道歉。
他上下晃动肩膀,呼吸凌乱。明明想吐出满腹心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倾吐,就是这种感觉。
“你早就发觉了吧?你明知道是我的错吧!大家也是……既然知道,为什么都保持沉默!”
“你到底在说什么啦!”
“御柱会死掉都是我害的!”
“……咦?”
安冈终于吐出的话语,远在我的理解之外。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况且这真的是人话吗?
简直就像是非人类的生物发出充满悲哀的叫喊。
眼前的安冈呼吸急促,眼睛布满血丝,泪流不止。
随着体内出现的类似轻微耳鸣的感觉,我凝视着安冈。
“那次……那次排球赛,砸中御柱的灯具……不就是我发球打到的灯具吗?”
安冈用力握紧拳头,好像快吐出血来般大叫。
然后,经他这么一说,我想起那天比赛的事。
比赛一开始,安冈使出天花板发球。被蛮力打飞的排球,的确撞得天花板的灯具摇晃了一下。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都不曾把那件事放在心上……砸中克己的灯具是那一盏吗?
安冈也不擦眼泪,任鼻涕流下……尽管如此还是继续说:
“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以为搞不好没有人发觉……以为搞不好其实不是我的错……但是、但是我没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
那是宛如自残行为般、伴随着断罪的忏悔。
“我很害怕……自从黑冢老师上任后——每当我看到跟御柱长得一样的他,就会想起体育馆地板上那些血的颜色!想起在碎掉的灯具下一动也不动的御柱!”
总是吊儿郎当地说蠢话的安冈。
但是其实他内心这么地煎熬吗?
“一定有人会说,杀了御柱的人是我。”
“那是……意外事故吧……!”
“就算是意外事故也不代表没罪啊……”
他煎熬到这种地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他冷静。
“克己是因为救我才——死掉的……他是代替我……”
没错,克己会死,一部分也是‘接近死亡’的我害的。
“就说了,造成原因的人是我吧……?”
安冈看着我,表情宛如在鄙视自己,恳求别人责备一样。
“我犯下的错太沉重了……我承受……不了……”
不知何时,安冈的双眼不再流泪。但是,相对地也看不到半点光明。
空洞的眼眸看不见一切,凝视着虚空。或许安冈心里此刻正在重播那时候的光景。
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从内在耗损自己的心神,折磨着、惩罚着自己。
最后安冈眼神放远眯起眼睛,就有如木偶断线般,背部先碰到床地倒下。
不知道是不是肉体跟不上心灵的疲劳,他失去意识睡着了。呼吸浅微安静得教人不安。
简直就像是放弃活着那样……就是那种睡法。
我的心一阵揪紧……我完全无法安慰他。总觉得听他倾诉,反而害他重新体认罪孽之重。
我为自己的无力感到丢脸,就连我都想哭了……
看到光己先生,我的确也想起克己。
带着怀念、歉疚,与感谢的心情……
但是我没想到,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因此被勾起了强烈的记忆。
而且,那还是罪恶感这种痛苦的情感。
那究竟有多么沉重,当事者以外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吧。我想就凭得救的我,根本无从揣测。
可是,安冈为了逃离痛苦而采取的行动是错的。
没有人希望他那样。
……既然想死就去死……
冷不防传来的说话声,让我的心脏甚至伴随痛楚重重跳了一下。
我抬起脸,眼前是眼眸散发深沉金光的黑衣死神。
在天花板附近双手环胸抱住自己身体的雫,露出痛恶的眼神看着安冈。
斗篷下的白色制服,到处沾满污浊的黑渍。
那是她之前被光己先生斩伤时的血。她血淋淋的模样教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雫……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救泪,不然你觉得还有其他理由吗?”
雫扼杀感情的声音冲着我来。
这是威吓吗?不对,大概不是。因为背上的伤还没完全痊愈的关系,她现在焦头烂额。
像现在她脸色就还很苍白。就算是一个呼吸,也会喘得肩膀上下起伏。
我万万没想到雫会来医院。
雫是在这里被镜她们抓到的,而且黑岩医生也随时都在。
不,正因为如此,反而是盲点吗?大家都认定不可能,却没想到她将计就计,采取大胆而纤细的行动。
“咦……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雫说着骇人话语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想死就去死’是指……
答案就在宰的视线前方——睡得像死掉一样的安冈。
雫先前也浮现过的痛恶眼神,此时包含了接近憎恨的情感。
雫决定夺取‘安冈的寿命’了。
“不可以!”
我仓皇大叫,挺身介入柔和安冈之间。
“……你是什么意思?”
“唔……”
我想叫她别再为了泪继续杀人。
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是因为明知道说了也没用……还是——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苦着一张脸。
雫看着我,抛下冰冷至极的话语。
“也就是说,恭也同学想要救那个男的,所以要请泪去死,是吧?”
“不对……!我不希望任何一方死!”
“可是那个男的自愿抛弃生命。”
“那是……”
“泪想要活下去,而他不想活了。既然如此,他们两人交换寿命有什么问题?”
这个说法的确没有语病。
何是——
“安冈……只是一时心灵脆弱而已。他其实人很好……你在泪的病房也跟他讲过话吧?”
