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玛格丽特·玛修纳是在潜伏地点的私人房间内接获密报。尚未打开信封之前,玛格丽特就已经猜到密报的内容应该是非同小可,但等到她藉由室内昏暗的灯光详细阅读信中的文字之后,还是忍不住「哦」了一声。
「贝伦哈特殿下与伊尔莎殿下,将于两天后莅临豪斯多夫剧院……?」
到时周边的警戒必定会很薄弱,不失为下手的大好机会。
豪斯多夫剧院最近以雾之血族的幸存者——亦即毕拉洁·涅普拉布尔德的妹妹为主打歌手,成为街头巷尾热烈讨论的话题。
玛格丽特嗅到陷阱的味道。
「不过这的确是干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玛格丽特将信封随手丢在一旁,离开书桌来到窗边,并透过窗帘的缝隙打量着外头的景色。
映入眼帘的是欢乐街——入夜之后的声色场所一贯的景象。即使王都弥漫着不安的气息,这里的景色依然一如往常。来自四面八方的寻芳客在打扮入时的女子身旁围绕打转,仿佛一只又一只扑火的飞蛾。
「……」
对于自幼被卖到妓院的玛格丽特而言,眼前的景象可说是再熟悉也不过了。就是因为熟悉,她才选择这里为潜伏地点。相较于其他的场所,这种龙蛇杂处的环境显得更加安全。不过玛格丽特并不怎么喜欢回到这里。
这绝对跟职业上的偏见无关,毕竟玛格丽特现在也算是卖掉了自己的自由,这只是求生存的方法之一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求生存。
玛格丽特来自古老的男爵世家,却在年幼的时候被卖给人口贩子。对于以借贷度日的贵族而言,玛格丽特的遭遇可说是稀松平常。然而,玛格丽特是为了让双亲和兄长维持贵族般的生活而遭到出卖的,无疑足奢华之下的牺牲品。
人口贩子带着玛格丽特来到城里的妓院,里面住着许多来自贫困农村的少女。她们对于自身的遭遇没有任何怨言,总是以无奈的微笑轻轻带过;然而每当见到那些少女的笑容时,玛格丽特就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悲惨。
从此以后,玛格丽特不再露出笑容。然而失去表情的脸庞非但无损于她的美貌,甚至还为过人的容姿增添了一抹的冷艳。妓院的老板认为玛格丽特一定是未来的摇钱树,从小就传授她一身取悦男人的技巧。
几年之后,玛格丽特面临委身妓院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听到对方是知名贵族的大少爷之后,玛格丽特的心中充满了厌恶与委屈。在她的认知当中,贵族是应该受到唾弃的人种,自己的贵族身分更是令她感到绝望。然而,这个时候的玛格丽特已经学会将内心的情感隐藏在假面具之下,于是在妓院老板的叮咛之下,玛格丽特前往客人所指定的房间。
等待她的客人,是当时稚气犹存的毕赫姆·赛斯特。打量着玛格丽特褪去衣物之后的胴体,毕赫姆皱起了眉头。
『你拥有一副美丽的肉体,委身青楼实在是暴殄天物。你的价值不只如此,只要愿意接受我的调教,一定可以让那些贱卖你的人后悔莫及。』
将内心一片混乱的玛格丽特带回家之后,毕赫姆以坚定的语气告诉她。
『你可以变得更强。坚强起来吧,玛格。』
在毕赫姆的激励之下,玛格丽特接受严苛的训练,最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战士——宛如集美丽与杀伤力于一身的宝剑。
隐藏于自身的潜力终于开花结果,这让玛格丽特感到无限欢喜。
跟随了一个慧眼独具的主人,玛格丽特心醉于得识伯乐的喜悦。
她不再憎恨为了浮夸的奢华出卖自己的父母,反而还感谢他们促成了自己跟毕赫姆的邂逅——虽说父母和兄长早已变卖家产,不知流落何方。
对于玛格丽特·玛修纳而言,效力于毕赫姆才是人生的意义,更是存在的理由。他是引导自己走向未来的『希望之光』,更是自己矢志效忠的『人中之王』。
因此……
「是的……莱尔·巴德休坦,你是我的头号仇人。」
玛格丽特的嘴角微微上扬。
以笑容称之,似乎有些勉强。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类似金属疲劳所造成的龟裂,是令人感到惶恐不安的样貌。
诡异的笑容瞬间消逝,玛格丽特走下阶梯。
面对那些在不幸的境遇之中被毕赫姆所收留、尊毕赫姆为王的『铁蔷薇骑士团』的众多部下,钢铁的蔷薇冷冷地开口:
「——我们将执行贝伦哈特殿下和伊尔莎殿下的暗杀行动,尽速完成『猎犬』——安革莉卡的出击准备。」
2
「……仔细想想,今天还是第一次跟伊尔莎一起出门呢。」
王族专用的豪华马车之中,贝伦哈特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发话。
察觉父亲语气中的歉疚,伊尔莎微微一笑。
「千万别这么说,父亲大人。过去的我确实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如今却可以跟父亲大人一起出游呢。」
「……出游啊。」
贝伦哈特闻言,不禁露出无奈的苦笑。
「此行的目的,可没有那么轻松。」
第一王子父女联袂出门,当然与敌人的袭击有关。如今已经掌握了敌人的身分,却苦无没有直接的证据,因此才有今天的『出游』。
「……其实你大可不必淌这个浑水。」
贝伦哈特对自己的女儿感到有些亏欠。当初是他决定将伊尔莎软禁在郊外的宅邸,出发点固然是为了保护深爱的女儿,却也让她因此度过了不幸的童年。基于补偿心态,贝伦哈特自然不愿见到伊尔莎涉入险境。
「若我真的置身事外,那不就跟过去一样了吗?」
伊尔莎有些恼怒。
「父亲大人曾经说过,王族必须具备面对危险的勇气。如果在此时此刻远离危险,等于跟隐居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双色的瞳孔闪闪发光,纯金发色的王女义正词严地挺起胸膛。
「而且这个道理并非只适用于王族。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必须与危险对峙——这是莱尔老师告诉我的。认识莱尔老师之后,我的心中才浮现出『活下去』的念头。唯有努力地活下去,才对得起那些为我牺牲奉献的人。所以我过去的人生绝非不幸,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幸与不幸都端赖自己的选择。」
「……这就叫做受教于孺吧。」
贝伦哈特难掩内心的骄傲。
他知道伊尔莎向来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却没想到连思想都如此成熟。
内心闪过一抹感慨的同时,贝伦哈特想起女儿的家庭教师。
「『莱尔老师』啊……不过他竟然主动建议这个地点,倒是令人颇感意外。豪斯多夫剧院的红人『月花歌姬』是他的朋友吗?」
「一定是路娜莉亚主动向莱尔老师提议的。她很喜欢老师,希望跟老师一起度过难关。身为恋爱中的女人,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伊尔莎的语气十分肯定,然而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也像是个恋爱中的女人。
贝伦哈特见状,不禁对占据女儿芳心的少年产生了若干敌意。犹豫片刻之后,他决定提出寻思已久的问题。
「……伊尔莎,难道你从不曾有过将那名少年据为已有的念头吗?」
「哇,父亲大人的说法真是露骨。」
「这……因为你看起来似乎对那名少年颇有好感。」
「是的,我爱老师。」
听见女儿不假思索的回答,贝伦哈特顿时为之一愣。
「莱尔老师是我的王子。」
「既、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将他跟洁奇莉亚凑成一对……?」
「因为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呃、嗯……?」
「为了得到莱尔老师,我一定会将他囚禁起来,关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否则我永远也不会安心。」
「……」
