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街上徘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上次的罪行(『他』是有预料到那个女人会活着),街上的警察异常地多。
不过,这跟『他』毫无关系。为了更靠近神,『他』做了许多努力。『他』耗费长久的岁月、习得多种武术,『他』读过的书足以把整间房间塞满。因此,『他』的战斗技术飞跃般地进步。普通的一、两个警察根本奈何不了『他』。
然而,『他』绝对不能引人注目。『他』不能做一些不必要的事,进而影响到原本的目的。
目的……没错,今天的『他』有目的。
和之前那种漫然挑选的杀人不同。『他』有一个确立的目标——没错,那甚至能被称为使命。
神向『他』做出挑战。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上一个神。
神丝毫不畏惧『他』所做的事。
不,不只是如此,如果『他』想证明自己超越了神,那就得上到更高的地方来。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非常有趣,『他』笑着想。就该是这样才对。我不要你就这么放弃神的位置。
『他』打开手机。来自『神之子』的情报——上面尽是有关【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的情报。她的本名、性别、身高、体重、学校名、目前所在环境、还有所有跟她有关系的人名。
可是——『他』突然这么想。赞同『他』的意见,帮『他』做到这种地方的『神之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神之子』所送来的情报已经远远超过一般个人情报所包括的范畴。如果这是『神之子』四处搜来的情报,那他想必耗费了许多心血。而且他行动的理由,就只是因为支持『他』的行动而已。这背后似乎有『他』无法探知的内情。
无妨,现在那些并不重要。
『他』正在找寻目标。被神指定的下一个牺牲者。
人还是一样多,没有比这更令人烦郁的事。这样要找到目标也是难事,在这么大一群人当中,『他』真的找得到那唯一一个人吗?
不,没问题的。『他』这么告诉自己,自己是超越神的存在。这样子,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他』的想法走。只要『他』相信自己找得到,那现实也会让『他』找到吧。
他这么相信。一定的,一定是这样的。只要我这么走,我的脚步就会自动走向目标的所在——
接着……
「…………!」
他瞪大了双眼。过于唐突的一瞬让『他』的反应稍稍迟了一下。『他』急忙掏出手机确认。
……没错。
『他』扭起嘴角。
「……就是他。」
啊啊,果然没错。自己是被选上的人,自己是唯一能接近神的存在,不可能会有这种偶然。
『他』加快脚步,从后方逼近。
现在还不行,人太多了。
赶快落单、落单、落单、落单、落单。
就在『他』这么祈祷的同时,目标改变移动的方向,他走向建筑物之间的一条小路。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这个地步,『他』甚至觉得有些恐怖,一切都照着『他』的计划在走。
目标离开车站前的大马路,进到小巷子里。他要去哪里?巷子愈来愈狭窄,他一直往毫无人烟的方向走向。
这是天命。『他』是这么想的。现在这个瞬间,这是来自神的谕令。
也就是说,不要犹豫,杀了他。
『他』立刻把手伸进口袋。『他』以熟练的动作将刀自刀鞘中抽出,刀尖轻轻划开墙壁,发出沉钝的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的思绪被一个想法占据。那一瞬间,『他』向前冲出去。
(杀了他)
杀了他。
(剜开他)
杀了他。
(刺穿他)
『他』吸了一口气。
「我要杀了你——」
『他』发出奇特的声音,对方跟着回头。『他』毫无犹豫、跳到他身上的同时,『他』抓住他的肩膀,往前倒下,目标发出哀嚎。感觉太棒了。『他』举起刀。微暗中亮起锒色光芒。他出声嗤笑。高亢、不断回响、快乐的、诙谐的、愉快的、喜悦的高声叫喊。
接着——
『他』刺了下去。
先给肩膀一击。他发出呻吟。鲜血在『他』把刀拔出来的那一瞬间迸射而出。接着是侧腹。这次换背上。然后是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肩膀侧腹背上脖子——
「噫、嘻嘻嘻嘻——嘻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鲜红的血,被剜开的肉,四处飞散,随处飞舞,完成使命。上天赐予的重要工作,为了成为神,为了走上至高的境界。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从喉咙深处大吼,『他』高高举起的刀尖笔直地、毫不迷惘地朝目标身上刺去。
深深刺进进肉里的沉钝声音。
目标小声地低语了什么后,朝空中伸出颤抖的手。但他的手没能抓到任何东西,就坠落地面。
人死去的那一瞬间,不管看多少次都很舒服。被单方面夺走的生命,还有他在死前吐出的绝望幽暗甚至带了种官能的美。