“……跟那没有关系,我无法原谅那个男的。”
这么说的雫,眼眸确实浮现燃烧般的金彩,显露愤怒。
“想活的人活不了,能活的人却想死,这种事可以原谅吗?那才是冒渎生命……”
我无法反驳。
从那番话看得出雫的坚定信念……尽管扭曲却不会屈服的强烈意志。
“……恭也同学,你的每句话都只是廉价的正义感……你根本不知道泪是多么坚强、又是多么脆弱……光看表面就自以为能够理解,这就等于否定对方。”
雫瞪着我这么断言。
我所知道的泪——我认识她还没经过多少时间。
只不过,我从来不曾觉得她脆弱。总是开朗无比,耍得大家团团转,仿佛天生爱恶作剧的少女。
可是,当她病情恶化发作时,不光是怕我们担心,也怕医生和护士担心,依然表现得很勇敢。
难道那不是泪的本质吗?
“……只是恭也同学不知道而已,泪是那么地痛苦。”
“我知道她的心脏已经岌岌可危。”
“……不对,反正你根本无法想像。晚上,一个人抱着膝盖哭泣的泪。害怕不知何时会发作,抱着枕头发抖的泪。尽管哭着不想死却还是强迫自己入睡的泪。等到大家回去以后,担心下次不知还能不能见面,不安地抱住身体的泪。”
说到这里,雫松开交抱胸前的手。
先前的虚弱已经消失。我想是因为情绪激昂的关系,身体疼痛暂时麻痹了。
她的右手笔直往外侧横挥。
手完全伸直时,指尖亮起了宛如红光的物体,然后仿佛指尖伸长般变尖。
下一瞬
间,深红色爪子覆盖她的手指。
那是‘断罪之镰’的代名词,特殊的死神镰刀。跟镜她们的镰刀不一样,它能够有效地给予人类物理性的打击。
“……恭也同学,你让开。”
“不可以!”
我绷紧身体,敛起嘴角看着雫。
“……别搞错。”
雫一眯眼,就挥下爪子尖端抵住我的鼻尖。
“……现在我不杀你,只是因为你救了我,姑且算对我有恩。但是如果你要妨碍我,我就杀了你。”
雫的性情明显变了。声音、气息、眼眸中的光芒,全部都可以解释为带着杀气,令我感到恐怖。
位于鼻尖的爪子尖端明明没碰到我,我却感觉到热。说实话,光是和她面对面,就使我背上不停冒出冷汗。
我的本能感觉到,我现在正与死亡对峙。
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退让。要是我现在让开,安冈就会被杀。这点毋庸置疑。
“其、其他呢?”
“……?”
“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救泪才对!寿命问题也是……一定有办法解决的!只要拜托光己先生,或许就有办法了吧?他在死神世界不是职位满高的吗?”
“……光己……没有其他死神比那家伙更不能信任。”
雫不屑地说了。就某层意义来说,那不是她的上司吗?
雫确实是被光己先生砍伤背,她或许是对这件事怀恨在心。
忽然间,雫细细吸气。
……我再说最后一遍。恭也同学,你让开。”
不同于沉静的话语,雫发出的杀气带来痛楚,宛如粗砺的冰之手一把抓住我的心脏那样。
我差点腿软,但还是勉强咬紧牙关,以视线顶撞雫的视线。
而雫将那视为我的意志了吧。
只见雫表情变得像冰一样冷——没有预备动作,就朝我的胸口挥下爪子。
这样的距离和时机根本无法闪避!
“好了!到此为止!”
突然间,熟悉的声音从左边墙壁传来。
雫似乎一瞬间被那个声音夺走注意力,手稍微迟疑。
那在“她”看来是十足的破绽,只见透过解除认知就能穿透物质的镜,从墙壁冒出来,摆出下段架势冲过来了。
铿——!
伴随着尖锐的声响,镜挥刀将雫的爪子连同手一起往上弹开。
“啊!”
雫被弹得往后仰,发出伴随苦痛的呻吟。恐怕是因为刺激到背上的伤了。
那成为雫l很大的破绽。
只见镜把刀横在胸前掩护我,与雫对峙。
然后,仿佛那就是暗号一样,另一名死神也穿透物质从天花板出现,高举大镰刀袭击而来。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弧刃朝雩的左肩口挥下。
被镜引开注意力的雫,对黑峰攻击的反应慢了一拍。
“唔……!”
虽然雫扭身要闪避大镰刀,但背上的伤果然还是绊住了雫的动作。
不能随心所欲扭动身体的雫,没能完全躲开黑峰的镰刀。
虽然千钧一发地躲开刀刃,却被刀背部分打到左肩。
黑峰利用挥动大镰刀的劲势,在空中旋转一圈以后,降落在镜旁边。
然后,她双手牢牢握紧镰刀,刀刃快碰到地板,侧身摆出架式。
霈捂着左肩,和两人保持距离。
“镜……?黑峰?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〡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吗,就算是那样也未免太快了。
“对不起,你做的事,我早就全都知道了。”
“早就知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藏匿雫吗?”
镜依然盯着雫,轻轻点头回应我。
“你又不擅长隐瞒,怎么可能没露出马脚。”
“可是,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出门找雫吗……”
“我一直待在网咖喔。”
“原来是这样吗……对不……”
“你不必道歉啦。”
镜打断我的话,不过那并不是愤怒的口气。
“可是,我……骗了你……”
“你做了对的事喔,并没有做错。你贯彻了想要救泪和雫的意志,你要以自己为荣。”
镜好像颇开心地这么说。
但是下一瞬间,她便以稍微压低的声调说﹒
“——但是,雫却感受不到你的心意。”
这是愤怒。
“而且又对恭也下手,有点不可原谅呢。”
“……那么你要怎么做?”