「可是这么一来,一定会引起莱尔老师的反感。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最宝贵的洁奇莉亚和最喜欢的莱尔老师在一起。如此一来,莱尔老师就会永远待在我的身边,担任我的家庭教师。」
凝视着伊尔莎掩嘴轻笑的模样,贝伦哈特顿时忆起了亡妻。
(……蜜蕾娜,我们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身经百战的魁梧军人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马车也在这个时候抵达了目的地。
「父亲大人,我们走吧。这次的计划虽然并非毫无风险,不过请父亲大人不必挂心,务必相信您的女儿,以及女儿的家庭教师。」
「……是啊。」
打量着精明干练的女儿,贝伦哈特不禁眯起双眼,心中也浮现一抹全世界的父亲都会经历的空虚与寂寥。
「……两位殿下已经抵达了。」
蜜拉向已经在剧院二楼的贵宾席恭候多时的玛莉亚做出报告。
得知第一王子父女大驾光临,剧院顿时陷入一阵骚动。
接获蜜拉的报告之后,玛莉亚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是哦……看来要开始了。」
叹了口气之后,玛莉亚转头凝视
着布幕低垂的舞台。
「……虽然是路娜莉亚的提议,但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当初莱尔提到必须设法诱出袭击者的时候,路娜莉亚马上就主动了提供这项计划。既然以第一王子父女为饵,地点和动机的选择自然十分重要,否则难免会引起敌人的疑心。『月花歌姬』已经是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因此前往剧院欣赏演唱会的动机十分自然,而且情况危急的时候,路娜莉亚也能协助大家对抗袭击者。
玛莉亚固然对路娜莉亚的好意十分感谢,然而一想到挚友的演唱会即将毁于一旦,心里还是不怎么好过。
这就是玛莉亚轻声叹息的原因,然而她的叹息却被蜜拉的叹气声盖了过去。玛莉亚心中一怔,转过头来看着蜜拉,这才发现自幼一起长大的女仆正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玛莉亚。」
「嗯?你已经好久没直呼我的名字了。怎么啦,蜜拉?」
「我现在是以朋友的身分提出忠告。等到事情结束之后,你应该立刻向莱尔告白。」
「突、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面对蜜拉突如其来的提议,猝不及防的玛莉亚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我并非指责你努力不够,然而对方可是莱尔,也差不多是把话说清楚,迫使他不得不表态的时候了。」
蜜拉握紧双拳,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更何况现在正值莱尔心意动摇的时候,局势对深耕多年的你大为有利,更应该当着莱尔的面前大声说出『我爱你!』,让他无从逃避。总而言之,现在正是化危机为转机的关键时刻!」
「……我明白你的意思。」
玛莉亚微微苦笑,再次坐回椅子上。
就莱尔最近的模样看来,路娜莉亚显然对他有所表示。按照常理来判断,应该是所谓爱的告白。玛莉亚不是第一天认识莱尔,因此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看来路娜莉亚不肯服输的好胜心显然是超乎想象,才会大着胆子向固若金汤的莱尔主动告白。
「可是我不想向莱尔表明心意。」
听见玛莉亚的回答之后,蜜拉终于忍不住皱起双眉。
「应该把话说清楚的时候,就是要说清楚才行。莱尔虽然聪明,却常常因为顾虑太多,落得作茧自缚的下场。除非主动表态,否则永远都只能维持现状。」
「这点我当然明白。」
明白归明白,可是……
「……蜜拉,我对莱尔的攻势应该够积极了吧?」
「这是当然。」
「口头上的表态其实很简单,例如『我喜欢你,莱尔。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恣意玩弄我的身体吧!』。」
「你还真喜欢被玩弄的感觉。」
「那当然啰,否则我又何必祭出色诱的大绝招呢?不过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向莱尔告白。」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从莱尔的口中听到『喜欢』二字。」
「唔……」
蜜拉眯起双眼呻吟道。
玛莉亚继续向情同姊妹的女仆吐露心事。
「我爱莱尔,愿意奉献出自己的一切,甚至是未来的人生,所以我希望莱尔主动向我表白。我对莱尔别无所求,唯独『喜欢』二字而已。」
「……」
蜜拉不禁皱起眉头,然而玛莉亚还没说完。
「只要从莱尔的口中听见这两个字,就算是死也甘愿。」
话才刚说完,玛莉亚立刻睁大了翡翠色的瞳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些什么。
(……蜜拉一定会嘲笑我太天真了。)
其实连玛莉亚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都已经不惜利用青春的肉体诱惑莱尔了,又何必在乎那区区二字?
然而这就是玛莉亚坚持不退让的原则。
玛莉亚已经决定向莱尔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即使莱尔厌恶自己,也无法动摇玛莉亚的决心。
所以——就算只是口惠而不实的一句话,即使是相较于玛莉亚的付出却不成比例的两个字,依然是玛莉亚无法取代的唯一盼望。,
「……」
蜜拉凝视着睁大双眼动也不动的玛莉亚。
(……爱情真的是盲目的吗?)
言语和文字是可以作假的,更何况『喜欢』或是『爱你』这两个词汇,早已泛滥于大街小巷的文学创作。
为了这种廉价的词汇赌上自己的一切,除了盲目之外,还真的找不到更确切的形容。
然而蜜拉脸上的惊愕与讶异稍稍缓和之后,却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以为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玛莉亚,看来似乎是过于自信了。想不到她竟然是个这么贪婪的女人。」
「我大概很难逃过贪婪的罪名吧。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莱尔也是个傲慢的家伙,到时候就陪他一起堕入地狱吧。」
面对玛莉亚的自我解嘲,蜜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我多言了,玛莉亚小姐。请尽管按照您的方式,融化莱尔大人的心吧。」
「这恐怕是最艰难的挑战。」
眼见蜜拉总算是明了自己的心事,玛莉亚顿时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微笑。
就在这对主从相视而笑的时候,二楼包厢的入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好了,开始准备吧。」
玛莉亚立刻起身面向门口。二楼贵宾席的门屝开殷,贝伦哈特和伊尔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玛莉亚双手拎着裙襬微微一提,向两人欠身行礼。
「——贝伦哈特殿下、伊尔莎殿下,欢迎二位的大驾光临。今晚的表演就要开始了。」
舞台前的嘈杂传入耳中,站在后台的路娜莉亚开始调适心情,为今晚的登台进行最后的准备。
「……王族的大驾光临,着实令这间剧院蓬摹生辉。」
挺着啤酒肚信步走来的人物,正是剧院的老板豪斯多夫。只见他摇了摇头,以感叹万千的语气向路娜莉亚开口:
「经过先前的苦心经营,如今好不容易才渐入佳境,想不到居然就这样划下句点,着实令人不胜唏嘘。」
「……对不起。」
路娜莉亚低头致歉。
她还是不喜欢跟豪斯多夫打交道,却也不免对他感到十分歉疚。毕竟豪斯多夫对自己赏识有加,如今自己却要亲手摧毁他的梦想。