「结束了……」
『他』说出心里的达成感,『他』缓缓地站起身。他死了。如此一来,神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然后她必须这么说:『他』才是真正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他死了——」
无法抑制的笑声自『他』嘴角流出。『他』仰起上身,放声大吼。
「他现在死了——!」
接着——
「……不好意思喔。」
——目标转成仰躺的姿势。
「——!?」
为此动摇的『他』在后退时绊到自己的脚。『他』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全身沾满鲜血的目标站到『他』面前。
「为——为什么——!?」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就来告诉你吧。」
目标——【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在揭示板上写出『杀得了的话,你就杀杀看』的人。
乃出狗斗立起的拇指就这么往下一指。
「我啊——死不了的。」
【三月兔】露出困惑的表情。和先前那疯狂的行动不同,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有人味。
「我看你没搞懂的样子,我就告诉你吧。」
我把手叉在腰上,指着【三月兔】。
「你被骗了。」
是我叫桐崎在揭示板上贴出挑衅的文章。
我的策略(叫策略有点言过其实)很简单。
【三月兔】预告他将狙击和桐崎有关系的人,那就表示他的目标范围相当小。只要再逼他一下、只要我们指定对象,【三月兔】就一定会乖乖地来杀这个人,我们就可以藉机逮捕他。当然,我们不能随便找人来当饵。从古至今,为了做什么事而牺牲什么人向来是无稽之谈,然而,我们拥有一个破格的武器。
我【死不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事情就很简单了。在揭示板上贴一篇【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如果你杀得了他的话,你就杀杀看啊】的文章,然后在里面写上我的真实姓名。也就是所谓的钓鱼。我们猜想犯人应该不知道我死不了的事实,所以他应该会上钩。
结果就是这样。只要多想一下的话,就会觉得这篇文章怪怪的,可是这家伙话说得那么满,脑袋却没什么用。
「骗人的……怎么可能……」
【三月兔】一脸不可置信地说。这样一看上去,他实在是个相当普通的男生。年纪大概比我大一点,或是跟我一样大吧。干干的头发剪成乱七八糟的发型,下巴上则留着没刮的胡子。
「看看现实吧,仿冒品。」
我耸了耸肩。
「假装【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很有趣吗?你好像玩过头了嘛。」
我弯下腰,把脸靠到他眼前,这么说道:
「……你说说话啊,杀人犯。」
「……吵、吵死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我喔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银色的轨迹划过我上一秒还站着的地方。
「好危险喔。」
亢奋的【三月兔】站了起来,手上抓着刀子。我抓了抓头。
「够了……喂,没路用。」
「你叫我……没路用?」
「没路用就是在叫你啦,只会模仿别人的烂咖。」
「我……我不是没路用……」
【三月兔】挥着刀大叫。
「我是被选上的存在!我是超越人、即将成为神的优越人类!」
「不知道为什么,说什么神的
人一定都会这样说自己耶,你是没有自信吗?」
「闭嘴,普通人!杀人有什么不对!我以杀人这种高等艺术让你们这些没有生存价值的愚民升华了!对我的评价高一点!多称赞我一点!崇拜我!奉祀我!你们是垃圾!是我这个工匠让你们这些只能被丢掉的垃圾成为艺术品的!」
「完全站不住脚的理论啊,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吗?」
「闭嘴!你听不懂的!不,不只是你!每个人都只会用升学啊职业啊成绩啊这种无聊至极的事来评价我,一点不愿意理解我!只有神愿意肯定我!」
「你说的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吗?」
「没错。哈哈——虽然她已经堕落,但她是我唯一的理解者。第一次看到这事件的时候,战栗划过我的全身!就是这个人。我这一生的师父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喔,是这样喔。」
我抓着脖子对男人的背后说道。
「——他这样说耶。你觉得如何啊?神。」
震了一下的【三月兔】回过头。
从巷口射进的光线藏住了她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少女,桐崎恭子这么说道:
「如果要我下达神谕的话——我应该会说去死吧,混帐。」
「你是———!」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啊,【三月兔】。」
