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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天。
市子昨晚像是没怎么睡着。
一眼就能看出她睡眠不足,一早开始就和风吵个不停。
今天已是相亲的第四天了。一想到今天又要在酷暑中被带着跑,还要再卷入两人的战争——我不禁确认了下胃药的库存还够不够。
「……如果找不到,那要如何是好呢……」
这句不安的嘀咕经由风声传入耳里,此时两人那毫无厌倦的争论终于落下了终幕,已过中午了。
回过神来发现,应和我一起并行在乡间小路上的市子,已与我们拉开了距离。
我朝跟在我们身后的市子问,「你前面说什么呢?」,低着头的她状似无事发生,再次走到我们的身旁——
但是,没多久又在我身边开始叹起气来。
果然不知何时,市子她又落在我俩身后。
(病得不轻啊)
我觉得,其实只要市子不应战不就好了嘛。
风昨天也有说「不想妨碍我和市子的相亲」,实际上,从车站遇到之后,她也就没主动开口说过话。
算了,简单来说,这两位「个性不合」罢了——但市子也有市子的不对,她总是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没礼貌」,要去和风说话,于是风就会老老实实回应,果然又成为平时的那种战争。
(为什么我必须要为这种事烦恼啊。)
我不由得半自暴自弃起来,能打破这个局面的办法果然只有一个。
「风,我之前也有问过你,你家住哪里?」
如果不打破"不管我们去哪里,风都跟在身后"这个现状的话,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不起,我绝对没有嫌你烦的意思。不是,还是觉得你烦的。不是不是,没那回事。
总之在相亲这段时间请放过我——这事一结束,不管多久,我都奉陪到底。
「我的家啊」
她指了指地面。
「先把你那公主病放一边去,那个,拜托你至少指个建筑物说是你家吧。」
「这里。」
太好了,只要把她送回家,一切就可以回到原点。
为什么我会有种往回走的感觉,事到如今也没问题吧?没吧?
我瞄了下市子以示询问,市子一声不响,是没力气回答了吗?
嗯……之后的时间,我只要当个打生桩,就万事大吉了。这样就好。
……但是,市子之后就一直没说过话。
(再坚持一下,忍耐,市子。就算是你偶而也需要忍耐。)
想着这些的我马上发现自己从根本上就搞错了。
市子的叹息——是那种如不去特别注意的话,根本无法察觉到的轻微,但是那种出自担心和不安的叹息。
那是赶也赶不走的担心和忍不住生起的不安。
(难道说,这事态已经很严重了嘛?)
我听惯市子对着我一个尽地叹气,但她自我叹气的事——这么一想,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市子她当然也是普通人。烦恼的事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也会叹个气什么的吧。
问题不在这里,在于她「在他人面前叹息」上。
我认识的穗积之宫市子是不会这样的。
也有不想让周围的人多操的心的这层顾虑,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叹息这个行为的本身,就是在明确表示「请为我操心吧」「请照顾我吧」,诸如此类向他人撒娇的行为,即使只是误解。有着比常人高出一倍尊严感的她是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
所以,现在的市子她肯定没察觉到自己在叹气。
也就是说,她烦恼到已无心顾及他人,而无法自我控制的程度了——
并不是单单因为风的行为而造成的烦恼。
「那……那个。市子。如果相亲不成功的话,会怎么样?」
除相亲之外,没有其他能让她烦恼至此了。
「那个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如果找不到的话,会有麻烦么?」
"试用期"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半,至少我没觉得相亲这事有什么进展。
比谁都在意这事的人,是市子吧。
「比起……说会有麻烦……,倒不如说……毫无办法更切实际呢?」
好不容易市子才开口了,却支支吾吾,也没有重点。
「到底是怎么回事?」
「……」
「市子?」
最麻烦的是,最大的问题在于「市子到底在在意什么?」上。
由穗积之宫神社主办的祭典,身为神巫的自己不允许落后于人——我想这应该是她的真心话。
但只是这种程度的理由是不会让市子变成"现在这样"的。
只是这种程度的理由的话,现在她就会着急、生气、立即将久积于心的愤慨之情转换成语言上的暴力和行为暴力,砸向我这台压力发泄器,达到消除压力的目的。
……所以,不是"这个"原因。
「会发生……不得了的事。」
停顿了下,她说道,像是反复斟酌却找不到更好的语句来表达,还用了压低的严肃声线。
「孩童时的事了,所以我记不太清了。不过如果失败的话,真的会发生什么?」
如真的会发生什么的话,不管再怎么久远也会记得,我虽提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论点,但……
「那个么……」
她那不同寻常的迟钝反应,最终只会增加我更多的不安。
「如果失败会受到惩罚的话,大家对祭典确实就会起劲了。」
我半开玩笑道,想去消除这种不安感。
「——有的。」
她用异常明确的口吻表示着肯定。
「嗯,诶……什么样的……?」
「……有种说法是会知道不该知道的禁忌。如没能找到"看不见的事物"的话,就会知道一些不用去知道的东西……」
市子那像是解释什么不能碰的传承之物的语调,令我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所以,一定要找到。正是因为相亲对象是那个人,所以一定……要找到。」
市子一点都没露出平时那种像是小恶魔的冷笑。
「……因为会激怒神明大人。」
市子脸上有的,只是虚弱之极的微笑——
十年前。
说起来那时我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呢?