「无妨,反正已经小赚一笔了。我说路娜莉亚啊,能不能暂时将玛莉亚搁在一边,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事情结束之后,能不能继续在我的剧院演唱?」
「可是……」
「其实我并不在乎你的真实身分是什么,毕竟我只是你的忠实歌迷。相信喜爱你的听众应该也是如此。」
「……明白了。」
路娜莉亚手抵胸前,静静地点头。
「情况允许的话,请让我再度登上您所筹备的舞台。」
「嗯。时间虽然不长,还是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这只是短暂的告别,希望往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彼此握了握手之后,豪斯多夫露出满足的笑容。
「准备登台吧,『月花歌姬』。」
路娜莉亚报以若有似无的微笑,缓步走上舞台。
——王都的每一个人,都透过了日后发送的报纸,知道接下来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宛如「月之花」的路娜莉亚·涅普拉布尔德现身于舞台之后,台下观众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路娜莉亚充满生命力的歌声已经获得各界的好评,台下的掌声不再夹杂着揶揄和嘲讽的成分,完全是基于单纯的期待与盼望。
走到舞台中央之后,路娜莉亚首先向正前方二楼包厢的贵宾——伊塞休坦王国第一王子贝伦哈特殿下以及独生爱女伊尔莎殿下欠身行礼,接着才向其他观众低头致意。
「——诸位为了欣赏我的歌声不远千里而来,在此至上最深的谢意。」
向来只展现歌喉的『月花歌姬』竟然打破先例开口致词,或许是为了欢迎王族莅临的特别安排吧。在全场观众的注目之下,路娜莉亚继续开口:
「——请各位听我说。这是我出现在此地之前,微不足道的亲身经历。」
台下观众一一对『月花歌姬』秘而不宣的人生经历感到好奇,而路娜莉亚也娓娓道来:
「我出生于伊塞休坦东部的森林,在众人的环视与祝福之中静静地来到这个世界。小时候的我常常沐浴在月光之下引吭高歌,当时还以为往后将会过着平静安详的生活。」
话锋一转。
「然而我的故乡已经不存在了,亲人和同胞也全都消失在烈焰之中。」
停顿片刻。
「我的世界当着我的面前化成了灰烬。其实我也应该追随同胞的脚步被火焰所吞噬,结果却阴错阳差地活了下来,从此成为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在四处游荡之际被刚好路过的旅行艺人团长收留。若没遇见那位好心的团长,我可能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外,或者是落入恶徒之手,被玩
弄致死吧。」
路娜莉亚淡淡地描违自己的前半生,台下观众无不为之屏息。她的语气实在是过于平静,令人不忍亵渎。
如同融化人心的歌喉,她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的矫饰。
「于是我跟着旅行艺人团四处巡演,最后于今年春天来到了王都。当时我的心灵和肉体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正准备默默地接受死神的降临,直到一个人牵起我的手,带着我离开那里。
他是个十足傲慢的人,不但从死神手中将我抢救回来,甚至还替无家可归的我准备了栖身之处,却宣称这么做是基于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
当时的我只感到岂有此理。那个人让了无生气的我重拾活下去的勇气,却完全不肯接受我的谢意,于是我在内心发誓,一定要对他展开复仇,将内心对他的不满与憎恨化作『活下去』的动力。」
台下观众无不着迷于路娜莉亚此时此刻的表情。宛如华灯初上之际的下弦月般幽静,却又仿佛满月似地充实圆满,无疑是臻至完美的微笑。
「——这就是我,就是路娜莉亚·D·涅普拉布尔德。
为了向大家展现毫无虚假的一面,今晚我再度站上了舞台。现在就请大家一睹我最真实的面貌吧。」
会场顿时传来一阵骚动。
在聚光灯的照射之下,『月花歌姬』琥珀色的瞳孔逐渐绽放出黄昏色的光芒。
「——我的名字是路娜莉亚·D·涅普拉布尔德,幻想种《夜暗血族》的分支雾之血族最后的幸存者,也是人类口中『金色瞳孔的怪物』之一。」
骚动转变为悲鸣的瞬间,震耳欲聋的破碎声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舞台的屋顶——灯光以及其他器材瞬间解体,朝着舞台上的路娜莉亚直坠而下。
悲鸣。
混乱。
一条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宛如一座小山的瓦砾堆上。
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大衣,乱发蓬松的女子。双眸绽放出黄昏色的光芒,在微暗的剧院之中格外显眼。
「金色瞳孔的女人——!」
在王都之中行凶的杀手突然出现,场内观众顿时陷入了恐慌,纷纷连滚带爬地冲向剧院的出口。
金色瞳孔的女人环视四处逃窜的观众,闪闪发亮的眼睛最后落在二楼的贵宾席——第一王子与独生爱女的座位。
「——喔喔喔喔喔喔喔!」
女人发出空虚的咆哮之后,从瓦砾堆上一跃而起,冲上二楼的贵宾席。现场的混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呜、呜哇!」
逃命之际不慎跌倒的男子,在女人的面前发出绝望的惊呼。为了清除挡住去路的男子,女人举起右手臂——钢铁制的义手奋力一挥。
「呜哇啊啊啊!」
男子厉声惨叫,女人的钢爪却在电光石火之际被一道银光弹开。
「不要紧吧!?」
声音的主人,正是理应被埋在瓦砾堆下的『月花歌姬』。身上的华服虽然多有破损,仗剑而立的英姿依然让男子看得出神,完全忘了自己才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快点离开这里!请大家冷静下来,不必惊慌!」
路娜莉亚登高一呼,顿时吸引了台下观众的目光。当然,他们也目睹了路娜莉亚奋力抵御钢铁利爪的英姿。
「咕……喔喔喔喔喔喔!」
女人挥舞钢铁义手逼退路娜莉亚之后,再度朝着二楼的贵宾席奋力跃起。路娜莉亚见状,立刻追了上去。
然而女人的跳跃能力异常强大。只见她以墙壁和柱子为踏板,两三下就爬上了二楼。
「怪物!」
贝伦哈特拔剑迎击,却不敌女人的怪力。钢铁利爪轻轻掠过,第一王子的右手臂立刻鲜血直流。
至于被女人弹飞的长剑,则是以完美的抛物线坠落一楼——
——以上是第二天的早报所刊载的内容,现场观众的证词也仅止于此。原因无他,接下来的强烈闪光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界。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近距离承受强光的闪击,猝不及防的女人漫无目标地挥动钢铁的义手。
莱尔从藏身处窜了出来,神情有些黯然。
「——对方所安排的杀手原来就是你,安革莉卡。」
「唔喔喔喔喔喔喔!」
这名与莱尔有数面之缘的『牙之血族』美女抬起头,发出感受不到一丝理性的惊人咆哮。
确定自己无法跟对方沟通之后,莱尔立刻转过头来,向在场的其他人发话。
「伊尔莎和贝伦哈特殿下请立刻退下!」
「唔、好……但这道闪光真是非同小可……」
贝伦啥特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语气流露出明显的惊叹。其实,莱尔早在藏身于二楼贵宾席的时候就已经提醒过贝伦哈特了,然而他还是想要亲身体验闪光的威力。莱尔特制的化学闪光弹威力可是非同小可,直接承受强光闪击的贝伦哈特却还有一只眼睛未受影响,这种敏锐的临场判断力着实令人钦佩。
「似乎可以应用在镇压群众暴动上。」
「事情结束之后,在下自当呈上详细的设计图。您的伤势不要紧吧?」
「一点小擦伤而已,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莱尔老师!」
伊尔莎挣脱父亲的手臂往前跑了几步,紧紧地抱着莱尔。
「祝老师能一举获胜!」
「你也一样,伊尔莎。」
莱尔轻抚伊尔莎纯金色的秀发,语气十分温柔。于是伊尔莎紧咬下唇,转身回到原地,伴随受到轻伤的父亲离开二楼的贵宾席。
