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ACT4

车上安装的电视播报出一则令人遗憾的新闻。一边抱住双腿坐在驾驶席上,一边以膝盖撑住手肘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我明明都事先埋下别错手杀死他的暗示了。」

真是的。我好歹也很感谢小鸟游先生,因此完全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呀。只要在我达成目的之前的这段期间,他别跳出来妨碍我的行动就好了。

真是可悲啊。

不管是小鸟游先生也好,或是杀害小鸟游先生的那帮人也罢。

杀害小鸟游先生无疑是出于他们自主意识的行径,因为我甚至还运用《力量》制止过他们。只是话虽如此,若非我制造出那种状况,他们根本就不会有这个机会痛下杀手,最后应该也不至于落得背上杀人污名的下场才对。

「我这股《力量》还真是无法称心如意呢。」

隔绝他人的《力量》。

这明明应该是《越界奇才》的特色才对,为何偏偏只有我的《力量》并非绝对呢?

而且还如此差劲透顶、毫不中用呢?

倘若能够完全随心所欲的话,那就轻松多了啊。

就可以不必再抱持什么期待了啊。

真是够了,就是因为心存希望,人才会转而堕入更要命的绝望深渊啊。

「只不过……这样一来也省事多了吧。」

杀害小鸟游先生一事,大概已伴随着震惊,将我心狠手辣的程度深深刻划在她们心版上了吧。「拒绝要求就会杀死阿数」这句话,八成会让她们体会到再强烈不过的真实感才对。同时应该也能让事情进展得更加顺利。

「好啦,该上演最后一幕了。」

时机成熟了。

我一边把玩着一边转头瞄了在后座陷入沉睡的阿数。

当最后的希望遭到粉碎之时,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会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吗?

但愿这个世界能够变成我所期望的世界。

沙耶的手机发出一阵「叮铃铃铃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闹铃。不过感觉却又有点像是合成音效的蜂鸣声。

天亮了吗……

结果,我们还是没能想出任何具体的对应方案。

「总之就算再怎么聚精会神也想不出好点子。先休息一下吧。」

室内灯具伴随着沙耶的声音发出光芒。遮光窗帘「唰」地应声开起,只见一片雾霭缭绕的暗淡水蓝色射入视野之中。

那是昨晚在澡堂说过的同样一句台词,但她脸上表情却与昨晚形成强烈对比,显得既憔悴又消沉。

紧咬的下嘴唇、紧握不放的拳头,一一忠实地反映出她的焦躁思绪。感觉像是靠着一股坚强意志力,硬生生地压抑住「现在喊休息真的没关系吗?」的内心纠葛一样。因为现在的我也同样为此挣扎不已。

只要聚精会神,就能营造出自己有在努力的感觉,进而让人产生「已经努力过了」的想法并放下些许罪恶感。但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解决方案。

正因心爱之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沙耶才会试图不带任何私情,只以极端冷酷、讲究合理的态度,竭尽自己目前所能的最大努力。

沙耶果然很坚强。

明明是我造成事态演变至这种地步,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这种消极心态搞得垂头丧气。

现在明明没有那种懊悔过去的美国时间。

明明不是受到无力感苛责的时候。

「我先回家一趟,拿套换洗衣物再过来。」

只要留在这里,我就会拿沙耶跟自己作比较,进而不由自主地产生自卑感。于是我也硬逼自己切换想法。

现在……不是做这种无聊琐事的时候。

唉,明明是自己的心灵,为何就是不肯乖乖听从自己的指示呢?

「好吧。去接触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也好。那我要去冲个澡。」

轻声嘀咕一句之后,沙耶转身走出房间。

「聪里去准备早餐。在这种时候就更应该吃点东西才行。」

聪里则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尽管看起来仍旧如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但她的眼神及声调终究还是显得有点消沉。

「不用帮我准备。我会在回家路上去便利商店买点东西吃。」

这是谎话。

坦白说,现在的我根本食不下咽。就算是我的最爱——由『卡里奥斯特罗』咖啡厅老板特别制作的草莓要塞圣代也一样。

我猜聪里八成已察觉到我在说谎了吧,毕竟她是个擅长识破谎言的女孩啊。

「那……待会儿见。」

再也无法承受她那双视线的我走出房间,逃也似地离开了沙耶家。

渲染成一片雪白的多云天空,使得熟悉的街道风景看起来也显得有点苍白。

大概是因为清晨的缘故,路上不见任何人影,甚至令我产生了仿佛被独自遗留在无人城市的错觉。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有点安心,这也是我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我很害怕。虽然沙耶及聪里宽恕了我的过错,但我很怕她们会联合起来责备我,说小数学弟会被抓走,如今会落入命在旦夕的险境,全都是我的错。

我晓得她们俩不会说出这种话,但我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因为……认为这整件事都是我不对的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要是我不存在的话,要是我不会做什么怪梦的话……我始终难以摆脱这种负面思考。

「咦?」

有如梦游病患一样摇摇晃晃地走着走着,等到回神之际,才发现我正抬头仰望着眼前这栋白色的两层楼高民宅。

门牌上写有观田两字。这里……虽是我家,但我对这栋民宅的真正感受却是觉得有点不切实际。因为我在这个家甚至连客人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像个幽灵般的存在罢了。

我从书包里取出钥匙打开大门,碰巧撞见似乎是刚从寝室走下来的妈妈。

妈妈一看见我,脸上立刻浮现稍纵即逝的厌恶神情,但又旋即像是察觉到什么事情似地移开视线说道:

「……欢迎回来。」

「我、我回来了……」我也勉强挤出一句问候语。

大概在第一学期结束前都对我视若无睹的妈妈,最近渐渐变得肯开口跟我打招呼了。

以仿佛存有些许惧怕,又好像迫于无奈的感觉。

妈妈宛如已经尽完义务一般,又像是逃避我一样,匆匆忙忙地快步钻进客厅。

我也只是默默地目送她的身影离开。

唉,唯独今天实在不想见到她啊。现在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可以承受这种状况。

对妈妈而言……我依旧还是那个『告知绝对无从回避之不祥事态的魔女(拉普拉斯)』啊。

「欢迎回来。居、居然到早上才回家。你、你可真大牌啊。」

忽闻一阵有点暴躁的年轻男子嗓声,从上方传了过来。

我抬头一看,只见弟弟·弘武露出一张复杂至极的表情瞪视着我。那个表情仿佛由许多情绪交错而成,又像有苦难言一般苦涩。

「啊,我、我回来了。」

「……哼。」

与我四目相交的弘武立刻将脸撇向一旁。

大概是自从放暑假开始吧,他渐渐变得就算没发生什么事,也会主动开口损我。

声调及态度虽然粗鲁,却感受不到类似冲着我来的敌意或厌恶感。

弘武的脸颊微微泛红,看样子似乎是有点难为情。他可能不晓得该用什么方法跟这个以往几乎毫无交流的姊姊相处才好吧。老实说,我也不太明白该如何面对他。

「只不过还是老样子呢。啧,明明是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咂了下舌头的弘武,同时露出侮蔑目光望向客厅。

弘武是小我三岁的国中二年级男生。目前正值一般俗称叛逆期的阶段,或许是因为出于反抗双亲的心理,而渐渐习惯找被父母亲疏远的我谈话也说不一定。

双亲之所以养成了起码肯问候我的习惯,也是托弘武以「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家人,这样未免也太奇怪了吧!」这句话直接向双亲抗议所赐。

因此我非常感谢弘武。虽然以前我只要一对他说「你这种正义感十足的特质,很像我喜欢的那个人喔。」,他就会立刻板起一张臭脸给我看就是了。

「啊哈哈,光是进步到可以互相打招呼的程度,就已经够好了。」

这句话有一半是实话,一半是谎言。

自从开始互相打招呼以来,表情与声调就会明确地传递出两人对我所抱持的畏惧与厌恶之情。而两人终究是与我血脉相连的父母亲,因此这种感觉真的相当难受。

坦白说,我甚至开始认为当时的状态远比现在要来得自在许多。

忽视等于不关心。他们不肯与我相处,我也就感受不太到两人对我的看法。只需忍受那一点点的寂寞感就好。

可是,那样并不能修复我们之间的亲子关系。

所以我已下定决心,再怎么难熬也要向前迈进。

但在像今天这样心力交瘁的状况下,感觉实在很吃不消。

「就连这栋房子,也是拜老姊所赐才到手的吧?但……」

「……你错了,我没有任何值得被感谢的资格。是我……毁了这个家庭。」

我以平静却坚定的语气,否定了弘武那句仍然感到有点不满的发言。

得知我有预知能力的双亲,起初虽然感到困惑不已,日后却渐渐开始打起有效利用这股《力量》——也就是透过赌博、投资股票、购买彩券等手段追求暴利的如意算盘。

实际上,这招在一开始似乎是成功的。当时的我年纪还小,双亲几乎占满了我的内心世界,而看见两人面露开心的神情就是我的一切。可能是因此才有办法梦见两人所期望的梦境吧。

然而金钱带有令人丧失理智的魔力。莫大财富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渐渐摧毁了两人的心灵。