雫以冷笑承受镜的视线。
“打到你求饶!”
这么大喊的同时,镜跺地而出。她依然将刀横于身前,整个人撞向雫。
雫冷静地用爪背挡下刀。
但是镜没有减速,推着雫朝墙壁冲过去。
“……唔……”
要是就这么撞上墙壁,背还没痊愈的雫就会因这么一点撞击受到严重伤害。
而她也理解这点。雫立刻解除认知,穿透墙壁。
不过,那就是镜的目的吧。只见镜也同样穿过墙壁,一口气飞出急诊室。
等到雫离开房间,黑峰解除战斗姿态面向我。
“对不起,笹仓同学,居然弄到最后一刻才来救你。”
“黑峰也……早就知道我藏匿雫吗?”
“是镜告诉我的。她说笹仓同学正在帮忙寻找皆大欢喜的方法。”
“这样吗……”
原来镜相信我……
相信我能够想出好方法。
“可是失败了……结果我什么也办不到。”
“结果不代表一切吧?做了什么、试着做了什么,这段过程是很重要的。”
“哈哈……这是我平常讲的话……”
我无力地笑。黑峰看到我这副模样,伸出拳头碰我的胸膛。
“我觉得笹仓同学这样就好。像这样不断累积,最后交出丰硕结果就好。”
丰硕结果,是吗?
意思是我现在这样,也还只是过程吗?
“那么,我也得去帮镜了。”
“咦?你们要二打一吗?雫已经受伤——”
“所以反而难对付喔。毕竟,雫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黑峰眼神认真地这么说完,整个人飘浮起来,从镜和雫穿过的墙壁飞到外面。
那三个人又要……战斗吗?
自己真的什么也办不到……我痛切感受到这点。
就在我独自气馁时,拉门突然被猛烈打开。
黑岩医生气喘嘘嘘地冲进急诊室。
“吁、吁……刚刚雫有没有来这里?”
黑岩医生也发觉宰的气息吗?
“……是,她来过了。”
这件事就算隐瞒也无济于事,于是我老实回答。
“是吗……那么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请问那是……?”
“黑扳泪的病情突然恶化……情况相当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泪的寿命不是还有两天吗?我看着三人消失的墙壁。
得阻止那些家伙才行!现在不是互斗的时候!
我慌忙冲出急诊室。一边寻找镜她们穿过的墙壁方位,一边跑过走廊。
途中发现医院平面图。我用手指循着平面图查看急诊室位置,与那面墙壁后方的设施。
——中庭吗?从夜间出入口出去,不就是位在对角线最远的位置吗?
叹气也无济于事。我再次确认目的地与最短路线,接下来就是全速狂奔。
现在可不是战斗的时候喔,雫。你应该听得见接近泪的‘脚步声’才对!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抵达中庭。
大树等间隔排列,以便在白天能够确实形成树荫。树中间摆着木头长椅。
这片空间是住院病患的休憩场所。
既然镜她们穿过那面墙,应该会来这里才对,难道她们移动到其他地方了吗?
四周悄然无声——
铿!铿!
喀喀!味哩!唰!
叮!铮!
——才怪,她们相当激烈地缠斗!
尖锐金属声互相应答。我循着这个声响,跑向镜她们所在之处。
就在我穿过好几棵树时,我发现到她们三个人。
正确地说,是看到刀刃相交之际迸出宛如火花的光辉。
还有雫的爪子轨迹。深红色光迹在暗夜中妖邪地舞动,画出好几层弧线。
我看着雫的动作,她身手之俐落,甚至教人怀疑她真的是伤患吗?
不对,现在不是看得入迷的时候!
“等一下!镜!黑峰!雫!”
我一边放声大喊,一边跑向正在战斗的三人。
第一个注意到我的人,是跟雫保持距离的黑峰。我知道她的嘴形是在说不可以过来。
接着,近距离用刀根与爪背交锋拉锯的镜和雫看向我。
我确认这点以后,再次提高音量大喊:
“是泪!泪情况危急!
”
看来我的声音传到了,所有人浮现惊讶的表情。
镜使出蛮力挥刀,和雫拉开距离。雫也不抵抗……不如说是顺势往后跳,轻飘飘地着地。
“病危?命!这是怎么回事!寿命不是应该还有两天吗?”
“应该是那样没错……唔,‘脚步声’的确很近,为什么……”
镜和黑峰似乎都很焦急。
雫不知道是否因为过于集中战斗的关系,似乎也没发觉‘脚步声’,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
但是,她比在场任何人都还要快调匀呼吸并展开行动。
朝着我——
“咦?”
这个行动完全出乎预料。我还以为她会赶去泪身边,没想到竟然是来攻击我。
五根爪子尖端并成一束,化为一支长枪朝我飞来。
比起逼近的爪子,反而是雫的狰狞表情使我停下脚步。
“休想得逞!”
黑峰大喊的同时,与雫并排飞驰。然后用镰刀刀腹部分敲撞爪子,要改变爪子挥向我的轨道。
喀锵!
那是金属互相弹开的低沉声响,两人有如互斥般摔向不同方向。
黑峰跌在地面,但是雫在空中煞住,立刻重新架起爪子看我。
但是,镜已经趁这段时间来到我前面。她摆出正眼架式,眼神严厉地瞪雫。
“雫!你在想什么!都说泪情况危及了,为什么要攻击恭也!”