「嘎噜!」
「想都别想!」
察觉目标离去的气息之后,安革莉卡试图展开追击,倚靠在门边的玛莉亚立刻举起步枪扣下扳机。
安革莉卡的视力尚未恢复,自然无从闪避。子弹贯穿了安革莉卡的肩膀,痛得她乱吼乱叫。
「咕啊啊啊啊啊啊!」
「莱尔大人!玛莉亚!」
笼罩在魔术的『浓雾』之中的路娜莉亚,手持血族魔剑,冲进了二楼的贵宾席。
「还算顺利吧?」
「很难说。」
莱尔从怀中掏出一块琥珀,凝视着安革莉卡的眼神流露出些许的紧张。
肩膀受伤的安革莉卡蹲在地上频频喘气,伤口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渐愈合。
「她的再生能力果然不是普通的强大……」
「玛莉亚!」
「我知道,不能杀了她。把她抓起来总可以吧?」
丝毫不敢大意的玛莉亚立刻举起步枪,表情却是十分沉重。
甚至连一对琥珀眼绽放着魔力励起光、双手高举魔剑的路娜莉亚也是面露难色。
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之下打倒眼前的安革莉卡,显然比直接了结她的性命困难许多。这点莱尔当然也很明白,然而安革莉卡是唯一可以证明亚贝亚德涉入其中的人证,说什么都要让她活下来。
「咕啊!」
伤口完全愈合、视力也逐渐恢复的安革莉卡奋力一跃。
「莱尔!」
「莱尔大人!」
目标正是莱尔。只见她高举钢铁的右腕使劲一挥,眼看着就要粉碎莱尔的身躯。
「『肌力强化』!『五感觉醒』!双重术式!」
强制激发火场爆发力以及提升感官强度,再藉由与生俱来的精密计算能力所加持的预测能力,让莱尔有惊无险地躲过狂风般的猛击。
完美的直击挥棒落空,狂兽止不住攻击的气势,顿时往前跌了好几步。
「咕呜!」
「路娜莉亚!『浓雾』!」
莱尔才刚下达指令,路娜莉亚的琥珀眼立刻绽放精光。围绕身边的『浓雾』兵分多路迅速挺进,缠绕在安革莉卡的手脚上,剥夺她的行动力。
「玛莉亚!腿部!」
「收到!」
玛莉亚才刚开口回应,右手的食指也同时扣下扳机。两发子弹一前一后命中安革莉卡的双腿,贯穿了她的膝盖。
安革莉卡双腿一软,当场跪了下来。即使拥有惊人的肉体能力,一旦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关节,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终于……!」
就在所有人无不松了口气的时候,鲜血四溅的安革莉卡突然使劲一扭,挣脱了『浓雾』的咒缚。
「什么?」
路娜莉亚睁大了双眼。
「她——没有痛觉吗!?」
射穿膝盖的玛莉亚也难掩内心的惊讶。
安革莉卡挣扎着起身,双腿膝盖的枪伤虽然开始愈合,但还是喷出大量的鲜血。膝关节的受创一定会让正常人感到莫大的剧痛,即使忍着疼痛勉强站立,骨头的碎片也会对肌肉和神经组织造成二度伤害。然而安革莉卡却是行动自如,完全不将枪伤当一回事。
「痛觉的麻痹……她一定用上了类似兴奋剂的麻药……!」
那些人到底对安革莉卡做了什么?莱尔原本以为顶多只是辅以药物的洗脑,然而照眼前的情况看来,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洗脑常用的药物
多半属于让实验对象失去抵抗能力的镇定剂,其中又以舒缓精神压力的药物为主流。相较之下,兴奋类的药物往往会提升精神压力,让实验对象更具有攻击性。两者虽然都具备抑制判断力的效果,对大脑的作用却是刚好相反。长时间轮流施打两种药剂,只会让实验对象成为废人。
在这种持续施打两种药剂的情况下,还能维持她的精神能够作用,这无疑是一大威胁。
「……太过分了。」
丧失意识的空虚瞳孔绽放精光,流露出浓厚的杀气。仔细一看,右手臂的义肢与身躯的接合部位只是以粗糙的手法加以缝合,根本称不上是治疗。
安革莉卡的惨状映入眼帘,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哑然。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丧失意识的雌性猛兽发出令人闻之丧胆的咆哮,转身面向贵宾席的出入口。
「玛莉亚!」
只见安革莉卡朝着出入口的方向低头冲刺,完全不将把守在门前的玛莉亚放在心上。
惊觉不妙的玛莉亚下意识地举起步枪扣下扳机,却无法让丧失意识的猛兽停下脚步。即使子弹贯穿了肩膀、甚是在腹部开了个大洞,安革莉卡依然维持突击的态势,完全不痛不痒。
「唔——!」
玛莉亚被迫举起枪尖的剌刀,准备负隅顽抗。
在牙之血族惊人的臂力作用之下,义肢前端厚重锋利的钢爪破空而至,眼看着就要将玛莉亚撕成碎片。
「不行!」
千均一发之际,莱尔连忙从旁扑了上来,将玛莉亚压倒在地。钢爪划过玛莉亚的发尾,赤铜色的断发在半空中飞舞。
钢爪掠过玛莉亚的头顶之后,直接命中贵宾席的门屝,脆弱的门板顿时化作无数的碎片。
「接招!」
利用「雾踏」的技巧滑行于『浓雾』之上的路娜莉亚迅速逼近,朝着安革莉卡挥动手中的魔剑。这一剑包含了将『浓雾』化作利刃的的魔术,魔剑的剑刃却也只能在义肢表面的装甲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可惜……?」
安革莉卡虽然以义肢挡下路娜莉亚的魔剑,上半身却微微摇晃。
「咕、呜……」
路娜莉亚一愣,不明白区区义肢的小伤,到底会对失去痛觉的狂兽造成什么影响。这时安革莉卡再度发出饿狼般的咆哮,又高举义肢奋力一挥,将身材娇小的路娜莉亚弹飞了出去。
「唔——」
路娜莉亚在半空中调整姿势的同时,安革莉卡已经穿过出入口,来到门外的走廊。她的目标一定就是贝伦哈特和伊尔莎。
「你怎么这么乱来!」
扑倒玛莉亚的莱尔,以严峻的眼神训斥试图独自迎战对手的儿时玩伴。
面对莱尔真情流露的斥责,玛莉亚不禁睁大了翡翠色的双眸。
「简直是跟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对、对不起,可是——」
「不行,我不原谅你!」
莱尔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朝着门口快速前进。
「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你一顿!」
「嗯、嗯……」
「我负责追踪安革莉卡!玛莉亚、路娜莉亚,你们想办法跟伊尔莎和王子殿下会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前后夹击!」
交代完毕之后,莱尔旋即快步离去。
路娜莉亚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莱尔大人发脾气的模样。」
「……我也是……」
玛莉亚的喃喃自语传入耳中,路娜莉亚不禁面露疑色。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男子气概的莱尔……」
奔驰在走廊上的安革莉卡,凭借着深植脑海的气味以及淡淡的血腥味,追踪「猎物」的下落。对于安革莉卡而言,狩猎的技巧与方法已经成为了一种生物的本能。
「咕、嘎……」
然而这次的狩猎目的为何?又是为了什么?
——这么做是必要的。
朦胧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冰冷无情的声音,令人联想起冻结的铁块。
——为了实现夙愿,这么做是必要的。
声音在脑海中来回萦绕。
——否则你的同胞将消失于人世。
同胞……没错,我必须保护同胞。捍卫血族就是我的夙愿。
——为了保护同胞,必须杀了这个男人,杀了这个少女。他们是你的「猎物」。
为了保护,杀人。保护、保护、保护,我要保护自己的族人……!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经过彻底的简化之后,被逼入绝境的精神状态发出巨大的怒吼。为了保护而杀人。保护保护杀人保护保护保护杀人杀人保护保护杀人杀人杀人保护杀人保护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保护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杀·人!