父亲辞掉工作,成天在外花天酒地。母亲则将家事交给佣人打理,成天只顾着用漂亮服装及珠宝装饰自己。

两人虽然会买我喜欢的东西给我,带我去吃美味的料理,但不知为何,我却渐渐开始产生了疑念。爸妈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我所拥有的这股《力量》,甚至是《力量》所带来的莫大财富。

这个想法日渐膨胀,后来大概到了小学五、六年级左右吧,我的内心开始感到空虚……看见的梦也转变成宣告他人不幸的内容。

哈哈,如今回想起来,我的『心灵原始光景』的确就原封不动地呈现于梦境之中呢。

之后两人有时好言相劝、有时恶言责骂,用尽各式各样的手段强逼我再设法做以前的那种预知梦。只不过自从我梦见父亲发生车祸的预知梦之后,这种状况也随之彻底改变,他们开始畏惧并渐渐冷落我这个女儿。

失去预知梦这座靠山之后,这个家庭顿时丧失了收入来源。况且俗话说由奢入俭难,先前赚来的钱在转眼之间便消耗殆尽。

而或许是财大气粗的缘故吧,当时两人的老朋友早已与他们断绝往来。另外又如「财尽情绝」这句话一样,冲着钱而来的那些人也宛如退潮一般,纷纷从他们身边消失远去。

结果,最后就只剩下这间房子,以及我专用的存款帐户。而八成是害怕随意动用会惹祸上身吧,他们便打消了企图挪用我那笔存款的念头。

由于那是在我大显身手时所设立的帐户,因此里面保有以亿为单位的巨额存款。等到升上国中之后,我便用这笔存款偿还双亲的债务,不料双亲可能是觉得尴尬吧,反而对我更加避之唯恐不及,亲子关系也正式宣告决裂。

要是我没带着这股《力量》诞生的话,双亲的人生大概就能平凡踏实许多吧。

结果说穿了,我就只是个会让身边的人全都陷入不幸的存在罢了。

小数学弟如今也遭人绑架,面临命在旦夕的危机。

那也是因为我身怀这种《力量》所造成的状况。

啊哈哈,明智同学,我这算哪门子神明啊?

像我这种人……明明就只是个最差劲、最恶劣的恶魔而已嘛……

才刚走进自己的寝室,我立刻一头栽回床上。

一股倦怠的疲惫感笼罩住全身。

可能是因为深刻体认到自己变回一个人的缘故吧,夺眶而出的眼泪顿时模糊了视野。但我随即抽了抽鼻子,硬是强忍住泪水。

「就算哭也无济于事啊……」

现在并非垂头丧气的时候。

我重新鞭策沉重的身体,以伏地挺身的要领霍然挺起身子。摆设在床头柜上面的照片随之映入眼中。

在小数学弟的故乡,跟沙耶以及聪里一同尽情玩水的我。

在附近的神社举办庙会那天,跟小数学弟一起被罚跪在地上的我。

跟聪里一起换穿女仆服而不小心打盹的我。

背对金阁寺,跟沙耶要好地摆出帅气姿势的我。

跟同班的茂田同学及武田同学开开心心地上街购物的我。

在前几天的运动会上,受到众人围绕而面露微笑的我。

照片中的每一个我看起来都十分幸福。

接着我侧目瞄了梳妆台一眼。

「好难看的脸……」

哭过好几次的双眼呈现红肿状态。再加上昨天熬夜的缘故,导致除了脸色惨白以外,更挂着一张苦恼不已的沉重表情,连我都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鬼魂一样,跟照片中的我判若两人。

「明明直到前天之前,我都还能笑得如此开怀,为何事情会演变至这种地步呢……」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啊?

即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有办法带给别人幸福……我明明已经开始拥有这种想法了啊。

如今我已毫无自信可言了。

说穿了,难道真是因为我希望能够得到幸福,才害事情变得一团糟吗?

嘟嘟嘟嘟嘟~~

「呀……」

就在我即将陷入不晓得第几次的自我厌恶之际,突然响起铃声的手机将我拉回现实。

那是没有特别设定的来电铃声,就表示这通电话并不是来自亲朋好友。我察看手机画面,发现荧幕上显示出一排陌生的电话号码。

现在才刚天亮,说到会挑这种时间打电话给我的人——

「……喂?」

哈啰哈啰——♪昨天有没有安稳地作一场好梦呀——?我是无时无刻潜伏在你身边的阴影·小薰唷——☆』

「这、这种时候我哪有可能……还睡得着觉啊!」

我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回应这阵由话筒传来的欢欣嗓声。我已经拿她没办法了,这股消沉的意识也无可救药地紧紧附着于我的内心深处。

一旦跟她交谈,会不会又被迫面对某些不想聆听的事情、以及不想了解的现实……这种言词难以形容的恐惧感使劲扣住我的心脏.令我感到呼吸困难。

『啊哈哈,身为胆小鬼的观田学姊,确实会睡不着觉呢。』

「那就别再明知故问好吗……」

『不不不,确认也是很重要的喔——嘻嘻,得知你没看见阿数平安无事的未来,我个人感到非常高兴啊。』

「你!」

我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对自己粗心大意的发言感到懊悔不已。

她是监视者,想也知道她很熟悉我们的对应手法。现在状况已经够吃紧了,我干嘛还如此轻易地脱口说出她想要的情报啊!

换成沙耶的话,她就绝对不会出这种差错。明明都是我害事态演变至这种地步,我还继续扯什么后腿啊……

「小……小数学弟他……平安无事,对吧?」

光是提出这个简单问题,就必须鼓起相当大的勇气。

因为我不知道会不会换来最糟糕的答案。

可是明智同学却沉默不语。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不自然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致使按捺不住的我再度出声逼问,谁知……

『噗……嘻嘻嘻。你担心阿数吗——?』

明智同学竟乐不可支地边发出嗤笑声边开口反问。

这个人根本就是明知故犯。

她在捉弄、嘲笑担心小数学弟安危的我。内心充满懊悔感及无力感的我,只能紧紧咬住嘴唇。

『……他没事啦——到目前为止是如此。』

经过整整十秒之后,她总算才做出回应。

保持沉默或许反而是个不错的方案。因为我要是愈急于追问,她大概就会选择转移话题吧。

「太、太好……」

『其实是骗你的啦——☆』

「呜!?」

骗我的、什么叫做骗我的!?

难不成小数学弟已经丧……

『刚刚那句话其实也是骗你的唷。他人活得好好的啦——』

「你、你这个人!」

『啊哈哈哈哈哈!!』

我又听见一阵彻底瞧不起人的嘲笑声传入耳中。

这个人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还是说这代表她那股《力量》所带来的绝望,就是这么深不见底吗?

『嘻嘻,既然真的如此在意,那我就安排你跟阿数见上一面如何?』

「……反正你也只是想吊我胃口而已吧?纵使我再怎么笨,也不会再三被你……」

『哈哈哈,看样子你起码也还拥有学习能力呢——不过呢,这次或许并非如你所想那样喔?』

「…………」

『哎呀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多疑呢?真教人伤心啊。先前那个既率直又值得捉弄的观田学姊究竟跑哪去了呢?』

……你以为是谁造成的啊!