听到镜的叫喊,雫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镜。
“……泪生命垂危,所以要赶快才行。”
“没错,所以现在不是继续无谓争端的时——”
“得赶快杀掉某人,延长泪的寿命才行……”
“你!不是那样吧!你必须陪在泪的身边才对吧!”
镜情绪激动,她似乎无法忍受双方思维根本上的差异。再加上我被攻击,似乎也让她压抑不住愤怒。
“……我现在到泪身边,又能改变什么?”
“你居然问我……”
“难道要我在她临死之际握住她的手吗?”
“才不是!你可以鼓励她、握住她的手!这样泪或许就能撑过去了吧!”
“我不要那种不确定的希望……”
雫的眼眸点起昏暗火苗。
我知道周围的空气紧张起来。
原本稍微松手的黑峰绷紧身体重新握好自己的武器。
镜面对雫不寻常的气息,也退后半步。
她的目标是我。没想到居然演变成这种情势……
风吹起,周围树木发出细微树叶摩擦声。那真的是非常微弱的声响,但是多少刺激了五感中的听觉。
在微弱声响中存在着节奏。而雫打破节奏,动起来了。
她笔直飞向我。尽管中间有镜在,她的眼中却只有我。
被打乱节奏的镜虽然一瞬间绷紧身体,还是立刻握好刀,迎向雫。
刺出的深红爪子,与村正宗的刀尖重叠。
接着彼此滑动武器,再度进入交锋拉锯状态。黑峰见状,高举大镰刀瞄准雫。
刚才交锋势均力敌,但这次不一样了。
雫背上突然喷血。事出突然,镜一瞬间退缩了。
镜想都没想到雫会不顾伤势使力吧。雫抓到镜的破绽,靠蛮力挥开镜。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刀被弹开,镜也跟着重重摔在地上。
黑峰慌忙介入我和雫之间。但是因为她勉强歪身移动的关系,身体重心不稳。
雫出蛮力横挥一爪,弹飞黑峰。
黑峰就这么背部用力撞上树干,被迫吐出肺里的空气,剧烈咳嗽。
“啊……唔……”
雫现在就站在我眼前。
背上的伤因为勉强使力的关系,想必完全裂开了。流出的血将雫原本洁白的衣服染成鲜红。
不仅如此,血更沿着脚流下,沾湿地面。
冷酷如冰的眼眸——本来应该是金色的眼眸,似乎因为情绪激昂的关系充血发红,整体看起来像暗红色。
我无法逃开那双眼睛。
被蛇盯上的青蛙就是这种心情吗?
见识到压倒性的力量,身体甚至拒绝逃走。
就连呼吸都很勉强。
“恭也!快逃!”
镜大叫了。
因为她的声音,我一瞬间摆脱了雫的双眸咒缚。先前屏住的呼吸……现在吸得到气了。
可是—〡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不对,称其为声音有些语病。
这是因为,那就像是窜过身体内侧的冲击,只是那股冲击甚至传到鼓膜而已。
而那股冲击的中心,也就是我的胸膛——真的是不偏不倚地瞄准胸膛正中央——插着深红色的爪子。
眼前是肩膀随呼吸上下起伏的WV她低着头不看我的眼晴,幽幽出声:
“……你可以恨我没关系。但是我要感谢你……因为这样就能保住泪的命了……”
那是悲伤的话语。
保住泪的命——也就是泪要继续痛苦下去……
新的寿命,将会继续鞭笞泪已经濒临极限的心脏。
其实她明明希望有人能够阻止她的行为才对。
可是当她一想到泪,却还是不禁反抗。疼惜他人的心反而会伤害他人。
不可思议的是,刺进胸前的爪子没有带来痛楚。仿佛伤口只不过是被固定在那个空间一样沉重。
因为那是死神镰刀吗?还是这就是所谓的被刺中呢?
伤口溢出的血也一样,尽管流到腹部却不觉得热。只有沿着皮肤流动的黏滑触感让我感到恶心……
常听到会热或会麻的说法根本是骗人的。一旦被刺中,身体只有异物感。
但唯独呼吸很困难,就算能吐气也无法吸气。
吐气里渐渐参杂铁味,喉咙深处发出隆隆声响,好像有东西缠住一样。
爪子从我胸膛拔出。
我顿时感到强烈寒意,那是血一口气从身体末梢流失的感觉。
呼吸仅有一瞬间变得轻松,但那也只是吐出积在喉咙里的东西而已。
“啊!呼啊、嘎……噗!”
血随着咳嗽转变为飞沫,看到自己身体流出大量的血,让我快要晕眩。
“恭也————!”
镜一边人叫一边飞过来。她丢下应该很宝贝的刀不管,直接过来找我。
雫静静地离开我旁边。
我脚软无力,差点往前倒下时,镜从正面把我抱住,搀扶着我。
“恭也!恭也!我在叫你呀!听得到吗?你回话呀!”
金色眼眸满是泪水,镜呼唤着我。虽然我想出声却无法如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峰在另一头高举大镰刀砍向宰,她也露出了不曾看过的愤怒面孔……
雫依然面无表情,以最小的动作化解黑峰的攻击。
“恭也!你等着,我现在就救你!我绝对会救你的!”