会激怒神明大人——如此巧妙的说法,的确是巫女主义偏爱者市子最会在意的事,但。
「这次的祭典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所以我一定要让它成功的。」
市子那虚张声势的笑容,在我的心头留下阴影。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市子选我作她的相亲对象真的对吗?)
迄今为止我都没能抓住相亲的实质——只是在随便应付的我。
我只是任由事态自然发展,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如果还是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市子的愿望是无法实现的。
所以。
「喂,现在还能变更相亲对象吗?」
听到这话,市子瞪大了双眼。
「虽说事到如今,可不管怎么想,都会觉得那样成功率才会更高吧?比如说——」——
陛下。那家伙不管是从性格、思想,还是思考回路上来看,都是奇怪的男人,但从能力上讲,头脑精明、运动神经发达,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解决,是理想的对象。也就是男版的市子。
从他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并末参与相亲——那家伙是特例吗,还是说不计为小镇的居民吗——即使这样,那家伙从以前就很在意市子,如果拜托他的话,他一定会愿意的。
我虽这么想,可市子没什么反应。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像是听到什么很意外的话一样——
「……笨蛋。」
「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缺神经的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诶诶诶诶诶。
「不是,但是那个。」
「烦死了笨蛋。」
「不是,你等一下,笨蛋什么你是没说错,但是你。」
「烦死了烦死——了!!」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我虽明白,事到如今,我说这话你会生气,不是,总觉得有点……诶诶?
但是,冷静想想,比我靠谱的家伙有很多吧?
只要市子开口,不管怎么样的男生都会帮忙。
这点是勿庸置疑的。
从用甜蜜的微笑与细致入微的谈话来俘虏众女生的开朗帅
气的男生,到对自己的体力颇有自信的空手道主将,向市子求爱的人,数不甚数,各有特色。
的确从她那美貌外表上来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仅一般的女生望尘莫及,不管市子去哪里,光站在那里,就很容易能想像出她鹤立鸡群的场景。
好吧,说到底这不过是用来隐藏她那邪恶本性的表皮罢了——虽然我很想加这句总结,不过对完美无缺的优等生这个角色游刃有余再加上巫女特有的神秘的氛围,这种存在感无论如何都很招异性喜欢。
所以从客观角度来看,会令男人迷恋到不能自拔的地步,是非常正常的事。
不正常的是市子。
这种回答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也就是说市子会对向她提出「请和我交往」的这些男人们,提出「那么,如果你愿意做这事的话」的要求,这些要求很不讲理。
穗积之宫市子不会给大家提出非现实的要求,她会根据每一个人的能力,分别设置一个一眼看上去靠本人能力可以做到,实际上却是无法成功的绝妙的难度,欢快地观赏着诸多勇于挑战的男生们被击败,是个真正的魔女。
市子有着另一个别名"新辉夜姬"。
还不如像传说里的辉夜姬那样,要求蓬莱玉枝,龙首珠之类的架空宝物,反而更能让人死心。
想到被这个别名卷入的男生们的眼泪,我不由的也要热泪盈眶了。
看到可爱的女生会搭讪,不知道会有到底有多少真心的的"武勇传"
面对看见女生就搭讪、故意高声让大家听见自己不知真假的「光辉事迹」的男生她会说「我喜欢通过写信将自己的真心传达给对方,这种拥有足以打动对方心灵的文学男生噢。」
嫣然一笑,说这话的市子,第二天会将把这话当真的男生们给她的信,当着对方的面熊熊燃烧掉。并且还是笑着烧。
从此以后,她被称之为"火巫女"。
「什么!?」
「没,没什么。」
我像是把心中所想都暴露在脸上了。市子不爽地瞪着我。
向她挑战完败的众多男士中,也有即使是身为同性的我,都觉得是无可挑剔好青年的人。
「……那个。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什么!?」
心情不好的市子满脸通红。
「啊,没有。那个……为,为为,为何要询问这个!?」
「不是,我在想你一直不找男朋友,是不是因为这个?」
明明这么受欢迎,却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
如果真有心仪之人,想办法去拜托对方帮忙,事情不是能更快的得到解决嘛。
「……」
不知为何这次市子一言不发。
「……」
而且长时间不说话。
「……如如,如果真是这样……小、小狗你怎么想?」
「怎么?」
「是,是的」
「怎么想什么的……」
是指如果市子有心仪之人的话?