我拼命设法将这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回肚子里。我的负面情绪是她的最佳娱乐。纵使发泄出这股怒火,也只会让她感到更开心罢了。

『不过呢,你只剩下乖乖听我吩咐的这个选项啰。』

透过弦外之音暗示手中握有人质的明智同学,以洋洋得意的嗓声对我宣告。

我咕噜地吞了口唾液,用极力压抑住情绪的声音反问:

「……你要我怎么做?」

『这个嘛——总之就请你先动身前往车站吧。啊,麻烦别挂断电话,就这样维持住通话状态唷☆』

一进入十一月,早晨的空气就变得很寒冷,频频刮起的寒风冻得我忍不住缩起身子。

离开家门走上一段路程之后,赶着前往公司的上班族与准备赶往学校的学生逐渐增多。有些人一边操纵手上的智慧型手机,有些人则是一边戴着耳机享受音乐,也有些人只是不发一语。他们不约而同地举步走向车站。

最后只见号称本城市注册商标之一的巨大朱红街门映入眼中。再搭配后方那座玻璃镶嵌而成的巨蛋,构成外观有点像蜗牛的型态。

尽管好像也有人认为「在一片不景气当中,不该再浪费税金设置这种没用的建筑物」而感到气愤,但总之这算是个很方便的会合地点。我每天早上也都跟小数学弟他们约好在此碰面,再一起上学。

『啊,在门的下方,就是往车站走的左手边有一排树丛对吧?请你往那边走。』

没想到那扇红色街门竟被明智同学当成指示路线的路标。我有种仿佛心中的珍贵回忆遭到他人胡乱涂鸦的不悦感。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唔!!」

背后突然响起的蜂鸣声,吓得我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我转头注视树丛,发现是一支圆滚滚的粉红色小型手机发出声响。

看起来好像是小孩子专用的手机……但会挑在这种节骨眼响起,可想而知肯定是明智同学所准备的东西。

『请捡起那支手机。接下来麻烦进入车站大楼好吗?』

「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再度举步前进。

我稍稍松了口气。因为我觉得以明智同学的行事作风,就算她命令我在众人环视之下开始跳起脱衣舞,也完全不足为奇。

只要能救回小数学弟,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尽管已经做好这种觉悟,但若能够避免的话自是再好不过。

『你知道寄物柜在什么地方吧?』

「在东侧出口旁的左手边。」

『很好,就往那去吧。』

我默默点点头走进车站,正值晨间时段的车站内可说是人满为患。

我自然而然地加快脚步,左钻右闪地穿越了阻挡在前方的人潮。

「到了。再来该做什么?」

『请把现在用来跟我讲电话的手机丢进寄物柜。』

「……好让我无法与沙耶她们取得联系,是吧?」

『答对了(EXACTLY)♪』

我不禁皱起眉头。

不是对明智同学的语气感到不耐烦,而是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生气。

糟糕……早知逍就应该先把沙耶的电话号码背个滚瓜烂熟才对。即便努力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完整的电话号码。要是现在才查看荧幕试图背诵,肯定会被拥有窥视能力的她逮个正着……

倘若记得的话,搞不好还有机会可以偷偷联络,但我却错失了这个机会。这让我感到后悔莫及。

现在说这些都来不及了。我将自己的手机丢进寄物柜,投下一枚百圆硬币,粗暴地锁上钥匙。

于是……我陷人孤立无援的状态了。

「我通过剪票口了。」

一小时后,我远离自己土生土长的城市,踏入明智同学所指定的另一个都市。

大概是尖峰时段已经结束了吧,站内几乎空无一人。似乎长期未经整修的车站显得十分老旧,带给人一种落寞的印象。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前往机场吗?」

我想起先前为了救聪里而前往长崎之际,曾利用过这个都市的机场,于是便开口询问。

虽然听过「犯人会重返现场」的理论,但另一方面,犯人若选择尽可能远离现场,那也是很理所当然的想法。尽管实在不太可能逃往需要用到护照的海外地区,但明智同学与小数学弟人在其他县市的可能性也很高。

『不必,你用不着前往机场。麻烦请搭上计程车好吗?』

「计程车……吗?」

复诵她的指示之后,我加快脚步走出车站。

我立刻发现有好几辆计程车停靠在站前圆环等待载客。我一举手,离我最近的计程车马上豪迈地打开车门。

「我上车了。」

『嗯,我有看见。那接下来——』

我原封不动地将她指定的地名转述给司机听。

由于正在讲电话的缘故,司机先生并未主动开口与我交谈。只是看似学生的我,在这个时段却穿着便服来此,使得他一脸狐疑地透过后照镜观察我的样子。

这种尴尬时间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之久,车子总算抵达目的地。

『麻烦你再折返回串站去吧。』

「折、折返?」

『是的,啊,回程途中请记得装出左顾右盼地观看周遭景致的样子喔。』

至此我总算才明白。我曾在连续剧或漫画中看过类似的场面。她是试图调查有没有被人跟踪。

实在有够小心谨慎。坦白说,我甚至希望她能将这份缜密分一点给我。要是我可以再能干一些,或许早就化险为夷也说不定。然而状况却只是变得对我愈来愈不利。

面对怀疑我身上是否有钱的司机,我秀出搭乘电车前从ATM提领出来的好几张万圆大钞给他看,并请他再将我送回车站。

沿路倒转的景色,只是不断徒增我内心的焦躁之情。

透过车窗,可以看见有许多工厂及仓库森严地耸立于道路左右两侧。

而即便是在计程车内,也能听见似乎是由这些厂房所发出的「咔锵、咔锵」笨重声响。而且是从不间断地回响着。

行驶于道路上的卡车数量也明显增加了。这里是位在围绕于城郊环状道路外侧的工业地带。

结果,我就这么回到了自己住的这座城市。这代表先前的奔波全都只是白费力气,只觉得疲惫感就这么重重地落在肩上。

『啊,请走左边那座桥。』

明智同学透过从出车站就一直处于通话状态的外借手机下达指示。

「桥?」

我忍不住左顾右盼地环视周遭一圈。

虽然在市区附近,但这里却是跟身为学生的我完全无缘,几乎从未曾来过的场所。老实说我根本不晓得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仿佛就像是抵达陌生的异乡一样。

话虽如此,却因为那是一座相当大的桥梁,所以我一下子就发现了。于是我伸手指出正确方向给司机看,同时原封不动地覆述明智同学的指示。

手表显示目前时间为「9:45」,是学生应该在校内的时段。又因我穿着一身便服,导致司机先生动不动就一脸狐疑地透过后照镜看着我,感觉实在有点尴尬。

通过桥梁后,视野瞬间为之一变,一片绿意盎然的风景映入眼中。

那些看似工厂、稀稀落落地散布于各处的大型建筑物,每一栋的外漆均已剥落老化,似乎也有不少建筑物已沦为废墟。

再仔细观看,这片一望无际的绿地也只是布满几乎未经修剪的杂草罢了。跟过桥之前比起来,也没听见半点工业噪音,很明显地缺乏活力。大概是受到俗称「失落的二十年」的长期经济不景气影响,导致这一带就此没落了吧。(编注:指日本在一九九〇年代初期资产泡沫化之后,全国经济陷入了长达二十年的低迷状况。)

『哎呀,那就拜托你在这边下车好吗?』

「啊,我要下车!麻烦请停车!」

我连忙出声要求司机停车,并在付完车钱之后便赶紧开门下车。

明智同学那句「就让你见见小数学弟」的说词根本不可信。

话虽如此,我却仍不由自主地期待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还是会不禁着急起来。尽管连我都觉得自己实在有够肤浅,但我的内心总是不肯顺从我的想法。

「……唉。」

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之后,我叹了口大气。理智虽然十分清楚,我却还是不偏不倚地被推入了明智同学的圈套当中。

『哎唷,你好像累了呢——?要不要紧啊?』

「别讲出那种违心之论好吗?」

『啊哈哈,你已经自暴自弃到刚刚好的地步啰——观田学姊。』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要是有人能在受到这么猛烈的恶意轰炸、又被随心所欲地玩弄了一番之后,内心依旧不愠不怒的话,那个人肯定是如假包换的神明。

『嘻嘻嘻,那也差不多该让两位上演感人的重逢戏码啰。请你转头往后面看,是不是有看见一座类似汽车坟场的地方呢?』

「坟……场?」

这个不吉利的字眼,让我的背脊猛然窜起一股恶寒。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观看,只见在一片水泥空地上,有许许多多颜色及外形均不相同的汽车杂乱无章地堆积如山。光是肉眼能够确认的就有五辆汽车。明智同学说得没错,看起来俨然就是一座坟场。

另外亦可看见一间由仓库并设而成,约有两层楼高的破旧办公室,孤伶

伶地坐落在这些废车堆的后方。

『原本好像有一家员工数大约十人左右的小公司在这里经营汽车拆解业,不过却因政府在将近十年前开始注重环保问题而导致经营成本飙高,同时又受到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导致社长最后选择连夜潜逃了。日子真是不好过啊。』