桐崎笑道。
「我就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应该说是『前』【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才对吧。」
【三月兔】交互看着我和桐崎后,嘟哝般地说道:
「为什么,神啊……为什么是这个男人。明明就只有我——能够理解你啊。」
「我叫桐崎恭子。不要用什么『神』啊这种丢脸的名字来叫我。」
桐崎走了过来。
「……你们要怎么处置我?」
桐崎对警戒的【三月兔】这么说:
「嗯,要怎么做呢。我可以把你就此交给警察啊。」
「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啊!来几个我杀几个!」
【三月兔】刺出刀尖,放声大叫:
「神啊!你果然堕落了!你已经不再是我的憧憬了!我太失望了,【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我是不知道你憧憬我什么地方啦,可是现在是你擅自把我当成理想,然后又擅自贬低我,太可笑了吧。」
「随便你怎么说……你的时代果然结束了,接下来,我将成为【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我会不断地杀人,直到这个世界承认我的艺术为止。」
「艺术吗?什么叫艺术?杀人叫艺术吗?」
「没错!到现在你还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是为了艺术杀人的,是这样没错吧?」
「我不需要特别确认!」
「原来如此。」
桐崎停下脚步。和【三月兔】拉出一定的距离。
「【三月兔】,我们换个地方吧。」
「什么……?」
「我改变心意了。果然还是要我自己做个了结才行。」
「你打算怎么做?桐崎。」
桐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这么说:
「【三月兔】,你说你比我优越对吧?」
「……啊啊。」
「那你就向我证明这一点。」
「什么?」
「我和你决斗。如果你赢了,我就放过你。」
「……如果你赢了?」
「我有件事要教你。」
桐崎的手一动。裙子飞起。薄薄的布料缓缓飞舞。她的手指从枪套里拔出刀子,让它在手里转了一圈后,握住刀柄,让刀锋朝后。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她的嘴角挑衅地扬起。
金属互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杳无人烟的废弃工厂里响起。桐崎和【三月兔】正毫不留情地拿着刀互砍。我则是什么事都没得做。我个人是很想动手痛扁【三月兔】一顿,但桐崎她都说了要自己做个了结,那这就是她的战役,我不能插手打扰。再说我要是随便插手,我大概没两下就会被切成肉条吧。
不过桐崎也就算了,【三月兔】的身手也非比寻常。他早已超越我这种一般人所能踏进的领域。面对伤人不留情的刀刃时,他的动作中毫无畏惧,反而还有余力想趁隙伤害对方。这是我绝对学不来的。【三月兔】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桐崎的一刀,他向前踩了一步就往桐崎怀里靠过去。他刺出的刀尖微微掠过仰起上身的桐崎下巴前端。顺势回转的桐崎切开【三月兔】的外套。钢铁相互交击、发出数次悲鸣。两个人这样相互冲突、白刃相交,可是到现在都还没见血这一点实在很厉害。不过在现在这个社会上,至少在日本这个国家里,这种能力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然而,要说到略居于劣势的那一方,其实意外地是桐崎。虽然我是个门外汉,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比【三月兔】微微慢了一些。就时间来说,桐崎大概比【三月兔】慢了半拍。证据就是桐崎身上被刀子刺穿的洞明显地要比【三月兔】还多。喂,你没问题吧。
要数就太麻烦了。两把刀不知道在冲突了几次之后,两人几乎同时向后弹开。
桐崎玩弄手中的刀。
【三月兔】挥开自己的武器。像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他看向自己的手,然后微微地歪过头。
「……真是奇怪。你真的是我所崇拜的【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吗?」
「……」
「我无法在你一连串的动作中看到任何洗练性。那你就和这世界上多到爆炸变态杀人者没什么两样。我之所以看上你,就是因为你那让人失神的优越艺术性,还有那让人感叹的精彻技术。简单来说……」
【三月兔】把刀子一丢,用指尖抓住在空中回转的那把刀。
「现在的你不够疯狂。」
桐崎没有回答。她无言地把刀子举到眼前,缓缓叹了一口气。
【三月兔】斜瞥着我。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桐崎也看向我。干、干嘛啦!不要两个人一起看我啦!