镜这么说完,双唇凑近我的脸。白色浏海也同时靠近——
她要触犯死神的禁忌……将自己的命分给他人,也就是要用‘白伤’救我。
“……你休想……”
但是被雫阻挠了,她把黑峰踹向我这边以波及镜,使两人一起摔出去。
要是我现在挽同性命,要分给泪的寿命就没了,因此雫也同样拚命。
两人扭成一团倒在地上。但是立刻站起来。
“唔……!命,拜托你,压制住雫……!”
黑峰看镜要使用死神的禁忌,虽然一瞬间迟疑,却还是敛起嘴角,坚定地点头。
“……我说了你休想……”
先动的人是雫。她挺身阻挡,不让镜靠近我。深红色爪子映着月光,发出妖魅光辉。
没拿刀的镜握着拳头,表情急迫。
至于我——……
(不妙……身体、动不了……)
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胸膛被刺伤都会变成这样,总之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因为趴着倒下的关系,脸颊按住地面,感觉到的只有地面的坚硬与冰冷。
身体一直很怪,除了怪以外找不到其他形容。不管是呼吸、心跳,还是血流、眨眼,全部从耳朵深处传来。
维持生命的重要物质缓慢地、确实地流失。
仿佛一旦松懈,意识就会一口气被夺走。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感觉到有东西要从我体内溢出来。
那样东西强劲地脉动,甚至使‘我’渐渐稀薄。
那是压倒性的意识。那宛如一股热,只要我一松懈,就会一口气包住我。
然后那股热静静地集中在左眼。
镜在远处大叫。她一边跟黑峰一起迎战雫……一边发出那么悲伤、痛苦的声音呼唤我。
那个声音挽留住逐渐稀薄的‘我’。
我这样不行,我不可以害镜哭泣。
我必须保护她远离悲哀、辛酸和伤心事才行。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
……只
要站起来就行了。
不管使用任何手段,就算要指望我体内的些微可能性,我都要站起来。
心里打定主意的瞬间,重量就从身体消失了。
我缓缓地站起来,宛如一步一步确认般踩稳‘地面’迈步前进。
意识还很空洞,听到的声音也全部带着回音。仿佛耳朵被塑胶袋罩住一样。
胸上的伤隐隐作痛。仿佛是刚才遭知觉摒除的细胞们想起自己原本的姿态,回到原本的岗位般。
“恭也!”
“咦,笹仓同学!?”
注意到我到镜和黑峰发出惊呼。
雫也万万没想到我能够站起来吧。她打破一贯的面无表情,朝我投以惊讶的眼神。
但是切换得最快的人,果然还是雫。
她立刻浮现冷峻表情,蹴地朝我飞来。镜和黑峰见状,也回过神来慌忙追雫。
慢半拍的起步构成致命伤。
不管两人跑得再快、飞得再火速,雫的凶刃都会先伤到我。
不过——还是没有我捡起‘刀’快。
我的行动让雫瞠大眼睛。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人类居然拿起了死神镰刀。
左手牢牢握紧鲨皮制刀柄,我染成金色的左眼映着飞过来的雫。
“——唔,你究竟是什么人!”
雫一边叫喊一边朝我挥爪。速度之快,一般来说用眼睛捕捉都很勉强。
但是我的左眼预测轨道,看出爪尖的终点。本来应该已经骨折的右手与爪子通过的路径重叠,我用石膏当作盾牌。
一般来说,手会连同石膏一起被砍断吧。但是我在爪子与石膏接触的刹那往旁边错开手,顺势弹开爪子。
石膏表面被削掉一块,变成粉末飞散。
我将左手握的刀从下段随意往上挥。雫用爪背挡下刀刃,随即慌忙往后跳。
“……恭也同学……原来你不是人类吗……?”
“我是人类喔……”
我低声说道,吐气热得仿佛会灼伤嘴唇。
“恭也……你又……”
看到我的模样,镜和黑峰都停下脚步。
……觉醒?不对,并不是那么单纯的词汇,这就像是失控。
从我握刀的时候开始,脑中一直充斥着鲜红色感情。
——杀。
——零落吧。
——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
为了维系性命,我求助于体内蛰伏的东西,但只要稍微松懈,意识就会受到感染。
手握刀的感觉,顺手得教我感到恶心,仿佛至今挥舞过这把凶器无数次一样。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可恶……吵死了……
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
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
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腥红地。
别在脑袋里嚷嚷!
——凋落吧!
——散落吧!
——染成一片腥红!
不许擅自操纵‘我’!
“……搞不清楚,不过既然你是人类就死吧……”
雫再度跃向我。只不过,她的动作显得急躁鲁莽。
不知道是死神的能力使我看出那点,还是雫的内心动摇表现于外在。
雫就像刚才刺伤我那样,五根爪子的尖端并在一起,仿佛自身化为一枝箭矢般攻击。
但是,这个攻击一点也不可怕。
我架起刀,细细呼吸,瞄准目标是爪子。只要没有那个武器,这场战斗一定就会结束。
铮————!