明智同学描述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小数学弟人在这里。

一想到这点,我便自然地拔腿飞奔而出。

『唉呀呀,你也太急性子了吧。』

明智同学状似傻眼地说道,只见仓库铁门伴随着她的声音缓缓升高。大概是很久没上润滑油了吧,现场响起一阵「叽————」的刺耳尖锐噪音。

过于缓慢的卷动速度令人感到极不耐烦。抵达仓库前方的我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望眼欲穿地严阵以待。

一道人影逐渐映入眼中。但出现在眼前的当然不是小数学弟,而是一名面露虚伪笑容的褐发少女。

「午安,我们一天没见了呢,观田学姊。」

「……小数学弟在哪?」

「这就是你开头的第一句话吗?拜托,打招呼可是人际关系的基本耶——?」

明智同学颇感傻眼地大大耸了耸肩头。

当然啦,纵使表现出这样的憨态,她仍旧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物。她的视线始终紧盯着我不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类似加油站,感觉却又有点不太相同,只能以『机械式』来加以形容的独特铁锈气味。

昏暗无光的仓库中,有许多不知名的零组件散落一地。另有两道宽约五十公分的线条笔直贯穿仓库正中央,同时还拭去了堆积于地面上的那层薄薄灰尘。线条尽头则停放着一辆白色厢型车。

明显留有最近才刚移动过的痕迹,车辆本身也比其他废车来得新颖。

「嗯,没错。他人就在这里面。」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吧,明智同学斜靠着车身,笑咪咪地说道。

「小……」

就在我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之际——

霹叽!啪哩——!!咔啦咔啦……

一阵仿佛某种轻薄金属互相敲击的声音,以及紧接着自背后传出的玻璃碎裂声响彻现场, 吓得我顿时停下脚步。

因为、因为她手中所握的物体是——

「哎呀,请别轻举妄动好吗?我还没熟悉到能够精准击中手脚等细长部位的地步唷。」

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恐惧。

光是被那东西指着,我就只能吓得瑟缩成一团,牙齿更是不停打颤。

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那东西了。

没想到第二次居然偏偏就发生在这种状况下,再怎么糟糕也该有个限度吧。

「表演才刚开始呢。感人的重逢(重头戏)当然得保留到更后面一点才行嘛。」

明智同学往手中那把绽放出暗沉漆黑光彩的手枪,俏皮地献上一吻。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察看,赫见挡风玻璃的正中央多出一个弹孔,以及呈放射状扩散开来的裂痕……那把手枪的确是真货。

然而声音好像跟我先前听过的枪响截然不同……以前,也就是玉野同学开枪时,明明引发了一阵响彻四面八方,宛如回音般的「咻嗡嗡嗡嗡」声响,但刚刚那一枪却没制造出同样的声音。

「啊,这把手枪基本上有附加消音器,所以任谁都不会注意到是枪声唷。」

明智同学一边吹散自枪口飘出的缕缕硝烟,一边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外行人确实不可能认为那种声音是枪响。与其说是炸裂声,倒不如说听起来几乎就只是金属碰撞声,在这个冷清荒凉的工业地区,大概任谁都不会起疑吧。像明智同学如此精明的人,必定是连这点也计算在内,才选择了这个地方吧。

「呵呵,以前阿数曾为了救你,勇敢挺身对抗暴徒,结果现在恰恰相反!换成前来营救阿数的你身陷被枪口瞄准的险境。你不觉得这是个满有趣的安排吗?」

「……是最恶质的乐趣。」

虽然勉强只挤出这句回应,我的声音却抖得相当厉害。

我很佩服小数学弟先前竟有办法忍受那种恐惧感。虽说已藉由预知梦获得安全保证,但这种感觉实在恐怖到不可理喻。

想不到被枪口对准竟是如此可怕的事,会唤醒名为「死亡」的恐惧本能。一想到再也无法让大家见到小数学弟,内心便无法克制地感到极端害怕。

「好冷淡唷。这可是人家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弄到手的耶——?」

口是心非的明智同学笑逐颜开,显然感到相当满意。看来她为了恶整我,真的是一点都不嫌麻烦呢。

她现在八成也正因为试验成功而感到乐不可支吧。

「好啦,我给了你一天的缓冲时间,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明智同学搬出像是询问「数学作业写完了没?」一般的轻松语调说道。

但她强迫我做的决定,却是「要选择放弃心上人,或是带给所有世人不幸呢?」这种提案。即便只是开玩笑也离谱到极点,想也知道我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做出决定。

不对,应该说那也并非我独自一人可以妄下定论的事情。

「嗯——看样子似乎还没做好决定呢。毕竟观田学姊这么没用,或许也是无可厚非吧。」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那种恼人的演技,就只是为了让我感到不舒服而已。

「反正那根本就不是你真正的心愿……」

「哦?」

明智同学兴致勃勃地睁大她那双有如猫咪的眼睛。

但她的嘴角却渐渐勾起了揶揄的笑意。

「居然被你发现了耶。没错,全人类越界奇才化计划,我们是称为伊甸乐园计划——那其实是为了引起人才收集狂·小鸟游先生的注意力而随便瞎掰出来的东西,我个人可是一~~点都不在乎唷。啊哈♪」

明智同学发出了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嗤笑声。

给人一种仿佛把现实误认为虚拟世界(游戏)一般的印象。

……而或许她真觉得现实就只是一场游戏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一来,你就会因此而终生饱受罪恶感苛责了嘛。」

「就……就只为了这种事情……」

为了让我痛苦,居然就企图拖全世界下水吗?这个人……!

她果然疯了……

「只为这种事情?少来了啦,别把你的个人价值观强加在我身上好吗?向你报仇,就是我的一切。」

「既然如此!只管冲着我来!只需将你的满腔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不就得了吗!」

没错,对明智同学而言,她所憎恨、厌恶的对象并非别人,就是我没错吧!?

那她为什么要把小数学弟和其他人都牵扯进来!

面对我的谴责,明智同学竟笑容满面地发出开心嗤笑声。宛如就是在等我提出这个诘问一般。

「因为观田学姊啊……如果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就一定会咬牙硬撑对吧?」

这个人……真的差劲透顶。

是个最凶狠、最疯狂,以及最恶质的复仇鬼。但将她逼至这种地步的元凶,始终还是我身上这股《力量》啊。

「所以呢,请快快实现吧。我·的·愿·望♡」

「我办不到啦!既然一直都在观察我,那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吧!我根本就无法梦见什么符合心意的梦境啊!」

「你当然梦得见。既然已成功过一次,怎么可能办不到呢?」

根本无法沟通。

已经完全不可理喻了。在她心中,只剩下针对我而来的……满腔怨念。

真的就只剩下那股负面情绪而已。

「结果说穿了,你缺乏的就是觉悟嘛。因此……由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话一说完,明智同学立刻动手用力拉开厢型车的车门。

出现在后座的身影,就是我在这两天当中最渴望见到的人,以及最担心、最想确认是否平安无事的人……

「小数学弟!」

他的模样非常凄惨。全身遭到绳索五花大绑而无法动弹,嘴巴被胶带封住而发不出声音, 可能因努力试图挣脱而导致脸庞布满擦伤痕迹……但即便如此,他确实还活着啊!

他还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这份感动却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让你久等啰。接下来轮到本日的重头戏!来,我再问你一次!」

有个物体昏抵住他的额头。

就是方才将废车前方挡风玻璃轰成碎片的手枪枪口。而明智同学的手指已轻轻扣住手枪的扳机。

她的手指头只要再微微往后挪一公分,小数学弟就会……!