「那我就太失望了。你绝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杀人者。没想到你居然会因为爱上一个男人就让技术退步了——」
「真是个爱说话的男人啊。」
桐崎突然开口。【三月兔】对自己被打断一事露出不悦的表情。桐崎则是嘲讽地开了口:
「所以我才说你是仿冒品。」
「……什么?」
「洗练性?艺术性?技术性?你还真敢说啊。你又认识我这个人了吗?」
桐崎眼角抬起的双眸锐利地瞪着【三月兔】,丢出这些话。
「你在追求的不是我。而是将自身欲望物质化的理想身影。你只是想要让自己相信,你在做的事、你在想的事都不奇怪,这世界上也有其他人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你说什么……?」
「你是想得到谁的认同吗?你想听到那个人说你做的事不是坏事吗?」
桐崎手上的刀反射沉钝的太阳光。
「你大概只是想要有个原谅你的人吧。你是想被别人拥抱、被人摸头吧?」
「闭嘴。」
「如果你在我身上追求的是这些东西,那就很遗憾了。我不是那么伟大的存在。光是自己的事就让我够忙了。」
将刀刃水平摆放后,桐崎扬起嘴角。
「——想要有人摸摸你的头并且夸你的话,那就去找妈妈吧?小宝贝。」
「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激情呐喊的【三月兔】狂奔。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三月兔】的刀子朝桐崎的喉头飞去。但桐崎却闪都没闪地这么说。
「……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愚蠢。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桐崎用空出的手撩起头发,露出微笑。
「让一切结束吧——我要认真了。」
桐崎动了——至少我认为桐崎是只动了一步而已。
但在下一个瞬间,剧烈的金属声响起,【三月兔】的刀随之飞舞至空中。
「……啊?」
不,并不只是那样。有几根『什么东西』跟着大量的血沫一起喷了出来。
那是——【三月兔】的……手指。
「啊——呜嘎——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三月兔】抓住自己的手,跪倒在地上。他的身体上,也被划了一道红线。她在那一瞬间挥了两次刀吗?真是个恐怖的女人。倒在地上的【三月兔】发出惨叫,刚才那个态度超然的【三月兔】已不复在,现在他不过是个为痛苦而啜泣的人类罢了。
「我的手指、我的手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痛痛!」
「你真的以为你这种货色能跟我平等对战吗?我不够疯狂?不要笑死人了。」
手上把玩着刀子的桐崎朝【三月兔】靠近。
「不知道自己被玩弄的家伙也敢盗用【我】的名号!」
他害怕地往
后退。桐崎俯视着【三月兔】。
「……怎么了?艺术家?对你而言,我不早就是不值一提的人了?」
「闭、闭嘴……」
「不过就是少了几根指头而已吧。你身上的伤应该也不是致命伤。赶快站起来。右手不能动的话就用左手握刀。刺我啊。」
看着【三月兔】没有任何动静,桐崎打从心底轻蔑地说道:
「做不到吗?别笑死人了。手上要拿刀的话,那就要做好被刀割到的觉悟。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什么都不是,反正你这家伙也只有跟那些笨小鬼一样程度吧。」
【三月兔】低下头,一个人喃喃低语。「我听不见。你说什么?」,桐崎问道。最后【三月兔】拉高了声音说道:
「我是……优越的人类。」
他的话仿佛溃堤洪水般流出。「我是优越的人类我拥有完美的能力这是被选上的才能每个人都否定我贬低我嘲笑我我是天才我比谁都强。」
他把充血的双眼转向桐崎,挂着一条口水大叫。
「我!比谁都强!不可以不是这样!」
「真正强的人是不会说自己很强的。」
「不准说这种一点也不高尚的台词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月兔】用左手抓起滚落地面的刀子,冲进桐崎的怀里。他的刀数次在空中描绘出轨迹,和桐崎的刀相互冲突后各自散开。仿佛他们是绝对无法相容的存在。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无聊透顶。我和你讲的话已经够多了。」