安革莉卡依循血腥味追捕「猎物」,再也没有比鲜血更容易辨识的气味了。「猎物」一路往上逃窜,绕过转角,登上台阶,然后在那扇门的后面……
「……呜、呜呜……」
最后来到了剧院的屋顶。夜未眠的王都风光一览无疑,剧院后方的河面弥漫着浓浓的沼气。
「咕、呜……」
安革莉卡搜寻「猎物」,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移动的物体。
安革莉卡立刻飞奔而至。钢铁义肢高高举起,准备袭向猎物——血腥味的源头。
「咕啊!」
气味的源头——染血的衣物当头罩下。挥动义肢去除碍事的衣物之后,理应存在的「猎物」却不见踪影。
「唔……!」
在本能的驱使之下,安革莉卡往后一跳,原先的位置顿时冒出一阵火花。
「咦?都已经伤成这样了,直觉倒是挺敏锐的嘛。」
出现在身后的人物,正是穿着女佣服的少女。淡金色的秀发、小麦色的肌肤,以及翡翠色的瞳孔。
「今天,我要替我的肋骨讨回公道!」
举起宛如利剑的长鞭——抑或是宛如长鞭的利剑,女佣服少女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咕、呜呜……呜喔喔喔喔喔——!」
透过残存的猎人本能惊觉自己身中陷阱,狂暴的雌兽发出骇人的怒吼。
莱尔按照原定计划直奔屋顶,这才发现屋顶已经点燃了意想不到的战火。
蜜拉利用贝伦哈特的衣服将安革莉卡诱至屋顶,旋即以灵活的身形与巧妙的步法闪避安革莉卡的连番猛攻。乍看之下,就像是将盛怒的公牛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斗牛士。
「莱尔大人,这么快就来啦?」
朝着莱尔微微一笑之后,蜜拉以手中的钢铁鞭剑牵制安革莉卡的行动。锋利的薄刃划出无数的伤口,安革莉卡已经化做血人了。
「不过也真是伤脑筋。一般人早已因为出血过多而逐渐衰弱,她的伤口却会自动再生,因此才拖到现在还没分出胜负。」
在莱尔的身边落地之后,蜜拉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安革莉卡虽然全身是血,身上的伤口却在双方对峙期间逐渐愈合,先前被玛莉亚射穿的膝盖也逐渐痊愈。等到膝盖完全康复之后,想必会立刻展开狂风暴雨般的猛攻吧。
「……还是打算趁着小姐不在场的时候动手吗?」
「嗯。」
扣上屋顶的门锁,莱尔点了点头。
蜜拉忍不住摇头叹息。
「莱尔大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习惯在最危险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蜜拉,感谢你的鼎力相助。玛莉亚喜欢逞强,路娜莉亚也好不到哪去。她们的斗志固然令人激赏,却常常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那我呢?不怕我有个什么闪失吗?」
「蜜拉一向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收手吧?」
「……也罢,就当作是您信任我吧。」
蜜拉瞪了身旁的莱尔一眼,旋即将注意力放在不断变换位置的安革莉卡身上。
「毕竟我已经好久没有背着小姐做坏事了,相当怀念这种紧张刺激的感觉。」
「万一事后被玛莉亚发现,可别找我出气。」
「这个嘛……一整个晚上安慰大发雷霆之后陷入沮丧的小姐,确实是一份苦差事。」
「有这种事?」
莱尔大感意外的同时,安革莉卡突然冲上前来。莱尔和蜜拉见状,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唔——虽然迟了些,还是要说声辛苦你了!」
「既然不忍见我那么辛苦!」
蜜拉从裙子里面掏出细钢线往前一抛,钢线前端的绳结立刻缠上了安革莉亚的义手。
「不如莱尔大人代替我安慰小姐吧!一定比我更有效!」
蜜拉身材娇小,安革莉卡却是人高马大,比拼力气自然是毫无胜算。不过蜜拉还是以巧妙的手法,成功地利用细钢线牵制安革莉卡的行动。
「是吗?」
莱尔反唇相讥,同时从怀中取出好几个小瓶子。「不管我说什么,好像都会惹她生气!」
「这就不对了!」
以灵活的身形闪过安革莉卡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之后,蜜拉悄悄地缩短钢线的长度。
「女人在寂寞的时候,需要的是男人的安慰!」
「玛莉亚不是那么软弱的女人!」
莱尔朝着安革莉卡掷出手中的小瓶子。安革莉卡试图闪避,却受制于蜜拉的细钢线,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
小瓶子命中目标,瓶中的液体洒在安革莉卡的身上。蜜拉见状,立刻丢下手中的细钢线,与对方保持一段距离。
「情况如何……?」
莱尔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瓶中的液体是麻醉剂和安眠药。莱尔曾经针对受到药物洗脑的个案做了一番研究,最后所选出的药剂都是效果特别强大的特效药。
只要液体从伤口渗进体内,或者是吸入挥发之后的气体……
「咕……叽……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丧失意识的眼神逐渐涣散,安革莉卡依然主动攻击距离最近的蜜拉。不过动作迟钝了许多,被蜜拉轻而易举地闪过。
「——A计划似乎失败了。」
「的确。」
莱尔点点头。
蹲在地上的安革莉卡看起来虽然虚弱,但随着伤口逐渐修复,眼神也恢复了原先的光彩。
「看来针对处于亢奋状态的猛兽投予药物,似乎是效果有限。」
「话是没错,不过麻醉剂和催眠药本来就是在体内自动分解的药物。对于身体能力特别强化的牙之血族效果有限,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
就修复伤口的再生能力来看,牙之血族的族性魔术应该是『促进以及控制身体的代谢机能』。简而言之,就是『加速生命活动』的意思。除非同时投予即效性的大量药物,否则绝大多数的药物都会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代谢分解。
「也就是说……」
「嗯,一切都在顶料之中。」
神情严肃的莱尔眯起双眼,从怀中取出一块琥珀。
「现在也只能执行B计划了。」
「收到。」
蜜拉再度取出鞭剑,面对伤势和药效都逐渐痊愈的安革莉卡。
「嘎噜……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狂的雌兽仰天长啸,听在莱尔的耳中却仿佛是安革莉卡的悲鸣,更像是扭曲的心灵倾轧挤压的哀号。
「喝!」
蜜拉挥动手中的鞭剑。
即使受到鞭剑的凌迟,安革莉卡依然朝着蜜拉低头猛冲,仿佛早已将闪避——抑或是自我保护的本能抛到脑后。
蜜拉轻易闪过安革莉卡的突击,前额却浮现出豆大的汗珠。
现在的安革莉卡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所有的攻击无不卯足了全力。即使只是轻轻掠过,也会造成莫大的伤害。
外表看起来虽然轻松自在,蜜拉的内心却十分紧张。
两人之间激烈的攻防固然令莱尔看得焦急万分,然而他还是收敛心神,闭上了双眼。毕竟接下来准备施展的魔术非同小可,不容许任何的闪失。
「——『存在于光之尽头与暗之终点,象微风之起源与火之肇始。末路的黄昏,不朽的黄金,始为时空的摇篮。兼容并蓄,不分异己』——」
励起琥珀的。其实文字本身无法励起魔力,施术者必须感受自然界成为『魔力』的力量,藉以产生共鸣。到最后只要心念一转就可以励起魔力,甚至是加以控制,这就是幻想种的特质。
然而人类毕竟不是幻想种,无法控制魔力,更不可能经常维持控制魔力所需的「关键意识」。因此经过多年钻研的结果,人类发展出构筑「关键意识」所需的,亦即所谓诱导意识的语书。
「——『虚进为一、一进为二、二进为三、三进为四。分裂的巨人、纵断的浑沌。仅以开天辟地之余火,倒四为三、倒三为二、倒二为一』——」
封印于琥珀内的魔力励起,影响力遍布四周。
莱尔构筑全新的物理——亦即所谓的魔法,取代已经改变的法则。魔力与莱尔制定的魔法产生共鸣,将摇摇欲坠的法则导引至全新的物理。
——啪嚓。
莱尔的黑发倒竖,肌肉组织传来烧焦的感觉,证明魔法的第一阶段大功告成。于是《最后女巫的弟子》睁开了双眼。
安革莉卡的琥珀眼闪闪发光,肉体再生的速度大大提升,体内更是冒出大量的蒸汽。魔力的输出功率显然已经逼近极限,一旦耗尽了魔力,肉体恐怕也会随之崩溃。
蜜拉虽然毫发无伤,女佣服却已经开了好几个洞。只见安革莉卡的义肢破空而至,蜜拉的裙子又被扯下了一大片。
「可恶……」
「蜜拉!」
莱尔的呼唤传入耳中,蜜拉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旋即笑着点点头。
「总算搞定了!」
于是蜜拉舍弃手中的鞭剑,顾不得遮掩美丽修长的双腿,踏着大步返回莱尔的身旁。
「抓着我,千万别放手。」