「请你改变这个世界。如果你无法改变世界的话,他将在此……丧命。」

「就跟你说我办不到嘛!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行啊!」

「那他就真的只能死在这里啰。」

连我发自内心的嘶吼,也无法打动她的心灵。

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动摇她

了。

我本来就不认为明智同学会那么好心地安排我跟小数学弟见面。我早就隐约察觉到她可能另有企图。

纵使如此,我仍旧是太过天真了。

光从没做好任何准备就傻呼呼地赴约这点来看,就知道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只是话虽如此,就算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他选择。就算时光倒流回今天早上再重来一 次,我想我还是只能来到此地,像这样被迫面对最要命的抉择。

明智同学仿佛抛弃再也不需要的玩具一般,冷酷无情地撂下狠话:

「既然都到了这种地步你仍办不到的话,嗯,那八成就是真的办不到吧。如此说来,为了让你彻底绝望,我也只剩杀害他这条路可走不是吗?」

宛如陈述着理所当然的结论一般。

像是刻意展现给我看一样,她轻轻晃动着食指,发出嗤笑声。

小数学弟的神情丕变。他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脸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就算被称作HER0,他也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男生。在这种状况下当然会感到恐惧。

「唔——!唔——!」

他仿佛极力抵抗似地扭动身子,但除非像刚田同学那么厉害,否则根本挣脱不了那些紧紧绑住他全身上下的绳索。

最后他「咔哒」地从座位上掉了下去,枪口却依旧紧贴着他的额头。

「嘻嘻,他似乎也不太想死唷?喏,麻烦你动作快点好不好。我已经一路苦等到这个时候,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哦,我懂了。还不够是吧?还嫌被逼得不够紧是吧?」

「……你又打算动什么歪脑筋!?」

都到了这种地步,还能脱口说出那种台词,她真的好可怕。

人真有办法狠毒无情到这种境界吗?

「嗯,你有乖乖听从我的吩咐,没向警方报案求援呢。很好很好。」

明智同学频频点头称是。

看样子她果然也有留心注意警方动向。不对,或者该说,连这都很可能只是用来来刺探我作何反应的幌子罢了。

于是心想起码也得做点抵抗的我,便决定努力维持住面无表情的神色。

「小泽同学好像正在我的班级教室里头上课,只不过似乎不太专心听课呢。死党连请两天假,今天甚至连敬爱的学生会长及死党的心上人都跟着缺席,想要不在意也难啊~~」

原来如此,看样子她似乎是动用了《力量》。

可是她双眼焦点明明都不偏不倚地锁定在我身上……那她究竟是怎么样那些光景的呢?只不过我早就深刻体验过《越界奇才》的能力到底有多荒唐。因此事到如今想再多也没用就是了。

尽管内心存疑,我仍不发一语地等待她开口。

「最近跟你变成朋友的那两个同班同学,嗯,也乖乖在上课呢。她们都很担心地频频偷瞄你的座位,嘻嘻,真是两名好朋友呢。」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不配当她们的朋友啊。」

跟我交朋友实在是太过委屈她们俩了。

明智同学没讲出她们的名字,坦白说真令我松了口大气。因为我有种连她们也不幸遭到她玷污的感觉。

「你的好朋友,海原小姐正在『卡里奥斯特罗』忙着准备开店营业。感觉就跟平常没啥两样。你没告诉她有关阿数的事吗?你这人也太见外了吧~~」

「我哪来的闲工夫去找她商量啊!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的声调夹杂着一丝焦躁。这个人讲话总是拐弯抹角,听了就火大。

虽然很清楚这只会令她感到开心,但我觉得尽量取悦她反而较能保障小数学弟的生命安全,所以现在这样做应该是正确的……才对。

「至于尼冢小姐嘛,哈哈,她还是一样无拘无束耶。看样子似乎一直玩手机付费游戏玩到天亮,现在完全睡翻了耶。就连园艺师·波户小姐的视野也已确认完毕啰。嗯,搞不好她人就在这附近喔?只不过即使真在这附近,她在物理层面也无法做出任何干涉行动。」

我总算理解到她的意图了。

原来如此,她是想透过描述我熟识之人的「现况」,彻底摘除掉我心中那万分之一的期待。

实在有够用心。

「聪里嘛,哎呀呀,真是坚强呢。她在厨房准备了四人份的菜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餐桌唷。视野有点模糊不清呢,该不会是哭了吧?」

「……别嘻皮笑脸的!」

我以她听不见的声量脱口咒骂。想要怎么损我都没关系。我甚至觉得自己纵使受到再过分的折磨也无话可说。

但聪里应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才对。你根本没资格嘲笑聪里。

「而你最要好的挚友,那位最可靠的学生会长在做什么呢?哇,完全失控了呢。房间乱成一团,简直就像遭到强盗入侵一样啊。」

「~~你!」

我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

沙耶的愤怒、焦躁,在在都令我感到心痛。因为我明白她对小数学弟的心意,因为我的心意也跟她一样。

我完全感同身受啊。

「差不多就这样吧——?呵呵呵,真是可怜呢。这下子有人能够赶抵现场帮助你的未来, 已经全数遭到粉碎了吧?」

「……还真是谢谢你的关心啊。」

我充其量也只能勉强挤出这句反讽。

我并非有所期待。在这之前的所作所为,已让我相当充分地见识到她的谨慎作风。我猜,就连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她八成也已经做好五花八门的万全对应方案。

即便如此,当「毫无希望」的现实摆在眼前之际,果然还是让我无比煎熬。

尽管内心很清楚绝不能示弱,但我却怎么也不觉得像我这种货色有办法单凭一己之力,出奇不意地击退如此老奸巨猾的对手。

更不觉得自己可以顺利救回小数学弟。

「对《越界奇才》而言,想法就是《力量》。喏、快点快点。你最喜欢他对吧?那只要多加把劲,就算要做场白日梦也不成问题啦!」

明智同学继续提出无理要求。

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回应她的要求。更何况对她而言,愿望本身根本无关紧要,只要能让我受尽折磨就好。

事态发展至此,我也无意再说什么漂亮的场面话。

对我来说,小数学弟终究比任何事物来得重要。比起抽象的「全世界」,小数学弟……「以小数学弟为中心扩展开来的世界」更加重要。

要是少了他,我将失去一切。

沙耶的笑容也好、聪里的笑容也罢。

我珍惜的所有亲朋好友,都将因此失去笑容。

为了守护那个未来,我纵使必须下地狱、必须背负起终生无法消除的深重罪孽、即便要我变成给全世界带来不幸的魔女也没关系。

没错,我明明抱持着就算必须有所舍弃也要救他脱困的想法,祈愿的心却不够强烈。

我一点都不觉得明智同学所期望的未来很美好。这个念头形成了一道令我无所适从的伽锁。

我无法打从心底,毫不犹豫且全神贯注地祈愿。我就是舍弃不掉那份忧虑。

我的心灵总是不肯乖乖听从自己的指示。

「嘻嘻,果然还是行不通吗?那我也只好杀死他啰。」

明智同学失望地叹了口大气,接着露出同情目光望向小数学弟。

「好可怜唷,你就要被她害死了耶。因为喜欢上她、同时也被她喜欢上的缘故,所以你将死于非命啰……」

「唔——!唔唔——!!」

小数学弟神情激动地定睛直瞪明智同学的脸,并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

「嗯?哦,也是啦。」

见到他的反应,明智同学脸上浮现出跟她完全不搭调的慈爱微笑,动作粗鲁地一口气撕掉封住小数学弟嘴巴的胶带。

「如果你有什么临终遗言的话,尽管开口无妨。是要对她倾诉情意或埋怨咒骂都没关系。 反正不管你讲出什么话,都一定能对她的心灵造成最严重的伤害。啊哈哈哈哈!!」

「哼,你就尽量趁现在洋洋得意吧。」

小数学弟出声反击,就像是往放声大笑的明智同学头上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那是一阵睽违已久,既强而有力又十分可靠的男孩嗓声。

他那充满斗志的目光,甚至完全看不到半点死心的神色。

据说愈是在紧要关头,人类就愈容易显露出本性。正如我可耻地选择了保全心爱之人,而舍弃这个世界的决定一样。

他果然很了不起,就连在这种状况下也丝毫未曾舍弃希望。

沙耶不是也说过吗?要是放弃的话,到时真有机会临门也只会白白错失。

事到如今我才深刻体认到,面对这种艰难状况仍不放弃的这股不屈之心,正是他过去能够成为英雄的关键要素。

可是,尽管如此!

就算是他,在这种连一丝希望也看不见的状况底下……

「呵、呵呵呵,不错喔!这才是你的本色!不,或者应该这样说吧?你该不会死到

临头还认为自己不会被杀吧?还抱持着我内心深处其实仍惦记着你,所以才不敢扣下扳机的温吞想法吗?」

「想开枪就尽管开枪啊。」

「唔!小数学弟!?」

听见他这么干脆地撂下狠话,我忍不住放声尖叫。

拜托!别随便挑衅她!