桐崎叹了一口气。在壮烈的刺杀战中,她就像是个玩腻的孩子一样。
「你已经完了——赶快承认吧。」
桐崎狠狠踹了【三月兔】的侧腹一脚。趁他呻吟倒下的时候,桐崎刺出的刀尖贯穿【三月兔】的拳头。鲜血随着她抽刀的动作一同迸射而出。【三月兔】发出惨叫,手上的武器不禁落下。他扬声大叫:
「糟——」
在那一瞬间,桐崎把刀抵到瞪大了双眼的【三月兔】脖子边。
桐崎微微一笑。
「……你,懂了吗?」
「呜……」
……看来胜负已定了。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三月兔】仰望天空。他静静地闭上双眼,细细地叹了一口气。
「……是我输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啊。」
「动手。」
「什么?」
「够了,杀了我。」
【三月兔】低声说道。
「……就像有人很会吹笛子、有人很会逗别人笑,我有一天发现我比任何人都还会杀东西,不过就仅止于此,其他什么都没有。我的运动神经还不错,但它并没有好到能让我当个职业选手。我不会念书,但我还是努力过,可是我一事无成。没有人愿意给我好的评价。不仅如此,有一天我爸妈看到我在肢解兔子的时候,他们这么跟我说喔:『你在干什么啊,好恶心喔』。我跟他们说明了喔,我说我的技术有多好,有多么崇高的价值,但我没有成功,反而让他们更讨厌我。」
【三月兔】微微拧起嘴角。
「……你知道当我遇到你的时候,我有多么欣喜吗?你知道我为了接近你,我做了多少努力吗?我不断训练自己,我不断磨炼我的技术,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找到了我的同志,不,是凌驾于同志之上的存在,可是我错了,啊,原来如此,我错了,我明明就对你抱有憧憬。我明明就那么尊敬你,可是你和我不同。」
【三月兔】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了声可惜。
「你这种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应该要一直待在我之上。只要有你在,我就能在任何一个世界中生存……啊,不过,够了。再说什么都太迟了。」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来吧——杀了我。」
桐崎没有立刻回答。她盯着【三月兔】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桐崎这么说。
「……不,我不会杀了你。」
「什么?」
「我说过了,我有件事要教你。」
桐崎放下刀子。
「不杀……我?」
「你会错意了,造成误解的我也有问题。不过——」
「你说你——不杀我?」
【三月兔】瞪大了双眼。白浊的眼球直直盯着天空。他当场跪倒在地。接着……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因为我从未听过这种紧绷的奇妙声音。不过很快的,我就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
……是笑声。
硬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快笑声。是【三月兔】发出来的。
「不杀我……啊啊,真是太可惜了,【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你居然会做出这种选择。实在太可惜了。」
「喂——」
接着……
「——我还是觉得不行。」
发现到异状的桐崎发出叫声时,他已经开始动作。
「我不能让这样的你来杀了我。」
我还来不及警戒,沉钝的声音就已响起。我知道我无意识地从嘴里发出一声混浊的「恶」。我要按住喉咙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喉咙——
刀子贯穿了我的喉咙。
「唔、嘎……!」
「狗斗!」
我发不出声音。鲜血不断溢出。心情动摇的桐崎从我这边冲了过来。我想叫她别动。你要是这么做,那就正中他的下怀了!