「是。」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革莉卡朝着两人直扑而来,迅速移动的身形拖曳着一条血红色的蒸汽。
「——『原始的残香,交界的浑沌。超越真理、超越时间』——」
莱尔伸手指着迅速逼近的雌兽,脸上的表情格外沉着。
「——『永久的黄昏降临于此』!」
在魔力的作用之下,产生异变的电磁场所聚集的静电瞬间释放。
贴地飞行的落雷命中安革莉卡,透过缠绕在身上的钢线以及执行A计划时喷洒在身上的电解质溶液,在身体的表面四处乱窜。
「——————!!!」
安革莉卡不禁发出近乎无声的哀号。
在钢线的诱导之下,四处流窜的电流立刻被导电性最强的部位——亦即钢铁制的义手所吸收。
承受不住过于强大的电流,钢铁义手发出一声轰然巨响,被炸成了碎片。
大大小小的齿轮、气缸以及无数盛装药品的试管漫天飞舞。
失去义手的安革莉卡在落雷的电击之下不断翻滚,最后撞上了屋顶的安全围栏,就此没了声音。
「……」
「……」
莱尔和蜜拉不敢大意,两双眼睛直盯着倒在地上的安革莉卡。确定凶猛的雌兽动也不动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计划成功。」
「嗯,那只义手果然也具备投药的功能。」
牙之血族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药物洗脑并非易事,不足的剂量会被自动分解,可是投予过重的剂量,却又难保不会让安革莉卡成为不堪使用的废人。
「应该是以血压为基准,自动调整注射的剂量吧。相当精巧的设计。」
「少了义手之后,应该会比较听话了吧?」
「这必须等到她清醒之后才能知道了。不过牙之血族的肉体能力十分突出,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势应该已经恢复大半了吧。」
「所以……」
「嗯,圆满结束。」
莱尔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疲惫。扭转释放电击的电磁场是相当耗费心力的魔法,现在的莱尔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似地疲倦。而且聚集静电需要一段前置作业,负责拖延时间的蜜拉平安无事,也让莱尔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通报玛莉亚小姐。」
蜜拉轻拍破破烂烂的女佣服,转身面向屋顶的出入口。
「——对了,关于那个话题的后续发展。」
「后续发展?」
「就是代替我安慰玛莉亚小姐的话题。」
「我还以为已经结束了呢。」
「每次莱尔大人在面对紧要关头的时候,总是不肯向玛莉亚小姐求助,这点可是让小姐十分介意呢。这次她一定又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认定自己是因为实力不足的关系,才遭到莱尔大人的嫌弃。」
「玛莉亚是那种人吗?有点难以想象。」
「少来这套。」
「……而且,我之所以不愿向玛莉亚求助是基于个人情感,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傲慢。我不是无法体会莱尔大人这次不愿让玛莉亚小姐和路娜莉亚小姐涉险的考虑,然而,这种一厢情愿的体贴只会惹来女人的反感。女人这种生物喜欢男人对她说『一起坠入地狱吧』。这就是为爱情牺牲一切的故事,自古以来都受到女性青睐的原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所以——」
「可是在女人的面前逞英雄,也是男人的本能。」
「……」
蜜拉眨眨眼睛,似乎颇感意外。
「……没想到莱尔大人的口中竟然也会出现『男人』二字。」
「很奇怪吗?」
「不。」
蜜拉摇了摇头,堆起满脸的微笑。
「我只是松了口气,大感安心罢了。」
留下这句
语带玄机的台词之后,蜜拉离开了屋顶。
虽然不清楚蜜拉为何松了口气、又为什么大感安心,至少这并不是坏事。
于是独自留在屋顶的莱尔缓缓起身。
打量着失去义肢的安革莉卡,莱尔再度吁了口气。
「这么一来——?」
右侧的腰际突然感到轻微的撞击,略感诧异的莱尔低头一看。
「……啊?」
腰间居然穿出一把短刀。
莱尔呆呆地凝视着滴落脚边的鲜红色液体。
3
惊觉脚边的液体正是鲜血的瞬间,一阵灼热感自右侧的腰际扩散至全身。前所未有的强烈感觉,令人难以招架。
「咕、啊……」
莱尔以僵硬的动作缓缓转身,视线沿着紧握刀柄的玉手移至身后。
一对冷冰冰的深蓝色瞳孔映入眼帘。
「……晚安,莱尔·巴德休坦。」
面无表情的玛格丽特,玛修纳以冰冷的语气向莱尔打招呼。
莱尔当然无力回应。
「为什——咕——啊——」
「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当然是为了确认『猎犬』的战果。」
「咕……呜……」
双脚颤抖、双膝发软,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侧腰的短刀吸收殆尽。
玛格丽特的右手放开刀柄,缓缓地走到莱尔面前。
身上穿着以金属制的蔷薇为装饰的蓝紫色礼服,她先前显然是伪装成剧院的观众,隐身于人群之中。玛格丽特的左手拎着一把尚未出鞘的阔剑,搭配起典雅高贵的蓝紫色礼服,更是显得格格不入。
「……真是太迷人了。」
玛格丽特弯下了腰,一双眼睛直盯着莱尔。丰满的双峰微微摇晃,深邃的乳沟格外引人注目。
「容我提醒你一件事,千万不要拔出短刀,否则可能会伤及肾脏和肝脏。到时候会落得何种下场,相信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玛格丽特低声开口,语气十分沉着。若是没看到玛格丽特脸上冷酷的神情,任谁都会以为她正在慰劳莱尔。
莱尔当然也知道拔出短刀的危险性,只是体内的鲜血一直从伤口不断涌出,眼看着就要染红了下半身。而且这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感,真的是令人难以忍受。
强忍着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的哀号,莱尔直视着眼前的玛格丽特。
「你……你的目的……是……是什么……」
「为什么特地避开要害,是吧?」
在微风的吹拂之下,莱尔的黑发微微飘动。玛格丽特以冰冷的眼神凝视着莱尔,这副模样不禁令人联想起危险又美丽的死神。
死神的嘴角微微上扬。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在这里杀了你——现在不是时候。」
「……」
「不过光只是剥夺你的行动能力,似乎又过于糟蹋这个大好机会。所以——」
玛格丽特伸手往莱尔的胸口轻轻一推,莱尔顿时仰天倒下。强烈的冲击撕裂伤口,莱尔不禁发出凄厉的哀号。
「——对,我就是要欣赏这种表情。」
面带微笑的玛格丽特朝着莱尔的左手使劲一踢,顿时将莱尔握在掌中的琥珀踢得老远。
「『猎犬』就由我带走了。既然失去了义手,恐怕也只有直接报废一途——如何?胜券在握之际突然堕入绝望的深渊,这种感觉还不错吧?」
「咕……」
「对,我就是想看这种表情。」
横跨在剧痛之余不断喘气的莱尔身上,玛格丽特慢条斯理地跪坐在地,以呼吸可闻的距离打量着莱尔的脸庞。
「真是迷人……这种表情实在是太迷人了。」
玛格丽特沉醉于呼吸急促的莱尔所呈现在外的痛苦。只见她温柔地以指尖替莱尔整理被汗水沾湿的头发,仿佛正在鉴赏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般。
「……呵呵。」
所谓的回眸一笑百媚生,恐怕也不过如此而已。然而深蓝色的瞳孔却是异常黯淡,仿佛通往幽冥的国度。每个人都拥有喜怒哀乐的情感,然而当这些浓厚的情感同时表现在外时,就会化作单纯的惊奇。
令人为之哽咽的喜悦——以及深不见底的绝望。
但相较于美丽的外貌所释放的吸引力,这些都不算什么。面对曲线丰腴的性感朱唇,任何人都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明知背后所代表的是彻底的破灭,依然无法抗拒这种足以征服所有男人的魅惑之美。当初将取悦男人的技巧传授给玛格丽特的启蒙老师,若见到现在的她,一定会将她视为「上帝的杰作」吧。
此时此刻,莱尔才亲身体验了「妖艳」二字所代表的真意。
「呵呵……」
玛格丽特的指尖沿着莱尔的下颚、喉头、胸膛一路滑动,极尽挑逗之能事。当指尖滑动至插在莱尔腰际的短刀时,玛格丽特反手轻握刀柄。
「啊——咕啊!」
即使动作再怎么轻微,一点小小的震动还是透过刀刃直达大脑、脊髓甚至是末梢神经,莱尔虚弱的身躯不禁剧烈抽搐。
「——痛吗?」
玛格丽特贴在莱尔的耳畔轻声呢喃。
「——热吗?」
纤纤蒽指玩弄短刀,莱尔顿时躬起了身子,蜷曲在地上喘着大气。
「——想哭吗?」
锋利的刀刃挖下了一小块肉,大量的泪水顿时从莱尔的眼眶满溢而出。
「——感到绝望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无法呼吸!感觉就快要溺毙于自己的哀号了!