金属激烈震动声在屋顶响起。
我和雫彼此保持砍完的姿势不动。
深红色的碎片在我们头上飘舞。
四秒……不对,经过五秒以后,喀锵喀锵……五根爪子掉落在地板上。
雫的指尖已经不留刀刃。
“……怎么……会……”
雫凝视着自己的手,茫然杵在原地。
至于我竟然能够实现预期结果,老实说我很惊讶。
只要时机稍微弄错,或许就会斩断雫的手腕。
不对,或许反而是我又会被刺中……
“……你还是住手吧。”
我放下刀劝雫。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才对,就是……其他救泪的方法。”
雫一句话也不回答,膝盖一弯,当场两手扶地瘫坐下来。
她肩膀颤抖,头垂得老低。她在哭吗……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感觉到左眼的热量渐渐冷却。同时,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刀也穿透我的手掉在地上……
难道是死神化解除——
“恭也!”
从一段距离外看着这边的镜突然大叫。
我不自觉转头看向声音方向。
下一瞬间,雫突然站起来挥拳要揍我。
那不是普通的拳头,她的手握着断掉的断罪之镰。
目标是我的喉咙。
不妙……没办法完全避开!
我懊恼自己竟然在最后一刻大意,同时紧紧闭上眼睛。
但是,痛楚没有到来。
“啊!……喀!”
相对地,眼前传来雫的声音,既不像呼吸也不像惨叫,宛如喉咙漏音。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往后仰的雫。
从她的胸口突出一块三角形薄金属。
“你在……做什么……黑峰……”
在雫背后,黑峰用大镰刀刺进雫的身体。
黑峰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从雫的身体拔出镰刀。
雫因为拔出镰刀的反作用力,倒进我怀里虚弱地喘气。
“呜……唔……呼啊……吁、吁……”
“雫!喂,振作点啊!”
“吁……吁……我……被刺中,了呢……”
“唔,为什么,黑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帮她们结束吧。”
黑峰用力咬着嘴唇,眼眶含泪这么说。
我不懂她的意思。帮她们结束?要结束什么?
“唔,我……会死吗……”
“别……别说傻话!你要是死了,泪她——”
“泪……是不是就不必再继续受苦了呢……”
雫看着自己胸前的血,不知为何绽放笑靥。
“……我……一直折磨泪。因为她不愿死,因为我不愿杀她……所以一直害她受苦……”
她的双眼浮现泪水。
“……因为我很懦弱……很胆小,要是不像这样由别人动手,就连死都不敢……”
“没有这种事!你只是想守护泪而已啊!虽然方法或许错了,但是你的心意很可贵啊!”
“……听你这么说,我好开心。但我果然是懦夫……”
雫缓缓地摇头,浮现虚弱的笑容说了:
“……我现在非常安心……这样就不必亲眼看着泪死了……”
所谓的结束是这个意思吗?要让两人……不再继续受苦,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我想责怪黑峰。可是,一看到这么平静的雫,我就无法那么做。
而且……黑峰救了我。假使她没有刺中雫,就是我被杀了……
“……恭也同学……最后,我想……再见泪,一面……”
“我知道了。”
我就这么打横抱住雫,下盘使力站起来。
老实说,身体沉重得随时会倒地不起。可是,如果现在不撑住,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们回到医院里面,搭电梯来到四楼。
镜和黑峰也跟在我后面。
雫没有解除死神化,所以一般人看不到她浑身是血的模样。
但是……抵达四楼时,我们撞见黑岩医生。黑岩医生既然同样是死神,当然看得见雫。
可是,医生看到我的表情,想必已经心里有数,并没有深入追问。
“……黑岩医生,泪呢?”
“喔,她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不过……”
医生瞥了雫一眼以后,似乎做好心理准备,告诉我们:
“下次发作就口天乏术了吧。”
雫至今一直强制延续泪的生命。我想黑岩医生也知道,那已经结束了。
“可以见泪吗?”
就算医生说不行,我也打算硬闯就是了。
“她移到最里面的加护病房了,我请护士回避吧。”
“谢谢医生。”
姊妹至今一路受尽磨难,这是对她们最后的宽待……是吗?
我们在黑岩医生带领下进入加护病房。
在最里面那间放置了许多器材的房间,泪戴着氧气罩正在睡觉。
她的身体到处连接着从仪器延伸出来的管线。
“……泪。”
雫从我手上下来,跪在地上依
偎着泪。
然后很悲伤地、惆怅地、怜爱地凝视着泪,要将她烙印在眼底。
“……对不起,害你受了那么苦……”
她轻声呢喃,后悔自己至今的行为。
“……我……如果是真正的姊妹,就可以把心脏给泪了……就可以稍微回报给了我那么多的泪了……”
在扮演双胞胎度过的时光中,在这段姊妹关系里,雫从泪那里得到的东西,在雫心里占了非常重的分量吧。
而且就算要与全世界为敌,平也想要保护泪给的一切,可见分量之重。
“……雫……?”
没想到,本来应该睡着的泪微微睁开眼睛了。她不可能看得见没有解除死神化的雫。可是泪却呼唤卡。
“怎么了,雫……有谁欺负你吗?”
“泪……”
“真拿你没办法呢……你不管到几岁都还是爱哭鬼……就算装酷也瞒不过我喔。”这是两人孩提时的对话吗?
还是现在这瞬间……心灵相通的两人最后的对话呢……
“我马上就会好起来了……所以,我们两个还要一起去玩喔……”
“……姊姊……”
雫看着泪,好像随时快哭出来。
总觉得泪很开心地微笑。
雫见状,敛起表情呼唤我们。
“……恭也同学……镜……命……能不能……答应我愚蠢的任性呢……?”
“任性……?”