如果是那样,明明能选择的对象有这么多,却像是守住自己的贞操一样,对任何人都如此冷淡……
虽然我从未想过会是这种情况……不过市子像是相当迷恋那位——
此时我的心有一丝被针扎般的痛。
(怎么回事?刚才的痛是)
市子凝视着我,很少看到她用这样的表情盯着我——
有件事我从以前就一直很疑惑。
这家伙确是傲气得很,但我保征她绝不是那种会随意践踏他人真心的人。
这么一想,这家伙的那些魔女逸闻,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想那些人真的有以自己的方式向市子传达了真心。
当然,那些人中间也有「谁都没能泡到的妹子,由我来攻略」之类的,把和女生交往当成游戏的,无可救药的人吧。
传言中这伙人遭受的罪,的确和我知道的魔女市子的形象不谋而合,但我不觉得她真的会对那些真心爱慕她的人做出那些事。
事实上这家伙也一直以「因为自己是神巫」为理由激励着像我这样的人。
尽管我是个这样的家伙,也还是多次见到那些懦弱、内向、容易被周围孤立的人在她的帮助下融入周遭的环境。
穗积之宫市子的确是位巫女。她那巫女的姿态是毫无疑问的。
这么一想,说不定这家伙的自导自演魔女列传也是她那所谓的「因为我是神巫」的重要一环吧?
受众多异性喜欢以及她却一次都没有给予令对方有所期待的回答……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某个人的话——只有这样的她才可以给对方如此的自信。
告诉对方,他是有足以独占自己的魅力的人。
就算被周围的人误解,就算无法得到对方本人的理解,就算自已自身也放在秤上被衡量。
……如此强烈的爱恋。
一旦意识到这点,我的胸口又像被针扎一样的疼痛起来。
「那个……」
「嗯,嗯!」
「你为何如此执著于巫女?」
「诶?」
「我知道你是巫女啦。也知道你老家是神社,但是,就算如此……」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正常的程度了吗。
「说起来,"神巫"到底是什么?」
「……」
「市子?」
「"神巫"是……那个,那是……」
市子的眼神四处游离。像是失忆了般——
「那个……是什么呢……?」
「什么?」
市子不像是在装傻。她自己都像是在自问「为什么呢」,露出惊讶的表情。
「总、总之,我是"神巫"!请不要称我为巫女!」
市子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平时那么自信过头,现在却简直就像是在虚张声势。
就像是把"神巫"当成自己的支柱一样——
「小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认为的?」
「诶,啊……」
这次轮到我要自问一下"为什么呢"。
「我看到我家了。」
「嗯?」
呼吸困难,为何我觉得好难受。
「不对啊,现在不是往风的家去嘛?是不是搞错路了——那个,风?」
不在。
前后左右转了180度,不管怎么找,风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去哪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看到自己的家了,所以就回去了?」
这怎么可能。再怎么说她这也太随便了吧——我无法反驳市子这话,就是因为我知道风她真会这么干。
「那么……总之,我们也先回家吧?」
「……」
市子那无法认同的表情,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生气。
「……是啊。天已经暗下来了。」
总算她放弃般这么说道。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知为何,我想转移之前的话题。
总觉得呼吸困难——而且胸口发闷郁结。
「欢迎回来。」
我回到家,一打开玄关的门,就看到风正好从房间里面出来迎接我。
「啊,我回来了……诶为何你会在我家?!」
「嘻嘻。你第二次的"自我吐嘈"怎么可能引起我惊讶呢。」
「你在这种地方得什么意啊。说,你怎么会在我家呢。」
「嗯。狗狗呢?」
还若无其事。不愧是风大老师啊,以我们的常识根本无法预测。
「……回家了。」
「是嘛。说起来,前面有人打电话过来。」
「谁?」
对于理所当然地接电话的风,我已不想对这样的她吐嘈任何话了。我长大了。
「是尊父。」
「父亲……什么!?」
「因为他用充满怀疑的口吻问我,你是谁。所以,我回答他,我是风。」