「……呵呵。」
玛格丽特松手之后,莱尔的身体依然不停抽搐。自哀号之中获得解放的喉咙贪婪地吸取氧气,意识却早已一片空白。
「啊、啊……呜……」
「呵呵……这是什么表情?知性和理性荡然无存,简直跟垂死的野狗没什么两样。」
玛格丽特以先前紧握刀柄的左手,替莱尔拭去脸上的汗水。
「……刚刚你跟那个女仆之间的对话,我可是一字不漏地听得很清楚。那个赤铜色头发的泼妇和银发的狐狸精,似乎在你心中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呜、呜……」
「这两个女人当中,谁对你比较重要?为了当作日后行动的参考,可以请你说来听听吗?」
「呜、啊……」
「否则我就不知道该从谁先下手了。」
「!」
「很好,这种反抗性十足的眼神我也很喜欢。」.
逐渐模糊的意识瞬间被拉回现实世界,莱尔的瞳孔绽放精光,恶狠狠地瞪了玛格丽特一眼。玛格丽特见状,顿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我就是要你不断反抗,然后再当着你的面夺走一切。若非如此,又怎能——?」
莱尔强忍着剧痛举起右手,抓住玛格丽特的手臂。
「呜……呼——」
「怎么?向我求饶吗?」
玛格丽特将头发往后一拨,露出小巧玲珑的耳朵,贴近莱尔仿佛正在诉说些什么的颤抖双唇。乍看之下,就像是正在聆听情人喃喃细语的美丽少女。
「……这种复仇……是错误的……」
辨识出莱尔所表达的字句之后,玛格丽特甩掉莱尔的手臂,再度握紧刀柄使劲一扭。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口,你这个废物!」
玛格丽特钢铁般的脸庞露出灼热的笑容,语气却是异常地冰冷。
「不准跟我讲道理,废物!你夺走了我的『希望之光』,凭什么跟我讲道理?『复仇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吧?有种就继续把这种老掉牙的道理挂在嘴上,看我会不会割去你的嘴唇,将你的牙齿一颗一颗敲掉!」
「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呜呜呜呜!咕啊——啊啊!」
强忍着呼之欲出的哀号,莱尔试图伸手揪住玛格丽特的衣领
莱尔并未接受过忍受痛苦的特殊训练,然而他所展现出来的惊人意志,却令玛格丽特瞠目结舌。
沾满血迹的双手抓住玛格丽特的衣领之后,莱尔凑近对方的脸庞。
「咕、呜……若、若你坚持复仇,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毕竟你有复仇的权力,我也有接受的义务……!」
「既然如此——」
「可是你不应该这么做,这种做法是错误的……!」
「意思是罪不在他人吗?笑话!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人事物,我全都——」
「到底要杀死多少人,才能让你心满意足?」
「!?」
「杀了我的朋友之后……又能改变什么?」
「你……想说什么?」
「什么都不会改变,接下来你会杀了跟我说话的人、杀了跟我擦肩而过的人。然后呢?为了何种理由杀人?卖面包给我的人吗?还是做面包的人?种植小麦
的人?帮忙卖面包、做面包、种植小麦的人?还是帮忙那些人的其他人?到底要杀了多少人,才愿意了结我的生命?」
「不、不要自以为是!」
玛格丽特揪住莱尔的衣领,将他搁倒在地,双手的指尖甚至紧紧地勒住莱尔的颈子。
「你以为杀了几个人之后,就可以治愈我的绝望吗?不要太小看我的复仇了!」
「咕——」
「住口!闭上你的嘴巴,废物!你只要乖乖地让我夺走一切就好!让我将你身边的人事物一一夺走……!」
此时此刻的玛格丽特不是优秀的战士,也不是深谙床第的青楼艳妓。
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从莱尔的镜片中察觉自身的模样之后,大吃一惊的玛格丽特连忙起身,迅速离开剧烈咳嗽、动弹不得的少年。
「咳咳……复、复仇有复仇的原则和做法,你的所作所为根本称不上是复仇……」
「不、不要胡说八道!」
「若真的是复仇,为什么你从头到尾都并未提及『为了毕赫姆大人』……?」
「!?」
「相信你多少也有感觉……你要的并不是复仇,而是——」
「住口啊啊啊啊啊——!」
玛格丽特拔出腰问的阔剑,银光闪闪的剑刃直抵莱尔的咽喉。
「住口,废物!给我住口……!」
「……」
莱尔不再开口。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开口说话的必要了。
面对莱尔沉默的视线,倍感压力的玛格丽特不禁吞了口唾液。
「……你说我不是复仇者?」
玛格丽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却不见先前的妖艳。
狰狞扭曲的笑容,令人联想起劣化之后所产生的龟裂。
「我就证明给你看……夺走你的一切,证明给你看。」
玛格丽特抽回阔剑,视线移至屋顶的出入口。
「在你心中占了一席之地的少女,将通过出入口现身于此……到时候我就当着你的面前,亲手杀了第一个出现的人。」
「!」
「到底是谁会先出现呢?」
「住、住手……」
不顾腰间插了一把短刀,莱尔鼓起全身的力气在地上爬行,试图拉住玛格丽特的双脚。
只可惜玛格丽特的行动快了一步,已经朝着门口缓缓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
「莱尔,你又把我丢在一旁——!」
率先现身的玛莉亚目睹浑身是血、匍匐在地的莱尔,顿时为之一惊。
「……只能怪她的运气不好了。」
玛格丽特转过头来,朝着莱尔嫣然一笑之后,随即快步往前冲刺。
「啊?咦……?」
尚在状况外的玛莉亚呆呆地站在原地。待她惊觉事态不妙,准备架起步枪迎敌的时候,黑衣女子已经高高举起手中的阔剑。
「小姐!」
随后赶上的蜜拉伸手将玛莉亚往后一拉,阔剑的利刃命中了蜜拉的肩膀,同时也斩断了玛莉亚赤铜色的长发。
「你做什么!」
最后现身的路娜莉亚亮起了一双琥珀眼,然而玛格丽特的袭击却比魔术快了一步。吃了一记结结实实的横踢之后,路娜莉亚瘦弱的身躯顿时重摔在地。
「咕——」
「雾之血族的余孽,就从你开始也行!」
睥睨着气喘吁吁的路娜莉亚,玛格丽特高举手中的阔剑。
「路娜莉亚!」
眼见无法动弹的路娜莉亚陷入危机,一头长发被削去一半的玛莉亚立刻扑了上去。
路娜莉亚睁大双眼,无力地软摊在地。
蜜拉捂着受创的肩膀,眼神之中充满了绝望。
「住手——!」