那是指最后的请求吗?我不加思索地点头。
镜似乎从雫的表情有所察觉﹒显得神色哀伤。
至于黑峰一脸做好心理准备的表情。
“……对,要给命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我……杀了你,这是最起码的补偿。”
听到这句话,雫松了一口气似地展露笑容。
“虽然不知道……这样泪还能继续活多久……”
雫取下泪的氧气罩,静静地闭上眼睛亲吻泪。
双胞胎姊妹接吻,起初我不懂这是在做什么。
但我立刻就明白这个行为的目的。
只见雫的身体稍微泛起光芒,那是仿佛吹一口气就会熄灭的梦幻微光。
淡淡的光从嘴唇渐渐流向泪的身体。
“这……难道是……”
我不自觉叫出声,但镜和黑峰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看着这幅光景。
最后覆盖雫身体的光全部转移到泪体内以后,雫的头发出现变化。
侧头部其中一撮头发渐渐变白……逐渐褪色。
那宛如是穿过黑发之间的一线光明。
“……白伤……”
我看向镜的浏海。虽然位置不一样,但是那撮白发和镜的浏海是一样的东西。
雫从泪身上分开,就这么倒在地上。
我慌忙抱起雫。是我的错觉吗?跟刚才相比,她的体重好像变轻了。
不对,重量大概没变。
改变的是气息。照理说躺在我怀里的雫,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很稀薄……很朦胧。
“再来就是……解除我的‘设定’……”
雫嘴里念念有词。她口中发出人类耳朵不仅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知觉的不可思议声音。
等到她咏唱完毕时,总觉得世界好像出现落差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
平这么说完便笑了。
仿佛办妥一切而安心那样,就是那种微笑。
然后,仿佛那就是信号般,雫的身体包围在红光之中。
“这是……?雫?雫!喂,镜!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慌张起来,镜一脸难过的表情回答我:
“……雫要归还了。”
“归还……?”
“对,现在的SHIZUKU结束今生以后,将一度归还,以便成为下一个SHIZUKU。”
“……下一个是指……”
没错,心曾经告诉我,死神的名字在同一时间绝对不会重复……死神都拥有独具意义的名字,与名字一同诞生。
既然如此……这个‘雫’有怎样的意义?她背负的‘名字’是什么?
雫那双泪湿的金色眼眸看着我。
“……恭也同学……和你在一起时的泪看起来非常快乐。请你至少……温柔地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我咬紧牙关点头,总觉得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雫看我点头,放心似地微笑。
“……谢……谢……”
说到一半,雫浅浅吸气,嘴唇就不再动了。
“雫——”
我正要呼唤她名字的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宛如蜃景摇曳般崩解——消失了。
这就是……她的结局吗……
祈求一名少女幸福、过于温柔的死神。
“看来似乎结束了。”
黑岩医生回到静悄悄的病房。
“第四个‘接近死亡’的存在诞生吗?”
医生一边这么说,一边伤脑筋似地逐一检视连接泪身体的仪器数值。
他依序仔细一一确认,每确认一项就深深点头一次。
“渐渐安定了……只不过,这样这孩子就得再继续受苦一阵子。”
“尽管如此……我想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的。”
我回顾至今的自己,怀着自信这么说。
“是啊,你说的没错。”
黑岩医生听到我的话,满足地笑了。
“哦呀﹒还有这边这位生命树的小姐。”
“是。”
你负责黑坂,对吧?真的没关系吗?‘接近死亡’的存在可是相当棘手的喔。”
“没问题。我身边有笹仓同学作为借镜,而且我和雫约好了。”
“这样啊。唉,年轻真好。”
用左手按摩右肩的黑岩医生﹒果然同样满足地笑了。
但是,医生似乎想起要紧事,表情严肃地看我。
“喔,对了,少年。”
“有什么事吗?”
“就是你那个男性友人。”
对喔!我都忘记安冈了。
安冈现在深信克己的死是自己害的。
那家伙承受不了罪恶感,甚至做傻事轻生,照现在这样下去……
“他有被做过不自然的‘设定’的痕迹,已经替他解除了。”
“……不自然的‘设定’?”
“没错,最近他有没有哪里不一样?比方说举动很奇怪。”
“…………”
最近那家伙从头到脚都不对劲。
安冈本来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家伙,更不是会考虑自杀的人。
……那全部都是不自然的‘设定’害的吗,
光己先生……吗?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做惹人厌的‘设定’?
“奇……怪?”
就在我想事情时,眼前突然发黑。
头昏眼花,宛如眼睛里面被拉扯旋转的感觉。
指尖迅速发寒。
“——!——!——!”
镜好像在大叫,却听不清楚……
仿佛水泥灌进耳朵……那样……
雫那件事之后,过了两天。
我又回到医院病床上度过宁静午后。
胸前的伤似乎因为死神化的关系暂时愈合,但流掉的血不可能回来,所以我贫血昏倒了。
然后在我旁边——在床上……
“嘶——……嘶——……”
泪发出刻意的鼾声。
我眼神不屑地叹气,慢条斯理地掐住泪的鼻子。
“嘶……!噗……唔……呶唔唔……”
她的脸逐渐涨红,但我不放手。
“呶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想杀了我吗?你想杀人灭口,湮灭这段爱的生活的证据吗?”
“什么爱的生活,你居然又擅自溜进来。”
我一边赏她额头手刀,一边嘀咕。
“怎样啦!枉费人家身体好一点了,特地来看你的。”
“不需要,反倒是你给我乖乖躺着休息。”
“嘴上虽然那么说,其实心里很开心吧!嘿呀!”