然而,就在我还来不及指向桐崎的后方,【三月兔】就已经把从怀里掏出的另一把刀刺向桐崎毫无防备的背上了。
「————!」
桐崎回过头。她立刻试着以对着【三月兔】的刀进行反抗。事实上,我也以为她成功了。但最糟糕的状况发生了。
桐崎手上那把刀的刀刃在和【三月兔】的刀相接之时,从根部折断了。我想起桐崎说她的刀已经很旧了。接连几次的强烈冲击已经让那把刀濒临忍耐的极限。让人绝望的时机。桐崎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三月兔】像是确信了自己的胜利似地露出笑容,瞄准桐崎胸口的刀尖笔直地朝她逼近。
「…………!」
我叫了桐崎的名字,但被刀子贯穿的喉咙已经失去正常的机能。桐崎她看着我笑了。就像是已经放弃了什么似的。不要这样,我在心中叫道,曾经目睹的好几幕光景划过我的脑海,倒卧在地上的玲,那时的无力感,焦躁感贯穿我的体内。我什么都做不到,该死……!
——不要让……
玲这么说……
——不要让桐崎同学孤单一人喔。
「…………!」
就在那一瞬间,我体内的某个东西爆裂,让我冲了出去。我知道我一定赶不上。可是我还是没办法不这么做。我非常相信,桐崎一定能重新来过。就算她是最糟糕、最凶恶的连续杀人犯,但只要有我在,这家伙永远都能重新来过。对这家伙而言,我原本觉得毫无用处的能力是她胜过一切的救赎,所以我不能丢下她,我绝不能丢下她。
我绝对不会放她孤单一人!
「……啊……嘎……!」
我用混浊的声音发出不成声的语句,把手朝桐崎伸去。可是,我什么都抓不到。【三月兔】的凶刀朝桐崎逼近。接着——
桐崎扬起裙摆。
薄薄的布料在空中飞舞。
出现在裙下的小熊内裤。
接着桐崎她——拔出装在大腿皮套上的『另一把刀』。
「什!?」
惊愕的【三月兔】瞪大双眼。桐崎的手把飞向自己的刀打飞。不,不只是这样。【三月兔】那把在空中回旋飞舞的刀还『在他的手上』。也就是说——桐崎她把武器连着【三月兔】的手腕都给砍下来了。就在她往前一踏的瞬间,桐崎以往上刺的刀尖——
笔直地刺进【三月兔】的胸口。
「怎——」
桐崎拔刀后,赤红的鲜血喷出。
【三月兔】发出颤抖的声音。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之后——
「怎么……可能……」
他脚步摇晃地往后倒下。
「……唔。」
看着自己武器的桐崎转看向我。然后她微微一笑。
「兰德尔刀果然不同凡响啊,狗斗。」
当场无力的我跌坐在地。唔,你摆那什么让人误解的笑容啊……那个笑容的意思是「我还有方法」吗?