「这中间的过程随便怎么样。省略它。」
往自家打电话,自己不认识的人接电话的话,当然会有所警戒。也许过程就像我们经历过的那样,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啦。
「嗯。花了近一个小时,总算让尊父明白我和小狗你是认识的。」
「那个,他到底说了什么!?」
可恶~我觉得很烦躁。
「嗯。尊父的留言。你姐妹们并无大碍,不用担心。」
「……是嘛。」
「只是尊父最近几天不会回来,让你自己照顾一下自己。我好好地转达给你了喔。」
看起来异母姐妹们没什么大事。我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父亲不能回来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
「那么,我关灯了噢。」
我关灯躺下,有人理所当然地放了被子躺在我旁边,你还真不打算回家了啊。
我觉得多想也是浪费时间。随便你吧。
「嗯,放心了。你们两人关系真好。」
「哈?」
「你和狗狗。」
喂喂,风小姐啊。
事到如今风你这种程度的话,想让我发出「太突然了」之类的感叹惊讶,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没有那回事。虽然认识很久,其实我俩只是孽缘罢了。」
「所谓的孽缘,是需要靠你们其中某一方的努力维持,才能一直延续下去的关系。」
「也许是这样的吧。好不容易到手的宠物,某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手。」
「嗯?」
风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
「你这家伙难道没觉得狗狗能在你身边,是件令你庆幸的事吗?」
「什么呀,令我庆幸,是指什么。」
「对你微笑、生气、以及批评你的事。」
完全不明白风想表达什么。
「所以说,如果你觉得说不出口的话,不说也没有关系。但要心存感激。」
「哈?那么,这种事就等市子向我要求吧。」
「你啊。小狗。感谢不是要求得来的东西。开心,被人帮忙,把这样的心情传达给对方是件很重要的事。」
「但是,这种不是只是自我满足嘛?」
「也许是的。但就算如此也是很重要的事。重要的不是自我满足,而是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心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好好地想想吧。狗狗留在你身边到底代表了什么?」
「嗯?」
「说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何我会在你家。」
等下,你反应也太慢了吧!到现在才想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啊!?
「你不是问我,我家在哪里吗。现在我家在这里。」
「你等一下。你不觉得你刚才说了不得了的犯罪宣言吗?」
「而且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既然我已经听了你的声音了,就一定要负责到底。」
我完全不知道风说的责任问题是哪来的,不愧是风大老师,我也该悟出这一点了——不对,不可以。
「你知道什么叫"强迫行为"吗?」
「是给对方添很大麻烦的事。和犯罪差不多。」
「那你现在做的事是什么呢?」
「是我的职责。」
好吧,我放弃了。这也是能欢渡人生的秘决之一。忍气吞声万岁!
「今天也听到神社那里传来很多人祈祷的声音。大家都在拼命祈祷。」
啊,神明大人,请把这位姑娘——
「你在叫我吗?」
「我呼唤的不是你,而是能救你于水火的神明大人。」
「嗯。这种自我救赎的表达方式也甚是含蓄。」
「哈哈哈。是嘛是嘛。风是神明大人嘛?」
「嗯。」
「睡吧!」——
太累了。我把毛毯盖在头上翻了个身。
从窗户透进的月光。
啊,不把窗帘拉好的话,明天一早,太阳的光线会刺眼地照进来的——我因为朝东的房间而叹气,可事到如今我已经一动也不想动。
算了吧。当我正打算闭上眼的一瞬间,看到了窗户外有着无数泡泡。
(肥皂……泡泡……)
说起来,之前遇到风的时候,空中也飘散着肥皂泡呢——
想着这些,我闭上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