“嘎!不许抱我!不许用胸部抵着我!肋骨撞到很痛!”
“啊哈哈哈,你看你说了什么?很软吧?很有弹性吧?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我就要撕破睡衣,大声叫了喔——!”
“这是哪门子威胁!百分之百冤枉啊!”
不管我再怎么甩身体,泪都从侧面牢牢抱住我,不肯放开。
然后她用额头抵着我的肩膀,缩起下巴呢喃了。
“总觉得……非常地寂寞。”
“住院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是……总觉得少了什么。好像掉了重要的东西……简直就像胸围缩水的感觉……”
“那已经小到不能再缩了吧。”
“……小心我扯掉喔……”
“……对不起……”
泪握住我的睡衣,抬起脸说:
“我问你喔,恭也,以前好像有人总是在我身边,你知道是谁吗?”
“………………”
我正眼凝视泪的眼睛。但马上就别开视线,摇摇头说:
“不知道耶,毕竟我本来就跟你认识没多久。”
“这么说也对。是我想太多,总觉得恭也好像知道啦。”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问了奇怪的问题。
只见泪害羞地笑着,又抱住我。
这次我不忍心推开她。话虽如此,我也没办法抱住眼前这细瘦的肩膀。
只有心不断隐隐作痛,跟我抗议。
然后……
“呵呵、呵呵呵……气氛还真不错呢。”
从缓缓打开的门现身的镜小姐,那张笑容不停颤抖。
“你这狐狸精!又勾引别人的男友!”
“终于出现了,你这对胸部!要是不甘心,就穿件可爱的胸罩来瞧瞧!”
“什么!我、我身上这件就是呀!现在大罩杯也有出可爱的款式啊!”
“该不会其实不小心搞错,买成可爱的帽子吧?论选择还是咪咪小的人……比较多……比较齐全……哽咽……”
既然会哭,就不要主动提起胸部话题啦……
然后镜看到泪这样,很没大人风度地握紧拳头,一副“我赢了”的样子。
泪用睡衣袖子擦擦眼角便爬下床去。
“既然女友也来了,我就回去吧。”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从睡衣口袋取出手机,哔哔啵啵地按起按键。
然后喀嚓……对着我拍照。接着同样将手机对着镜再喀嚓……
“你干嘛突然拍照?”
“嗯——……有拍到呢。”
泪一边确认照片,一边噘嘴。
“是这样的,照片资料夹里面参杂着莫名其妙的照片。”
她给我看手机画面,依序浏览数张照片。
我和镜、黑峰、杉村、安冈、泪本人,以及——普通的医院风景……
“这种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呢。像这张只有我一个人,却莫名往左偏。”
那张照片的右侧,空出了刚好容纳一人的空间。
“……我看是你睡迷糊了。”
“或许吧……”
泪左右歪头,仿佛要把自己的记忆摇出来。
——她似乎想起什么了。只见她盯着画面,眉毛挑了一下。
“对了、对了。恭也,我呢,暂时要转院了。”
“怎么这么突然?”
“嗯,听说呢,我的心脏有希望找到合适捐赠者。所以似乎得做专门检查才行。”
泪把手机挪到旁边,朝我露出开心的表情。
“这样啊……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哦?哦哦?恭也快哭了吗?这样会害我高兴喔?”
看到我的反应,泪难为情似地笑了。
“所以呢,我暂时不能回来,你要忍耐喔。”
“忍耐什么啦。”
“上次的后续。”
泪一边扭屁股,一边给我看手机画面。那是之前她脱光衣服钻进我被窝时的照片。
“你——你这家伙!那是……!”
“怎么了?是什么照片啦?”
镜一露出怀疑的眼神接近,泪就立刻把手机画面转向镜。
我还来不及出声,镜的表情就结冻了。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啰~”
泪按下定时炸弹钮就跑了。
她关门前还抛飞吻,但我没有余力目送她离开。
“听……听我说……镜小姐……?刚刚那是呢……”
我浑身打颤,对眼前的死神开口。
只见镜幽玄飘忽地拉近我们的距离,我缩起肩膀,准备承受疼痛。
然后下一瞬间,镜抱住我。
“咦……?奇、奇怪?你突然这样是怎么了?”
“……盖、盖过去……”
“盖过去……?”
“因为你刚刚被泪抱过,所以换我抱你,让你忘记她啦……”
“………………”
“反正,那张照片也是趁你睡着时拍的吧。”
“嗯,是啊。”
镜把头偎向我的胸膛。
“雫做的事……并不是枉然,对吧……”
镜这么呢喃,声音有些消沉。
“嗯,是啊……”
我摸摸镜的头,闭上眼睛慢慢地吐气。
“虽然作法是不对的……但是因为泪的寿命延长的关系,终于找到捐赠者。”
本来无法撑到捐赠者出现的生命,在历经痛苦之后终于得以延续。
我想那果然要归功于雫。
“我……没有保护好你……”
镜这么说,把手放在我胸前,那是被雫的爪子刺中的部位。
“才没那种事。因为有你,我才没有放弃……你保护我够多了。”
我悄然抱住镜。
“谢谢……”
这句话不知道是出自我还是镜,或许是两人同时呢喃。
在相当近的距离里眼神交会,彼此意识到对方的嘴唇时——
从门缝传来喀嚓……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