「怎么了,狗斗。」
我无言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可是刚刚还真是危险啊。如果没有你帮我出钱买的兰德尔刀,我早就死了吧。这都是多亏了狗斗。」
……那还真谢谢你啊。
「接着呢……」
桐崎穿过我的身边,走到倒在地上的【三月兔】身边。
「我避开了要害。他应该还活着。」
闭着双眼的【三月兔】缓缓张开他的眼。
「……为什么?」
他低语般地说道。
「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不要搞错了。我是要告诉你,别天真地以为死就能让你从一切中解放。」
桐崎掀起裙子、把刀子收好后,继续说下去。
「活着赎罪——这就是你,还有我所背负的惩罚。」
「……」
桐崎捡起她那把被折断的刀,让它在手上转了一圈。她握住刀柄后,就把它丢到脚边。
她抬起脚,用力地把曾经是自己武器的那把刀踩烂。
「你搞错了。对我而言,杀伤行为只是用来满足我欲求的手段,没有其他任何意义。我想要的东西、我想得到的东西另有他物。」
「……是什么?」
桐崎清楚明白地说。
「是羁绊,【三月兔】。」
桐崎蹲下身,和【三月兔】四目相交。
「……不管我怎么用刀子刺杀别人,我的心都没办法得到满足。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不管我和多少人接触,我都不会被任何人所爱,我也没办法去爱任何人。但我还是这么希望。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希望他能把我当成我来看。」
接着,桐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静静地说道:
「你懂吗?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而已。」
我叹了一口气后,当场躺下仰望天空……好愚蠢,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这家伙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嘛,我做了丢脸的事。
我全身上下都痛得不得了,这都是桐崎的错,如果不是我的话,负责我这个角色的家伙早就挂掉了。
……也好。
「只有我才会原谅你啦……」
眼前尽是一片蓝到该死的天空。突然之间,桐崎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你还活着吗?狗斗。」
「我死不了啦。」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桐崎笑道:「我忘了啦」,你骗谁啊。
「站得起来吗?」
「应该可以吧。你怎么样?」
「我没受什么伤。」
「女超人啊。」
我用力地坐起上身。碰碰喉咙。伤口已经开始痊愈了。虽然多少带点浊声,但能发出声音就是最好的证据。我的身体还是一样,让人觉得不舒服。我把手撑在膝盖上站了起来后,开口说道:
「那家伙呢?死了吗?」
「不,我没刺中他的心脏,我已经答应过你了。接下来就交给警察吧。」
「真是乖巧啊。」
我耸了耸肩。「我会遵守约定的。就像你一样」,桐崎笑着说道:
「我什么事都没做啊。」
「是吗?我刚刚看你好像尽了全力要救我啊。」
我挥了挥手。我不想再讲那件事了。
「……那,回家吧。」
「啊啊,好啊……唔。」
正要踏出步伐的桐崎脚步摇晃。我立刻伸出手,撑住她的身体。
「你振作点啊。」
「我实在有点累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纤弱的美丽女高中生啊。」
我已经不知道该吐什么槽好了。
「没办法了。」
我先放开手,把桐崎的的手臂绕过我的肩膀。
「这是特别大放送啊。」
「人家想要公主抱。」
不准得寸进尺。
「那,我们走吧。」
「嗯。」
我们就这么并肩离开。
从薄暗,前往光芒照耀的方向。
——如果可以用更帅气的方法做结就好了。
我听到一道奇妙的声音。那道声音实在太不适合这个场面,让我一开始完全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最后,我那没用的脑袋终于想起那道声音是什么。
是拍手声。
两只手互拍的干涸声响了好几次。
「怎么一回事……?」
桐崎警戒地说。就在这个时候……
好几个男人接连从周围出现,不知道他们之前到底是躲在哪里。不,正确来说,里面也有女人,不过这种事就别管了。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黑西装,还给我很乖地戴了墨镜,而且每个人都在拍手喝采。若要古怪也不需要怪到这种地步吧。
「真是一场太棒的比赛了,真不愧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
在黑衣人集团包围住我们之后,一个女人出现在队伍的最后面。就我们的角度来看,她站在包围圈的顶点。她大概跟我一样岁数吗?她的身材相当娇小,和周围的人一样穿着西装,手上拿着一台笔电。她的表情是惊人的『无』。她的表情就像带着面具一般平坦,几乎毫无特征,也看不到任何变化。她之前讲话的语调也像在念剧本一样,毫无抑扬顿挫。
「你是谁啊……?」
「现在不需要名字那种东西。我只不过是一个传讯人而已。」
女人停下拍手后,四周的人也跟着这么做。看来这家伙是头头,其他的家伙则是她的部下。小鬼坐在大人头上?是怎样啊。
「我带来某位人士的讯息。桐崎恭子小姐,请问您愿意听吗?」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不只是名字。我们这边拥有你所有的情报。不只是住址、电话号码、目前就读学校这种基本的情报,就连您的兴趣、嗜好、常看的电视节目、喜欢什么样的书、上厕所的次数我们也都有掌握。当然,我们也知道您特殊的性癖。」
那就等于是『所以如果你不乖乖听话的话,那我就不知道你会怎样了』的威胁嘛。说什么「请问您愿意听吗?」,表面上摆出那么恭敬的态度,事实上却很强硬。这家伙是怎样啊?