明智同学会开枪。这个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实际上,她已经动手杀害小鸟游先生了啊。

我战战兢兢地转移视线望向明智同学。

呼……她看起来并没有大动肝火,只是微微侧头露出诧异表情。看样子她似乎也摸不透小数学弟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只见她转而将枪口指向我,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嗯~~我就事先对你声明一下,观田学姊她还没睡过觉喔?换句话说,她尚未梦见你平安获救的梦境。没人能保证明天你还活在这世上唷?」

「喔,是吗?那又如何?」

「你该不会真误以为自己是个打不死的英雄角色吧?」

那句话跟我以前用来责备小数学弟的说词非常相似。真没想到居然会从眼前这个仇人的口中听见这句话,真是讽剌到极点。

没错,当时他也曾大声喝斥过手持枪械的对手。但现在跟当时却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

一切正如同明智同学所言。

我还没梦见他明天的状况。

他的安全完全没获得任何保障啊!

「没错,我……是英雄。」

「……你该不会真的是害怕到疯掉了吧?」

「薰,你给我睁大双眼看清楚吧。我就让你见识一下英雄的最终大绝招!」

「嗯,我很期待喔。拜托你务必将结果展现给我,以及在那边颤抖不止的心爱女朋友瞧一瞧吧。那么……我这就试试看啰。」

「住、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剩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悲鸣。

为了、为了那么不确定的事情赌上性命,实在太不合理了!

这个世界并无法事事顺心如意啊!

但小数学弟却是毫不在乎、大胆无惧,甚至还扬起嘴角展露笑容。尽管他的笑容有点僵硬,脸色也依旧苍白,一看就知道明明十分害怕……

明智同学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扣下扳——

咚!

「唔!?」

一颗突然飞入现场、体积差不多跟拳头同样大的石头,猛然震飞了她握在手中的凶器。

手枪「咔锵」一声地边打转边沿着地板滑了出去。

「……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日香!!快趁现在!」

一阵撼动大气的咆哮声刺入耳中。

因脑子跟不上发生在眼前的光景而差点陷入恍神状态的我,被这句话吓得回过神来。没错。我没空待在原地发呆。这不正是我发自内心殷切期盼的大好机会吗!

只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刚刚听到的声音,是应该不在现场……那个跟小数学弟一样可靠的人,同时也是我最要好,此时此刻最希望她能在现场的好朋友的声音啊!

是幻听吗?或者——

石头接二连三夹带破风声响飞向明智同学。瞄准极其精确,但明智同学也靠其过人的运动神经不断闪躲。

话虽如此,即便是她也只能忙着应付飞石。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被迫逐渐远离小数学弟所在的厢型车。

「小数学弟,我这就替你松绑!」

我连忙钻进车内,开始动手处理绑住小数学弟的绳索。

唔,好紧。凭我的力量根本……不行!现在我哪还有空讲这种泄气话啊!

咔哩!我毫不迟疑地张嘴狠咬绳索。如果只靠双手还不够,那就连牙齿也一并用下去!牙齿的咬合力量远比握力来得强大!

「唔、唔、唔唔唔唔!」

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吧,只觉在嘴里扩散开来的绳索苦涩味道与鲜血味道互相混合了。

就算流血也没关系,纵使两排牙齿在这里全部断光也无妨。所以、所以快松开啊!

「唔唔!」

动了!虽然的确只有-点点,但绳结确实变松了!

接下来速度就快多了,我一鼓作气地解开绳结。

下一瞬间,感受到绳索变松的小数学弟用力撑开双臂,捆住他身子的绳索应声滑落。

「谢啦,学姊。」

小数学弟脸上浮现出-抹笑容。那是让我憧憬不已、有如暖阳一般的笑容。接着,他顺势开始动手解开绑住双脚的绳子。

获救了?小数学弟他……获救了吗?

这一切实在太过顺理成章,感觉有点不切实际。

然而没有多余心思产生疑问也是现实。我与挣脱拘束的小数学弟一同冲出车外——

「小数,你不要紧吧!?」

「嘿嘿嘿,时机抓得恰到好处!我就知道沙耶姊一定会接收到那些讯息。」

小数学弟对已经快步赶到我们身旁的沙耶露出灿烂的得意笑容。

果然是沙耶本人。她明明不应该出现在这,但为何……

虽说她头上好像戴着奇特的白色头盔,但由头盔缝隙流泻出的那头亮丽金发,我绝不可能看错。

「哼,那果然是由你发送出来的情报。难怪连我都觉得很荒谬可笑啊。」

话虽说得轻松,沙耶的声调却蕴含着难以掩饰的安心感。这是当然了。因为她也跟我一样相当担心小数学弟的安危啊。

「沙耶姊,小心一点。监视者并不是薰,而是另有其人!说不定如今也还潜伏于这附近!」

「什、什么」

发出惊讦声的并非沙耶,而是我。

明智同学的《力量》并不是《窥视》!?

那究竟谁才是……

「哼,是你的同班同学·藤堂贵子对吧?她从前天开始也请假没到校上课,而且跟明智薰是相当亲密的好朋友,我早就料到有这种可能性啰。但如此一来,眼前的明智薰究竟拥有何种能力啊?」

「是催眠。好像可以让人产生诸多误解,并增强对象内心的欲望。但似乎改变不了对象真正的意念就是了。」

「……嗯,大概就是能透过观测,使浮动意志趋于确定的《力量》吧。」

这两人还是一样厉害。完全把我撇在一旁。

他们彼此认定对方是最值得信赖的战友。两人的默契甚至好到让我不禁心生嫉妒的程度。

同时也不自觉地萌生出「只要有这两人在,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的想法。

「……学生会长,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阵极不愉快,宛如自地狱深渊涌出的怨怼嗓声响起。

回头一看,明智同学已卸下方才为止还从容地挂在脸上的小丑面具,毫不遮掩地展露出愤怒神色。

她散发出来的魄力,令我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一步。

只是就算她再怎么厉害,似乎也没能维持住毫发无伤的状态。尤其是最初的那记突袭,似乎造成她右臂瘫然下垂,手背已被鲜血染红。

额头直冒冷汗,脸色也仿佛血气全失一般惨白,可见她的手骨肯定出了问题。被力道那么强劲的石块砸中,想也知道若不是骨折,最起码也已经迸现裂痕才对。

「直到刚才为止,你人应该都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头才对吧!?」

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

她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明智同学说沙耶人在家里。然而不管飙车飙多快,从她家到这里起码也得花上三十分钟的时间。因此实际上应该绝对来不及才对。

「当然是因为——我人并不在家啊。」

沙耶嘴角一边浮现出她惯用的得意笑容,一边若无其事地丢出这句话,随后摘下她头上所戴的那个头盔。

接着用食指灵活地转动头盔给她看。

「你……不对,是你的朋友吧?她所偷窥到的光景是这·个·啦。你知道什么叫虚拟实境(Virtual Reality)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回想起先前举办睡衣派对时的会话。

Virtual Reality ,也就是虚拟实境。据说连最近上档的电影,影片中所用的电脑图像似乎也能重现出非常接近现实的逼真影像。

换作身为超级天才的沙耶,那就更不用说了,她当然办得到。

而沙耶再怎么讲都是个肯牺牲奉献的女人。一旦小数学弟开口要求,纵使嘴上抱怨个不停,结果必然还是会动手帮他制作。

「要是草率地闭上双眼,会引起你们产生『她们该不会是在搞什么花样吧?』的疑虑。那么只要让你们误以为我人在家,如此除了造成你们放松戒心之外,还能更进一步趁虚而入。嘻嘻,看样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呢,我真庆幸有事先输入我家的室内影像做为测试资料啊。」

「~~唔!可是,你又是如何追查到这个地方……」

明智同学的疑问极其理所当然。

既然双眼注视着虚拟实境,那就代表沙耶完全看不见现实世界的一景一物。

而我在来此的途中,还被明智同学详细确认过有没有遭到跟踪。

总之查明地点一事或许还有办法靠《力量》搞定,但纵使明白地点位置,在双眼看不见的状态下,沙耶怎么有办法顺利抵达此地呢?

就算是搭计程车过来,这一带的道路可说是相当错综复杂,如果完全看不见的话,照理而言根本就无法向司机先生解释清楚才对。

「尽管我也不晓得原理为何,但这世上有个不需要眼睛观看事物的非常理人士存在对吧? ——一个只要联想到谁,就能瞬间飞抵那个人身边的灵魂出窍能力者。」

「尼冢……空!」

「凭你们的能力,没办法窥看她的视野。」

竖起食指指向半空中的沙耶笑着说道。

现在在这吗?虽说完全看不见,也没办法感受到,但空乃老师人就在这个空间的某处吗?