就在众人的脑海里浮现玛莉亚死于非命的幻像之际,挺身而出破除幻觉的人,正是身受重伤的莱尔。只见莱尔驱使被鲜血染红的双腿挣扎着前进,伸长了手臂试图阻止致命的斩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玛莉亚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莱尔的右臂飞舞于半空中。
斩断手臂的玛格丽特露出龟裂般的笑容。
「给我乖乖地——咕!」
鲜血淋漓的冲击当面袭来,玛格丽特不得不将后半段的台词吞进肚子里。
怒火中烧的莱尔舍弃在玛格丽特的脸上痛殴一击的断臂,大吼一声:
「不准伤害我的女人!」
只见莱尔一头撞上玛格丽特,接着又使劲往前一推,试图让她远离玛莉亚和路娜莉亚。
「喔——喔喔喔喔喔!」
不可能!在莱尔的撞击之下倒退三步的玛格丽特在心中大喊。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短刀固然避开了要害,可是体内的血液已经大量流失——
玛格丽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推着自己一路前进的莱尔口中,咬着一块闪闪发光的琥珀。原来他早就在玛格丽特浑然不觉的时候拟定了反击的策略。
「莱尔·巴德休坦——!」
玛格丽特伸出左手,握住莱尔腰际的刀柄使劲一转。
「咕、噗——!」
莱尔的喉头涌上一股血流,朝着玛格丽特的胸前吐出一大口鲜血。然而环抱着玛格丽特的左手以及只剩下半截的右臂依然紧紧相扣,丝毫没有脱力的迹象。
在莱尔的推挤之下,两人已经来到了屋顶的边缘。
「可、可恶——!」
每当玛格丽特扭转刀柄,莱尔的口中和腰际的伤口就会溢出大量的鲜血。
然而莱尔非但没有放慢脚步,甚至还以鬼气逼人的眼神直盯着玛格丽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名的恐惧自脑中涌现,玛格丽特抽出短刀一阵乱剌,仿佛从未受过杀人训练的普通人一般。莱尔的背部和腹部顿时开了好几个洞。
「啊啊啊啊啊!」
短刀刺入左肩之后,终于耐不住摧残而断成两截。然而这一刀还是起了作用。
即使激发出火场的爆发力、即使麻痹了痛觉神经,一旦肌腱被刀刃切断,再强大的魔术也起不了作用。莱尔的左手臂瘫软下垂,失去了行动力。
「啊啊啊啊啊啊!」
右手臂重获自由之后,玛格丽特下意识地举起阔剑奋力一挥。
莱尔的胸口到咽喉的部分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喷出了大量的鲜血。
「——啊——」
受到重创的肉体微微倾斜,咬在口中的琥珀也随着势头逐渐衰弱的吐血掉落在地。
身上的礼服被莱尔的鲜血染成红色,玛格丽特双腿一软,颓然坐倒。潺潺流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要再往后退个几步,她就会从屋顶坠入河中。
体无完肤的莱尔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头撞上了屋顶的栅栏。
「——喔——」
倚靠着铁丝网所组成的栅栏,莱尔转身面向玛格丽特。他失去了右手、全身上下布满了伤口、胸前更是被鲜血染成了红黑色,除了凄惨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到更适当的形容词了。鲜血喷出的势头已经减缓,只剩下少许浓稠的液体,然而莱尔还是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不禁感到毛发倒竖的恐惧。
莱尔的眼镜早已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然而他的双眼还是炯炯有神,似乎不属于早已失去生命力的躯体。眼前的少年仿佛是准备将自己拖向死亡深渊的魔物,玛格丽特打了个哆嗦,随即起身送出手中的阔剑。
贯穿心脏。
阔剑的剑身从第四和第五肋骨之间刺入体内,划破左心室,贯穿左肺,自背后穿透而出。莱尔的身体就像是腐朽的古木,不再喷出鲜血。
「啊、呜……」
莱尔的瞳孔放大,透过剑刃所感受倒的心跳与呼吸也完全停止。
——死了。
「……」
玛格丽特松开剑柄,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莱尔颓然倚靠在栅栏上的尸体。在玛格丽特的注视之下,尸体突然往旁边倾倒。
玛格丽特大吃一惊。尸体依然是尸体,只是在扭曲变形的栅栏牵引之下改变姿势罢了。
安革莉卡焦黑的身躯剐好也在附近。
禁不起玛格丽特先前的斩击,原本就已经有部分损毁的栅栏终于拦腰折断,带着莱尔的尸体和焦黑的安革莉卡从屋顶往下坠落。
一连串的水声传入耳中,栅栏、莱尔和安革莉卡全都沉入河底。
「……」
玛格丽特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已经报仇雪恨了。虽然跟当初的计划有所出入,但她至少已经亲手了结仇人的生命。沉冤得雪——是的,理应如此。
可是、可是……
些微的金属声响自身后传来,大梦初醒的玛格丽特连忙压低身形。
是枪声。若非反应够快,子弹早已贯穿她的心脏。
「……」
望着枪声传来的方向,一头短发的玛莉亚·海蓝正高举步枪瞄准自己,翡翠色的双眸绽放出阴
森骇人的幽光。
「……还来!」
玛莉亚缓缓开口,宛如地狱恶鬼的呻吟。
「把莱尔还来!我的莱尔!把我的莱尔还给我!」
话虽如此,玛莉亚的语气却十分空虚,她显然明白莱尔已经回不来了。
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足以将自身燃烧殆尽的愤怒——是纯粹的复仇心。
「还来——!」
赤铜色头发的复仇鬼扣下扳机。
玛格丽特早已有所反应。只见她拉起事先藏在角落的绳索,从屋顶的边缘往下一跳。接着又按照平时训练的要领,利用剧院的外墙减缓速度,轻轻松松地顺利着地。
丢下绳索之后,玛格丽特混入逃离剧院的观众之中。第一王子才刚遇袭不久,剧院附近一片混乱,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最后玛格丽特走进人迹罕至的暗巷,正准备脱下礼服换上干净的衣物之际——
「……」
干涸的血迹——莱尔,巴德休坦的鲜血映入眼帘,玛格丽特不禁为之一怔。
——你的所作所为,并非真正的复仇——
——把莱尔还来—
莱尔的言语、玛莉亚的表情。玛格丽特摇摇头,试图忘却那段不愉快的回忆。
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她继续混迹于观众之中离开剧院。
即使玛格丽特已经远离了剧院,野兽般的恸哭却依然萦绕耳际。