「你也不能证明你所说的是事实。」
「如果您有所怀疑的话,那我可以在这里把全部都说出来吗?」
女人干脆地回答。看她的表情,应该不是在说谎的样子。桐崎啐了一声。
「……我就听你说。」
「谢谢您。不过我们在那之前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请您稍待片刻。」
「什么?」
女人使了个眼色后,黑衣人集团几乎同时点头。接着,他们便一齐跑开。扶着桐崎的我回过头。黑衣人包围住似乎是因为失去意识而一动也不动的【三月兔】。
「喂,你们要——」
在我把话说完之前,他们之间其中一人就把从怀里掏出的手枪——手、手枪!?
「住手——!」
就算我叫了住手也没用。在那一瞬间,射击的声音响遍四周。【三月兔】的身体微微弹起,半举起的手无力地垂落地面。我不禁背过头,然后瞪着那个女人。
「为什么要杀了他……!」
「请您放心,那是麻醉弹。」
「什么?」
「请把他带走。」
女人一说完,男人便把【三月兔】扛了起来。虽然我从这里看不出来他是生是死,但这个女人也没有说谎的理由吧?我叹了一口气,向女人问了一个早该问她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我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我们所奉行的主义是【谁都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我先把讯息给两位看。」
女人打开笔电。她打开媒体播放程式。
片刻过后,一道像是合成过的尖锐声音开始响起。
『……先跟你们说声初次见面吧。【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桐崎恭子,以及乃出狗斗,这次的事件辛苦你们了。我们得到了非常有益的数据,谢谢你们。接着,我们开始来谈谈正题吧。』
陌生的家伙任性地就这么单方面地继续说下去。
『不好意思在两位疲累的时候提出这件事,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过来这边一趟。当然,我会帮你们备车。请跟着这位代我传言的女性一同前来。她会带你们到所在的地方。那么,再会了。』
无声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女人关上笔电。
「讯息已经结束。」
「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请你从头开始说明。」
「我会在那边向两位说明,两位愿意跟我一起来吧?」
「如果我说不要的话呢?」
桐崎的话让女人点了点头。
「我们不会强迫两位,但我个人认为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如先前所说,我们滴水不漏地掌握了任何有关桐崎恭子小姐的资讯。如果您拒绝我们的要求,我们将会把你的事情和负责相关事务的地方通报。乃出狗斗先生,您恐怕将会以协助杀人的罪名被逮捕、拘留吧。我认为您的姊姊会很伤心的。」
……这个浑帐。
黑衣男人抬着瘫软的【三月兔】走过女人身边。
「……那家伙会怎样?」
女性回答。
「这一点您不需要知道。」
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她不容两人反驳、拒绝两人继续追究的态度却强烈表达出她的坚定意志。
「那么——」
女性阖上笔电后,转过身背对我们。
「——两位愿意跟我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