「但你又是怎么从她那边得到即时情报……你应该也捕捉不到她的身影及声音才对吧!」

「嗯,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可是啊,我们家有个『只要透过五感具体察觉到某人的存在,便能读取到那人心思』的能力者喔?最近手机的收音功能实在很了不起耶?即便隔着电话,似乎也能确实听见尼冢小姐的睡眠呼吸声——感受到她的存在喔?」

「高尾聪里的思考读取……!」

明智同学咬牙切齿地板起一张苦涩表情。

原来如此!明智同学曾说空乃老师在睡前一直疯狂玩手机游戏。那么等熄灯后再偷偷把手机摆在嘴边的话,她根本没机会发现异状。

明智同学又说,她透过波户小姐确认空乃老师已经入睡,但搞不好连这件事也是由沙耶暗中穿针引线所促成。如此说来,或许连聪里掉眼泪的场面,也很有可能是运用洋葱等道具上演的假象罢了。

诱使明智同学放松戒心,然后在不被她察觉的状况下接近此地,一切都只为了这件事!

「我透过聪里接收到来自尼冢小姐的指示,才得以顺利抵达此地。但这并不太像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就是了。是小数他灵机一动,再上传至《世界记忆(阿卡西记录)》的点子喔。」

「毕竟在这两天当中,我有多到用不完的思考时间啊。」

面对侧目送出一道视线的沙耶,只见小数学弟一边转动肩膀,一边淘气地扬起嘴角做出回应。

沙耶的《力量》为登入人类潜意识集合体(阿卡西记录)的权限。虽然好像也会对精神造成各种不小的负担,但这次是小数学弟身陷险境,相信她肯定曾一次又一次地登入收集相关情报。

因此她能接收到小数学弟的,可说是必然的结果。

「哈、哈哈哈,不单只靠自己,还动员了所有人的《力量》扭转乾坤吗?确实是英雄的最终无敌大绝招呢。居然还反过来让身怀造成他人误解之《力量》的我产生误解,进一步趁虚而入……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一阵与先前的大笑声截然不同,感觉显得有点空虚无力的笑声。

明智同学整个人像是失了魂的空壳一样,神情茫然地抬头仰望天际。

她准备得如此万全周到,甚至不惜变卖所有一切也要实现的复仇大计,竟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最后关头轻易遭到逆转。她的心灵大概无法化解那股无可发泄的悔恨感吧。

「那个……明智同学……」

我虽忍不住出声叫她,结果却因不晓得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导致我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纵使心灵再三受到打击,然而真要追根究柢的话,其实我也有错。

因为将她推入绝望深渊,让她不惜做出此等可怕行径的元凶不是别人,就是我啊。

我想她一定很寂寞,也饱尝了不少苦头。

如今又见到她这么落魄的身影,终究还是会感到相当心痛。

「骗人……的吧……计划明明无懈可击!为什么……为什么会……」

「尽在我的预料之中呢☆」

「「「唔!?」」」

面对表情倏然一变,淘气地吐出舌头放声讥笑的明智同学,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登时在我们之间不迳而走。

小数学弟及沙耶像是要保护我一般站到我前面,分别摆出应战架势。

但明智同学却没采取任何动作,只是一脸乐不可支地站在原地窃笑个不停。

那是一种完全违背她行事作风,堪称破绽百出的神态。

但也正因此才显得可怕。遭到那股深不可测的诡异气息所震慑,导致小数学弟及沙耶似乎都无法抓住这个大好机会主动抢攻。

「少、少在那边虚张声势了。假使早就预测到我们的手段,那你只需提前做好防范不就得了吗?」

小数学弟以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那是一种试图让自己相信自身说词的声调。

他先前跟明智同学很要好,后来却束手无策地沦为阶下囚。恐怕就跟对付我时一样,被层层叠叠的陷阱困住了吧。

她的可怕之处,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嗯?哦哦,说得没错。即便是我,也确实没办法预测到你们会用何种方法扭转局势。不过呢,我可是打一开始就知道最后八成会演变成这种结果啰。」

明智同学以手遮住眼角,哈哈哈地仰天大笑。

看起来既像是压抑不住狂涌而出的笑意一般,也像是潸然泪下一样。

仿佛由成就感、欣喜之情,以及先前的辛劳与烦恼等等情绪复杂交错而成……硬要举例的话,就类似在甲子园大赛或全国高中联赛夺得胜利的选手们,展现出又哭又笑的神情。

明明已经自行宣告败北,但她的语气显然是在夸耀胜利。

一股不祥预感持续涌现。

我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就跟我前天在学校中庭从明智同学身上所接收到的感觉完全相同。

不对,这次远比当时更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扮演反派的我,即便有办法将你们一行人逼人绝境 。」

「唔!?」

这是一种非常熟悉的思考模式。

困于过去遭到已经确定之未来的那段时光,我也曾有过与她一模一样的想法。

既然未来早已成为定局,那自己只不过是那个决定命运走向之神手中的傀儡罢了。

而她的想法,则是比我更加负面。

「你在胡扯什么东西!?」

小数学弟一脸诧异地扯开嗓门大吼。

明智同学并未回答他的诘问,只是面露释然的笑容,转而与沙耶对谈:

「哎呀,时机当真是抓得恰到好处呢,学生会长。正如字面所述一般,只能用『戏剧性』一词来加以形容耶!」

「……所以说你到底想讲什么?」

沙耶颇不高兴地出声回呛。

这若是丧家之犬的虚张声势,沙耶恐怕早就嗤之以鼻地反讽她一顿了吧。但明智同学所表现出来的,显然并非死不认输之类的态度。

不过,看样子似乎就连沙耶也不清楚个中缘由为何。

「阿数,你真正的《力量》并不是灵感。在紧要关头时灵光乍现,并不是你的《力量》本质啊,那只是附加效果罢了。我在说明观田学姊的《力量》之时有讲给你听对吧,隧道效应。」

那是明智同学也曾向我解释过的物理现象。

先前时间多得很。她大概是为了打发时间,而顺便讲给小数学弟听了吧。

「『可以藉由量子效果,也就是时间与能量之间的不确定性原理,成功越过原本无法穿透之潜能障壁的现象。』无论多么要命的危机、多么困难的状况、即便是连一丝希望都没有的绝望情境……都有办法跨越过去。注定肩负起这种的人……就是你,《英雄》啊。」

明智同学宛如孤魂野鬼一般,缓缓竖起食指指向小数学弟。

「这一点就在此时此刻获得证实了啊!哈哈哈!!我考虑到各式各样的情况,彻底摘除了所有可能性,打造出一个无论如何应该都不可能遭到逆转的舞台,结果到最后仍旧像这样一败涂地呢!!」

一鼓作气讲完这串台词之后,明智同学仿佛回想起什么事情似地笑了出来。那是充满自暴自弃、宛如老太婆一样疲惫不堪的笑声。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次的状况实在——不对,应该说这次正如她所说一般,所有一切都太过戏剧化了。

她那近似小丑般的态度,以及仿佛在进行某种游戏般的言行举止,或许正是源自这股厌世观念也说不定。

「还真是谢谢你特地详细解释一番呢。所以又怎样?我管它是命运还什么的,只要有人能因此获救,能够因此守护某人,我就完全不在乎。」

小数学弟颇感无趣地撂下跟沙耶完全相同的台词。

自己以往之所以能够帮助某些人,全都是拜真相不明的《力量》所赐。明明被说成这样,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曾在某本书上看过,据说「温柔」好像也算是一种优越

感。是一种藉由同情他人、透过与他人比较,好让自己处于相对「高位」的行为。

可是,我在小数学弟身上却看不到那种卑劣心态。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只要能帮助他人,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他果然很坚强,心中那份温柔也绝无虚假。

「哇喔——!帅呆了——不愧是英雄!可是,既然有英雄,那当然也应该有女主角才对吧?不对,应该是反过来吧。正确说法是因为有女主角,才需要安排英雄登场。实际上你虽是英雄,却不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你终究只是跟那名女主角上演对手戏的角色罢了。真正的主角——玛莉苏另有其人。」

「玛莉……苏?」

小数学弟颇感诧异地皱起眉头。

这是个连我也没听过的陌生单字,感觉像是外国人的名字……

然而沙耶似乎晓得这个名字的意义为何。但她的表情却带有一抹苦涩神色。

明智同学侃侃而谈地继续说道:

「也就是出现在二次创作领域的单字啦。意指因该名作者的理想,『好想处在这种境遇』 的情感过度强烈且突出,才凝聚成形的扭曲自恋思想结晶。是经过理想化再被投射至作品内的作者本身。导致原作剧情、世界观及其他登场人物等设定彻底崩溃的存在唷。」

「……难不成……?」

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写世界、改写未来的,那、那股《力量》是——

「没错,不用说也知道就是你嘛,观田学姊。先前我曾说过对吧?你的潜意识会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当然那不单只限于《力量》,而是整个世界的一切早就被改写过了啊。好让这个世界可以顺着你这位女主角的心意运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定理啊!」

「怎、怎么……」

虽极力试图否定,但我却只能脱口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哑嗓声。

胸口好像被人紧紧揪住一样,感觉极其痛苦难受,甚至完全喘不过气。

「包含方才那场戏剧性的营救戏码也一样。明明被你陷害成《越界奇才》这种怪物,而且连喜欢的男孩都要被你夺走了,结果每个人都选择原谅?难道你都不认为这有点太过顺利了吗?你觉得我为何要给你一天的缓冲时间?就是因为我早已料到事态会演变成这样啊!」

「啊、啊啊……」

前天的交谈有如跑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逐一浮现,又逐一消失。

我不想承认——虽然我不想承认——

但正如她所说,这种结果对我而言实在太过有利。

我不断在想。这么幸福的状况,一般而言根本不可能发生。实在太走运了。

更重要的是,她那番话并非出于被迫的强辩之词。纵使是她,大概也无法如此顺畅地讲出这串即兴台词吧。局势发展完全在她预料之中,就成了印证她所言非假的铁证。

「别开玩笑了!假使明日香学姊真的已经把整个世界改写成对自己有利的状态,那她怎么会变成遭到众人排挤厌恶的拉普拉斯!」

小数学弟怒上眉梢地出声替我否定。

可是、可是,我却不得不理解这个现况。

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你还是老样子,根本就不了解女人心呢。只要是女孩子,通常都会想当当看悲剧女主角呢。如果在幼年时期遭受心灵创伤,受到『自己不配得到幸福』的强迫观念驱使的话,那就更不用说啰!」

没错,现在我终于明确地了解了。

看来当时的我,似乎有着自以为是悲剧女主角的一面。

总觉得没人能理解我的心情。

认为被赋予这种《力量》的我实在不幸到极点。

我讨厌世界,个性别扭偏激。

但就是因为现在的我已经被小数学弟、沙耶以及其他人融化了原本冰封的心灵,才能会意到——

——当时自己到底有多愚蠢、多幼稚。

「为何阿数会那么受欢迎?这答案也很简单。就是因为一次只能生下一个孩子,所以想要独占优秀男性的女性本能。而能够独占获得许多女孩子们青睐目光的男孩子,想必一定让你感到很开心对吧?」

没这回事。小数学弟被其他漂亮女孩子们包围一事让我感到相当不高兴。但我仍旧没能发声说出这段反驳的话语。

因为,我早就知道他的心意自始至终都一直放在我身上。

我一直抱持着自己是个烂女人的自觉。

不管是对小数学弟也好,或对倾心于小数学弟的其他女孩子们也罢。

因此我才打算鼓起勇气告白,想说要好好面对这个问题……但是……

「我们《越界奇才》是因为与观田学姊的心灵创伤产生同步,进而获得《力量》,所以当然会扭曲走样。但另一方面,为何阿数的《力量》没有扭曲走样呢?这也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只有阿数的《力量》,是从你的希望与憧憬应运而生的东西。」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回忆。

在我还没升上小学之前,有一名少年帮助了被人欺负的我。

虽然不像出现在电视节目当中的英雄主角一样气宇轩昂。

虽然没能击退敌人。

但不怕任何逆境,直到最后都未灰心丧志的这名小男孩,比任何人都更配得上「英雄」这个称号。

我不就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吗!

「真是一篇诡异到不行的故事呢。勇敢面对命运的我变成反派,而扭曲了世界原貌的元凶却成了主角?一般来说,不管再怎么想都应该是相反才对吧?」

「明日香!绝对不能被她骗了!你忘记她的《力量》是催眠吗!?」

大概是判断再继续放任我听她的说词会造成危害吧,只闻沙耶放声大叫,接着快步欺近明智同学面前,挥动拳头展开攻击。

然而明智同学从小就靠演戏锻练出来的轻灵身法也很不简单。只见她纵身往后一跳,避开了沙耶的攻势。

沙耶准备继续发动追击——

砰!

突然响彻现场的爆裂声,使她连忙急踩煞车并往后跳开。

我忍不住转眼环视周遭,赫见一名躲在废车堆后面,看起来有点眼熟的褐发女孩——藤堂同学已用枪口瞄准我们这边。

「啧,我都忘记你还有个帮手呢。到这个节骨眼当然也已经察觉到了啊,毕竟她身怀《窥视》能力嘛。」

沙耶边咂舌边发出沉吟声。

纵使是身为超级天才的沙耶,面对枪械也不敢贸然进攻。即便对方是个外行人,万一不小心被射中的话,肯定会吃不完兜着走。因此自然不该鲁莽发动攻势。

而明智同学也趁这段期间确实地拉开与沙耶之间的距离,成功与藤堂同学会合。

「呵呵,催眠?你在胡说什么啊?虽说我的确是个骗子没错啦,但我刚刚所讲的那一切,全都是如假包换、毫无穿凿附会的真实喔。」

「谁会相信你这个骗子所说的话啊!」

「那倒未必,她好像已经相信了唷——? 」

明智同学嘻嘻地发出嗤笑声。

连我也有自觉。我已经完全陷入她所设的圈套了。

她企图让我的内心产生纠葛。

我明明很清楚这点,但她的话语却直接渗入我的内心深处。

因为我心里有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因为不是别人,就属我自己最了解她的发言到底有多么正确。

「也差不多该做最后的收尾啰。我要毁掉你最重视的东西。嘻嘻,我说阿数啊?你对她好像是非常强烈的一见钟情,对吧?那肯定是一次命中注定的邂逅吧?」

明智同学在话语之中,特别强调「命中注定」这个字眼。

对女孩子而言,「命运」一词有着浪漫且令人憧憬的形象。

照理说应是这样……但如今听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你对观田学姊的心意,真的是出于你自身的情感吗?难道不是遭到外力植入,原本并不存在的虚假情意吗?」

「才不是!学姊!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喜欢学姊……!」

「所以我才会说你的情意本身搞不好已经被《三流小说家(玛莉苏》给改写过了啊。观田明日香的未来选择能力,可以藉由『量子穿隧效应』实现原本根本不可能成真的未来!突然开□向她表白,明知她遭到全校学生排挤厌恶,却仍不断展开追求攻势,而且还日复一日地跟刚田学长上演捉迷藏戏码?就算外貌再怎么合乎喜好,你真会为了追求一个根本不熟的女孩而投注那么多心力吗——?你那种仿佛脑子烧坏般的热情,难道不正是由外部入侵你内心的病毒所引发的症状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才没做那种事!那不是我做的!」

我捣住耳朵,当场蹲了下来。

然而光靠我这双手掌,根本阻挡不了她那靠演习训练出来的嘹亮嗓声。

纵使我再怎么摇头抗拒,她的声音仍不断染黑我的心海。

「没人杀得死观田明日香。为什么呢?因为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啊。也没人杀得死

阿数,更没人能够抢走他。因为他是负责与主角对戏的角色(英雄)。明智薰所能做的事情,终究只限于将观田明日香逼入绝境罢了。无论局势如何转变,阿数与你注定会结为连理。这就是世界的定理。 很过分对吧?要是没有被改写的话,或许现在阿数就会与学生会长结为连理也说不定呢。」

「别说了……别说了……别再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心发出咔啦声响,堆积至今的珍贵记忆逐渐应声崩溃。

本应充满光芒的世界急速褪色。

黑暗覆盖了一切。

心灵……彻底崩毁。

「没错,我无法从你身上夺走任何东西。阿数也好,学生会长也罢、小泽同学、聪里、海原小姐、甚至连最近才跟你变得很要好的同班同学!他们一定都不会离开你吧?然而,那真是这些少男少女的真实心意吗?你还有办法坦率地接受他们的善意吗?」

明智同学缓缓对我伸出手臂。

像是迎接我一般。

脸上露出如同慈母的温柔微笑。

「欢迎您莅临这个万事称心如意、毫无真相的世界,也就是……我的世界。我可是很欢迎的唷,神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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